赴了春宴回來,我坐在人力車上,盡那個車伕拖着跑。這時,我已經有了六分醉意啦。
照例一些街燈、店鋪、行人、狗和電柱……從我的身邊向後跑。但我都象是一點也不覺得,盤旋於我腦際的,倒是一些紅的脣,白的頸,水溶溶的媚眼;還有,是富於彈性的雙乳和肥滿的臀部……。
“哈哈哈!”不禁自個兒倒笑了起來。
因爲我想起了剛纔在酒席上演的一出出滑稽的把戲來。
最叫我起興味的,就是那雪發銀鬚的煌舍(舍,搢紳子弟之稱,猶言舍人也。)不是麼?這老頭子倒也風流,一搭上女子,總是那麼興致勃勃,嘿!我一看女給(女給,日語,指餐廳、咖啡館等的女服務生、女招待。)蘭子拿着筷子挾着一塊肉塞進他落了牙齒的嘴,我就好笑起來。哈哈!那簡直就象公公的同孫女們玩着一個樣兒;他,煌舍卻哈哈地笑起來了。
這直叫我聯想到“老伯伯,你的須,白得太漂亮啦。”這一句幽默的話來。
但,少年家偏又有他一套新玩意。
那小潘倒盡同他心愛的年子在桌角邊落那一片空地上,摟着腰,碰着胸,在跳什麼交際舞。啊!這是多麼肉麻的一套玩意兒喲!兩個身子緊湊着,摩擦着;不發電,誰信!
“再來一個。”
耳朵裏,忽然響進這一聲,拾過頭一瞧,原來是那瘦個子擁抱着靜子在親嘴;那又是多寫意的勾當,簡直世上就只有他們似的親熱。哈哈!不是他的閫令綦嚴麼?而他偏有這末浪漫的生活樣兒?哦!
“嚴官府,多賊。”閫令無論如何,該沒有施之閫外之力……。
“你輸了麼?”本在打瞌睡的全舍,忽地睜開眼問,“輸了幾拳?”
“……”玉子只管搖着頭,象是懶得開口;她的臉頰,確有點兒紅起來了。
“你想替她復仇麼?”偏是胖醫生使的挑戰口吻:“來!有膽量就試試看”。
“好!來!兩相好!”
報復,但,母訓呢?一連輸了三拳,喝酒。
哈哈!全舍可忍着疔瘡的痛,把母親的教訓忘掉,直着喉嚨把酒灌下去。呔!母訓可違,瘦個子怎不可以忘掉閫令?
不由得又叫我聯想起剛入座的事來了。
“不,對不住,我出門的時,家母是千叮嚀、萬吩咐,叫我千萬不要喝酒,因爲頭上生這幾個疔瘡,還不太好……”。
“一杯,僅僅這一杯,大家喝的,你沒喝也沒有意思。”是做東的老三的好意。
“雖然,母令,叫我怎好違拗?
好模範,真真是個好模範,夠使後生家做個樣兒——是傍坐的高鼻子的吳樣(日語,先生)在讚揚。
然而,現在,他終於喝下去了。爲着女人,爲着要替他心愛的女人……哼!這還有錯麼?帝王尚可以“不愛江山愛美人”,何況母命,更何況閫令?——哈哈!我有兩句詩了。
我便向着大家說,諸位請靜一下,我有兩句詩贈全舍,聽聽看!有切當沒有?
“不是敢違阿母訓,美人情重更難違。”好!好!大家拍着手。
人力車又是拐了一個角,但,什麼地方?我可無心去想這條街的名兒。
“咖啡館確是個好去處,只要有錢——”
一下子,我突又想起了自己來:是,自己不是被稱爲聖人之徒麼?結局,一被邀進過咖啡館,在肉香、酒香,還有女人的柔情、媚態的包圍中,一次、二次……心也活啦。不是麼?吃過了晚飯,總覺得失去了什麼似的,心裏頭空空虛虛的,只是悶,就一直等到喝下酒,嗅嗅女給們的脂粉味,纔算把空虛填平。
我又想起來了。剛纔胖醫生說是暴露全舍的醜態:
“你還想君子麼?笑話,其實,君子又何嘗真心愛你……”
哈!也夠暴露,我本想反問一句:
“鈴子可真心愛你?”
還更是笑話,我還親眼看見他偷偷地塞給她一紙五元的鈔票呢。哈哈!他,胖醫生就爲的他心愛的鈴子回去了,沒對頭髮牢騷。
其實,誰又真心在愛誰,不是麼?那愛子,能說不是爲的錢才兜搭起我來?不然ノ—チツプ No tip她還識你?
鈴,鈴鈴——車把手漸次放低下去。哦!已經是停在自家的門口了。——我的思路登時也被打斷。
給了車賃(日語,車錢),轉過身,想跑進去,喔!門給關上,我明白這是誰使的仙法了。
“唉!還酒臭,該死,晚上又要被吵一個整夜咯。”
我的心裏頭,不由得突然感到一點點冷氣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