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芬六出水栀子”,这是宋代陆放翁咏栀子花的诗句,因为栀子六瓣,而又可以养在水中的。栀与“卮”通,卮是酒器,只因花形像卮之故,古时称为卮子,现在却统称栀子了。栀子有木丹、越桃、鲜支等别名;宋代谢灵运称之为林兰,其所作《山居赋》中,曾有“林兰近雪而扬猗”之句,据说是一种花叶较大的栀子。佛经中又称之为薝卜,相传它的种子是从天竺来的,明代陈淳句云:“薝卜含妙香,来自天竺国。”因它来自佛地,与佛有缘,所以有人称它为禅客,为禅友,如宋代王十朋诗云:“禅友何时到,远从毗舍园。妙香通鼻观,应悟佛根源。”
栀子以盆植为多,高不过一二尺,而山栀子长在山野中的,可高至七八尺。叶片很厚,色作深绿而有光泽,形如兔子的耳朵。六月开花,初白后黄,花都是六瓣,有复瓣,有单瓣,山栀子就是单瓣的,花香浓郁,却还可爱。古人甚至歌颂它可以代替焚香的,如宋代蒋梅边诗云:“清净法身如雪莹,肯来林下现孤芳。对花六月无炎暑,省爇铜匜几炷香。”
我在对日抗战以前,曾从山中觅得老干的山栀,硕大无朋,苍古可喜,入夏着花累累,一白如雪。苏州沦陷后,我避寇他乡,万念俱灰,借重佛经来安慰自己,想起了这一株老干的山栀,咏之以诗,曾有“堪怜劫里耽禅定,入梦犹闻薝卜香”之句;到得胜利后回到故园,却已枯死,为之惋惜不止!去年在农历四月十四日所谓吕纯阳生辰的花市中,买得小型的山栀两株,都是老干,一作欹斜态,一作悬崖形,苦心培养了一年,今夏已先后着花,单瓣六出,瓣瓣整齐,好像是图案画一样。今夏又从花市中买得干粗如酒杯的复瓣栀子两株,姿态一正一斜,合种在一只紫砂的椭圆形浅盆中,加以剪裁与扎缚,楚楚有致;自端阳节起,陆续开花,花瓣重重,花型特大,大概就是谢灵运所称的林兰了。
栀子花总是白色的,而古代却有红色的栀子花,并且在深秋开放,的是异种。据古籍中载称:“蜀孟昶十月宴芳林园,赏红栀子花;其花六出而红,清香如梅。”蜀主很爱重它,或令图写于团扇,或绣在衣服上,或用绢素鹅毛仿制首饰。花落结实,用以染素,成赭红色,妍丽异常。可是自蜀以后,就不听得有红栀子花了。
栀子入诗,齐梁即已有之,其后如宋代女诗词家朱淑真诗云:“一根曾寄小峰峦,薝卜香清水影寒。玉质自然无暑意,更宜移就月中看。”明代大画家兼诗人沈石田诗云:“雪魄冰花凉气清,曲阑深处艳精神。一钩新月风牵影,暗送娇香入画庭。”词如宋代吴文英《清平乐》咏栀子画扇云:“柔柯剪翠,胡蝶双飞起。谁堕玉钿花径里,香带薰风临水。 露红滴下秋枝,金泥不染禅农。结得同心成了,任教春去多时。”又清代陈其年《二十字令》咏团扇上栀子花云:“纨扇上,谁添栀子花。搓酥滴粉做成他。凝禅纱。夭斜。”栀子花在近代被人贱视,以为是花中下品;而这些诗词,却是足以抬高它的身价的。
上海有一位被称为“活吕布”的昆剧专家徐凌云先生,他也是培养水栀子的专家。十余年前,我曾见他用四五十只各色各样的瓷碗、瓷盘,满盛清水,养着四五十株从杭州山中觅来的山栀子,浓绿的叶片,和雪白的根须,相为妩媚;据说也可以使它们开花,大概需要施用一种特殊的肥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