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

  告訴你,在那裏,沒有黑夜,也沒有黎明,天色永遠是茫然的。真的,是茫然的,你不大明白麼?一切都是掛在或有或無之間,讓你感覺不到什麼,不能說強,也不能說弱。這沒有一點奇異。我們在那茫然之中並不是完全止息的,我們動作着,然而這動作卻表示出茫然的姿態。

  雲不遊走,永遠是那樣懸掛在天空。有時候,我們想跳躍,想飛昇,想抓住一塊雲頭,給它一個撕裂。然而,這念頭在我們心中發生的時候,我們底心是麻木的。每個人都有着茫然的面孔,你不能說那是故意裝出來的冷漠,因爲那茫然的確是真誠的。也許我不能用這樣的話來告訴你,我說是真誠的—然而,當你見着這一切的時候,你是有着真誠的茫然了。

  道路在茫然之中分岐着,伸引着,但卻只有很少的人在上面行走。人如同幻影,似乎只有幻影才能是這樣。沒有聲音,只有幻影底飄蕩,那飄蕩似乎是屬於永久。你對於我底話應當是不能理解的,然而,你只想着是個茫然的幻影罷。

  我在那裏是完全孤獨着的,如同生活在雲頭之中,或者自己已經變成了雲頭。我曾有過痛哭,但是,那只有很少的次數。漸漸地,我學會了深長的嘆息。這些嘆息,我得告訴你,在空氣之中並不曾激起任何的戰動,只如同一根遊絲被掛在枯樹底枝頭一樣了。而且,我也是怎樣失望於我底嘆息啊。

  有時,我也把我自己飄蕩於那些道路之上。但是那飄蕩曾給了我如何的疲倦與空虛。有時,是憤怒與喊叫。我是一個不適宜於那裏的人。我看見了有幾個幻影在我底面前飄動着,這使我感覺到奇異,也許是羨慕。但是,這感覺不能夠有支持底力量,終於,在不久以後,我停止我底飄蕩了。我對於這個幾乎是懷了作嘔的輕蔑。的確,一種深的輕蔑,我決不欺騙你。我使全身戰動,讓汗流到我底頭上來,我這纔在這茫然的路上立住了我底腳步。

  “無論是故土,或者是客居,但是,我是不適宜於這裏了,我得離開。”這樣地說了,我提起了我底腳步。道路陷落着,愈陷愈下,一直幾乎要讓這茫然的泥土來把我埋沒了。我作出了我最後一次的掙扎。

  告訴你,一直到這裏我是掙扎着。

一九三二年一月
選自文化生活出版社1939年第五版《黃昏之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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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麗尼
Type: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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