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行,难忘的非洲之旅

  漫天黄沙沿着地平线席卷而来,几层楼高的沙墙翻卷奔腾,威压得人透不气来,我想转身跑回工作间,腿却在原地打着绊子迈不开步,越急越提不起力气,急切间听到一声呼唤,仿佛从天边传来,遥远虚幻的很不真实,我用力地分辨着这声音,它却突然真实地在耳边炸开。

  “还不起床?今天隔离期满,咱们可以回家了!”队友大刚拍了拍我的枕头补充道:“回家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呲牙咧嘴兴奋着的大刚在宾馆白墙的映衬下愈发显得黝黑粗糙,我才反应过来,我们回国了,而且隔离期满,马上就可以回到阔别一年的家中。

  打开窗子,微风带着晨雾的湿气飘进来,我深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滋润一下我那还在炎热干燥的撒哈拉沙漠跋涉的灵魂。

  2021年3月,做为劳务派遣人员,我们一行人从广州出发经埃及转机到达苏丹首都喀土穆,之后乘车赶往北部重镇阿特巴拉。

  阿特巴拉是苏丹北部尼罗州最大的城市,交通枢纽,不仅有大型铁路车辆修理厂,水泥、纺织、食品加工业,还有棉花、谷物、水果和牲畜的集散市场。经济相对活跃,公司与当地业主签约,从事建筑材料生产线技术输出。

  被称为世界火炉的苏丹果然名不虚传,三月的天气已是热浪滚滚。从首都出发车子向东北行驶,黄沙漫道烈日熔金,沿途建筑似是染上了昏黄的色调,宛如一幅油画。路面不堪整洁,时有堆积的杂物。公路没有排水系统,毕竟干旱炎热是这里的常态,如果碰上连续暴雨的罕见天气,街头会变成一片泽国。

  透过飞驰的车窗,偶见路边几把彩色塑料椅围着一张方桌,三三两两围簇成堆,熟悉的让人不得不叹一声:同一个世界同一份爱,露天烧烤不能辜负。“阿伽什”是苏丹当地有名的特色烧烤美食,用牛肉、羊肉和鸡肉切成薄片串制而成。经香料、盐、植物油等腌制后,架在本地优质木碳上炙烤,搭配柠檬汁和洋葱粒,鲜香辛辣,令人回味无穷。

  街头路边的树荫下有人铺着编织袋或躺或坐,当地人比我们耐热得多。儿童手里拿着塑料袋当气球也能玩上半天,碰到生人,他们或羞涩或好奇,无一例外地笑的单纯无邪。路边有卖冰棒的,黄色半透明,纯冰,正适合这里炎热的气候。

  行驶一段路程后路边出现一些简易的帐篷,类似我们的高速服务区,可以解决补给问题。路过一顶杂色苫布搭建的小帐篷时,领队特意指给我们看:“这是一家小洗车行!”

  车行以几根木棍做为立柱,用拼接的苫布围成一座棚,洗车的水是路边坑里积下的雨水,不甚清洁,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用毛巾卖力的擦拭着车身,据说之后还有打蜡环节,虽然简易但是做得一丝不苟。

  回到公司营地已是傍晚时分,阿特巴拉与北京时间有六小时左右的时差,家里应该已是凌晨。我用同事小伟提前帮我办的当地电话卡给家里报了平安,从离家到现在两天一夜的时间,老妈肯定是寝食难安,不及时通报消息她又得一夜无眠。小伟是我同事,先期到达,已经熟悉周围环境。

  宿舍是铁皮结构的活动板房,双人间有空调。小伟说公司有自己的食堂,每餐一荤一素,苏丹绿叶菜缺乏,土豆、洋葱、西红柿为主,牛羊肉比较便宜,是最常见的食材。公司租用的皮卡每三天去集市买一趟菜。有经验的同事会带些菜籽过来,目前有了一小片菜园子,种有丝瓜,韭菜、黄瓜。简单吃了饭,洗漱完毕,小伟嘱咐早些休息倒倒时差。随后一二天还得去喀土穆防疫部门做抽血检验,属于入境必检项,防止携带传染病。

  两天后我们又踏上了去往喀土穆的面包车,车是租来的,司机看起来不年轻,棕褐色皮肤,留着花白胡须,戴一顶白色镂空花纹小帽,笑起来两眼亮晶晶的。当地翻译同他用阿语交流,阿拉伯语在当地为官方语言,使用者占总人口的60%,与外来人员交流基本使用英语。

  司机名叫哈山,今年58岁,年轻时在利比亚一家德国公司工作了15年,会日常德语,不会讲英语。从利比亚回来后在喀土穆开计程车,黄色本田,30多年车龄,由于精心保养状况良好,哈山说,感谢真主,一切都很美好。

  哈山很健谈,说起他心爱却古老的计程车滔滔不绝,当年车上没有计价器,客人到站给多少算多少,少数超预期,多数偏少,不过他并不抗议,他说最终这全是真主的意思。人们不仅把他的车当出租车,有时也当救护车,晚上有人敲门,家人生病或是妻子分娩急需去医院,这种情况老人拒绝收钱,并说,我为此而感谢真主。

  由于Uber和Careem的竞争,喀土穆的黄色计程车正在消失,哈山笑着说,他有五个儿子,都已经长大,他现在不跑计程车,偶然帮人跑趟包车的活。老人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平和中透着满足。

  从喀土穆验血归来,我们很快投入到工作中。接触最多的是项目部经理木斯塔法,他高大健壮,肤色棕黑,受过高等教育,英语说得很棒,家庭条件优渥,有自己的别墅。

  当地人的房子大致有四类,一类是茅草屋,先在地上挖半米深的地基,用树枝作围栏,干草做墙和顶,状似蒙古包。我们营区西边的小村庄多数是这种房子。

  第二类是尼罗河中的淤泥,捞上岸做成泥胚晒干,这样盖的房子比茅草房结实,也保温。但是怕水,虽然苏丹地处撒哈拉沙漠地带炎热干燥,但是雨季偶尔也有倾盆大雨,如果持续大雨,据说这种泥房子能砸死人。

  第三类是烧制成砖的房子,比我们的红砖大,灰青色。屋内象毛坯房的模样,鲜有装饰物,重在实用,条件好的甚至还能围成小院。只是看到房屋的时候总有在建中的感觉,象是烂了尾。其实看的没错,因为他们现条件能盖几层是几层,有了积蓄还会往上接续。

  第四类就是别墅了,混凝土结构,一层两层的都有,据说还有三四层的。有的带有草坪、车库,红顶白墙非常漂亮。

  不同的文化差异造就不同的思维习惯,苏丹很穷,工作也不好找,但是人们并不因此而将就,工作中职责分明,只做份内的事,不存在大局为重协同作战的理念。生产中突发异常状况或是设备故障,我们对加班加点抢修习以为常,他们则是到点必下班,绝不加班,给加班费也不挣。也许这是一种精神亦或是一种信仰,即使贫穷和匮乏,也坚持自己的行为准则,可以被驱使绝不被奴役。

  每到收工,我们都要认真清点工具设备,收拾归位。转头再看当地工友,早已一哄而散,工具设备定格在下班前的状态,我也曾疑惑,不怕丢失吗?小伟解释道:“伊斯兰规定盗窃砍手!”随即又补充说:“但当小偷是由于饥饿才犯罪,就不再施行这种惩罚。这种惩罚多用于威慑,旨在断绝人的恶念。”

  苏丹很少有人没有信仰,穆斯林占绝大多数,每天要做三回礼拜,从平民到贵族都是如此。

  当地职工的午餐多是凑钱购买,每周交由一人负责,轮流坐庄,把红豆煮熟,同酸奶,西红柿、黄瓜、洋葱、柠檬、糖一起放入馕中就可食用了,日子俭省的不放酸奶和红豆。有些职工上班时,一日三餐,家中的妻儿只吃早晚两餐。这个国家允许同时娶四个妻子,前提是真爱或是有钱,有能力的话可以多娶,但是妻子们的待遇必须平等。比如房子,车子等,都要一式两份。

  苏丹人对婚礼比较讲究,家境富裕者的婚礼要载歌载舞连续庆贺七天,经济条件一般的家庭也要庆贺三天,免得有失体面。婚礼上新娘要跳"颈脖舞"。也有人称为“骆驼舞”。这种舞蹈的动作模仿骆驼行走时颈脖有节奏地晃动,他们认为这是非常优美的动作。

  这里娶亲也盛行送彩礼之风,传统的订婚仪式后,男方家将各类点心、糖果、衣物和日用品等一箱一箱的送往女家。村庄里有送牛羊做为彩礼的,当然也有家境贫寒娶不起亲的。

  到苏丹的日子一长,我们因为伙食单调而觉得日子清苦,于是,拿出自备的调味料,肉酱,午餐肉,火腿肠,还有带腊肉的,聚在一起解解馋。单调乏味的时候偶尔约三两同事去集市上吃烧烤。后来局势动荡加上疫情紧张,公司禁止外出。

  封闭期间,能外出的日子分外值得回味。从厂区到有集市的小镇差不多要走一个小时,路上的顺风车招手即停,人们很热情,汽车或是驴车都可以坐,如果是公交车,一瓶风油精可以代替三四个人的票钱。当地人对中国人的风油精和膏药很感兴趣。我们回国探亲回来,会带些送给相熟的员工,他们非常喜欢。也有人带过去卖给他们,连工作服,运动鞋、手套,二手手机,二手电脑都可以卖。

  据说现在二手手机没了市场,因为国内一家名叫某音的手机厂商,针对非洲市场研发了美黑功能,并且一卡多带,当地运营商众多,一部手机可以配四五张卡,该手机因为价格便宜、功能实用,市场占有率已成为非洲一哥。

  驴车在这里是常见的代步工具,两轮一轴,四根立柱一端焊在一起呈V型作为支架,条件好的上面架一块板子,类似高射炮架,看着就没什么完全感,当地人却盘腿坐得很悠然,简易的车没有平板,小孩子就荡悠悠的坐在车轴上。作为劳动者的驴和耕牛老了要放生,由它们自己找寻牛生驴生末路,虽然常常是倒毙路旁,但是免于屠宰是对于劳动者最后的尊重吧。

  营地西边有座小村庄,当地人用陶罐去尼罗河中打水喝,而且不用烧成开水,我们适应不了这样的习惯,怕害虐疾。

  生活区周围有小杂货铺,类似我们街上的两元店,品类驳杂,日用品和零食都有,更重要的是有烟,我们有烟瘾的同事是那里的常客。当地人买烟论根,我们习惯于论条购买。 这给老板带来不小的困扰,好不容易算清了一条的价钱,这里居然会要三四条,让老板抓着头发频频咂舌。

  4-5月是来自撒哈拉沙漠的沙尘暴肆虐的季节,排山倒海如同一面翻滚的沙墙,遮天蔽日,狂风卷着沙尘一刮数天,高大的树枝随风疯狂摇摆,空中飞着杂物,漫天浮尘,风声呼呼作响,用塑料布贴住窗户和门的缝隙,屋里还是能闻到浓重的土腥味。

  被沙尘暴围困的时候,有人在屋里呼呼大睡,有人对着黑夜似的白昼发呆,陈工会打开他的袖珍磁吸小象棋,摆上棋谱自娱自乐一番。

  子曾经曰过:“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方,可以指方向方位,出游让父母知道你处的地置是安全的。技术部陈工,是这句箴言的忠实践行者。

  每周六早晨七点半风雨无阻准时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此时北京时间是中午十一点半左右,家中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妻子一人带孩子照顾老人,很是辛苦,陈工不是个懂浪漫的人,不会说动听的情话,每次都是那几句话,一切都好,不用担心。老人们也是老生常谈,吃得好不好?住得惯不惯?周围安全不安全?双方约定好了似的,程式化的一问一答,都是标准格式。问完这些已快到上班时间,陈工匆匆挂断电话进入工作间。

  出门在外养成了报喜不报忧的习惯,对家人说起的都是工作轻松,身体健康,局势稳定,总之一切都好。

  8月份的时候却真的不太好了,先是两名负责外出采购的人员出现发热,浑身酸痛,肠胃不适。一开始以为是感冒或是水土不服,食堂熬了大锅姜汤让大家都服用,随后不见情形好转,大家怀疑是不是得了虐疾,毕竟这里属于常见病。送入喀土穆的华夏医院后确诊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这是一家华人创办的医院。医生立刻带着疫苗和试剂来到阿特巴拉我们的营地,对大家进行咽拭子检测,陆续有人确诊。

  我在9月初开始发烧,两天后退烧,有些疲乏外,其它症状不明显,随后的13天间做了8次核酸检测,到了9月中旬终于确诊。

  我们被安置在华夏医院接受对症治疗,出国前我们打过两针疫苗,两名同事症状略重,其余人都是轻症。一个月后基本恢复正常。

  之后转入一家华人开办的蓝天宾馆隔离,这家宾馆在华人圈中比较有名。住宿条件好,伙食也不错,平时还有电视看,只是除了CCTV4和凤凰卫视外,其它频道听不懂。

  10月,苏丹发生军事政变。过渡政府总理被软禁,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大量民众走上喀土穆街头点火抗议,投掷石子。中国驻苏丹使馆提醒在苏侨胞和中资机构人员保持高度警惕,做好各项安全防范,游行示威期间不外出,不聚集、不围观、不拍照,远离临街房间和窗户,防止被流弹误伤,保护好自身生命财产安全。如遇突发紧急情况,第一时间报警并向使馆报告。

  进入紧急状态也就意味着机场封锁,暂时离不开苏丹。情形紧张加上疫情突起,国内家人担心得不得了,电话中我不断安抚他们情绪,说我们封闭在宾馆里不出去,那些游行示威我们也是在电视新闻中看到,没有任何危险。

  异国他乡的封闭仿佛加重了离愁,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大刚说起家里的孩子,忍不住红了眼眶。这里禁酒,否则一定是酒入愁肠愁更愁。沉默成了越来越多的相处模式,离愁加上思乡,糙人也变得感触良多。

  隔离解除后由于手续和流程的问题,我们又滞留了三个月才得以回国,那时候盼望回家成了惟一的诉求。

  睡前习惯性的打开李健的《月光》,触景伤情,直击心扉,真的是可以听哭的一首歌,单曲循环一夜无眠。

  月光洒在每个人的心上

  让回家的路有方向

  离开太久的家乡

  和老去的爹娘

  迎着月色散落的光芒

  把古老的歌谣轻轻唱

  无论走到任何地方

  都别忘了故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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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松风
Type: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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