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起時翻個身,也成爲痛苦的事體了,平常能夠在這小公寓溫暖空氣之中,模糊地高興地起來,可是現在就成爲一個過分懶惰的身體了。夜裏爲了盜汗,不知覺中脫了的襯衫,現在還是在溼潤着。想到從前有個作家,看見早晨妻爲他曝盜汗之衣,就覺得自己都成“白樺”似的骸骨,妻已經對於自己沒有興趣,因此他在嫉妒年輕的妻的肉體。
點着電爐煮咖啡,房間溫暖故乾燥,所以麪包乾燥,不很好吃。不過咖啡就不管它像麥茶或者陰溝水,或者像泡飯湯,我總能吃,這是我所有的最後的食思。因多少有些氣力,所以進浴缸,浴槽之底碰着背骨很痛,這種瘦骨我常認識,從前我做大學生學醫之時,天天把沒有靈魂之人從棺中拿出又拿進,研究學問之時,我初次知道人之最後的形態。從洗澡出來,好像沒有靈魂般的橫在牀上。我在這一週日之間的確瘦了不少。
曼殊文章中見他說瘦骨如柴,那正是我的事體,在小公寓躺着也不中用,因此到研究室去,穿大衣之時,身體將要酥了,所謂弱體不堪衣是這個情形。
二
今天似乎有寒熱,沒有寒暑表,不過大體可以明白,世界大戰之時,戰場上的鳥大都成爲神經衰弱,人也如果在特異狀況,定要成爲神經衰弱的。在我,我的神經衰弱爲肚皮的鈍麻,不論狗或小兒,肚皮如果鈍麻,他的思想也不能鎮定。
三
今天有血尿,所以橫躺着什麼都不做。
四
血尿已停,全身疲勞之感好像被大炮轟着者。
五
此刻我們的兒子大概正在考試罷,他定在寫着作文,我從前寫過暑中問先生起居之文,得到一個不及格,後來先生換了,我諷刺先生的黑的鬍子,他給我一百分,這個先生在校之間,我的分數總是滿的。不知道兒子的先生有沒有幽默。兒子定須比父親的分數好,不然不是要有文明的逆轉麼?
六
我要休息了,我太疲勞了,醫學不會醫我兩個毛病,所以我要養些衛生了。行不知所行,居不知所爲,不相與爲怪,不相與爲事,翛然而往。
所以,我不等到小公寓有春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