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管你走的多遠,走到多麼荒寒的地方,你也會看見我們人民爲祖國所創造的奇蹟。就在這戈壁灘上,就在這祁連山下,我們來自祖國各地的人民從地下鑽出石油,在沙漠上建設起一座出色的“石油城”。這就是玉門油礦。不信,你黑夜站到個高崗上,張眼一望,戈壁灘上遠遠近近全是電燈,比天上的星星都密。北面天邊亮起一片紅光,忽閃忽閃的,是煉油廠在煉油了。你心裏定會讚歎說:“多好的地方啊!哪像是在沙漠上呢?”
但我們究竟還是在沙漠上。這裏的每塊磚,每塊石頭,每滴石油,都沾着我們人民的汗,都藏着我們人民的生命。我們不能不感謝那些地質勘探隊。他們爲了繼續替祖國尋找石油,騎着駱駝,帶着蒙古包和乾糧,遠遠地深入到荒涼的大沙漠裏去,多少天見不到個人。只有沙漠上的黃羊,山裏的野馬,有時驚驚惶惶跟他們打個照面。我見過這樣一隊人,他們多半是男女青年學生,離開學校門還不久。當中有幾個女同志,愛說愛笑,都是江南人。姓鄧的年輕隊長告訴我說,剛離開上海到西北時,女同志有時嫌飯不乾淨,寧肯餓一頓,也不吃。罡風吹裂了她們的臉,她們的手。這兒地勢又高,空氣薄,動一動,就會悶得透不過氣來。一種愛祖國的熱情使她們什麼都忘了。她們也愁,愁的是工作。哪一天勘探成績不好,你看吧,從野外回來時,一點聲音都沒有。只要稍微有點成績,就該拿着成績到處給人看,笑翻天了。
碰巧有這樣事。勘探隊的同志正拿着儀器測量地形,一個騎駱駝路過的蒙古人會跳下來問:“你們照出油來沒有?”就是在荒漠上,人民對他們的勞動也顯得多麼關心。他們明白這點,他們情願把自己的青春獻給人民的事業。多好的年輕人啊。
我們更該牢記着那成千成萬的石油工人。哪兒發現了石油構造,他們就到哪兒去打井鑽探。有一回,我隨一個叫王登學的小隊長遠離開那座“石油城”,走進祁連山裏。工人們早在荒山裏裝起機器,架好鑽臺,正用大鑽機日夜不停地打油井。每人都戴着頂閃亮的鋁盔,穿着高統牛皮靴子。樣子很英武。
我笑着說:“你們這不像戰士一樣了?”
王登學說:“人家志願軍在朝鮮前線臥冰趴雪的,咱這算什麼?”
其實工人們對自然界的戰鬥也是很艱苦的。臘月天,戈壁灘上飄風揚雪的,石頭都凍崩了。通宵通夜,工人們也要在露天地裏操縱着鑽機。天太冷,用手一摸機器,手套都會沾上了。休息一下吧。還休息呢?志願軍在前方打仗,坦克,汽車,哪樣不得汽油?再說咱也是建設祖國嘛,誰顧得上休息?
他們就不休息,就像戰士作戰一樣頑強勇敢。鑽工當中也真有戰士呢。我見到一個青年,叫蔡廣慶,臉紅紅的,眉眼很俊,一問,才知道他參加過解放戰爭。現在,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毛主席叫咱到哪,咱就到哪。”在生產戰線上,這個轉業軍人十足顯出了他的戰鬥精神。他對我說:“咱部隊下來的,再困難,也沒有戰鬥困難。什麼都不怕,學就行。”一聽說我是從朝鮮前線回來參觀祖國建設的,蔡廣慶一把抓住我的手說:“你回去告訴同志們吧,我們要把祁連山打通,戈壁灘打透,叫石油像河一樣流,來支援前線,來建設我們的祖國!”
這不只是英雄的豪語,我們的人民正是用這種精神來開發祖國地下的寶藏。這裏不但打新井,還修復廢井。有多少好油田,叫國民黨反動政府給毀壞了。當時敵人只知道要油,亂打井。油忽然會從地裏噴出來,一直噴幾個星期,油層破壞了,井也廢了。都是祖國的財產,誰能丟了不管?老工人劉公之便是修井的能手。修着修着,泥漿從井裏噴出來了。噴到手上,臉上,滾燙滾燙的。皮都燒爛了。劉公之這人表面很遲鈍,心眼可靈。憑他的經驗,他弄明白這是地裏淤氣頂的泥漿噴,並不是油層。噴就噴吧,噴過去,他帶着燙傷照樣指揮修井。一口、兩口……廢井復活了,油像噴泉似的從地下涌出來了。
石油——這要經過我們人民多少勞力,從地底下探出來,煉成不同的油類,才能輸送到祖國的各個角落去。一滴油一滴汗,每滴油都是我們祖國所需要的血液啊。我不能忘記一段情景。有一天晚間,我坐着油礦運油的汽車奔跑在西北大道上。一路上,只見運油的大卡車都亮着燈。來來往往,白天黑夜不間斷,緊張得很。這情景,倒很像朝鮮戰場上黑夜所見的。坐在我旁邊的汽車司機是個滿精幹的小夥子。開着車嗚嗚地飛跑。我望望車外,公路兩旁黑茫茫的,顯得很荒遠。
我不禁大聲說:“開的好快呀!”
司機大聲應道:“要奔個目標呢。”
我又問道:“是奔張掖麼?”
司機搖搖頭喊:“不是,還遠着呢。”
我忽然記起上車時,司機位子上放着本日記。我曾經拿起那本日記翻了翻,記得第一頁上寫着這樣一句話:“爲了建設社會主義社會……”我就俯到司機的耳朵上笑着喊:“你是往社會主義的目標上奔吧?”
司機咧着嘴笑了。我又望望車外,一時覺得大路兩旁不再是遙遠的邊塞,好像滿是樹,滿是花,滿是人煙。事實上,春天已經透過駱駝草、芨芨草、紅沙柳,悄悄來到戈壁灘上了。但我還看見另一種春天。這不是平常的春天。這是我們人民正在動手創造的燦爛的好光景。
一九五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