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由他光荣的胜利说到光荣的死吧:当坂垣师团进犯临沂的时候,张将军奉命去援助那里的守军。他看准守既不易,莫若出击,就以最大的决心,由北面侧击敌阵;茶叶山前八天的血战,到底把顽敌击溃,教敌人知道中国的军队不仅会守,也会攻。临沂的胜利刚过,台儿庄就吃紧,他立率疲苦的军队,去担任防守右翼。邳县的碾庄上,一半已被敌人占据了两天,他亲自赴战,硬把敌兵逐出;这差不多是个奇迹!血战了半月,徐州适又会战,我方大军须转移阵地,而狡敌已将西面的铁路切断。张将军奉命到西边去掩护退却。掩护须用精兵,而张将军所率的士兵尽极疲惫;可是,他应命而出,一点也不迟疑顾虑。他是军人,他服从命令!掩护了三天,我大军都从容退出;徐州已陷,他自己才向西南转进,沿路都要突破封锁。车马都拨给了伤兵,他和大队走路。白天敌机轰炸,他与士卒夜行。大军在前,他在最后。他且行且歌,鼓励着士兵。多少道封锁,都被他突破,全军而出!
武汉会战之前,张将军奉命守潢川十二天。二百里内无一友军,他就孤军直入;他服从命令。以最大的努力,他布置好梯形阵形,以待迎击。敌攻正面,我队深力厚,坚如铁石;乃改攻侧方,入梯队之隙,我力战,不稍动摇;再入第二、第三间隙,我仍力战,仍不动摇;敌人自己承认是遇到了最坚强的抵抗。这次,我牺牲很大,可是完成了守十二天的任务。服从命令,完成任务,是张将军训教部下的最紧要的两条,所以他也就永远以身作则。
武汉撤守后,张将军奉命到京山布置防地;走在半途,与敌兵接触。他自己领着特务营作掩护,使全军突围而出。然后就在京钟路北与襄河岸上和敌兵相持。去年五月,敌人以两师团一旅团的兵力,在襄河与大洪山之中向北猛犯,我守军东西分开,不易联络。张将军自己领着两团人,渡过河来,不顾前后有多少敌兵,突然的予以腰击,打溃了两个联队,造成胜利。敌人万想不到,以这么少的兵力会来横冲突击;他们认识了张将军的决断与英勇!去年十二月间,张将军出击,敌人也就反攻;互攻七天七夜,一地之争夺多至七十余次。他自己上前,复抽调助攻军队,绕击敌背;前后夹攻,敌人溃退。当派队抄敌人后路的时候,大家都愿自右方推进,而他独主从左急袭;他的策略正足以配备他的忠勇;果然,自左方去袭击的部队到了敌人炮兵阵地后,始被敌人发觉,敌兵只有败退,别无善策;张将军并不是有勇无谋。
从上面的一些事实,大概我们可以认识了张将军,并且可以断定他的死是随时随地可以遇到的,而不是因一时的激愤或卤莽偶然的作了殉国的英雄。真正的英雄本来是视死如归。恐怕倒是怕死贪生之辈,才会以为岳武穆、文文山,或张将军,都太不能随机应变了;常人的聪明是英雄的耻辱!张将军的心思与行动,就是每个抗敌军人所应有的——只有国仇,没有自己;只有牺牲,才能救亡。因此,他愿以身作则的表现出一个军人所必须作到的:(一)绝对服从命令。(二)必须完成任务。(三)大家共甘苦存亡。(四)以谋略配备着勇敢。(五)以必死的决心争取胜利。(六)临事不避逃,而迎上前去。
有了上述的了解,张将军的殉国才是光荣的必然。今年四月底,敌有由南而北三路进犯的企图。五月一日,张将军亲笔谕告所部各将领:
看最近之情况,敌人或要再来碰一下钉子。只要敌来犯,兄即到河东与弟等共同去牺牲。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更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决心,我们国家及我五千年历史之民族,决不致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为国家民族死之决心,海不枯,石不烂,决不半点改变……
三日,敌突破一处,长驱直入。七日,张将军过河,令各师集中击敌。渡河前,亲笔留致副司令一函:
因为战区全面战争之关系,及本身之责任,均须过河与敌一拼。现已决定于今晚往襄河东岸进发。到河东后,如能与三八师与一七九师取得连络,即率该两部与马师不顾一切,向北进之敌死拼。设若与三八师与一七九师取不上连络,即带马师三个团,奔着我们最终之目标(死)迈进。无论作好作坏,一定求良心得到安慰。以后公私均得请我弟负责。由现在起,以后或暂别,或永离,不得而知。
正如信中所说的,将军只带了三团并非精锐的士兵,去截击敌人。八日,在新街与敌遭遇,即扫荡之。九日北追,十日到达峪山。正与峪山的敌人交战,而命令叫他向枣阳南下之敌进攻,即于十日及十一日一方面肃清方家集之残敌,一方面东进;他服从命令。十三日进至枣阳南部,正赶上一股敌人南退,乃侧面袭击,甚为得手。这一战,斩获甚多,击毙了两个高级指挥官。这时候,又奉命向西南追敌,于是立刻调转人马;他服从命令。十四日拂晓,至方家集,遇敌五六百人,立予截击。同时,遥见山坡下有敌五六千人向南退走,乃一面战面前之敌,复分兵截堵山下之寇。山下之敌见无路奔逃,乃行反噬。将军命特务营加入,亲自指挥。敌全数折回,包围方家集,将军调回截击部队,给包围者以包围;互相包围,冲杀十余次,我方颇有进展。敌向指挥官所在地发炮数百,张将军不稍移动,一面指挥,一面进豆子充饥,有劝稍往后移者,将军即答以“吃点豆子!”敌众我寡,若非将军亲自督战,我军虽勇,恐已早作避退的打算了。将军所受的命令是追击败敌,所以料想敌必于夜间逃遁,乃一面监视,一面向南堵截;他要完成任务。可是,敌并未退,反倒增援万人,向我围攻。十五日竟日作战,十六日敌人包围愈紧。设若此时后撤,仍能避免最大牺牲;但命令是追歼败敌,即不甘撤退。不久,将军所在地即入敌枪火射程中。左右以众寡不敌,复劝少退,将军厉声叱之:“我奉最高统帅及长官命令截击敌人,岂有自行退却之理?!”自晨至午,疾呼督战,喉音渐哑。午时,将军左臂受伤,仍督战不息,这时候,假若他肯退,东北方山地仍可作掩蔽;但是他不动。到下午二时我军已伤亡甚重,渐渐向后移退,可是张将军反赶上前去,腰间便受了机关枪伤,倒在地上,浴血督战,到四时左右,将军又中五伤,仆地不能再起,遂殉国。假若他肯早退一步,他可以不死,然而那就不是张将军了。他奉命去追击敌人,他就要完成歼敌的任务;他的服从与责任心使他把热血洒在了杏儿山下!这是张将军,这是军人的模范!
此役,死于难者还有张高级参谋敬,洪团长进田,主任副官马孝堂,少校副官贾玉彬等十数员。参谋处长吴光辽,特务营长杜兰喆等,亦均负重伤。总部上尉以下官兵,殉国者不下百余名。张高级参谋敬年壮气刚,始终随张将军督励士众,张将军高呼“敌退”、“急进”,张高级参谋遥为之应,“敌退”、“急进”,官兵俱奋!遇难时,张高级参谋已身中数刀,仍发手枪,毙敌数人,壮哉!
原载1980年11月《文史资料选编》第八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