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起扶桑,日落若木:这并非异想天开,确有道理。太阳起落之时,云霞确实像树,枝条四展的树。若木的若字最有意味。并且乌鸦不是筑巢在树上吗?日起落时的霞彩是宇宙中美景之一,中外的诗人都曾极力描写过,有人比它作头发,那是英国的Spenser,他的那行诗是状比朝霞,我忘记掉了,不过雪莱套他写了一行Blind with thine hair the eyes of day(见《夜》);有人比它作阑干,那是英国的济慈,那行诗是When barred clouds bloom the soft-dying day(见《秋曲》),我在《日色》中也曾写过这样几行:
云天上幻出扇形,
仿佛羲和的车轮,
慢慢地
沉没下西方。
这些譬喻中,试问,哪一个能胜过“扶桑”——桑,对了,那是中国的国树,不是oak,不是fir,不是linden,不是holly——试问哪一个能胜过“若木”——从“艸”字头的若,骤看起来,真像一个树名呢。
月亮有神,这是无论哪一国都那般想象的。但是自有文化的一两万年以来,却不曾有过一国像我们中国这样,对于月亮中的黑影也加以想象的解释。桂树便是这样在月宫旁生长了起来。缥缈的桂花香息虽能稍解望月的人对这一轮圆镜中阴影的憎恶,古人的想象终于免不了造出一个吴刚来,掮起斧头去斫树根。但是斧头尽管砍它的,阴影仍然存留着。这当然是因为吴刚太老了,不中用了。要是换个壮汉子运斤成风,桂树是早已砍倒了。
后羿射落九日,只留一日,这传说的来源极古。年代久远,后人便把羿与太阳混合在了一起。他们见月升于日落时,日出时又隐去,便想象这是太阳在追赶着月亮。不能是月亮追赶太阳,因为从不曾有过阴追赶阳的事情。在他们想象中,太阳是后羿,于是月亮便成功了他的逃妻。其实我们知道,后羿的妻子并不曾偷到什么不死之药吞了,逃去月中做了月神,她是被后羿的国相寒浞偷了!月亮里有兔子那是当然。并且是白的家兔,不是黄的野兔。这畜生捣霜的本领委实太差:你看那月光下的草地,不是溅满了霜沫吗?
弟子沅 十七年三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