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強

  這裏:我們新時代的弟妹們,革命的小兒女們!不是“從前有一個……”,也不是“卻說……”,那些都太於陳舊,太於俗套,是歷史的輪軸已經從上面滾過,是大人們用來哄開你們的小口,睜開你們驚異的眼睛,而盡從淡灰色的濃霧中描畫出模糊的想象來的什麼英雄、神怪!那些於你們不是都太遙遠了,太神祕了麼?這裏,親愛的小朋友們,請猜一猜我要給你們寫下些什麼呢?

  是一件很平凡然而卻真真摯摯的,你們不但從這兒讀到而且在可能的環境內還可以直接目睹耳聞的事情。不用說,在這樣的時代裏像下面所說的一位小同志當然不單單乎只有一個,那怕有很多,很多,我相信,然而,不幸的是我還沒有機會可以多所採集,現在只就我曉得的這一位先說一說吧!有機會,當然想盡量地給你們多講一些。

  不幸得很,我們的這位小同志是生長在一個極窮極窮,父母親都牛馬似的終年給狠毒的地主們榨壓,虐待,只有一小間破茅屋的家庭裏。他到世界上來已經度過了十三個冬天,現在剛好滿了十二歲又四個月。名字叫阿強,是一個有一頭柔軟的赤頭髮——這是因爲它整天和太陽接吻的原故吧,本來我們東方孩子的頭髮不都是漆黑的麼?——還有兩隻大眼睛的農家孩子。

  然而貧窮到底是他的不幸,受壓榨終於是他們的苦厄嗎?不,不是的!因爲是窮人——極窮苦的孩子,你們裏面不也有許多和他同樣、同階級的孩子們麼?所以纔會瞭解我們急切需要的革命,纔會努力幹着偉大的工作;而現在,讓我說來吧,也讓你們讀下去才明白現在雖是窮人,是受壓迫,可是我們絲毫也沒有什麼不幸!因爲,假使沒有暴風雨的前夜到來,那明天還會有那樣掃淨纖雲的澄碧的天空麼?小弟妹們,你們懂得這個道理嗎?想它一下吧!

  現在阿強是中國那一片在地圖上已經染成紅色的一個村裏的少年先鋒隊隊長,是一位飄揚着鮮紅的領巾,把兩隻雖然小可是卻很有力很結實的臂膀,撐起一面比身子還要大兩三倍的紅的旗幟,挺着小胸脯,和羣衆們一同大踏步前進的小布爾什維克!

  可是剛剛到十歲的童年時,他還是一個地主們的小奴隸。穿着破舊不堪的衣服,披着差不多一尺多長的赤頭髮——那怕是因爲母親太忙了,太累了,沒機會給他剃光或剪短而任它長下去吧——和同樣的鄰童們不論晴雨寒暑地天天給人家看牛。在山野上,在河沿和田畝間,和同伴們偷偷地玩着,唱些沒腔調的歌;滾在地上扭打着,把已經很髒的臉孔、頭髮……弄得更其髒透,有時還把衣服撕成一片片地快要脫離它整個的組織!

  這樣的生活還是他的幸運,碰到不幸,小小的頭顱便會發青發黑地浮腫起來許多疙瘩——因爲大人們兇暴的鐵似的拳頭居高臨下地向孩子們頭上送下去是很不費力的,只要他們高興!這些拳頭雖有各式不同,然而最習慣的還是僱主三老爹和父親的兩隻!給捶打了痛楚只在皮膚,打慣了,阿強也不感到什麼特別疼痛,他頂害怕的卻是不時還要絞着肚子白白捱餓的時光!

  有一次,阿強牽牛回去後便跑回家裏去,那是夏天的黃昏,他還記得一些星星已經亮亮地嵌在深碧的天空裏了。他走前去看見在家屋前的鋪滿溼草,雜着牛雞等糞溺的泥塵上,平時兇悍得一頭野牛似的父親現在卻軟弱得如同一隻小貓般毫無抵抗地給一個漢子按住痛打,又扯了他的耳朵,好像強迫他舔吃地上的穢物!

  呆了一下,父親在暴力下面忍耐着的痙攣一陣陣好像榨壓機般緊緊地壓得阿強的心頭有些疼痛!

  ——那不是阿二爹麼?!那漢子!……

  那漢子擡起閃着野火般的眼光的臉孔來時,阿強的心頭更狂跳得利害!這不是駭怕、惶惑!他小小的心房洶涌起來一陣按捺不住的洪流毒焰在裏面燃燒起來!

  阿二爹是地主兼土劣黃大爺的一等走狗,他專門代主人榨壓和凌虐一般農民,現在他正發泄着獸性把拳頭足尖粗暴地捶下在棉花般的不敢反抗的奴隸身上,卻冷不防天地好像翻了個轉身般,自己的頭部上給重重地打擊了一下!

  阿強正想把手中的粗木棒準備第二下有力的痛擊,但倒在門口哀哭着的母親突然發狂似的跳起來把他拉開了!

  ——大禍,天大的禍呀!……你,阿強你瘋了嗎?……他是阿二爹,是我們黃大爺的……呀!是我們委實沒有力量償還他的地瓜……你,阿二爹呀!……我求你,求你,……這孩子是瘋病了的呀!……

  接着不用說,阿強的小身體也不曉得給一些什麼人橫打直抽地打得死去活來!父親和母親只有倒在地上抽泣着,哀哭着!

  地主們無理地凌虐農民,難道阿強不可以反抗一下麼!然而你們看吧,在地主土劣的淫威下面沒有有力的組織和團結的鬥爭是終歸失敗的,何況阿強單單是一個小孩子。

  阿強以後越發對阿二爹和黃大爺們憤恨透了!整天都想找機會反抗他們,他惟一的願望便是把這些吸血鬼們通通殺淨了,把可愛的牛兒和田地都歸他們農人自己耕種、享用。

  他們村有一位族叔阿柏,是一個頑健得如同一條好水牛的農民。他敞開上衣從田裏回來,忽然看見阿強躺在草坪上呆望着牛兒吃草,別的孩子們卻攪成一團地在遊戲。

  ——你呆想着什麼呀?孩子!

  阿強睜起他的大眼睛,但這眼睛裏面放射出來一些憂鬱!

  ——你,不瞞你柏叔叔說,我委實恨透了阿二爹他們,我們窮人真的沒法子對他們反抗嗎?

  ——哈哈!你倒是有思想的孩子!你恨他們嗎?……不要愁,我們窮人對他們的鬥爭快要到了,那時,你瞧罷,只可惜你孩子不懂得!……

  ——真的麼?……孩子爲什麼比不上大人呀?你瞧,柏叔叔,我站起來快要和你的肩頭一樣高了,什麼事我不會幹?好叔叔,只要你肯給我設法子!

  ——等着罷!這不是爲你個人的法子,是整個村裏的。現在還不是時機,時機到來的時候你也許會盡一份力量。我曉得你是個真正的小布爾什維克,你父親,他太不行了!……

  “布爾什維克?!”小弟妹們,你們也許不大明白這個名詞吧?這是大人們對你們隱瞞着的字句。但讀下去罷!像阿強這樣的一個孩子便是小布爾哩!

  阿強很快樂地跳躍着,不消說他從來就沒有聽過這樣新奇的名兒!但阿柏叔給他解說得明明白白,還對他說了很多同樣從來沒有聽過、想過的事情。

  ×軍的進展快要逼進阿強的鄉村,你們曉得×軍是專要剷除萬惡的制度和肅清吃人的地主土劣們——黃大爺和阿二爹、三老爹這一類人——的,而在我們的阿強和大衆的農民工人們卻是無上的救星,是真正的同志鬥士!

  一個夜裏,阿柏叔悄悄地踏着樹影和月光凌亂的山野,領阿強到一個石洞裏去!

  去做什麼呢?原來阿柏叔和村中別的許多叔叔哥哥們都是覺悟了的農民,是真正的布爾什維克。他們響應着外面距離只有二十里的×軍,祕密會議着怎樣裏應外合地做最後的鬥爭!打倒他們的敵人地主土劣,建立起來真正的蘇維埃區域!

  黃大爺的走狗鄉團們當然大賣氣力地嚴重搜查,把守,請救兵……可是他們的末運已經到了,他們恐慌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

  阿強,還有別的許多村民,他們的心裏卻充滿着興奮極了的喜悅!

  這兩天已經派出去的幾個送信者都遭了狗們的緝獲,外面的×軍不曉得村裏的實情,再耽延一兩天下去,等到幫助敵人的軍兵到來時那便糟了!

  在石洞裏,門光斜斜地透進來,照着阿強的眼睛在閃耀,他忽地伸出小拳頭來說:

  ——讓我衝出狗們的把守送信去罷!就在今夜裏。我是小孩子,不怕的,我可以乘機瞞混他們的偵緝!我,我要擔負起這重大的使命!

  在×軍的集團裏,×的兵長葉和高興得緊緊地把阿強擁抱起來!

  ——看這個敬愛的小同志!兄弟們!……前進吧,兄弟們!

  鄉團給繳械了,黃大爺們統統給農民槍殺了,大部分的×軍開進村裏來時,英勇的阿強高高地撐起一面血紅的旗幟,走在他們面前引路。

  ——看呀!好個真正的小布爾什維克,好個英勇的搴旗手!

  蓄着髒亂的鬍子的×軍士兵和農民們,在路上錯亂地叫着!

  新時代的小弟妹們!你們都願意做這樣的一個小布爾什維克,小鬥士嗎?

  現在,阿強是個小布爾什維克,他是個英勇的搴旗手!
Previous
Author:馮鏗
Type:短篇
Total Words:2980
Read Count: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