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的呼啸声被迅速压扁成一条线,直压向两侧的耳膜,窗外再次没入洞洞的黑暗。穿过这最后一段隧道后,耳聪目明,巴中站到了。
下车后,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在密不透风的人墙中艰难地蠕动,许久才挤出一个豁口,忙钻了出去,迫不及待地大口呼吸着空旷的空气。回首,列车像一条大鱼静静地倚在落日余晖三面围合的港湾里,发出均匀的喘息声,让我的心底泛起一阵安定的喜悦。
甫一出站,就走上二楼露台,扑面而来的热浪瞬间将我团团围住,虽无人潮拥挤,却依然举步维艰。愈向楼下,愈感到一阵阵热浪叠着一层层音浪像燃烧的火焰般翻涌,灼烧着我的脚掌,仿佛要将天地间一切东西熔化。楼下早已聚集了众多拉客的师傅,“通江——通江”,“南江——南江”,叫喊声此起彼伏,汇集成持续不断的中音部,逐渐沸腾、上升,盘旋在头顶形成一锅翻滚的开水,从玻璃顶棚上倾泻而下,一时间烫得空气都扭曲变形。当我迈着沉重的步子挪到最后一级台阶时,早已经汗流浃背。和所有出站的行人一样,我们如同即将下锅的饺子跌入鼎沸的人声中,在短暂的茫然过后就被煮散,各自张望寻找着回家的车辆。
刚下台阶,还不等我四处张望,一名司机师傅便迎上来十分热情地招呼我上了他的白色汽车。由于行李箱个头太大,汽车的后备箱只能无奈地张着巨口。我对此面露难色,总担忧它会将我的行李吐出来。师傅对此却不以为意,连连向我说道:“不得落,不得落,莫得问题,同学你赶忙坐到嘛。”见师傅如此自信,我也只得半信半疑,被催促着钻进了车里。不料师傅并未立即出发,原来是“三缺一”,安顿好我之后,他又下车扯着嗓子招呼紧缺的乘客,留我与同座的大叔在车内面面相觑。
师傅久久不至,已过去半个多钟头,车窗外人声未绝。我忧心着孤立无援的行李箱,于是趁同座的大叔长吁短叹之际,悄悄溜下了车。
下车后,索性向前多走一段路,走出玻璃顶棚笼盖的过道后,扭曲的空气摇摇晃晃着恢复了正常。微风掠过带走蒸发的汗液,我顿时感到一阵久违的凉爽。
适时,一辆红色三轮车稳稳当当地停在我面前,司机师傅从座位上探出头来冲我招手道: “同学,走哪里,五块钱一个人。”他雪白的短袖下露出黝黑的手臂,巨大的色差使我一时目眩。我不禁想起了我的父亲:幼时坐在父亲的摩托车后座,只看见他雪白的短袖下黝黑的手臂紧握着车把,发动机的轰鸣震得我的脚心微微发麻,车轮碾过路面的摩擦声几乎都清晰可闻,而路面在疾行中变幻成密密匝匝的线条,近乎光速地奔突在车轮之下,一时间如同浮于海面,又仿若升入云端。
想到这硕大的行李箱,我立马爽快地答应了司机师傅。只见他用力一抡胳膊,就把箱子稳稳地放进了车厢里。我也赶忙跨上了车,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坐稳咯——”话音刚落,三轮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飞驰而去,路面的凹凸丝毫不能减弱它撒蹄的欢脱,反而在抖动中频频发出“吱呀——吱呀”的欢快叫声。风像一匹饿狼迎面扑来,撕咬着我飞扬的发丝,却被疾驰的三轮车无情地穿透。我仰头肆无忌惮地接受着阳光的灼烤,突然觉得此刻的自己或许也是一颗太阳——被晒得通红的脸庞,以及疯狂飞舞的发丝,都在太阳逐渐收敛起她的金光之时,冉冉升起。
倏忽间,那辆白色汽车仿佛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后备箱如鳄鱼的巨口一般咀嚼着硕大的行李箱。那张巨口一张一合,好像分明在说: “像风一样飞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