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一間闊綽的客廳
佈景:
幕開時,母親坐在搖椅上,織着絨線衣;慧珠在距離她右邊稍遠的沙發上坐着,癡呆呆地看着六寸長的江文輝的相片。在慧珠的右邊,靠着牆壁,有一架鋼琴。在鋼琴右邊的一張茶几上,放着電話機。
母親 慧兒!(略頓,)慧兒……你在做些什麼呀?
慧珠 (對着相片,)我……在看書。
母親 看什麼書呢?學堂裏的講義麼?
慧珠 (懶洋洋地)不是!
母親 你又生氣了,是不是?聽你這樣不耐煩的聲音……(低低嘆了一口氣,)這都是媽的眼睛瞎了的不是!要是眼睛還張着,那就好了,譬如——媽看見你在做些什麼,便安心了,何必羅羅嗦嗦的問,使你不快樂!
慧珠 (微笑地親一下相片。)你的眼睛真美!
母親 什麼?你說的是什麼?你說媽的眼睛真美麼?這真是豈有此理!媽的眼睛都瞎了,瞎子的眼睛還會美麼?
慧珠 (想笑但又制住。)我說的是媽從前的眼睛。媽從前的眼睛不是真美麼?(視一下相片,)的確是真美……
母親 (現出微笑,)啊啊,那真是!媽象你這樣的年紀,單單憑這一雙眼睛,——這不是媽不害羞說的話,——好多人都讚美哩,就是你爸爸他也……
慧珠 (笑。)
母親 我早就料定了你會笑。哈,年青青的姑娘家,這也難怪。不過,你是進過學堂的,並且是大學生了,我想總該開通些吧……(略頓,)怎麼,媽這一句話,會使你笑得這樣厲害麼?吃吃吃吃地。
慧珠 (捫着嘴。)
母親 得咧!媽從此不說這些話了。(以手招她,)你來吧,讓媽摸一摸看,到底你的臉皮是怎樣薄,來!來呀!
慧珠 媽總是找我開玩笑。
母親 這有什麼要緊呢?你便是紅着臉,媽的瞎眼睛也不會看見的。來,到這邊,媽還有別的話要和你說哩!
慧珠 我不來。(又癡呆呆地看着相片。)
母親 來,不要緊,媽要說的是正經話啊!
慧珠 我不……
(使女從右門出,拿着一封極厚的信。)
使女 原來小姐在這裏,怪不得花廳和書房都找不見哩。(轉過臉,)啊,太太也在這裏。
母親 是春蘭麼,有什麼事?
使女 給小姐送信……
慧珠 (急向使女作眼色。)請客片,這又是那個同學來請吃飯了!
母親 這是人家的好意,可不要象這樣不耐煩。
慧珠 (向使女,)你去吧,拿我的名片給送信的,記得麼?
使女 是。
母親 春蘭,少爺回來了,你說我在這裏,不要忘記呀。
使女 是。(下。)
母親 那個請你吃飯呢?是那位姓陳的,陳淑貞姊麼?
慧珠 (看信,現着異樣快樂的微笑。)是的。
母親 淑貞姊,那次同你一齊來,她的聲音象你象極了,可惜媽的眼睛瞎了,不知她的相貌是怎樣。慧兒。你告訴媽,她的樣子也和你一樣麼?
慧珠 (看信。)
母親 怎麼,你又不說話了?莫是媽的話又講得討厭了,你又生起氣?好,只要你告訴媽,象與不象,這一句就夠了。唉,這都是瞎了眼睛的壞處。
慧珠 有點象。(懶洋洋地。)
母親 有點象,很好。可是你答應這一句話,你的聲音又帶着不耐煩了,是麼?
慧珠 (低聲地念信,)……我是如此的瘋狂,如此的沉醉,如此的深吻着你那溫柔的,美麗的,和……
母親 多麼好聽呀!可惜媽近來的耳朵也壞多了,稍微低點的聲音就聽不清,慧兒,你說些什麼呀?
慧珠 沒有說什麼,(吻一下信,又將信緊貼到胸上。)
母親 不要瞞我!我曉得哩,你一定是唱歌,要不是,媽敢打賭,你要賭什麼就什麼。哈,媽的耳朵還沒有聾哩,不過只不及先前那樣明晰罷了,你想瞞媽說話,現在可不成呀。
慧珠 是的,沒有說什麼。
母親 你瞧,還想瞞我哩。一個瞎了眼的母親,可要給女兒瞞夠了……
慧珠 你氣我麼?我什麼事都沒有瞞過你呀,媽!
母親 還在說!我明明聽你說什麼“如此的如此的”,你還說沒有說什麼哩。
慧珠 這那裏是唱歌。
母親 是唱歌也罷,不是唱歌也罷,橫豎你曾這樣說過,便對了。
慧珠 那是書上的。(又從頭看信。)
母親 你還在看書麼?媽真是不懂事,——不過這也是瞎了眼睛的緣故,——每次在你看書的時候,總是向你羅羅嗦嗦地說鬼話,耽擱你的用功。好了,從現在起,你好生的看書吧,媽自己也趕緊把這件毛衣打好,你弟弟明天就要穿哩,唉,人一瞎了眼睛,什麼都算完了。象失散,討厭,鬧笑話,以及種種不好的事情,也就非常容易的做出了,並且自己還不知道哩!人的——不,這應該說是一切動物的眼睛,要是瞎了,比起死來還更難受哩!
慧珠 媽又生我的氣了。(臉卻依舊對信。)
母親 不是,絕對的不是!你不要誤會這個。媽是從你生來到現在,再打一個賭吧,媽相信自己,一點點小氣也沒有在你身上生過的。你不要誤會這個!
(這時,幕後響着腳步,和小孩喊媽的聲音。)
慧珠 (現着驚惶,匆匆忙忙地把信箋疊上,插入信封裏。)
母親 你聽,是爸爸和弟弟回來了吧。
慧珠 是的吧……(慌慌張張地,把信放到鋼琴上,把琴蓋關下。又把相片放入胸間的口袋裏。)
(父親攜着弟弟從左邊的門內上。父親是留着法國式鬍子的,身體魁壯,面貌威武。)
弟弟 媽!媽!我回來了。
慧珠 (拿過父親的帽子和手杖,)爸爸到那裏去呢?張家伯伯來電話,他說身體不好,今晚怕不能來……(向弟弟,)阿雲,你和爸爸看電影去,是不是?
弟弟 誰說不是!你怎麼不在家裏呢?(走到母親身邊,)媽,我告訴你,今天的電影好極了:那個女人真標緻……
父親 小孩子不準說什麼女人,女人!
弟弟 (略頓,)媽,我告訴你吧,你喜歡我對你說麼?啊,象那樣從火車上跳到河裏,從河裏又跳到山上……嚇,好極了!
母親 (撫摩弟弟的頭髮,)雲兒,媽是頂喜歡聽這個的,你慢慢地講吧。
父親 怎麼忘記說了,你這個月還考第一名哩?
弟弟 (快樂,)是的,是的!媽,你知道吧,我這個月考取得頭一名哩!
母親 (微笑,)好孩子!爸爸又得買東西來獎你了。
弟弟 媽,我要買一輛腳踏車……
慧珠 要爸爸買一輛小汽車,不更好麼?
弟弟 是的,是的!
父親 等到畢業時候,再買這個……
(使女上,)
使女 老爺!
父親 有什麼事?
使女 陳家大小姐來看小姐。
母親 陳小姐來看你,慧兒,你出去吧。
慧珠 (現出不願意狀。)
父親 儘管出去吧。
(慧珠的眼睛戀戀地望着鋼琴,同使女下。)
母親 慧珠這孩子也很用功。
父親 好象也還好。
弟弟 爸爸,你就買一輛腳踏車吧。
母親 (笑,)爸爸就買一輛給阿雲吧。
弟弟 買一輛給我吧,爸爸!我前天還學了彈鋼琴哩。
父親 啊……你學會了麼?你彈一彈給媽聽:彈得好,爸爸就買腳踏車去。
弟弟 我是剛學的。
母親 彈吧,不要緊,爸爸是會買的。
(弟弟開起鋼琴的蓋,卻發現了慧珠藏在那裏的信。)
弟弟 誰的信啦。
母親 大約是你姊姊的。
父親 拿給爸爸看。
母親 是陳家大小姐的請客片吧?
父親 這麼厚(看信。)
母親 那也許是另一封了。
父親 (看信慢慢地現出憤怒。)這怎麼要得!這怎麼要得!(又看下去。)
母親 什麼事?
父親 問我,你不知道麼?真是好女兒!這樣年青青,居然偷偷地交上男子了!
母親 (驚慌的)什麼?
父親 也講上自由戀愛了!
母親 不會有吧。
(弟弟看父親的臉色憤激,琴也不敢去彈了,呆呆地站着,眼光飄來飄去的望。)
父親 這是一封情書!難道我還冤枉她?真是豈有此理!我根本就不贊成女兒進學堂!什麼解放呀,開通呀,這都是騙人的話!你瞧,這信裏說得何等混賬呀!那混賬東西,真是來討死了!
母親 怎麼我也一點都不知道呢?
父親 明眼的爸爸都瞞着,瞎眼的母親更不用說了!這東西這樣年青就這樣壞,不打死真要造反了!
(慧珠歡歡喜喜地跑上。)
慧珠 媽……(見父親手中的信,便驚駭得失了臉色。)
父親 好!你來了!
母親 慧兒那是你的信麼?
父親 你真會說,但這也不是愛女兒的法子呀!(向慧珠。)你瞧,這是什麼信呀!
慧珠 (顫抖着,)這……這……
父親 你們到底怎樣呢?明明白白地說!撒一句謊,你瞧吧,只要你不要命!
慧珠 (顫抖着眼眶滿着淚光,求憐的望着父親。)
父親 說呀!你們認識好久了?
母親 (擔憂的,)慢慢地說吧。
慧珠 兩……兩個……個月……了!
父親 怎麼認識的呢?
慧珠 在……在愛國同志會。
父親 哼!這樣就通起信來麼?有過幾次約會?
慧珠 有……有幾次……了!
父親 是他約你,還是你約他呢?
慧珠 多半是他。
父親 那末,你約他的時候也有了。
慧珠 ……
父親 哼!你這東西!竟敢這樣大膽!還有發生過別種事情麼?
慧珠 沒有。
父親 (沉思。)
母親 (一聲一聲的低低嘆息。)人一瞎了眼睛,便什麼都算完了!
父親 這封信,他不是還約你明天到榆南公園去麼?好!就打電話給他,說你去,好生的說!……哼!
慧珠 (爲難,駭怕,和求憐的樣子。)爸爸……
父親 打去!電話在這裏!去……好生的約他這混賬東西!
慧珠 (駭怕地怯怯地走去,手腕顫抖地拿上電話機。)東……東……東……局……
父親 說!快說!……
(母親以愁苦的臉色向着慧珠,弟弟也癡呆地望着,幕隨着下。)
第二幕 榆南公園的一部
佈景:
幕開時,慧珠坐在柏樹下的石凳上,低着頭,沉思似的,無聊賴地弄着裙裾。母親在慧珠的左側,坐着,背稍微靠在一塊陡立的崖石上。對着她們倆,父親坐在一個枯樹根做成的凳子上,輕輕地吸着雪茄煙。兩個馬弁,佩着刺刀手槍,站在他背後。在父親的右側,有一石像;像的後面是假山;山的周圍是密密雜雜的樹林和花草。
父親 (放下雪茄煙吐了氣,象自語一般。)豈有此理!簡直把父母當做傻子看……
母親 (憂愁的,)安靜一點吧!象這樣生氣做什麼呢?
父親 做什麼,你說的可真妙!
母親 我的意思,是不要爲這一點小事,發這樣大的氣。
父親 (冷笑,)哈哈……真是一個好母親!女兒在外面鬧出亂子了,這是好的事情麼?不要發這樣大的氣!哼,世界上的母親,只有你這個是最好的了!
母親 我並不曾袒護女兒!你想,我的眼睛都瞎了,什麼事情都沒有看見的權利了,說話當然也只有說錯的;總而言之,我的耳朵再聾了,或是喉嚨再啞了,那就隨你們做什麼,鬧什麼,哭也好,笑也好,一切事我都不至於來管呀!(嘆了一口氣,)唉!要是我的眼睛還張着,這亂子就不會鬧出來了!
父親 得啦!你瞧,我的眼睛還張着,不是也給瞞上了麼?
母親 如果你的眼睛也瞎了,那就不會再操這樣的心了!
父親 (怒氣,)這真是豈有此理!簡直把父親當做傻子看!(看一下手上的表,)哼!快到四點鐘了,怎麼影兒都不見呢?(望慧珠,)那個混賬東西,怎麼還不見呢?
慧珠 (憂戚的仰起頭去。)爸爸……我……我不……
父親 你知道麼?(冷笑,)哼,假如通了風,你瞧着吧,看你想活不想活!
慧珠 (又低下頭去,)我……我想是會來。
父親 不來也好!橫豎還有十分鐘哩,(頭稍偏去,)來!
馬弁 (急站到旅長面前。)着!
父親 還差十分鐘到四點,你們的表,對麼?
馬弁 (同聲,)着!
(旅長微微點一下頭,馬弁又站到他背後去。)
母親 不要急,我想是會來的!
父親 那裏靠得住!(又看錶,)只差五分鐘了!
母親 你聽,好象有人向這裏來吧?
(慧珠的身體微微顫抖,頭無力地仰起,眼光異樣駭怕的,怯怯地向幕後望了一下。)
父親 (蹙着眉傾聽,)是的吧。……(馬弁,)來!
馬弁 着!
父親 預備!
馬弁 着!
(腳步聲越近了。這時,母親的臉上現出非常的憂愁,臉兒偏來又偏去,似極想看一看她的丈夫和女兒的情形,慧珠的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手還顫顫地弄着裙裾,似要借某一件東西,來救援她眼前的危險。)
母親 (低低聲的,)唉,天呀!
父親 (威嚴地向母親,)怎麼?你在祈禱麼?我早就不要你來!(因腳步聲越來越近,便嚴厲的向慧珠,)給我站起來,看去,是的吧?……記着,撒一下謊,小心你的頭殼!
母親 (低低聲,)天呀!
父親 (向母親,)怎麼樣呢,你!
母親 (急改口氣,並且大聲。)天呀,這可來了哩!
父親 哼!……(向慧珠,)站起來,站起來……
(慧珠無可奈何的站起來,眼裏帶着淚光,向幕後看去。同時,江文輝從密密樹林裏走到,愉快的笑着,腳步格外加快的向着慧珠走來。江文輝,他穿着西裝,是一個漂亮,大方,善於詞令的人物。)
文輝 (快樂的,)啊啊,你會等急了吧!(慧珠現着爲難,惶恐的神氣,默默地望着文輝。)
父親 是的吧?是的吧?說!說呀!
慧珠 這……這是……我家父和……和家母。(極駭怕的把手兒握着,放在胸上。)
文輝 (驚疑,但一瞬間復現着穩重。)啊啊,真是失敬之極!(急向父親走去,脫下帽子,極謙恭有禮的和悅的說。)熊伯伯!
父親 (盛怒,)你,你就是……(但見到文輝很有禮貌,便不自覺的還了一下微微的點頭。)
文輝 (轉過身,同樣謙恭的。)熊伯母!(便亭亭的站着,用異常謙遜的聲音,並且笑着。)我早就想到貴府上,給伯伯和伯母請安去,但是,一則怕攪擾了伯伯和伯母,二則因學校裏的功課太忙,所以……今天真是榮幸極了。居然遇見到伯伯和伯母……雲弟弟他很好吧。聽說他念書聰明極了。我總掛念着他,他今天怎麼不見來呢?
父親 (怒氣慢慢地低減去,)唔……
文輝 伯伯近來常到這裏玩吧。(見父親不作聲,便急換了話意。)啊啊,前幾天我看到公府日報,知道伯伯已榮升到第十四師師長了……真是,我失禮極了,還沒有向伯伯和伯母道喜哩!
父親 (怒氣大減,)唔……
文輝 聽說,伯伯已有淮南鎮守使的消息,不知伯伯還願意去麼?
父親 (微微地現出笑意了,)現在還說不定。
母親 (因聽見父親的聲音突然變成和藹,便也現出意外的歡欣,低聲說。)這可不要緊了哩。(向父親和文輝)你們怎麼把我忘記了?
文輝 啊啊!真是豈有此理!但是,我也不向伯母道歉了,好在伯母決不會怪我的!
慧珠 (現着恐怖的安定,低低吐了一口長氣。)唉……
父親 不要客氣吧。(丟下燃滅了的雪茄煙。)
母親 (替文輝答,)這不是客氣,其實一客氣,倒見得疏遠了。
文輝 慧珠姊常常說到伯母真慈愛,真會體貼人,這句話今天可證實了!
父親 (用異樣的眼色望馬弁)來!
馬弁 (會意)着!着!(二人互相含意的笑了一笑,便慢慢地走開,下。)
母親 (笑,)說那裏的話!你倒客氣起來了。
父親 你的臺甫就是文輝麼?
文輝 這是學名。
父親 貴處是長沙吧?……有一位江繼烈老先生,他是清末的泰安知府,你知道麼?
文輝 (謙恭的微笑。)他就是我的祖父。
父親 啊啊!(沉思似的捏着鬍鬚。)
母親 那麼,令祖母是姓彭了。
文輝 是的。
父親 說起來就親近了!令尊前五年在任上時我和他是好朋友哩。現在因爲道路悠遠,再加我的事情忙,連音訊都隔絕了。他近來很好吧?
文輝 託伯伯的福,他老人家還康健!
母親 令堂和我也很好……她近來也很好吧?
文輝 託伯母的福,她老人家還康健!
母親 好象你有一個姊姊……
文輝 是的。她前年才結婚哩。
父親 (笑,)不要客氣,就這邊坐吧。
母親 怎麼,來了這麼大半天,還是站着麼?
文輝 不要緊。我在學校每天盡坐,都坐懶了,是很須要站站的。……啊!慧珠姊怎麼半天都不說話呢?
父親 可不是!在父母面前就老實了!
母親 慧兒!你父親叫你呀!(略頓,)怎麼,還不說話麼?
慧珠 (低着頭,)我……
父親 (向文輝,)慧兒在學校裏也這樣的小姐氣麼?
文輝 倒沒有什麼小姐氣,並且在開會時候,她當主席的時候還多哩!
父親 真應當這樣!女子也是人,爲什麼要比男子差呢?……我是很贊成女子自立……
文輝 是的。
父親 青年人,幹愛國運動,真對!你們會員有很多吧。
文輝 大約有三百多人。
父親 雖然少,不過還可以慢慢地增加,慢慢地發展。
文輝 是的。
母親 慧兒!你在做什麼呵?來,到這邊,我有話和你說哩。
文輝 慧珠姊!聽見麼,伯母和你說話呢?
(慧珠還低着頭,怯怯地不言語。)
父親 (向慧珠,)你看,自己的好朋友在這裏,連招呼都不會,別給人家太怠慢了!……好吧,橫豎都是自家人,有什麼話都可以儘管說,難道在父母面前,還須祕密的麼?(向文輝)你們平常見面,也象這樣不說話麼?
文輝 也不怎樣多談。
母親 可是你給慧兒的信,卻寫得很長呀!(笑。)
文輝 (不好意思的,)那……假使給伯伯看見,可要出醜了:文既不通順,字又非常的笨拙……
父親 (微笑,)又客氣了!我是個武人,不很懂文墨;但寫得好字和做得好文章,卻也不能瞞過我呀。你何必還客氣呢?
文輝 真的,在伯伯面前,是隻有慚愧了!
母親 慧兒有你這樣的才學,就好了。
文輝 伯母又是過獎了!
父親 得了!不要再客氣了!(向母親,)咱們到那邊去走走吧。
母親 好。
文輝 我想陪伯伯和伯母……
父親 那可不必!你就在這裏玩玩吧,我們一忽兒便會轉來的。(向慧珠)慧兒你也就在這裏吧。
母親 (臉上充滿着快樂)你們倆就在這裏吧!
(父親攜着母親慢慢地下,最後還轉過臉來笑望一下他們。)
文輝 (愉快的,)慧珠姊!慧珠姊(站起來,向她走去。)
慧珠 (仰起頭去,)你……天呀!
文輝 (走到她面前,)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慧珠 信給父親看見了!他……
文輝 …………
慧珠 (又傷心又歡悅的,)你,你好危險呀!(便張開手臂,身體弱弱地躺到文輝的懷裏,文輝急用力抱着,低下臉,慢慢地吻去,幕隨着徐徐地下。)
1927年2月28日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