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后

(一)


  昨夜我做了个奇特的怪梦,

  和既死掉了的故国的世纪相逢!

  我看见倡道慈俭不敢先的李耳,

  我看见三千门徒围绕着的仲尼;

  我看见教人兼爱的墨翟,

  我看见平治洪水的夏禹;

  我看见行吟江畔的屈原,

  我看见高歌湖岸的贾生;

  且看见建筑长城的无名的巨匠,

  且看见开辟运河的义勇的健将!……

  啊啊!好伟大的天才,

  好宽广的胸怀;

  多么哟多么慨慷,

  更多么哟多么雄魁!

  我昨夜做了个奇特的怪梦,

  和既死掉了的故国的世纪相逢!

  我看见尧帝时代的故国,

  我看见大舜时代的乐域;

  那时气候异常的温和,

  没有些卷叶扫地的风魔;

  荆棘野草也无从而生,

  豺狼虎豹也匿迹潜形;

  只充满了浓烈的色香,

  只弥漫着和谐的音浪!

  啊啊!天空是何等的澄清,

  春光是何等的媚明;

  那样和谐的音韵,

  那样舞跳的美人!

  我昨夜做了个奇特的怪梦,

  和既死掉了的故国的世纪相逢!

  看了那时慷慨的英雄,

  看了那时时代的先锋;

  我觉着无限的喜慰,

  我觉着无涯的钦佩;

  尤其看了那时愉快的天国,

  看了那时人间的乐域;

  我更觉得荣耀,

  更觉得足以自傲!

  啊啊!是何等的荣耀,

  是何等的足以自傲;

  在洁净的阳光中洗澡,

  在健全的空气中舞跳!

(二)


  但是,甚么,甚么,

  突然是一片焦土,

  满眼都是鲜血和头颅!

  但是,为甚,为甚,

  突然是一座荒坟,

  变成了可怕的寂静!

  啊啊!是的,是的,

  方才是在梦里,

  这才是现实的社会!

  啊啊!是的,是的,

  方才是在梦境,

  这才是现实的乾坤!

(三)


  是的呀!现实的社会真是糟糕,

  简直是我们人类的囚牢!

  左有饿狼瘦豺眈眈在视,

  右有饥虎悍豹张牙弄爪;

  前面纵横着重重叠叠的荆棘,

  后面丛生着蓬蓬勃勃的野草;

  可怜我们这些柔顺的羔羊,

  整日地默默然而不敢一啸;

  更不敢起头伸腰,

  更不敢歌唱舞跳!

  是的呀!现实的社会真是糟糕,

  简直是我们人类的囚牢!

  这里有资本主义,

  这里有封建思潮;

  这里有宗法思想,

  这里还有旧礼教;

  可怜我们这些弱小的百姓,

  任凭他们如何束缚与镣铐;

  而至于终日勤劳,

  还不得衣暖食饱!

  是的呀,现实的社会真是糟糕,

  简直是我们人类的囚牢!

  外有□□的帝国主义,

  内有殃民的军阀官僚;

  左有剥削脂膏的厂主地主,

  右有助桀为虐的劣绅土豪;

  可怜我们这些贫穷的工农,

  任凭他们如何残杀与囚牢;

  吸尽了我们的脂膏,

  杀尽了我们的同胞!

  是的呀!现实的社会真是糟糕,

  简直是我们人类的囚牢!

  这里没有了公理,

  这里没有了人道;

  也没有了自由,

  也没有了法条;

  只有丑和恶,

  只有魔和妖。

  啊啊!我的心既灰掉;

  我不忍,我不忍再活了!

(四)


  啊!快死,还是快死,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难道说留了这条尸体,

  代资本家赚钱营利?

  难道说生育多些女儿,

  代资本家增加奴隶?

  啊!活着有什么意义,

  还是快死,快死!

  啊!快死,还是快死,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愿留了这个行尸,

  给强者做升官的工具;

  更不愿生育我的后裔,

  给富人做发财的利器!

  啊!活着有什么意义;

  还是快死,快死!

(五)


  但是,天生我才必有用,

  不可轻易将性命断送;

  环境若不适我们生长,

  只有努力和环境反抗;

  可知黑暗行将散尽,

  社会到底总会光明!

  是的,月缺还能复圆,

  光失也能复全;

  只要我们努力反抗,

  社会自会重光;

  而这反抗的别名,

  就是社会的革命!

  革命,啊,我当努力革命,

  我不应该,绝不应该轻生;

  革命是光明的救主,

  革命是黑暗的屠夫;

  要把这黑暗的社会改造,

  只有速上革命的大道!

(六)


  啊啊!我过去是怎么的错误,

  将有用的时光白白的虚度;

  过去我是怎么的浪漫,

  将自己的青春随意的送断;

  忘记了自己是被压迫的青年,

  忘记了自己既陷入苦闷的深渊!

  是的,我是被压迫的青年,

  我既经陷入了苦闷的深渊!

  我心——宛如熬煎,

  我身——痛苦连天;

  啊!可怜——

  我这被压迫的青年!

  是的,我是被压迫的青年,

  我既经陷入了苦闷的深渊!

  枷板——常在双肩,

  自由——永在云烟;

  啊!可怜——

  我这被压迫的青年!

  但是,我应该设法自救,

  不应坐视死神临头;

  我应走向革命的大道,

  把这黑暗的社会改造;

  然而,这决不是什么儿戏。

  须先把旧的观念完全遗弃!

(七)


  是的呀!要把社会改造,

  须把旧的观念完全弃掉;

  虽然对于他们生了难舍之情,

  但是,欲不别而不得不了!

  花月文章,

  确是美丽而铿锵,

  惹人爱诵且爱唱;

  但是,谢谢你——

  我从此不再吸你的芬芳;

  因为你建在镜花与水月之上,

  不能安慰我抑郁的愁肠!

  才子贤人,

  确是诱人的芳名,

  惹人羡慕且爱敬;

  但是,谢谢你——

  我从此不再望你的门庭;

  因为你埋在千年万载的荒坟,

  不能安慰我抑郁的心情!

  美人的秋波微送,

  可以减却许多苦痛;

  但是——

  我再也不敢发恋爱之梦,

  因为她是须要黄金!

  飘渺的掀天幻梦,

  可以聊慰忧郁心胸,

  但是——

  我再也不敢有这种举动,

  因为她是苦闷之种!

  啊啊!一切的哟,请了,

  我要去把社会改造;

  在社会革命尚未成功之前,

  恕我不能再和你们相交!

(八)


  啊!我的不屈的灵魂,

  现在再让我重补一声:

  你莫要——

  迷恋多情的美人,

  沉湎芳烈的酒精;

  更莫要——

  羡慕无谓的功名,

  景仰富贵的门庭!

  你莫要——

  滥用了你的热情,

  失掉了你的真心;

  更莫要——

  浪费了你的聪明,

  白逝了你的青春!

  可知道——

  你的年龄尚青,

  你的精力充盈;

  你是未来主人,

  你的责任非轻!

  可知道——

  我们的赤心和热情,

  要献给工人和农人;

  我们的青春和聪明,

  也要为工农而牺牲!

一九二六,十,六为投身革命纪念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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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冯宪章
Type: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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