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了這個黝黯的小閣,這個做爲我們辦公的地方,(它整年關住我!)我揚着脖子,張開了我的雙臂,恨不得要把誰緊緊地擁抱了起來。
由一條小徑,我慢慢地走進了一個新村。這裏很幽靜,很精緻,像一個美麗的園子。可是那些別墅裏的窗簾和紗門都垂鎖着,我想,富人們大概過不慣冷清的郊野的冬天,都集向熱鬧的城市裏去了。
我停在一架小木橋上,眺望着對面山上的一片綠色,草已經枯萎了,惟有新生的麥,領有着冬天的土地。
說不出的一股香氣,幽然地吹進了我的鼻孔,我一回頭,才發現了就在背後的一段矮坡上,滿鋪着一片金錢似的小花,也許是一些耐寒的雛菊,彷彿交頭接耳地在私議着我這個陌生的來人:爲採尋着什麼而來的呢?
我低着頭,看見我的影子正好像在地面上蜷伏着。我也真的願意把自己的身子臥倒下來了,這麼一片孤寂寧馥的花朵,她們自然地成就了一張可愛的牀鋪。雖然在冬天,土下也遠是溫暖的罷?
在遠方,埋葬着我的亡失了的伴侶的那塊土地上,在冬天,是不是不只披着衰草,也還生長着不知名的花朵,爲她鋪着一張花牀呢?
我相信,埋葬着愛的地方,在那裏也蘊藏着溫暖。
讓悼亡的淚水,悄悄地灑在這張花牀上罷,有一天,終歸有一天,我也將寂寞地長眠在它的下面,這下面一定是溫暖的。
彷彿爲探尋着什麼而來,然而,我永遠不能尋見什麼了,除非我也睡在花牀的下面,土地連接着土地,在那裏面或許還有一種溫暖的,愛的交流?
一九四一,十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