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某國裏有一個有錢的鄉人。他有三個兒子：兵士謝敏，大肚子塔拉史，呆伊凡，還有一個女兒馬臘尼，又聾又啞。謝敏去當兵，伺候王上，塔拉史到城裏跟商人去做生意，就只有呆伊凡同女兒留在家裏做工，簡直是靠着脊背生活。謝敏官職很大，財產也很多，娶了一位紳士家的女兒做妻子。他的俸祿固然大，財產固然多，可是一毫積蓄都沒有，丈夫賺到些錢，那位太太就揮霍；竟沒有錢了。謝敏跑到庫房，想去收些進款。管賬的說：“什麼錢都收不着，咱們這兒又沒有牲口，又沒有傢伙，又沒有馬，又沒有牛，又沒有犁犁，又沒有鋤；得有了這些，纔有進款呀。”於是謝敏跑到父親那兒，說：“爸爸，你是有錢的，也不給我些。分給我三分之一吧，我好運到我庫房裏去。”老頭兒說：“你的錢一絲一毫也沒有寄回家裏來，爲什麼，我倒要分給你三分之一呢？這件事，怕不是欺侮伊凡和女兒呀。”
謝敏道：“一個是傻子，那一個——天生的聾子又是啞巴；他們要什麼？”老頭兒就道：“看伊凡怎麼說。”
伊凡就道：“那有什麼，讓他拿去吧。”
謝敏就在家裏拿了一份財產，運到自己庫房裏，仍舊到王上那裏去當差。塔拉史做買賣很掙錢，娶了一位商人家的姑娘做媳婦，他總嫌自己錢少。他也到父親那裏去說：“我的一份給我吧。”老頭兒不願分給塔拉史。他說：“你一絲一毫也沒給我們，家裏的錢，伊凡還要用呢。要欺侮伊凡和女兒是不行的。”塔拉史就道：“他要什麼，他是個傻子；他又不能娶親，誰都不嫁他；你女兒又是個啞巴，也用不着什麼錢的。伊凡，你給我吧，給我一半糧食；傢伙我不要，牲口我只要那匹灰色公馬，你耕田用不着它。”
伊凡笑一笑說：“那有什麼，我要走了，我去做工了。”
塔拉史分到了一份。他運着糧食進城，帶着那匹灰色雄馬去了；剩着伊凡只有老母馬一匹，依舊過他的農人生活，養他父親和母親。
二
那時的情況把一位老魔王給惹惱了，看着他們兄弟不吵分家，和和氣氣地就分開了。他就召集了三個小鬼。他說：“你們看看那三位兄弟：兵士謝敏，大肚子塔拉史，呆伊凡。他們得爭吵纔對，現在卻安安穩穩地生活，像親朋好友似的大家分開了鹽和米。都是那傻子弄壞了我的事。你們三位去走一遭，抓住他們三個人，使他們受些苦，叫他們互相吵鬧起來纔是。你們會辦這件事嗎？”
三個小鬼道：“我們會的。”
“你們怎樣去做呢？”
“我們要這樣去辦：首先弄壞他們，使他們沒得飯吃，再後來把他們聚到一塊兒去，他們就得吵鬧起來了。”
老魔王道：“好吧，我知道你們幾位還懂事。去吧，不使他們三個都受點子苦，你們不要回來見我，小心，我剝你們三個的皮。”
三個小鬼都跑到池子那邊，商量起來，怎樣去辦呢；大家爭論着，各人都願意挑輕鬆的事去做，後來決定抽籤，抽籤抽着哪一位弟兄，哪一位就去做。可是誰先做完，就得來幫助別人。抽籤抽過了，大家又定一個日期，再到池子那邊聚會，可以知道：誰先做完，誰得去幫誰。
日期到了，小鬼都如約來到池子那裏聚會。談論起來，誰在誰那兒辦的事怎麼樣。第一個小鬼，從兵士謝敏那兒來了，談起來了：“我的事情辦好了。明天我的兵士謝敏就要跑到他父親那裏去了。”他的同伴就問：“你怎麼辦的？”“呀，我第一件事就是鼓起謝敏的勇氣，使他去勸國王和全世界打仗。於是國王就特任謝敏當元帥，命他去打印度國王。打起仗來了。那一晚上，我就跑到謝敏營裏，把他的火藥都弄溼了，又跑到印度王那邊，用乾草做上無數的假兵。謝敏的兵看見他們周圍都是假兵來了，害怕起來。謝敏下令開槍槍，槍槍炮都發不出去。謝敏的兵害怕，像羊羣似的亂跑。印度王就趕殺他們。謝敏打敗了，他的財產都充了公，明天就要定他的死罪。我只要再有一天的功夫，這件事就辦完了，救了他出獄，讓他逃回家去。明天我的事情就完結，你們說吧，誰要我來幫助？”
第二個小鬼，從塔拉史那兒來的談起他的事來，說：“我卻不用幫助，塔拉史不出一禮拜就不能順利生活了。我第一件事，就是使他生出貪慾嫉妒的心來。他自己妒忌人家的好買賣，看見什麼都要買，他買了無數的東西，自己的錢都花完了，還要買。現在他已經賒着去買起來。拖欠着許多許多，簡直還都還不清。過一禮拜還賬日期就到了，我卻要在他所有的貨物裏，都弄些糞，使他賠償不起，逃到他父親那裏去。”
那兩個就問那第三個從伊凡那兒來的小鬼道：“你的事情怎麼樣？”
他說：“我的事可不好辦。我起先吐了口痰在他酸水缸裏，讓他吃了肚子痛。又跑到他的田裏把土打成石頭般硬，他便無從用力。我想他不來耕田了，可是這個傻子竟還帶着犁來耕田。他肚子痛得哼着卻還一直耕田。我弄折了他一把犁犁，他跑回家去，拿一把新犁重新綁好，又耕起來。我就爬到地底下，抓住他的犁犁，抓又抓不住，他用力推着了犁，犁頭又尖，竟割破了我的手。田差不多都耕完了，只剩下一畦地。你們來吧，幫幫我，兄弟們呀，不然呢，我們辦不好他一個人的事，那就前功盡棄了。假使那傻子還依舊耕田，那兩位也就不會覺着貧乏，那傻子能養他們兩位哥哥呢。”
從兵士謝敏那兒來的小鬼，答應明天去幫助他，於是他們各自散了。
三
伊凡耕好了田，只剩得一畦地了。他還想去耕完了。肚子又疼痛，可是還得耕地。系一系腰帶，翻過來又耕田。剛翻過犁來，就往後退，真像掛在樹根上似的，牽纏住了。這是那小鬼的腳，把犁頭纏住了，緊抓着。伊凡想：“這真是怪事！這兒沒有樹根呀，怎麼又像有樹根呢？”伊凡伸手往土裏摸一摸，碰着了，一個軟東西。他抓住了那東西，拉出來。黑的像樹根似的，根上蠕蠕而動。瞧一瞧，原來是個活小鬼。“唉，是你，好捉弄人怪！”伊凡說着搖搖頭，正想用鐵犁來打他，那小鬼哀求道：“不要打我，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做。”
“你給我做什麼事？”
“你說吧，你要做什麼事。”
伊凡搔頭說：“我肚子痛，你能治好嗎？”
小鬼道：“能的，能的。”“那麼，你就給我治。”
小鬼往田裏看一看，用手爪不住地摸索，抓出來一塊小根，三枚連生的，就向伊凡道：“誰只要吞了這一枝根，一切病都好了。伊凡拿了就撕下一枝吞下去。肚子立刻就好了。”
小鬼又哀求道：“現在放我吧，我跳進地裏再也不來了。”
“那有什麼，上帝佑你！”伊凡剛剛說着“上帝”二字，小鬼突然隱到地裏去了，好像石頭落到水裏去似的，只剩下一個洞，伊凡把那剩下的兩枝根藏在帽子裏，又重新耕起田來。耕完了那一畦地，翻轉犁，回家去。卸好馬，走進屋子，大哥哥兵士謝敏同他媳婦一塊坐着吃晚飯呢。他的財產都已充公了，好容易從牢獄裏逃出來，跑到父親這兒來生活了。
謝敏看着伊凡說：“我到你這兒來生活了，請你養活我們夫妻兩口子，等我得到新差使就走。”
伊凡道：“那有什麼，在這兒過吧。”
伊凡剛要坐到炕上去，那位太太就厭惡伊凡身上的臭味。她對她丈夫說：“我不能同這臭鄉人在一塊兒吃飯。”
兵士謝敏就道：“我們太太說的，你身上的臭味不好，你到帳篷裏去吃吧。”
伊凡道：“那有什麼，我正要到‘棚屋’裏去，去餵馬呢。”
伊凡拿着大衣，徑直往“棚屋”裏去了。
四
從謝敏那兒來的小鬼，做完了那件事，如約跑來找伊凡的小鬼。幫助他捉弄那傻子。跑到田裏；找來找去，找他的夥伴，什麼地方都沒有，只找着一個洞，他想：“看來我的夥伴是遇害了，我得代替他，田已經耕好了，要到牧場上去捉弄那傻子。”
小鬼走到場上，就灌得伊凡的牧場滿場是水；並且滿場給他攪些泥。天色剛亮，伊凡從“棚屋”裏出來，磨磨鐮刀，跑到草場割草。伊凡來到就割起草來，一刀又一刀，鐮刀碰住，割不動，得磨一磨了。伊凡用力又用力說：“不行，回去吧，回去拿些麪包來，即使割他一禮拜，割不完是不走的。”小鬼聽見了，心上想一想說：“蠢貨，這個傻子，拿他沒法想。我得換個別的法兒來捉捉弄他。”
伊凡又來了，磨好鐮刀，又割起來。小鬼鑽進草裏，抓住鐮刀柄，把刀頭放到草裏就拉。伊凡很竭力地割，竟也全割完了，剩着池子裏一塊。小鬼鑽進池子，自己想：“即使割破了我的手，也不讓他割完。”伊凡走到池子裏，草呢，看來不大多，可是鐮刀總是割不動。伊凡發怒了，用盡力量割一刀：小鬼想要躲開，沒來得及跳出來；看來事情來得不妙，他卻碰住一根草根。伊凡又是一刀，草梗上颼的一聲，截斷了小鬼半段尾巴，伊凡割完了草場，叫那啞巴姑娘去捆草，自己再去割小麥。
伊凡帶着一柄鐮鉤出來，那斷尾小鬼早已在那裏亂攪那小麥，鐮鉤也無從去割。伊凡走回去，又拿來一柄曲鐮，動手割起來，小麥都割完了。他自言自說：“現在要去割燕麥了。”斷尾小鬼聽着想：“割小麥沒有捉弄到你，割燕麥可是要捉弄捉弄你了，只要等你到天亮。”小鬼一清早就跑到燕麥田裏，燕麥卻已經割完了。伊凡要少撒落些麥粒，夜裏已經割完。小鬼頓時大怒，說：“你這個傻子，截了我尾巴，還欺侮我。我從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失敗！這蠢貨不要睡覺啊，竟沒有趕得上他！現在得跑到他麥堆裏去；我全給他弄壞。”
小鬼跑進小麥堆，鑽進麥柴裏去亂弄起來：弄得麥柴發熱，一面麥柴弄得零亂，一面自己打盹睡去了。
伊凡駕着馬同啞巴姑娘來運小麥。走進麥堆就把麥搬到車上去。搬了兩捆麥再一伸叉，正刺中小鬼的背；舉起來瞧一瞧叉上一個活小鬼，尾巴截斷了，掙扎着，又蜷縮着，要想逃走。
“唉，是你，好捉弄人的東西！你又來了！”
“我是另一個，那一位是我的兄弟。我是在你哥哥謝敏處的。”
“管你是在誰哪裏的，你可又被我逮着了！”
說着伊凡就要挨着車沿打他，小鬼卻哀求起來。他說：“放了我吧，我再不來了，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做。”
“你能做什麼呢？”
“你想用什麼變做兵，我都變得出來。”
“兵又怎麼呢？兵會做什麼事！”
“你要他做什麼，你就吩咐他們；他們都會的。”
“他們會唱歌嗎？”
“會的。”
“那有什麼，你變吧。”
小鬼說：“那捆幾把麥子，按到地上搖幾搖，你只要說：我的奴隸有命令，不要做麥捆了，有幾根麥，便變幾個兵。”
伊凡拿了麥捆，搖了搖，又說着小鬼教他的話。麥捆跳起來，變成了兵，前面領着，是一位鼓手，大家吹起軍號來。伊凡就笑了笑道：“哈哈，你真聰明！這正好叫那位姑娘快活快活。”
小鬼說：“唔，現在放我吧。”
“不行，我還要做個‘還原法’，不然麥粒都糟蹋掉了，教教我怎麼還原，再變成麥梗。我要打麥了。”
小鬼說：“你只要說：‘有幾個兵，變幾根麥。我的奴隸有命令，再變成麥捆！’就可以了。”伊凡照樣說了，士兵又變成麥捆了。
小鬼又哀求道：“現在放我吧。”
“那有什麼。”伊凡說着就把小鬼抵住車沿，用手抓住，從叉上拔下來。說聲上帝保佑。伊凡剛剛說着“上帝”，小鬼突然隱到地裏去了，好像石頭落在水裏似的，只剩下一個洞。
伊凡走回家，家裏有他第二個哥哥塔拉史同媳婦一塊兒坐着，吃晚飯呢。大肚子塔拉史還不清債，逃着躲賬，跑到父親這兒來生活了。
他看見伊凡，就道：“伊凡，請你養活我們夫妻兩口子，等我能夠再出去做生意就走。”
伊凡道：“那有什麼，在這兒過吧。”
伊凡脫去外衣，坐到桌子那邊去。
那位商人家的姑娘說：“我不能和他這個傻子在一塊兒吃飯，他有汗酸臭。”
大肚子塔拉史就說：“她說的，你身上的臭味不好，你到帳篷裏去吃吧。”
伊凡道：“那有什麼。”他就拿着麪包，往院子裏去，說：“剛好，我正要到‘棚屋’裏去，去餵馬呢。”
五
塔拉史那兒的小鬼，做完了那一晚的事，如約跑來幫助他的夥伴們，捉弄呆伊凡。他來到田裏，找來找去，找他的夥伴們，誰都沒有，只找着一個洞。來到草地裏，池子裏找着一條尾巴，割麥場上又找着一個洞。他想：“唔，看來我的夥伴們是遇害了，我得代替他們，捉弄那傻子。”
小鬼跑去找伊凡。可是田裏的工作，伊凡已經做完了，正在樹林裏砍砍木頭。原來是弟兄們回家了，家裏地方狹小，他們叫伊凡砍砍木頭，好來蓋新房屋。小鬼跑到樹林子裏來，爬進樹枝裏，就來攪擾伊凡砍樹。伊凡砍下樹枝來，想讓樹枝掉在實地上，好來拉倒樹幹，那樹卻不湊巧，偏偏掉在那不方便的地方，架在幾根枝椏上面。伊凡砍斷那些枝椏，才把樹幹弄下來，砍倒一棵樹真不容易。伊凡砍第二棵，又是這樣。用盡力氣，卻是枉然。砍倒第三棵，又是這樣。伊凡本想砍五十棵小樹，卻砍不到十棵，天已經昏黑了。伊凡煩心起來。他身上的汗，熱氣騰騰，好像滿樹林子下了霧似的，他卻依舊不肯放棄。他再砍了一棵樹，背脊都痛起來，再也沒有力量了；他就把斧頭砍在樹上，休息休息。小鬼聽伊凡沒有聲息，歡喜起來。想：“他畢竟沒有氣力了，想要停工；我也來休息休息。”他就坐在樹枝上面，正在高興。伊凡突然站起來，舉起斧頭就是一斧，剛好砍在小鬼休息的那一面，頓時樹身一震，掉落下來。小鬼不提防，沒有來得及把腳挪開，樹枝崩壞，扎住了他的腳。伊凡撥開樹枝，一瞧是一個活小鬼。
伊凡奇怪起來道：“唉，是你，好捉弄人的東西！你又來了！”
“不，我是另一個。我是在你哥哥塔拉史那兒的。”
“管你是在哪裏的，這次你可遭殃了。”
伊凡揮一揮斧頭，要用斧柄打他。
小鬼哀懇道：“不要打我，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做。”
“你會做什麼呢？”
“我會做錢，憑你要多少，我都做得出來。”
“那有什麼，你做出來吧！”
小鬼就教他做，說：“你在那棵橡樹上採些橡樹葉，放在手裏揉，就有金子掉下來。”
伊凡採些葉子，揉一揉，金子果然掉下來了。
“這好得很，和小孩子玩耍的時候，可以玩玩。”
“現在放我吧。”
“那有什麼！”伊凡拿着樹枝，放開小鬼，說一聲上帝佑你！伊凡剛剛說着“上帝”，小鬼突然隱到地裏去了，好像石頭落到水裏去似的，只剩下一個洞。
六
弟兄們蓋好新屋，就各自分居了。伊凡田地裏的工作也已收拾完畢，釀好啤酒，去請他們弟兄們來玩。他兩位哥哥不肯到伊凡這裏來做客人。他們說：“我們不要看那鄉下人的玩意兒。”
伊凡就請了些農夫村婦，自己吃喝起來，喝醉了跑到街上組織起跳舞隊。伊凡走近跳舞隊，要叫村婦們恭維他。他說：“你們一生沒看見過的東西，我會給你們的。”
這時村婦們都笑了，就恭維他。大家恭維稱讚了一頓，就都說：“這麼着，你得給我們了。”
伊凡道：“我立刻就拿來。”伊凡說着，拿起一隻籃子就往樹林子裏跑。村婦們都笑道：“看那個傻子！”大家也便忘掉他的話了。忽然，伊凡跑回來了，拿着滿籃子的東西。
“分給你們，怎麼樣？”
“你分吧。”
伊凡抓着一把金子，就往村婦們身上擲。說一聲：“老太太們呀！”村婦們都奔着去拾；農夫們跳起來，大家互相撕扯，爭着去搶。一位老太太險些兒沒有被壓死。
伊凡大笑，說：“啊呀！你們這些傻子。你們怎麼壓着那位老太太了？你們輕些兒，我再給你們。”他又撒起來。大家又亂跑一陣，伊凡把一籃子都撒完了。大家還是要。伊凡就說：“都完了。下次再給你們。現在你們來跳舞吧，來唱歌吧。”
村婦們唱了一會兒歌，伊凡道：“你們的歌唱得不好。”
大家都道：“怎麼樣纔是好的呢？”
伊凡就說：“我立刻給你們聽好歌。”
他走到麥場上，拿了一捆麥打打，把繩子紮好，搖兩搖說：“奴隸做得好，不要做麥捆了，每一根麥，是一個兵。”麥捆跳起來都成了兵，軍鼓軍號吹打起來。伊凡下命令，叫他們唱歌，領着他們往街上走。大家都奇怪，兵正唱着歌，伊凡下命令，叫他們回麥場，自己又不讓村人跟着去，於是又把那些兵變成麥捆，擲在場裏去了。伊凡這纔回家，到棚屋裏去睡覺。
七
明天早晨，他大哥哥兵士謝敏知道了這些事，就跑到伊凡這裏來。說：“告訴我，那些兵你是從什麼地方帶來的，又帶到什麼地方去了？”
伊凡道：“你又要怎麼樣呢？”
“這有什麼怎麼樣的？有了兵，什麼事都好辦，能得到一個國家呢。”
伊凡奇怪起來，說：“你怎麼不早說呢？你要多少我都變得出來。我同啞巴姑娘常常變來變去，不知道多少次了。”
伊凡同他哥哥到麥場，和他說：“你瞧着吧，我來變些兵；可是你得帶他們走，不然呢，你可得給他們吃的東西，他們一天就能把全村吃盡了。”
兵士謝敏答應帶兵走開，伊凡就變起兵來。他把麥捆連搖幾搖，念着咒語；再搖搖另一捆又念念咒；變出許多兵來，滿草場都站滿了。就說：“怎麼樣，有了嗎？”
謝敏喜歡得很，說：“有了。謝謝你，伊凡。”
伊凡道：“那麼吧。你若是還要，你再來，我再變些便是了。現在麥梗多得很呢。”
謝敏統率着軍隊，排好隊，去打仗去了。
謝敏剛剛走，大肚子塔拉史來了，他也知道昨天的事，就來問他的兄弟：“你告訴我，你從什麼地方拿來那些金錢？我要是有了這麼多錢，就可以用這些錢把全世界的錢都弄來了。”
伊凡奇怪起來，說：“唔？你應當早告訴我，憑你要多少，我都會給你弄來。”
他哥哥高興起來，說：“你只給我三籃子，也就夠了。”
伊凡道：“那有什麼，我們到樹林子裏去，還得駕好馬。”
“莫非你拿不動。”
兩個人來到樹林子裏，伊凡就拾起些橡樹葉子變成了一大堆。
“怎麼樣，有了嗎？”
塔拉史歡喜得很，忙道：“暫時有了。謝謝你，伊凡。”
伊凡道：“那麼，你若是還要，你再來，我再弄給你便是了，葉子多着呢。”
塔拉史裝着整車的金錢，去做生意了。
他兩位哥哥都走了。謝敏打起仗來，塔拉史做起生意來。兵士謝敏征服了一個國，大肚子塔拉史做生意賺了不少錢。他們兄弟倆碰頭了，他們互相談起來：謝敏的兵，塔拉史的錢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
兵士謝敏和他兄弟說：“我征服了一個國，我過日子是很好的了，可惜我沒有錢來養兵。”
大肚子塔拉史道：“我有了山般大的一堆錢，過日子是不怕的了，就只有一件苦事，沒有人替我看守那錢。”
兵士謝敏就說：“我們到兄弟那兒去，我叫他再變些兵，給你去看錢；你叫他變些錢給我，我好拿去養兵。”
他們跑到伊凡那兒來。來到伊凡這裏。謝敏就說：“好兄弟，我的兵太少，再給我些兵，只要變兩捆麥也就夠了。”
伊凡搖搖頭道：“不行，我再也不給你兵了。”
“怎麼，你不是答應我的嗎？”
“答應你的，不錯，可是我不再變了。”
“你是個傻子，爲什麼又不變了呢？”
“就因爲你的兵打死了人。我那一天在道旁耕田；看見一位村婦，擡着的一口棺材，自己盡是嚎啕大哭。我就問：‘誰死了呢？’她說：‘我的丈夫和謝敏的兵打仗，把他打死了。’我以爲兵是唱歌的，他們卻打死了人。再也不給你了。”
他很固執，一定不肯給兵。
大肚子塔拉史又來問呆伊凡，要他再變些金錢給他。
伊凡搖搖頭道：“不行我再也不給你變錢了。”
“怎麼，你不是答應我的嗎？”
“答應你的，不錯，可是再也不變了。”
“你這個傻子，爲什麼又不變了呢？”
“就因爲你有了錢，強奪了米哈衣洛夫家的牛。”
“怎麼強奪了呢？”
“就是那樣強奪的：米哈衣洛夫有一隻牛，平時他家的小孩子都吃他的奶，那一天他家的小孩子卻跑到我這裏來要奶吃。我就問他們：‘你們的牛哪裏去了？’他們道：‘塔拉史家管賬的來，給了我們媽三塊金東西，媽就把牛給他，我們現在沒有奶吃了。’我以爲金東西是你要着玩的，你卻強奪了人家小孩子的牛。我再也不給你了。”
呆伊凡很固執，一定不肯再給。那兩個哥哥也就走了。
他們兄弟倆又商量起來，他們的難關怎麼樣纔可以過去呢？謝敏道：“就這樣辦吧。你給我錢養兵，我給你半個國和兵看守你的錢。”塔拉史也願意。兄弟倆分均了，兩個人都做了國王，兩個人都有錢了。
八
伊凡住在家裏，養活父親和母親，和啞巴姑娘做農工。
有一次，伊凡家的一隻老狗害病，生疥癬，快要死了。伊凡很可憐他，問啞巴姑娘要些麪包，放在帽子裏，拿去給那隻狗，向它一擲。帽子破了，麪包和一枝根同時掉出來。老狗就吞了那枝根和麪包。剛剛吞下根去，那狗就跳起來，逗着玩兒，汪汪的叫，還搖搖尾巴，它的病已經好了。
這件事驚動了他的父親和母親，他們看着奇怪，道：“你用什麼東西，把這狗醫治好的？”
伊凡答道：“我有兩枝小根，什麼病都醫治得好，它吃了一枝。”
這時，剛有一位國王的女兒害病，國王下令全國城鎮，誰醫好了他女兒，他就重賞他，若是沒有娶過親的人，就把他的女兒嫁給他。伊凡的村裏，也接到這種命令。
伊凡的父親和母親就叫伊凡來，跟他說：“你聽見國王的命令沒有？你說，你有小根；你去吧，去醫治國王的女兒。你一生就幸福了。”
伊凡道：“那有什麼！”於是伊凡就收拾行裝起程。伊凡穿好衣服，走下臺階，瞧見有一個攣手的討飯婆站在那裏，討飯婆道：“我聽說你會醫病，是嗎？請你醫治我的手，不然呢，我自己鞋都不會穿啊。”
伊凡道：“那有什麼！”掏出那枝根給那討飯婆，叫她吞下去。討飯婆吞下去，病就好了，立刻手就能動了。父親和母親走出來送伊凡，到國王那裏去，聽說伊凡把那一枝根已經給了人，沒有東西可以醫治國王的女兒了，他們就罵他：“你只可憐那討飯婆，國王的女兒你就不可憐了。”
伊凡心上，又可憐起國王的女兒來。駕着馬，在車箱裏扔些草麥，坐上去就走。
“你到什麼地方去，你這個傻子？”
“去醫治國王的女兒呀。”
“你要用什麼東西去醫呀？”
“那有什麼！”趕着馬就走了。
走到王宮，剛上臺階，國王的女兒就好了。
國王大喜，下令叫伊凡去洗澡，給他穿好衣服，收拾乾淨，說：“你做我的女婿吧。”
伊凡道：“那有什麼！”於是伊凡娶了那位公主。不久國王死了。伊凡即位做了國王。那時兄弟三人，都做了國王了。
九
兄弟三個人都做了國王。
大哥兵士謝敏倒很好。他有了自己的草兵，又招募些真兵。下令全國，每十家派出一名兵，當兵的要身量高，身體白，臉面乾淨。於是招了許多兵，都訓練好了。誰要是有什麼違揹他的地方，他立刻派兵去，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所以人人都怕他。
他的生活實在好。他剛想着什麼，丟個眼色，就是他的，派出兵去，他要什麼，那些兵就去拿，去搶來。
大肚子塔拉史也很好。伊凡給他的錢，他不曾花掉，還又賺了不少。他自己國內定好多法律。他自己的錢，藏在箱子裏，又到百姓那裏去要錢。收些人頭稅，通行稅，乘車稅，鞋稅、襪稅，衣飾稅等，他什麼都想到了。人家因爲他有錢，什麼都得給他，人人都來替他做工，因爲人人都得要錢哪。
呆伊凡倒也不壞。剛葬了他的丈人，他就脫掉了國王的御服，還給他的夫人，藏在箱子裏去，依舊穿上粗布短褲褂，草鞋，做起工來。他說：“我氣悶得很，肚子脹起來，吃飯吃不下，睡也睡不着。”依然和父親母親和啞巴姑娘做起工來。
大家跟他說：“要知道，你現在是個國王呀！”
他道：“那有什麼，國王也得吃飯啊！”
大臣到他那裏去，跟他說：“我們沒錢發俸祿了。”
他道：“那有什麼沒有，不發便是了。”
大臣道，他們也不肯當差了。
他又道：“那有什麼，讓他們去，不當差，他們更可以隨便去做工了，讓他們去運些糞，也好多些肥料。”
有人跑到伊凡那裏來告狀。有一個說：“他偷我的錢。”伊凡道：“那有什麼！你須知道，他要用呢。”
大家都知道了，伊凡是一個傻子。他媳婦跟他說：“人家說你是傻子。”
伊凡道：“那有什麼！”
伊凡的媳婦想來想去，也成了傻子了。
她自己說：“我怎麼能違背丈夫做事呢？針在什麼地方，線也要到什麼地方去，纔對呀！”她脫掉了王后的御服，放在箱子裏，跑到啞巴姑娘那裏學起做工來。她學會了做工，就來幫助丈夫。
伊凡的國家裏，一些聰明人都走了，全剩些傻子。誰都沒有錢。活着，工作着，自己養活着自己，養活些好人。
十
老魔王等來等去，等小鬼的消息，他們把那兄弟三人吵得怎麼樣了，可是什麼消息都沒有。自己去探聽探聽；找來找去，什麼地方都找不到；只找着三個洞。他想：“唔，看來他們沒有成功，得自己來動手了。”
他去找他們三弟兄，卻已經不在老地方了。找到他們三個國裏。三個人都做了國王了。老魔王看着，生氣慚愧。
他說：“只有我自己動手了。”
他首先到謝敏大王國裏。他卻不是以自己本相去的，他變了一個將軍，跑到謝敏大王那裏，說：“我聽說你，謝敏大王，是個偉大軍人，我在軍事上很有學問，情願替你當差。”謝敏大王細細問過他，看來是個聰明人，就叫他當差。
新將軍教着謝敏大王怎樣去訓練擴充他的軍隊。
他說：“第一，得多招些兵，不然呢，你的國裏許多百姓都是遊手好閒的。應當凡是年輕人都來當兵，不必挑選，那你現在的兵就可以多五倍。第二，應當製造些新槍炮。我來給你製造那樣的槍，一次放得出一百顆子彈，像豆子般飛射出去。我再製造那樣的炮，會炸燬很多東西的。人呀，馬呀，城牆呀一概燒得毀。”
謝敏大王聽了新將軍的話，下令，凡是少壯的人都編成軍隊，建起新制造局；製造新槍新炮，立刻就去和鄰國宣戰。剛剛遇着敵兵，謝敏大王就下令，叫自己的兵向敵人開槍放炮，一時炸裂燒燬了一半敵兵。鄰國國王害怕，投降讓國。謝敏大王喜歡得很，說：“現在我可以去打印度王了。”印度王聽見了謝敏大王的事，也學着他的計劃，自己又想出些新計劃。印度王不但把一些少壯人都編成軍隊，更招募些沒有出嫁的女人，他的軍隊比謝敏大王的更多；槍炮也都是學着謝敏大王制成的，更想出航空的法子，可以從上面擲下炸彈來。
謝敏大王來和印度王開戰，想着和上次一樣打勝仗，可是好像一刀砍過，刀鋒已頓了。印度王不等謝敏的兵趕到射擊地，就先派自己的娘子軍飛到謝敏的軍隊上面，擲炸彈。娘子軍來到謝敏軍隊上面，拋擲炸彈，就像硼砂散落在油蟲上似的，謝敏的軍隊都跑散了，只剩下謝敏大王一個人。印度王就佔領了謝敏的國土，那些兵士和謝敏就都逃去了。
老魔王弄壞了這一位兄弟，又跑到塔拉史大王那裏去。他變了一個商人，住在塔拉史的國裏，蓋起一所大錢莊，放出錢去。這位商人出重價購買一切東西，人人都奔到商人那裏去賺錢。於是人人都有很多的錢，他們欠款都還清了，又能按期繳納租稅。塔拉史很高興。他想：“謝謝那位商人，現在我的錢更多了，我的生活更好過了。”於是塔拉史又有新企圖了，他想要蓋一座新宮。下令，讓百姓運木材石料，來動工，定很高的價錢。塔拉史大王以爲百姓和以前一樣，因爲他有錢，都來做工了。但是看一看所有木材，磚石，都運到商人那裏去了，所有工人也都到他那裏去了。塔拉史大王再加一倍價錢，那商人加得更多。塔拉史的錢多，而商人的錢更多。商人總超過國王的定價。國王的新宮也蓋不成了。塔拉史大王又想蓋座花園。秋天來了，塔拉史大王又下命令，叫百姓到他那裏去蓋花園，種花樹，誰都不來，卻給商人去開池子。冬天來了，塔拉史大王想買貂皮做新皮襖。他派人去買，使者回報道：“沒有貂，皮子都在商人那裏了，他出更高的價錢，買貂皮做成了地毯。”塔拉史大王又想買幾匹馬。他派人去買，使者回來說：“所有好馬，都在商人那裏，替他運水灌地。”於是國王的事情，一件都沒有人給他辦，人人都去爲商人辦事了，只拿着商人的錢，來繳納他的租稅。
國王的錢積累了很多，竟沒有地方去藏，可是生活卻很壞。國王也不企圖什麼了；無論怎樣，能生活就可以了，可是竟不能夠。件件事都難辦。他的廚夫，僕役車伕，都到商人那裏去了。食物都得不到。走到市場上去買點什麼，什麼都沒有：商人都買去了，卻只有繳租稅的錢給他。
塔拉史大王發怒了，把商人驅逐出境。商人就在邊境住着，依舊這樣做，因爲商人有錢，國王要的東西都沒有，卻都送到商人那裏去了，國王的事簡直沒法辦。整天沒有食物，卻還聽到些消息，說是商人誇口，他要買國王的本人呢。塔拉史大王煩悶得很，卻又不知道怎麼樣纔好。
兵士謝敏跑到他那裏來，向他說：“幫幫我，印度王把我打敗了呀。”
可是塔拉史大王自己也困難得很，只得說：“我自己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
十一
老魔王弄壞了那兩位兄弟，又跑到伊凡那裏去。老魔王變了一個將軍，跑到伊凡那裏，自己陳說，要請伊凡令他帶兵，他說：“大王沒有兵，那是不成的。你只要命令我，我就會使你的百姓練成兵，編成一隊軍隊。”
伊凡聽他這樣說，就道：“那有什麼，你去編吧，可是要教他們好好唱歌，我最喜歡這個。”
老魔王走進伊凡的國，自由去募兵。他想大家來當兵，便向他們說：“你們剃光頭，每人得一升酒，一項紅帽子。”
那些傻子都笑道：“我們這裏，酒是隨便得很，我們自己會釀，帽子呢，你要什麼樣的都有，我們的女人都會縫，就是有花的，再掛些纓絡也很容易。”
於是一個人都不來。老魔王又到伊凡那裏去，說：“你的那些傻子不願意來，需要強迫他們。”伊凡道：“那有什麼，你去強迫他們吧。”
老魔王就下令叫一些傻子來當兵，並且說，誰要是不來，伊凡大王就要定他的死罪。
那些傻子跑到將軍那裏說：“你跟我們說我們要是不當兵，國王就要定我們的死罪，可是你沒有跟我們說，我們當了兵，又怎麼樣。聽說當兵的是要被人殺死的。”
“也許有這樣的事。”
大家就說：“我們不要去，死在家裏也好些。反正逃不了一死。”
老魔王道：“傻子，你們這些傻子！當兵也許被打死，也許不會呢，可是不當兵，伊凡大王一定要給你們定死罪呀。”
那些傻子想一想，就跑到伊凡那裏去問：“將軍說的，叫我們全去當兵。他說，你們要是去當兵，那麼，你們也許被打死，也許不被打死，你們要是不去呢，那伊凡大王一定要定你們的死罪。這話是真的嗎？”
伊凡笑一笑道：“怎麼能呢，我一個人怎麼能把你們全弄死呢？我若不是傻子，我就跟你們講明白了，可是我自己也不會去的。”
大家說：“那麼，我們不要去了。”
伊凡道：“那有什麼，你們不用去啊。”
這些傻子又跑到將軍那裏，都說不去當兵了。
老魔王想想，他的事情又不成；他就跑到答臘岡王那裏去，假造謠言。
他說：“我們去打伊凡大王。在他那裏，就只沒有金錢，其他的糧食呀，牲口呀好多呢。”
答臘岡王領着兵來了。召集了許多軍隊，預備好槍炮，走出國境，來到伊凡國裏。
有人跑去報告伊凡道：“答臘岡王領着兵來打我們了。”
伊凡便道：“那有什麼，讓他來便是了。”
答臘岡王領着兵進了邊境，派出先鋒隊來找伊凡的軍隊。找來找去，沒有軍隊。等來等去，什麼地方都沒有？沒有敵人的軍隊，竟沒有人和他們打。答臘岡王派兵佔據村莊。那些兵到了一個村莊，一些傻小子，傻姑娘，跳出來瞧着那些兵，奇怪得很。那些兵就動手去搶那些傻子的糧食和牲口；那些傻子就給他們，誰都不抵抗。那些兵跑到第二個村莊，又是那樣。那些兵跑了一天又跑一天，各處都是那樣：什麼東西都肯給，誰都不抵抗，還請那些兵去同住。他們說：“親愛的朋友們呀，要是你國裏住着不好，快請來和我們同住吧。”那些兵跑來跑去，沒有軍隊，只有百姓，自己養活自己，又養活人家，都不抵抗，還請人去同住。
那些兵心煩起來了，跑到自己答臘岡王那裏，說：“我們不打了，領我們到別處去吧；這仗打得真是好啊，這簡直是一團漿糊似的。我們不能在這裏打仗了。”
答臘岡王大怒，對自己的軍隊下令，需走遍全國，毀掉村莊和房屋，燒燬糧食，打殺牲口。他說：“你們不聽我的命令，我就把你們全定死罪。”
兵士害怕了，只得遵令去辦。燒燬糧食和房屋，動手打殺牲口。那些傻子全不抵抗，只是哭。老翁哭，老婆子哭，小孩子也哭。哭着說：“你們爲什麼要害人啊？幹什麼，把好東西枉枉糟蹋掉啊？你們要用，還是拿去的好啊。”
那些兵羞愧了。沒有多時，全隊人都逃散了。
十二
於是老魔王又去了，沒有用兵把伊凡趕跑。他就想了另一個辦法。老魔王變了一個乾乾淨淨的紳士模樣，來到伊凡國裏住着：準備像對大肚子塔拉史似的，用金錢來趕跑伊凡。他向他們說：“我要來給你們做些好事，把你們教得聰明有學問。我要在你們這裏住，蓋所房屋，創辦一個大錢莊。”他們說：“那有什麼，你住着吧。”
老魔王過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出去到一處空場上，拿出一大袋金子和紙片說：“你們這些人活着，全像豬仔似的，我來教你們，應當怎樣生活。給我照這個計劃，蓋一所房屋。你們來做工，我來指導你們，還要給你們這些金錢。”他當時拿出金錢來給大家看。那些傻子都奇怪起來：他們鋪子裏本來沒有所謂金錢的，他們只是把東西換東西，做工當報酬。他們很奇怪地看着金錢說：“這玩意兒很好。”於是那位紳士就用那金玩意兒，來換他們的東西和工作。老魔王這纔像在大肚子塔拉史那兒似的，放出金錢去，人家因爲他有錢，所以什麼東西都換給他，什麼工作都替他做。老魔王高興起來，心上想：“我的事成功了！現在要弄倒這個傻子了，和塔拉史一樣，我簡直連他的肚腸都可以買得來呢。”剛剛那些傻子積聚些金錢，一些女人就都打起首飾來，一些姑娘們都把金子嵌在鐮刀上，一些小孩子們，都拿到街上弄着玩兒。可是人人都已經有了許多，也就不再去拿了。那位乾淨紳士的房屋還沒蓋好一半，糧食和牲口都還儲蓄不到一年的糧食。那位乾淨紳士就又告訴他們，要讓他們去給他做工，給他運糧食，給他送牲口；無論什麼東西，無論什麼工作，都給許多金錢。
可是誰都不給他做，什麼東西都不拿給他了。只有小孩子或小姑娘，有時拿着一個雞蛋，去換些那金玩意兒；不然呢，簡直誰都不會去換，因此他都沒有什麼可吃了。乾淨紳士餓得慌，跑到村莊裏，自己去買飯吃。跑到一家人家。拿出金子來，要買只雞，可是那家女主人不要他的，說：“我這裏，那種東西多得很。”他又跑到一位沒種田的女人家裏，給她金子，要買鰽白魚。那女人道：“好人，我不要這東西；我又沒有兒女，沒有人要玩這個玩意兒，我已經有三塊這種寶貝了。”他又跑到一個鄉下人那裏，要買麪包。鄉下人不要他的錢，說：“我不要，請你求求基督，等一下我就叫女人來切面包。”老魔王啐了一口，回身就跳。正說着求基督，可是他聽着這兩個字，比被刀刺還可怕。
所有地方都走遍了，他竟得不到麪包。無論老魔王走到什麼地方，誰也不肯爲了他的錢，就給他東西。大家都說：“隨便你先拿些什麼來，或者就來做工，或者求求基督。”可是老魔王除錢之外，什麼都沒有，做工又不願意，請求基督，他卻做不來。老魔王發怒道：“我給你們錢，你們不要，你們要什麼呢？你們有了錢，什麼東西都買得到，什麼工人都僱得到。”那些傻子可不聽他的話。
大家都說：“我們不要，我們什麼買賣，什麼租稅都沒有，我們有了錢，用到什麼地方去呢。”
老魔王那天就沒有吃到晚飯，只得去睡了。
這件事呈報到伊凡那裏。大家跑到他那裏問：“我們怎麼辦呢？我們這裏來了一位乾淨紳士；他吃喝愛美味，穿衣愛乾淨，可是不做工，也不求基督，盡把一些金玩意兒給我們大家。以前我們還換給他東西，我們那時，那金玩意兒還沒積聚起來，現在再不給他了。我們拿他怎麼辦呢？可不餓死了他。”
伊凡聽了，說：“那有什麼，得養活他。讓他挨着一家一家走，好像牧師似的。”
沒有辦法，老魔王就只能挨着一家一家走去。
輪到走到伊凡家時。伊凡家裏，是啞巴姑娘預備飯食的。從前有懶惰人常常欺騙他。那些人沒有做工，就先跑去吃飯，常把一飯桶的飯，都吃完了。因此，啞巴姑娘學了一個乖，看看手掌就知道：誰手上有疙瘩，就讓他坐上去吃，誰手上沒有，就不讓他吃。老魔王爬上桌子，啞巴姑娘就抓起他的手看一看，沒有疙瘩，手卻乾淨得很，光滑滑的很，指甲很長。啞巴姑娘啞啞地叫着，連拖帶拉，把老魔王拉下桌子去了。
伊凡的媳婦向他說：“乾淨紳士啊，你不要挑錯兒，我們這位小姑娘，誰手上沒有疙瘩，她是不讓他上桌子吃飯的。那麼你等一下，別人先吃，輪到你還要一會兒呢。”
老魔王又倒黴了，他想在國王那裏，像豬仔似的坐着白吃。他就跟伊凡說：“傻子，你們國裏的法律，使人人都要用手做工。你們這種想法笨極了。難道盡是用手做工的嗎？你想一想，聰明人用什麼來做工的？”
伊凡道：“這兒，我們這些傻子，只知道我們的風俗，除手之外，也會用脊背呀。”
他道：“所以你們是傻子呀。我來教你們，怎樣可以用頭腦做工；你們就知道，用頭腦做工比用手好得多呢。”
伊凡奇怪起來，說：“唔？難怪人家叫我們是傻子呢。”
老魔王又道：“可是用頭腦做工也不容易啊。你們不給我吃，因爲我手上沒有疙瘩，你們可不知道用頭腦做工要難上百倍呢。頭腦轉動起來更難一倍呢。”
伊凡想一想：“我親愛的朋友呀，爲什麼你這麼自討苦吃呢？難道頭腦轉動是不容易的嗎？你還是做做容易工作，用手，用脊背，好些呢。”
老魔王道：“我爲什麼自討苦吃，我正可憐你們這些傻子呢。我自己倒不曾討苦吃，你們才永遠做你們的傻子呢。我是用頭腦做工的，現在來教教你們吧。”
伊凡奇怪得很，說：“你教吧，不然，也只是用手做到老死方休，快讓他們換着用用頭腦。”
老魔王於是就答應來教。
伊凡給全國下了一個命令，說有一位乾淨紳士來了，他來教大家怎麼用頭腦來做工，而且用頭腦來做工比手做得更好，做得更多，大家來學學。
伊凡國裏有一箇舊築的高樓，有一架梯子，可以一直上去，在上面是很高很高的。伊凡就領那位紳士上去，讓大家都看得見。
那位紳士站在樓上，就在上面演說。許多傻子圍着看。那些傻子心裏認爲紳士正要做出那類事情，怎樣不用手而用頭來做工。可是老魔王卻只講怎麼樣不用做工，也能生活。
那些傻子都聽不懂。看了又看，大家也就散了，各自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老魔王站在樓上講，站了一天又一天，天天在那裏講。那些傻子也想不到把麪包給拿到他樓上去。他們以爲，他若是能用頭腦做工，做得比用手更好，那就一面說着笑話，還可以用頭腦做出麪包來。老魔王站在樓上盡是講，又站過了一天。那些百姓走近來看了一看，大家又散了。
伊凡問他們：“怎麼樣？那位紳士用頭腦做起工來沒有？”
大家道：“還沒有呢，還盡是談論呢。”
老魔王在上面又站了一天，疲乏起來；站不住，一搖一晃碰在柱子上。有一個傻子看着奇怪，跑來告訴伊凡的媳婦，伊凡的媳婦，趕快跑到田地裏去找她丈夫，說：“我們去瞧瞧。人家說，紳士用頭腦做起工來了。”
伊凡很奇怪，說：“好！”他把馬牽過來，往樓那邊去了。來到樓邊，看到老魔王已經餓得疲乏極了，搖搖晃晃站立不穩，頭往柱子上碰了一下。伊凡剛剛走近去，老魔王又是一晃，滾下梯子來，頭上碰了一個大瘤，一級梯子都踏不住。伊凡便道：“唔！這乾淨紳士說的話，真不錯，頭腦轉動更難一倍呢。這不是麼，那是個疙瘩啊；做這樣的工作，頭是要腫起來的。”
老魔王跌下梯子，頭往地上一碰。伊凡要想走近看一看，他做的工作多不多；忽然地裂開來，老魔王掉進地洞裏去，只剩下一個洞。
伊凡搔搔頭道：“唉，是你，好作弄人的東西！又是他！祝他這位老兄身體康健！”
伊凡一直這樣生活，百姓都到他的國裏來了，他兩位哥哥也來了，他就養活他們。誰到他那裏都說：“請你養活我們。”伊凡就向這些人說：“那有什麼，你們住着吧，我們這裏東西多着呢。”可是他國裏有一個風俗：誰手上有疙瘩，就上桌子吃飯，誰沒有，就沒有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