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旗


  我們縣北部,有座碧雲山,山脈從北向南涌起,遠看很有氣勢。在這座名山之下,有兩個出名的人民公社:金馬和碧雞。金馬在山左,碧雞在山右;金馬是壩區,碧雞是半山區。落後的碧雞,拔走了先進的金馬社的紅旗,故事就出來了。

  金馬的社委會,設在壩子當中的小山上面,山上松柏森森,村子燒飯騰起的炊煙,就象山上出雲一樣。在中秋節前後,登上社委會大門的石階,就會聞到從院裏飄來的一陣陣桂子的清香;如果回過身去,看看山下面那一片金黃色稻田,你就會失聲驚歎說:“金馬公社真是人傑地靈啊!”

  社委會的院子並不算小,因爲四面圍起新建的樓房,當門栽起兩大蓬龍竹,階前花臺裏又長着幾叢桂樹,就把院子顯得緊嚴、狹窄了。今年的桂花,開得特別茂盛,淡黃色的小花朵,一簇簇、一層層綴滿枝頭。一羣蜜蜂和一羣山蜂,從早到晚在樹周圍嗡嗡着,忙碌着,隨着它們的嗡嗡聲,細碎的花朵,小陣雨般灑落到地面上來。

  時間剛剛過午。秋天的陽光越暖和,桂子的香氣也越濃,蜂子的嗡嗡聲越加響亮,顯得院子裏越發幽靜。

  說到清靜,也只是剛剛纔靜下來。三四分鐘以前,屋子裏爭吵聲氣,差不多把蜂子都嚇跑了。

  辦公室裏只有兩個人:一位是黨委書記兼社主任張太和,另一位是辦公室主任兼社辦工廠廠長李東雲。張太和中等身材,穿一身部隊帶回來的新軍服。他肩膀很寬,胸部挺出,光光的頭,圓圓的臉,年紀不上四十,已經有些發胖了。從他緊緊抿着嘴角,聳起眉棱子看人的神態,可以看出這位主任是自信多於謙虛,猛幹多於考慮的。李東雲生着白臉膛,細眉毛,高個子。他至多不過二十五、六歲,爲了顯示老成,上嘴脣留起一抹小鬍子。這兩個人,一邊一個在辦公桌邊對峙着,李東雲似笑非笑地看着對方,因爲主任已經從盛氣凌人轉爲無奈何了。

  三年前的張太和,並不象現在這樣毛辣辣的。他從軍隊復員回來,由高級社的支部書記,當選爲公社主任,公社黨委書記出去學習,他又兼了黨委書記。金馬社土地肥壯,過去的領導強,羣衆覺悟也高,所以在生產上總是名列前茅。太和同志,在抗美援朝時立過功,復員後提升得又快,工作也很順手,社裏又很豐裕,自從農業大躍進以來,縣裏那杆上遊紅旗總在金馬公社上空呼啦啦地飄揚着,太和主任指着紅旗向大家說:“看吧,紅旗在我們金馬生根啦!”他以爲天下事不過如此,漸漸地有些目空一切了。殊不料春耕生產略一粗心大意,栽插時間比往年遲了十天,上游紅旗就被別人拔走了,而且是叫他平時沒有放在眼下的碧雞社給拔走了。

  旗幟社丟了旗幟,已經令人受不了,在評比大會結束後,縣委又單爲太和開了一天半夜的會。還用說嗎,會,當然是整風性的。當時批評太和最辣火的是碧雞社的書記,他小時候的朋友和老戰友黃立地。他知道的透,挖得也深,整得也最痛。他拔走了紅旗,還給人抹了一個黑臉,這就激怒了太和同志。他發下誓:一定要奪回丟掉的那面紅旗,一定要給碧雞一點顏色看看。

  太和主任的英雄氣不上來則已,一旦上來了,是說到哪就作到哪的。今年春耕,遇到歷來未有的旱象,秧是抗旱栽下的,保苗時,仍舊沒落一陣雨。張太和無晝無夜地奔波,從這個管理區跑到那個管理區,指出辦法,抓緊措施,鼓動社員拿出所有的幹勁。另外,因爲抗苗保苗需要幹部和提水的機器,張太和立刻給碧雞公社送去一封信。信的內容,第一是向回要人,第二是要抽水機。

  要的人是誰?就是現在跟他爭論的李東雲。

  李東雲的愛人阮明華,是碧雞公社碧雲管理區的生產隊長。大躍進後,兩社搞起社辦工業,東雲常去碧雞交流工業技術經驗,便和明華髮生了感情。等到談到結婚,問題就來了:阮明華是碧雞社的主要骨幹,大躍進剛一開始,碧雞的生產和工作都評了個倒數第一(下下游),就是社上肯放,她也不能走。她對東雲明白地說:“要結婚,你就來‘上門’吧。”李東雲雖然認爲她不離開碧雞是應該的,但卻反對“上門”。張太和聞知此事,立刻發了脾氣,“碧雞拉小李上門,真是會想高口味!”他指着李東雲的鼻子,“金馬這多姑娘你不愛,爲什麼偏偏愛上那個阮明華!”小李說:“這個問題,我可不好回答你。婚姻法上也沒規定,一個社的男子只許愛一個社的姑娘。”最後,黃立地出面,跟張太和委曲婉轉商量了大半天,李東雲纔算結成這門親事(事情經過,容下面奉告讀者)。這是一九五八年秋天的事。

  李東雲結婚後,就變成兩社的社員,對於交流工農業生產經驗和協作,起了很好的作用。比如金馬抓出什麼生產經驗,他馬上就把它摸回去;碧雞有了什麼好辦法,他也立刻傳過來;金馬缺了什麼,他就向碧雞去找;碧雞少了什麼,他就到金馬來拿。這樣一來,兩社之間的互助團結就更加強了。去年春耕栽插,李東雲從金馬拿來兩部他們認爲已經不能用的抽水機,碧雞出錢修理好了以後,抵了很大的事。當時碧雞讓金馬折價出讓,金馬不同意,辦法跟李東雲結婚一樣,只作借用。

  現在太和主任一翻臉,連人帶機器一同要回金馬來了。李東雲回來不算,還帶回一個漂亮媳婦,一位精明強悍的女幹部。

  太和很滿意,認爲自己這一着是“周郎妙計安天下”,不料想,東雲回來之後,他不但不稱心如意,而且時時感到彆扭:在商量工作時,自己認爲新鮮、正確還有獨創性的辦法,李東雲竟和自己不是一個調子。他不同意,老婆也不同意;明華一不同意,其他人也不同意了。而且他們的調門竟跟碧雞的老黃差不多,這,才叫怪事!

  現在他們又爭論起來了。

  事情是這樣:剛纔縣委發出緊急通知,根據氣象預報,最近要起大風和長期的陰雨。各公社要把已熟的穀子,在風雨未來以前收完打好。金馬公社的穀子,已經大片成熟,應該想出一切辦法,突擊收割,最好在五日內完成搶收工作。

  附帶還有一條:注意不要拋撒,保證顆粒還家。得到通知後,太和呆呆坐在原地,心裏真是焦急萬分。天吶,五日!站到社委會門口看看吧,從東山腳到大河邊,從北面的果樹林到南面的大水渠,黃胡胡的一片全是稻穀。這樣大的面積,社上只有這多勞動力,五日內怎能收割好呢?這時他才嚐到“一步落了後,步步趕不上”的滋味。

  李東雲來了以後,兩個人商量一陣,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正在苦思苦想,縣上打來了電話:爲了支援農業,縣立中學一千四百名師生,明日清早到公社幫助搶收。今晚務必準備好收割工具,以免浪費時間。

  張太和一拍大腿,放開響亮的嗓門:“啊,這回算是得救了!”

  可是問題又來了。勞動力有了,收割工具呢?張太和一把抓過算盤,口問李東雲,手撥算盤珠,從全社的鐮刀總數,除去挑穀子的男勞動,按豆子的婦女,至多能騰出鐮刀四百把。他疑心自己打的不準確,讓李東雲重打一遍,依舊還是四百,至於打穀機,空的一部也沒有。

  “東雲,咋個整吧?在這搶收的火口上,上哪裏去找這五百把鐮刀、三十部打穀機呀!”他嘩地推開算盤,感到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就是能想出辦法,這麼多的東西,一晚上也運不來;但是,非現在解決不可,否則浪費人家一千多人的時間,非同小可。”李東雲跟上來說。

  “我也曉得問題的嚴重!……可,辦法啦?”他向小李伸出了手。

  “辦法嗎?有!”小李故意頓了一下。“聽說碧雞社收割已經煞尾了,我們只有向……”

  太和立刻打斷他的話:“你說什麼?碧雞?你真會想高口味!唉唉,碧雞?……”太和主任說不下去了。

  小李知道張太和的情緒,但仍然說:

  “在這火燒眉毛的時節,除了向碧雞去想辦法,再沒有第二條路。”

  小李說着轉過身按住電話機,沒搖上幾下,就讓太和的喊聲制止了:

  “你向哪打電話?”

  “向碧雞,我不怕碰釘子。”小李竭力忍住笑。

  “給我歇手!誰許可你自作主張!”

  “你不肯打,還不讓別人開口,在這時節,只有糧食纔是第一等重要,我提醒你!”

  “你還講組織紀律不?啊!”太和的團臉,火燒一般紅。

  李東雲放下聽筒,兩個人鬥雞似的對峙着,院子靜下來,秋風從窗口送來了一陣清香,一陣蜂子的嗡嗡聲。一隻粉色蝴蝶,隨着香味飛進屋裏來,正在樑間繞着,看見太和奔它走過來,向下一飄,翩翩飛出窗口。

  太和不是去抓蝴蝶,他是去抓電話機。

  東雲認爲主任已經想開了,親自給老黃開口求助,不料他要的是縣委會,請縣委書記給他指示一個應急的辦法。

  小李心裏說:這個人,辦法就是多。

  縣委書記也是一個大嗓門,太和聽了幾句,聽筒就離開了耳朵:

  “……辦法有,向碧雞公社想,他們收割不是已經煞尾了嗎?”聲調裏夾着笑意。“你又不是不清楚,老黃是肯幫忙的……什麼?……你看,你看,這點小事也要縣委出面說話!協作嘛,今天碧雞幫助金馬,明天金馬再幫助碧雞,團結互助,等價交換,有往有來,無論誰幫助誰,全是爲了社會主義事業。”聲調裏笑意不見了,“太和同志,我們幹革命的人,眼光要看得遠些,肚皮也要放得大些!好吧,就是這樣,時間很緊迫,你馬上給碧雞通話,完了把搶收的準備情況立刻告訴我。”

  張太和放下聽筒長長喘了口氣,緊緊皺起眉棱子。遲疑一下,又把雙手伸向電話機。他的右手剛剛觸到搖手柄,好象碰到火似的,立刻縮了回來……“上山擒虎易,開口告人難”,金馬一向只知道幫助別人,很少求過別人的幫助;張口求人已經不是滋味,何況又是向碧雞,向自己給過顏色看的碧雞……

  李東雲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但他裝作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一樣。他轉過身,面對着窗外,眯起眼睛,一面斜望着偏西的太陽,一面自言自語地說:“時間已經不早了,你怎個不給我們留點餘地?……哪怕兩日都好……陰雨天,你可千萬來不得……”

  聽見李東雲的叨唸,在他眼前好象忽地颳起一陣狂風。霎時間,樹葉亂飛,煙塵四起,一壩子穀子倒伏了又挺起,挺起了又倒伏,谷稈磨擦得刷刷亂響,飽滿的穀粒,雨一般灑落在地裏……跟着,天也變了,鉛色的灰雲,轉眼吞沒了東山,低低壓在田野上,幾陣傾盆大雨,灌得溝滿壕平,一片片穀子,倒伏在水中,成羣的螞蚱,在谷稈尖頂上騰跳,穀穗浸在水裏,漸漸生出了白芽……他全身一緊,出了一身冷汗。他隨李東雲一齊喊出口來:

  “對,我們一定要搶到前面!我們既然能戰勝幾十年沒有的旱災,一定也要讓它顆粒還家!

  他抓起電話嘩嘩搖了起來:

  “總機!……你耳朵聾嗎!我要碧雞!”

  對方答話了:

  “嗬呀,老張嗎?難得,難得!”對方分明在笑着。“好久沒聽見你在電話上的聲氣了。……老張,你想告訴我一臺啥事啊?”

  “我嗎,我是說……唔……”心裏涌來一陣潮熱,把話給截斷了。他咳嗽一聲,“老黃,告訴你,我們要拔回金馬的紅旗!”

  李東雲幾乎笑出聲來。這哪裏是求助,簡直是向人挑釁,逗人打架。你看,這樣一個壯實漢子,說了這麼兩句話,把臉都掙紅了。

  “老張,我們非常歡迎。不過,我告訴你:當初你們把紅旗擡到縣上評比時,旗杆是棵新竹子,插在我們這裏它就活起來了。竹子一生根,可是不好拔啊!哈哈……”

  “要拔!生了根我們來個連根拔!”

  “好,我們只好準備你來拔啦。你很夠朋友,在下手以前,還給對手打個招呼。就是這臺事嗎?好,謝謝你。”

  “不不,還有……”太和說不出口,扭轉身來看小李,彷彿求助似的。

  “有,就請說吧……唉,看你,兜了一個大圈子,原來是爲了這點事……事情雖然不大,老張啊,你可得讓我想想,第一,你這是想用我們的手來拔掉自己的紅旗……對,協作嗎,完全對!支持你們!不過,第二,那麼多的東西,得動員社員們收集到一起,我怕時間來不及呀……”

  張太和聽不下去了,把聽筒咔嚓一聲紮在機子上:

  “我就說不行嘛!這才叫‘狐狸沒打着,反弄一身騷’,趕快另想辦法吧!”主任團臉上浮着汗光,汗光裏面浸着懊喪、惱怒和失望。說完,向牆角里抓起打氣筒,給自行車打氣去了。把氣打足以後,回到屋裏對小李說:

  “你想出什麼辦法沒有?”

  “有了,碧雞已經答應了,讓我們晚上派人去運。”

  “這才叫胡扯!這是啥時候,你還有心開玩笑!”他把氣筒咚的丟在地下。

  “你和人家只講半截話,就聽不下去了,人家話還沒說完,你就拍的把電話撂下了,怎個能說別人胡扯吶!人家老黃說:‘張主任真是英雄,求人協作,氣魄都與衆不同。’”

  “這話是他說的,還是你說的?”

  “我們最好想辦法先把收割工具運來,至於話是誰說的,等見老黃面我們再對證吧。”

  碧雞社是半山區,他們村子並不象金馬這樣,衆星捧月似的圍在社委會四周。收割工具最多的大隊,距金馬遠在百里以上。在這時,最好的辦法是汽車運輸,但公社的汽車,已經調到專區協助運輸去了。

  張太和跟李東雲又在面面相覷了。


  碧雞在任何方面都與金馬不同。碧雞社山多水少,地多田少,社委會縮在山坳裏,沒有金馬那樣居高臨下的氣勢。公社黨委書記黃立地,也和張太和很不相同。他生着瘦高個兒,長臉盤,高鼻樑,眉毛很濃,眼睛深陷。他一年四季穿着舊軍服,扎着一條布腰帶,衣上沾着油污痕,還透着些機油氣味。爲人沉着、冷靜,樸實、和氣。抗美援朝時,他是運輸駕駛員,張太和是押運員,後來,黃立地入了黨,又升爲運輸副隊長。復員後,擔任高級社支書。

  一九五九年春,剛剛擔任公社黨委書記,就遇上了縣上春耕評比,碧雞竟評了個倒數第一。社幹部聽到這個消息後,一個個木雕泥塑一般,挺在地上不動。黃立地緊閉着嘴脣,在屋內來回踱了幾趟以後,從容不迫地叫祕書立刻通知開社幹大會。他在會上說:

  “同志們,春耕評比,人家得的是紅旗,我們鬧了個倒數第一(下下游)!這還用說嗎,我們落後了。這不能怪大家,全怪我們社領導,尤其我自己沒把工作作好!我要把‘下下游’三個字寫在紙上,貼到壁上,記住這次失敗的教訓。我們千萬不要灰心,要從當中找出落後的根根,把下游變成我們前進的動力!”

  黃立地講話既不激動,也不抱怨,卻讓大家有了擔負失敗的勇氣,增強了爭取上游的信心。討論之後,大家對書記作出的生產安排,一致表示同意。

  碧雲管理區主任王自強,是個有火性的漢子,當時就說:“我們工作搞得最壞,這一次碧雞評了個倒數第一,責任全在我們,是我們給整個碧雞掃了臉!”

  王自強回到管理區,馬上檢查生產,在地頭上就心情沉重地向人們說道:

  “同志們,碧雞這次評比垮了,是我們管理區給碧雞社丟的臉。”四十多歲的漢子,說着說着,竟流下了眼淚。

  一個身材苗條的姑娘,從人羣裏跳出來,鼓起水靈靈的大眼睛,大聲喊道:

  “王主任,不消講啦!我們碧雲大隊哪怕流乾全身的汗水,也要把紅旗拿過來!”

  講話的姑娘,就是阮明華。

  阮明華沒有空說大話,碧雲管理區在中耕夏鋤時,真正躍上去了。碧雲一上去,別的大隊也隨着跟上來,碧雞社一躍再躍,今年春耕生產就拔來金馬的紅旗。

  看見羣衆幹勁起來以後,黃立地立刻對生產工作進行了改革:抓水利,抓肥料,抓工具修配,抓生活。爲了加強公社領導力量,調王自強作生產管理委員會主任。阮明華擔任碧雲支部書記兼管工業。黃立地請來李東雲交流工業經驗,一來二去就和阮明華髮生了愛情。兩個人年歲全不小了,兩家老人和社領導全主張趕快結婚。可是阮明華不肯離開碧雲,讓李東雲來碧雲上門。張太和大怒,說老黃在玩“東吳招親”的把戲,聲言以後不許李東雲越過碧雲山一步。

  事情正在難解難分的時候,黃立地來到了金馬。他剛走進桂子飄香的社委會,張太和立刻衝出辦公室,站在屋門口迎着他說:

  “老黃,幹啥來啦?”沒等來客回答,反身向裏一揮手:“同志們,提高警惕!”

  老黃感到很好笑,對老張眼睛說:“發現敵情了嗎?沉着些,先別手忙腳亂的。”一把挽住老張,並肩走進了辦公室。

  走進屋裏,老黃並不落坐,拿眼睛四下一掃,問道:“李東雲吶?”

  李東雲不在。老張立刻說:

  “老黃,你別耍花招!……老實說吧,你找他做什麼?”

  “別緊張。我找他,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說着,拉着老張一同坐在長凳上。

  “那就好,但願是這樣。不過,有的人你可不能不對他多加小心,他慣會玩這套把戲:雙手裝作往外推,兩腳卻向裏面鉤!”老張伸出手腳,作出推、鉤的姿勢,惹得一屋人發出笑聲。

  老黃微微一笑:“如果他推出去資本主義,鉤進來社會主義,又有什麼不好呢?”

  “不會的!凡是暗裏拿腳往裏鉤的,都是資本主義!”

  正在辯論着,李東雲走進辦公室來。他一眼看見老黃,噔地停了腳步,正想和他打個招呼,忽然看見老張兩隻眼睛圓瞪瞪注視着他,只平淡地問了聲好。

  老黃說:“東雲同志,我正來找你。”

  老張馬上插上來:“我反對你們直接談判。”

  “主任同志,已經用不着你反對了!”老黃說後轉向東雲,“明華讓我告訴你,你們的婚約無效了。”

  東雲吃了一驚,“這是爲什麼?”這消息來的太突然,老黃又從來不說假話。

  “明華說,她和你解約的理由:第一,怕爲了婚事妨礙兩社之間的團結,她知道你們這裏,有人反對你們結婚;第二,她說你爲人有些自私,交流經驗還留了一手,生怕別人學會了,壓過你們。昨日吵過嘴吧?……想不到果有此事。”轉向老張,“主任同志,你該解除警報了吧!”

  老黃說完,臉上似乎透出微帶惋惜的神情。老張的眼角上,微微現出魚尾紋。李東雲一臉怒氣,聽完話,一扭身坐在桌旁,上嘴脣一翹一翹的。

  屋裏頓時顯出一片寂靜。

  老黃從衣袋裏拿出一封信遞給老張,信封上貼着抗美援朝的紀念郵票:

  ……每到抗美援朝紀念日,總會收到朝鮮戰友們的來信,接到他們的信,我就不由想起你們,想起所有共過患難的老戰友,因爲我們的友誼,是在敵人的彈雨之下,在吃雪塊、吞炒米中結成的……現在,你們在高原,我們在海邊,相隔雖然遙遠,友誼卻不能忘!我們相信,你們在農業生產戰線上,一定也如在戰場上一樣勇敢堅強,團結互助,忘我無私!同志們,把大躍進的旗幟舉得高些,更高一些,讓我們在這裏也能望見鮮紅的旗影吧!……

  老張反覆讀着從前首長的來信,恍惚間,如同又和老黃坐在汽車裏,奔馳在東方的“三千里江山”……他覺得身邊空了,擡頭一看,老黃站在面前準備離開的樣子。他站起身,把信折起來,塞在老黃口袋裏,跟在老黃後面,一同走出辦公室。

  “老黃,你寫回信告訴王政委:爲了讓所有的勞苦人們有好日子過,我們什麼都捨得拿出來的。”老張在後面說。

  這時,他們已經走出大門口,黃立地轉過身來,“老兄,你說的可是真話?”

  “難道還有假嗎?你問的可真怪!”

  “如果是真的,請你想想,我兩個今日作了啥樣一臺事?我們還說讓所有的人都過美滿的日子,可是,人家好好的婚姻,卻叫我們拆散了!”

  “咋個能說我們拆散的?他們自己不幹啦。”

  “吵嘴賭氣是假的,擔心兩社之間的團結確是真的。還不是你和我梗在中間!”

  “那要咋個整?”

  “這就在你啦。我是可以放的,人家明華不來唦!”

  “啊!要讓金馬嫁姑爺!”

  “老張,這真是高調好唱,好事難辦吶。”

  兩個人商量一陣,達成這樣一個協議:李東雲入贅阮家,暫時作碧雞公社社員。一旦金馬需要東雲,可以隨時抽回。如果阮明華願意和丈夫同歸,碧雞不得留難。

  老黃和太和握手告別,走出不遠,就聽老張在身後說:“這傢伙,算你有兩手!”

  黃立地微微一笑,只作沒有聽見。

  張太和討人討物的信一到碧雞,羣衆立刻議論紛紛,幹部也很生氣,黃立地彷彿預知會有此事發生似的,淡淡地說:“好吧,既然他們需要,就一齊還給他們吧。”

  王自強一向聽信書記的話,這回竟鼓起眼珠子來:“你說的倒很輕鬆,機器是他們的,明華可是我們的!”

  “那你要咋個整,要人家離婚嗎?”

  老黃立刻對幹部說:

  “金馬的生產落後一步,老張有些急啦。不是十分抓不開,他們不會往回要的。金馬沒少幫助我們,東雲這兩年也給我們出了不少力。見到人家有困難,應該幫一把的。”

  阮明華立刻說:“那就讓東雲自己回去吧。我不能離開碧雲!”

  明華一反對,社幹們連東雲也不肯放了。

  “黃書記,你把朋友看得比公社還重要啦!”有人說出這樣話來。

  黃立地只是微笑:“可能是這樣……要是明華肯走呢?”

  “她肯走,我們當然也肯放。”

  當天晚上,黃立地去到明華家裏,當着小兩口的面,說:

  “東雲,你要回金馬,明華,你也隨着回去。”

  明華立刻反對:“我已經說過,我不隨着去。”

  “我認爲,你應該去,所以我決定你隨東雲回去。”

  “黃書記,我一向聽你的話,這次我不聽了!”明華說得很堅決。

  “你會聽的。你爲什麼不聽呢?”

  “請你想想吧,老張使出這樣辦法把東雲討回去,我過去跟他咋樣一道工作吶?”明華有些動了感情,眼圈有些發紅了。“說實在的,我也離不開碧雞,離不開這裏的同志。碧雞還需要我,碧雞是我的家。”

  老黃笑笑,輕輕點了點頭:“看樣子,不說真話不行了。明華,爲了碧雞,我是不肯把你放走的,哪個搞領導工作的人,肯把自己的好同志輕輕易易放走啊!金馬是我們全縣的旗幟,現在走了下坡路啦。今年他們的生產工作很吃力,老張的思想作風也有些跟不上去,在這時節,特別需要得力的人手。你們去吧,幫助金馬,也就是幫助了碧雞,公社雖然是兩個,社會主義我們卻是一個,不認識這一點是不行的。你們回去,要好好幫助老張,這個人心氣高,自信力也強,受不住表揚,也受不住批評。這幾年工作很順手,思想作風就起了些變化。去吧,你們在工作中遇到什麼問題,碧雞隻要有力量,一定會幫助解決的。”他微笑起來,“你們走過碧雲山,就是金馬的幹部,你們如果把紅旗拔過去,我們也不會生氣的。”

  明華說:“老張就是因爲拔了他們的旗,纔來這一手吶!”

  “不要把老張看得這樣狹窄。”這位樸實厚道的書記,仍爲朋友辯解着。

  第二日上午,東雲、明華穿起新衣服,碧雞社員擡着抽水機,堂堂皇皇、歡歡喜喜把小兩口送回了金馬。

  金馬羣衆看見碧雞這個舉動,大家說:

  “這纔是好同志,這纔是好親戚!”

  張太和站在歡迎人羣中,咂咂嘴皮,感到不大是滋味了。

  “明華同志,我非常歡迎你!”他和明華握手。

  “太和同志,就是不歡迎,我也來啦。”她笑着作答。

  張太和臉一紅,眉頭一皺。

  東雲兩口回來後,立刻和同志們分片負責抗旱保苗、大戰中耕的工作,金馬的生產到秋後又躍上來了。當然啦,這小兩口沒斷惹太和主任發脾氣。

  就拿今日商量向碧雞借用收割工具來說,如果是阮明華抓起電話,張太和就是吆喝聲氣再大,她也不會放手的。但是,話又說回來,假如太和看見她向碧雞通話,也許又不反對了。


  碧雞公社社委會的一間小棚子裏,放着一部爛汽車。它是國民黨逃跑時丟下來的。當時因爲大家既恨敵人又怕敵人尋找,就把這部拆卸得殘缺不全的載重汽車埋到一個靜僻地方,直到大鍊鋼鐵才把它挖掘出來。黃立地把它拖到棚子裏,剔去污泥,颳去鐵鏽,大大刷洗一番。這位老駕駛員下決心要把這個殘破的空架架修好。這一年來,只要到省城、到專區或到縣城去開會、參觀,總是東扎一頭,西扎一頭,從修配廠跑到機械廠,這裏那裏,找修理工具,找部件,找零件……一得點空閒,他就鑽到小棚子裏修理。據他說,這就是他的休息,也是他的文化娛樂。這兩日他特別高興,因爲他掏換一年多,七拼八湊,居然把各種零件湊齊全,車也修好了。這天,他向王自強說:“來,老王,你當司機,我作你的助手,我們發動一下試試。”老王坐上司機臺,老黃插上搖手,老王一拉油門,老黃一轉搖手,這部老殘廢,真就卜卜卜地吼叫起來。老黃抽出搖手,爛汽車竟搖搖晃晃衝出小棚子,走到院子來了。

  王自強跳下車來,兩手扳着書記的肩頭,讚佩着:“老黃,真有你的!”他高聲大叫,“我們有了兩部汽車啦!”喊着,撇開書記就向外一直飛跑。

  王自強跑出門,電話響了——張太和打來的,要拔回金馬的上游紅旗,而且說了半截,又把電話噔撂下了。

  你撂我不撂,你的脾氣我知道。張太和發脾氣我喊李東雲說話。

  “……東雲嗎?從你們張主任的氣勢上看,你們今年一定增產啦!你笑啥?有人是官升脾氣長,有人是增產長脾氣!不是這樣嗎?……工具可以借,現在就下手收集,你們就派人來……什麼?一千四百人!來不及?……事情可是不大好辦,等我想想看……六點鐘我再給你打電話。”

  放下聽筒,立刻又搖起來:他讓各管理區立刻到各家各戶收借收割工具,說要向社員講明,這是支援金馬的搶收工作,要求六點鐘前,能把工具一齊送到自己村頭大路上來。

  放下聽筒,看見王自強站在身後。他想,王自強知道這事,一定會反對的,他如不問,最好先不告訴他。“老王,你看這部汽車能不能頂用?”老黃向外一指。

  “我看能,力量還好。”

  “我們再試它一下。”

  兩個人走出辦公室。這回,老黃坐上駕駛臺,老王搖起搖手。汽車駛出院子,在門前空場上,左右繞了兩個圈子,然後又開回院子裏來。

  “老王,我再檢查一下汽車,你到食堂去打飯,然後到我家裏跟我老婆說:老黃要提前一天過中秋節,讓她把那小瓶玫瑰升交你拿來。讓我們今日喝上一小杯,慶祝能夠下地的老殘廢。吃完飯,我兩個開開洋葷,坐上汽車兜兜風。去吧,趕快回來!”

  “你想喝酒?這倒是新鮮事!”老王很高興又有點不大相信。

  王自強走了之後,黃立地鑽進小棚子後面的儲藏室裏,唏哩空隆翻了好一陣,出來時,手裏提着兩隻五加侖的汽油桶。

  這兩桶汽油是他一點一滴節省下來,準備萬不得已時纔拿出來使用的。他把油提到車跟前,心裏似乎有些怪捨不得的。但是,馬上又感到自己這種小家子氣很可笑,立刻打開油箱,把兩桶汽油灌進去。

  這時,老王提來了飯菜和一小瓶酒。兩個人上桌時,老王問:“幹嗎收集那多鐮刀和打穀機?”

  “縣委讓收集的……來,我們喝酒吧。”老黃打開瓶塞,先給老王斟了大半杯,自己只倒了一小口。

  “你的酒太少了!”老王不同意。

  “你要知道,我平日是滴酒不入的,今天高興了才陪着你!來!”他和老王碰了杯,然後慢慢喝了一小口。

  “我跟你老婆要酒,她硬是不給,說我想酒喝了,才生方設法去撞騙。她這可是誣賴好人!書記同志,你晚上回家,應該加強教育!哈哈……”

  “老王,對你這個人,倒應該加強教育。你搞工作一向是粗心大意。你對她要酒時節,一定這樣說的:‘拿酒來,老黃今日要喝酒!’當時你不但沒先說明理由,可能還使出氣勢洶洶的樣子,她當然就疑心你去撞騙了。如果你這樣說:‘老黃把汽車修好了,今日特別高興,他要破例喝杯酒慶祝一下,把那小瓶玫瑰升拿出來吧!’這樣,理由也有啦,酒名也說出啦,她就不會疑心你啦。”

  “啊呀呀,完全讓你說中啦!”老王喝了一大口,興味十足地說。“我對她確是那麼說的,‘拿酒來!我們今日……’老黃,你把每個人心竅全摸透啦。”

  “我還要向你說:今日晚上,我兩個坐車出去逛蕩時,你得答應一個條件:無論任何時節,我不跟你講話,你就不要開口。你答應我,就帶你出去;不答應,我就另帶別人。”

  “我完全同意。”

  吃完晚飯,兩個人坐上汽車,開出了社委會。

  從碧雞去金馬,從社委會出門,直向東南,爬過碧雲山,下坡就到。現在要到每個管理區拉走工具,就得走個Z字形:出門向北,然後順着山角下的村子,由北而東,由東而南,最後才轉到碧雲山來。他們每到一個村子,總有人在路旁等着,把一捆捆鐮刀和嶄新的打穀機放到車上。王自強裝車,黃立地和人講話:

  “豆按完了嗎?穀子堆好了嗎?趕快收好,陰雨要來了。”或者,“鐮刀捆好了?打穀機作了記號沒有?”藉着運工具,他檢查了全社的工作。

  王自強一直沒開腔。當他們裝完最後一個管理區的工具,汽車開向碧雲山時,他再也忍不住了:

  “老黃,你這是往哪裏送?你想過碧雲山嗎?你這是打什麼主意啊?”

  “不是跟你說過嗎?不許和我講話。坐汽車的,不能和駕駛員談話,這是老規矩,現在,路很壞,車子又舊,當心發生危險。”老黃正經地說。

  “不行,不讓說也要說!我真奇怪,你活了三十老幾,咋個連記性都沒有啦!夏天那陣,他向我們要人又討機器,現在你竟對人家討起好來啦。我們寧願幫千人萬人,不能幫助他老張!”老王的臉,如同染起硃砂,本來鼓出的眼睛,現在更是凸暴暴的。

  “我們是幫助金馬,不是幫助老張。”

  “你這話講得滿有道理,可是向碧雞寫信的並不是金馬,卻是他老張!”

  車子顛簸起來,打穀機撞擊得山響。

  “算啦,老王,你咋個象老太婆一樣,一開口就沒個完!如果大家的肚腸都跟你一樣狹窄,還能搞革命嗎?”

  汽車哼哼吼起來,爬上碧雲坡了。

  “我窄,那他張太和寬嗎?丟掉紅旗馬上怨氣沖天,難道紅旗是我們去金馬奪來的嗎?”

  兩人爭論不停,汽車卻停了。車是新修起的,機件是零配的,道路又不好走,耗油量就特別大,碧雲坡剛爬上多一半,油泵就吸不到油了。

  老黃剎住車,幽默地說:

  “看吧,人不合心,車不上坡,咋個整吧?”

  “讓金馬送油來!”老王氣尚未消,“這回,我們也有機會討賬啦:二十加侖汽油,五百元運費,公平合理!”說着,自己也覺得講的太幼稚,禁不住嘻嘻笑了起來。

  黃立地從駕駛室裏拿出一根橡皮管和一個小鐵桶,打開油箱,插進皮管,另一頭放到口裏一吸,汽油就嘩嘩流入鐵桶裏面,等到桶裏油滿了,拔出皮管,讓老王站在葉子板上,當作活油箱。他一手拿着鐵桶,一手拿着橡皮管,在老黃髮動馬達時,從皮管吸出油來,直接放入油門,汽車又前進了。

  他們爬上山坡,天已黑了下來,不料車燈泡也燒壞了。

  他們停在山頭上休息。

  將圓未圓的明月,漸漸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雲,淡淡的遮住月光,田野上面,彷彿籠起一片輕煙,朦朦朧朧,如同墜入夢境。晚雲飄過之後,田野上煙消霧散,水一樣的清光,沖洗着柔和的秋夜。金馬社委會的小山,好象一個小島,閃亮着點點燈火。四周的稻田,如同一片灰黃色的海面。海上不起波浪,也不反光,只有河堤上的樹林,好似剛剛駛過一隻快輪,破開了一道翻着黑浪的激流。兩個人對着月光,咂完一支紙菸,黃立地說:

  “走,我們下山。”

  “沒有燈行嗎?”

  “這比在敵人轟炸下開車可好多啦。我們慢慢往下滑吧。”

  “要是別人開,我硬是不敢坐。”

  老黃放了空檔,順坡向下滑去。

  山是光的,道路是熟的,月色是清朗的,車越滑越快起來。

  滑到山腳下面的小村頭上,剎住了車。不是不想往前開,油沒有了。

  迎面來了一大羣人,由李東雲率領,準備到碧雲來運工具。他們看見山上下來汽車,心中一喜,社上汽車回來可好啦。走到車前一問,大家不由“啊”了一聲,“這,這……”

  說什麼吶,這太意外了。

  一個老倌說:“老黃同志,我們真不知對你說啥好,你們碧雞真是我們最好的……”他想說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弟兄,最好的親戚,但覺得這些都不夠表達自己的心意,說個“最好的”就停住了。

  李東雲站在車旁不說話,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了。

  王自強跳下車來:“東雲,站着作啥?趕快回去拿油來!汽油二十加侖,運費五百元,讓張主任親自送來。”說完,一陣大笑。

  “要是這樣,倒好辦了。”李東雲說。

  黃立地從窗子伸出頭來笑着問:

  “小李,還有啥不好辦的嗎?”

  “我不是說自己,我說別人。”

  “沒有什麼不好辦的。放心吧,我們不但不討運費,也不吃你們的茶,也不喝你們的酒。”王自強哈哈大笑。笑完之後,忽然覺得:今晚上跟老黃出來兜這次風,自己的心胸好象豁然開朗了。

  他們卸完車,等待東雲到鑽探隊借汽油時,兩個人坐在車上,老王很正經地對黃立地說:

  “黃書記,我今日干了一臺錯事,我不該在車上跟你吵架!”

  老黃漫不經意地說:“去你的吧。你大約酒喝多啦。”他微笑地看着老王。

  他們回碧雞社委會剛剛睡下,電話響了,張太和打來的。王自強起來接聽——不行,非要老黃來接不可。

  “老黃嗎?我們……哎呀,真要謝謝你……剛纔你來,我沒去接你,你不見怪吧!……這麼說吧,我們算是結了一門好親戚!”雖然是笑話,說的人顯得很吃力。

  “老張,不消兜圈子啦!你們如果還需要哪樣,儘管說話吧!……看樣子,我們的紅旗恐怕保不住啦!”

  “保住了!保住了!我承認……(“輸了”二字就是不肯出口)讓紅旗在碧雞再插一季,明年小春見!你們多加小心吧!”聲氣高得震人耳根子。

  “很好,老張。有你這樣一個英雄對手,我很高興!”

一九六一年一月十日於昆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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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劉澍德
Type: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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