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兴兴的活着

  由去年国庆到今年国庆这一年里,我始终非常的忙碌。我忙着写作,又忙着办事。写作与办事双管齐下,同时并举,是不容易都作到好处的。可是,我并没有因为写作而不肯去办事,也没有因为办事而放弃写作。

  从我的生活习惯上说,我愿意经常的埋头写作,不十分喜欢办事;办事足以分散了心思,我又自知没有很强的办事能力。

  可是,在过去的这一年里,我并没管自己愿意干什么。有事我就办事,而且没忘了写文章。说真的,这么“两头忙”教我的腿疾有增无减,头也有时候发昏。但是,我并没因顾虑身体,而放下“两头忙”的一头儿。为什么呢?我是这么想:

  (一)新中国建国不过才整两年,看,在这两年里,政府为人民办了多少事?!我热爱这样的政府,还能偷懒么?尽管我的能力有限,可是我若不拿出这一点点的力量,不就少了这一点点力量么?在新中国里,人人都应当拿出最好的最大的力量去作事。我一定不是例外。我若在一旁看着别人努力,而自己不动手,我就不能算个新中国人——口里说爱国,而横草不动,竖草不拿,便是口是心非。新中国要老实人,我能甘心作个口是心非的人吗?

  (二)文艺工作是我的本行。我满可以借口专心写作,而不去办事。可是,文艺工作者脱离了现实,能作得好吗?“三年不窥园”的办法只定养成个书呆子,书呆子可能会作八股文。今天的文艺作品绝对不是八股文!因为办事,我可以多接触人,多看到事情,多参加会议。这就使我有了生活,而且是新的生活。假若我老不出门,我很可能把各处的各种会议想像成:都是穷折腾,无事忙。我若不接近今天的干部或警察,我便很可能怀疑他们还是一群小官儿,与我无关,与人民也无关——或者对我对人民还许有害!看,这是多么危险的设想呢!我若是顺着这种危险的想法去写文艺作品,那就必是有毒的作品!我的今天的文艺生命是必须用今天的生活去维持;我去作事,正足以丰富我的生活,也就丰富了我的文艺作品的内容与思想。我多接触社会,我的作品内容也就多关心社会。不错,办事会占去我的写作时间;可是,我若有充足的写作时间,而对社会毫无所知,只闭着眼空想,瞪着眼乱写,写出来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处呢?那不是浪费笔墨,斩断自己的文艺生命,对不起新社会么?

  这样,一边写作,一边办事,是个好办法,我作对了。可惜,我的腿病老治不好。要不然哪,我会到处去跑去看去问去听,去生活;生活越多,写作也就能越多,而且能越写越好;那该是多么高兴的事呢!盼着腿快好起来,能健步如飞,好去“追访”社会上的新人物,新事情,而后给新社会写出新作品!

  国庆日又到了,我愿把过去一年中得到的一点经验写出来,并且保证:以后,我还是不怕忙,不怕事,而要高高兴兴的忙,诚诚恳恳的办事,好从事理人情中找到写作的资料,写出结结实实的作品来。

原载1951年9月26日《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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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老舍
Type: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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