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乎

  北京乎!別來五年了。

  經過豐臺以後,火車着慌,如追隨火光的蛇的急急遊行。我,停了呼吸,不能自主的被這北京的無形的力量所吸引。

  一片綠色中遠見磚砌的城牆隱現,而黃瓦紅牆 的城樓並聳在綠葉的波濤中,我能辨別這是正陽門,這是紫禁城與別的一切。

  回憶離京時,行至東華門邊,我對二哥說,我舍不掉北京的偉大。我很不能抑制的想念了五年,現在,僥倖的又得瞻仰他而濡染其中了。

  在紹興縣館中,大清早醒來,老鴰的呼聲中,槐花的細瓣飄墜如雪,兩株大槐樹遮蓋全院,初晴的日光從茂密的枝葉缺處漏下來,劃出輕煙顏色的斜線,落在微溼而滿鋪槐花的地上,留下蛋形與別的形狀的斑紋。新秋的涼爽就在這淡薄的日光中映照出來,我投懷於我所愛的北京。

  離別以後,我曾屢登阿爾卑斯高山,我曾盪漾在浩瀚的印度洋中,固然,我不能懂得他們的好處,但阿爾卑斯山的崇高與印度洋之廣大遠過於北京城,這是無疑的。然而我不因他們而減少對於北京城的崇高與廣大的愛慕。

  回憶初到北京時,出東車站門,仰見正陽門樓昂立在燈火萬盞的廣場中,深藍而滿綴星光的天,高遠的襯托在他的後面,慣住小城的我對之能不深深的動感呢!

  在北京大學中我望見學問的門牆,而擴大我的道德者是這莊嚴寬大的北京城。

  我以前沒有見過如北京所多的長街。小城市中所稱爲大街大路的都可從這一頭望見那一頭,而所謂大者,就是說有一來一往的人相遇可以不擦肩不踏破腳趾而已。北京的長街望之如沒有盡頭的,只見遠遠的消失在隱約中,徒令人恨自己目力之不足。左右又很寬敞,使因爲悶在井底一般的小城中而呼吸急促的我擴大了胸腹。北京的天永遠是這樣高的,爲長而寬的北京的街道湊趣。

  我之所以愛北京的原因還不只此哩。北河沿的槐樹與柳樹叢中我常於晚間去散步,枝條拂我的頭頂,而紅色的夕陽照在東安門一帶的牆上,使我感覺自己的渺小,於是卑劣社會中所養成的傲慢完全消融了,然而精神上增加十分的倔強,我從此仍舊覺得自己的高大了。

  那時的每禮拜早晨,我與二哥必往教育部會場聽杜威先生的教育哲學講演。冬季的寒風侵面,且帶灰沙,我們步行經北上門,穿三海,望見北海中結着雪白的冰,而街上的水車所流出的水滴結成琳琅。這種一切都給我警惕。

  以前的城南公園中我曾讀過書。暑假時節,我與二哥夾書同往,早晨的太陽已頗猛烈了,我們就鑽入紫藤棚中。北京的特色,人到蔭中就生涼風,這花蔭衛護讀書的我們,直至晚上。

  我現在來重溫舊夢,而且將以我的微力表現他改善他,增加我及一切市民對於北京的好感。

  北京乎!我投懷於我所愛的北京。

一九二五年八月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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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孫福熙
Type: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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