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

  入秋,几场秋雨驱散了盛夏酷暑湿热,子夜时分,徐徐秋风送来阵阵清凉,经夏夜暑气熏蒸的人们早已进入梦乡。可是,李老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仿佛秋凉并没有降下她的心火,烦燥不安,一点睡意也没有,临睡前服用的安眠药也不管用,血压也出现波动。这种状况已折磨她一段时间了。

  出现这一状况还是她退休十多年来头一回,她怀疑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可去医院检查并无大碍。

  想起孙子上学的事,她的心就揪揪地难受。

  半年前,儿媳就告诉她,孙子今年上学按规定出生年月差两天,今年孩子不上学明年就大一岁了。儿媳还给她特别强调,今年要求特别严,听说不托人找关系差一天也不行。她想自己虽然退休了,但学校还有些熟人,再说学校现领导自己曾经还教过他呢,毕竟是自己孙子上学,应该能帮帮忙,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其实,儿媳也是这么想的,婆婆虽然退休了,但当了一辈子老师,学校情况熟悉,这事托别人也不合适。

  稳妥起见,两个月前她专门去了趟学校,学校领导还热情接待了她,孙子上学的事也给领导说了,领导虽没有明确答应,但也没有拒绝,说到时候一块研究。她想领导已答应研究,心里也就踏实了不少。

  可是,前不久,王老师给她透露了一个消息,她的心里又没了底。

  她退休前和王老师一个年组,王老师比她小几岁,也退休在家,在学校时,她们就说的来,这退休后有事没事总爱在一块聊聊天。王老师是热心肠,也好“八卦”,知道的消息也多,学校的一些奇闻趣事总爱给她说说。

  王老师知道她孙子今年该上学了,也就热心地帮她出主意想办法。不久前,不知她从哪听说,“现在学校要求可严了,不够条件就得花钱托关系,差一天多少钱,择班多少钱,甚至安排座位、当班干部都有价,已是公开的秘密”。听王老师这么一说,她也将信将疑,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近来,开学在即,可学校还没有信,联想到王老师给她说的话,不由得心里打起了鼓,忐忑不安,晚上觉也睡不着了,血压也上来了。

  清晨,老伴早早起来,准备好早餐,把她早上要吃的降压药也准备好,并把血压计拿出来放好,他知道她这段时间休息不好,血压反复,等她起来先把血压测量一下。一切准备停当,他就坐在餐桌旁等着,也不忍去叫她。

  她躺在床上没睡意,知道老伴在等她,起床简单整理后,老伴给她测量血压,血压还是高。服下降压药后,她简单吃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碗筷,没有食欲,饭也吃不下。

  老伴看她这样急在心里,便劝她道:“你也别着急上火,既然学校有规定,咱们孙子今年不上学,明年上学也不晚,孩子还小,自己的身体要紧啊”。

  “我也知道这个理,可是,我在学校干一辈子,到头来自己孙子上学也没帮上,您说儿媳妇怎么看咱们啊”,她说 。

  老伴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毕竟退休了,学校领导你虽然教过他,可那是小学,也许人家早忘了。您就别犟了,我那退休金卡还有钱,一会我去取出来”。

  她只是闷闷不乐,没有答话。

  老伴把厨房、餐具收拾完后,揣着自己退休金卡出门了。

  老伴走后,她还是心烦意乱,索性还是上床躺着。躺在床上,这些年在她身上发生的事像电影一样出现在眼前,那些卖菜的、打工的农民工孩子,没有地方上学找到她,总是想尽办法让那些孩子能上上学,也从来没有要谁感谢,收人家的东西,看到孩子没学上心里就着急,这也不知是不是职业病。这些年不知帮助了多少孩子,看着那些孩子有学上心里就高兴,也就满足了…。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入夜,老伴拿出准备好的信封,催她赶紧去,说:“为了咱孙子您就委屈委屈吧”。她极不情愿地揣上信封,怕那信封掉了,特意穿了件口袋有拉链的户外服出门了。

  她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距领导家几百米路程,她走了足足一个小时,到了领导楼下,心里十分矛盾,始终没有勇气迈上台阶。她想虽然楼我能爬上去,门也能推的开,可是张不开嘴啊。于是,她围绕楼转啊转,也不知转了多少圈,终于没有迈出这一步,她又跌跌撞撞地走了回来,走到楼下实在走不动了,头也晕的利害,本想给老伴打个电话,让他下楼扶她一把,想到事也没有办,什么结果也没有,她就没打了。她扶着楼梯爬上二楼就什么也不知道。

  邻居上楼,发现二楼缓步台上躺着一个人,借着楼道灯光一看,这不是李老师吗。一招呼,邻居们都出来了,有上楼叫她老伴的,有打电话叫120的。一会儿,120到了,邻居们七手八脚地把她送到了医院,经医院检查,结论是劳累过度,血压升高,出现晕厥。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碍,调养调养就好了,老伴和邻居们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李老师住院的消息传到了学校,校领导觉得应该去看看,于是,安排校办联系。她听说学校领导要来看她,病也好了一半,心想这下孙子上学的事终于有着落了。

  一会儿工夫,学校领导率领学校一班人马就到了,来到病房,校办主任抢先一步,给领导先打个场,把领导来意向她及家人强调一番,说:“学校开学在即,千头万绪,领导从百忙中…”,领导觉得说的有些过,没让他再说一下去。领导便与家属寒暄几句后,又问了李老师的病情,接着像作报告一样,向他们讲起了学校在他领导下发生的变化。“十八后,学校面貌焕然一新,教职员工纪律意识、红线意识明显提高,补课、收礼、乱收费等不良现象已绝迹…”。

  她机械地频频点头,心里在等领导说她孙子的事,可领导就是不往这上说,也不好问,给她急的!

  领导一行走了,始终也没有提她孙子上学的事,她想这事怕是凉了。领导一走,她就陷入沉默,仿佛病情又加重了,站在一旁的儿媳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便安慰她说:“妈,您也别着急上火了,咱家小宝今年不上学,明年上学也不迟,孩子大一点还懂事些,可能还更好”。听儿媳这么一说,她的心稍微宽慰了些,也不再说什么。

  她在医院住了两天,感觉没事,便要求回家了。

  这一天正好是学生返校的日子,晚上,王老师又来电话了,她本想问问李老师出院后的身体情况,不知怎地又说到学校的事上去了,她说:“听说学校老师有关系的孩子都到张老师那班了,朱老师那班收了几个不够条件的孩子,有个孩子还差一个月呢,赵老师班上…”,王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地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顿感头晕眼花,也没有听到后面说什么了,草草挂断了电话。老伴看情况不好,及时把她扶住才没晕倒,老伴把她扶坐在沙发上,给她递上水杯,她慢慢喝了几口水,才缓过劲来。

  老伴对她说:“您这是何苦呢,不是以说好,咱们小宝明年上学吗,儿媳也说了,明年上可能对孩子更好”。“我也知道,其实孙子今年上学明年上学,对孩子没有影响,可这事我总觉得憋屈啊!”。

  她把那信封掏出来放在老伴手里,深情对老伴说:“这礼到头也没送出去啊,我们真是老了,什么事也不明白了”,

  老伴深情地看着她,似有无限怜惜和惆怅,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2022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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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清风
Type: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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