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瓣心香拜魯迅

  一九五五年十月十九日,是我們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和革命家魯迅先生逝世十九週年紀念日,我不能抽身到上海去掃一掃他的墓,只得在自己園子裏採了幾朵猩紅的大麗花,供在他老人家的造像之前,表示我一些追念他、景仰他的微忱。作爲一個文學工作者的我,不但在公的一方面要追念他、景仰他,就是在私的一方面也要追念他、景仰他,因爲我對他老人家是有文字知己之感的。

  一九五〇年上海《亦報》刊有鶴生的《魯迅與周瘦鵑》一文,隨後又有餘蒼的《魯迅對周瘦鵑譯作的表揚》一文,就足以說明我與魯迅先生的一段因緣。鶴生文中說:“關於魯迅與周瘦鵑的事情,以前曾經有人在報上說過,因爲周君所譯的《歐美名家短篇小說叢刻》三冊,由出版書店送往教育部審定登記,批覆甚爲讚許,其時魯迅在社會教育司任科長,這事就是他所辦的。批語當初見過,已記不清了,大意對於周君採譯英美以外的大陸作家的小說一點,最爲稱賞,只是可惜不多;那時大概是一九一七年夏,《域外小說集》早已失敗,不意在此書中看出類似的傾向,當不勝有空谷足音之感吧。魯迅原希望他繼續譯下去,給新文學增加些力量,不知怎的,後來周君不再見有譯作出來了。(下略)”餘蒼文中說:“(上略)我們首先應確定周先生在介紹西洋文學上的地位,恐怕除了《域外小說集》外,把西洋短篇小說介紹到中國來印成一本書的,要以周先生的《歐美名家短篇小說叢刻》(中華書局出版)爲最早。此書取材方面,南歐、北歐、十九世紀的名家差不多全了;而且一部分是用語體譯的,每一作品前面,還附有作者小傳、小影,在那個時候,是還沒有甚麼人來做這種工作的。此書出版年月,大約爲一九一八年(民國七年)左右,曾獲得北京政府教育部的獎狀,此事與魯迅先生有關。原來魯迅那時正在教育部的社會教育司當僉事科長,主管這一部門工作,曾將中華送審的原稿,帶回紹興會館去親閱一遍。他老先生本來就有意要提倡翻譯風氣,故在原書批語上,特別加上些表揚的話。中華書局如能找出當日原批,還可以肯定這是出於魯迅先生的手筆呢。抗戰前夕,上海文化工作者爲針對當時國情,積極呼號禦侮,曾一度展開聯合戰線,報紙上發表郭沫若、魯迅、周瘦鵑等數十人的聯合宣言,魯迅對周先生的看法一直是很好的。”

  不過鶴生說我後來不再有譯作出來,實在不確,我除了創作外,還是努力地從事翻譯,散見於各日報各雜誌上,魯迅先生他們沒有留意。一九三六年大東書局出版的《世界名家短篇小說全集》四冊,就是一個鐵證;內中包含二十八國名家的作品八十篇,單是蘇聯的就有十篇,其他如波蘭、捷克、匈牙利、羅馬尼亞、保加利亞等,一應俱全,魯迅先生在天之靈,也許會點頭一笑,說一聲孺子可教吧?

  至於餘蒼所說的出版年月,一九一八年左右,實在已再版了,初版發行是在一九一七年二月,那時我是二十二歲,爲了籌措一筆結婚費而編譯這部書的。包天笑先生序言中所謂“鵑爲少年,鵑又爲待闕鴛鴦,而鵑所辛苦一年之集成,而鵑所好合百年之侶至”,即指此而言,他老人家原是知道這回事的。
  此書出版後,由中華書局送往北京教育部審定,事前我並沒知道,後來將獎狀轉交給我,也已在我脫離中華書局二年之後;那時魯迅先生正任職教育部,並親自審閱加批,也是直到新中國成立以後才知道的。去春北京魯迅著作編輯室的王士菁同志曾來蘇見訪,問起魯迅先生的批語是不是在我處?想借去一用。其實我從未見過,大約當初留存在中華書局,只因事隔三十餘年,人事很多變遷,怕已找尋不到了。抗日戰爭初起時,魯迅先生等發起文化工作者聯合戰線,共禦外侮,曾派人來要我簽名參加,聽說人選極嚴,而居然垂青於我,魯迅先生對我的看法的確很好,怎的不使我深深地感激呢?

  魯迅先生的大作《吶喊》《彷徨》,我曾看過三遍。看了這兩部書的名字,就可知道他處於黑暗的時代,以彷徨來表示憤激,以吶喊來驚醒國人。我們未嘗不彷徨,可是未敢作鬥爭;未嘗不吶喊,可是聲音太低弱,其賢不肖之相去也就遠了。魯迅先生如果知道今天的祖國,陰霾盡掃,八表光明,也該含笑於九泉咧。
Previous
Author:周瘦鵑
Type:散文
Total Words:1608
Read Count: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