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跳跃的火焰中,我们互望着那照映得红红的脸,只是由于这光亮呵,心才感到温暖了。
可是户外赤裸着的大野,忍受着近日来的寒冷,忍受那无情的冻雨,也忍受地上滚着的风,还忍受着黑夜的重压,它沉默着,没有一点音响,像那个神话中受难的巨人。
红烛仍在燃着,它的光愈来愈大了,它独自忍着那煎熬的苦痛,使自身遇到灭亡的劫数,却把光亮照着人间。我们用幸福的眼互望着,虽然我们不像孩子那样在光亮中自由地跳跃,可是我们的心是那么欢愉。它使我们忘记了寒冷,也忘记了风雨,还忘记了黑夜;它只把我们领到和平的境界中,想着孩子的时代,那天真无邪的日子,用朴质的心来爱别人,也用那纯真的心来憎恨。用孩子的心来织造理想的世界,为什么有虎狼一般的牙子呢?为什么有那一双血红的眼睛呢?为什么有鲜血和死亡呢?为什么有压迫和剥削呢?大人们难说不能相爱着活下去么?
可是突然,不知道是哪里的一阵风,吹熄了那一对燃着的红烛。被这不幸的意外所袭击,记忆中的孩子的梦消失了,我和朋友都噤然无声,只是紧紧地握着手。黑暗又填满了这间屋子。那风还不断地吹进来,斜吹的寒雨仿佛也有一点两点落在我的脸上和手上。凄惶的心情盖住我,我还是凝视着那余烬的微光,终于它也无声地沉在黑暗中了。
我们还是静静地坐着,眼前只是一片黑,怎么样还能想得到那一对辉煌的红烛呢?怎么样还能想得到那温煦的火亮呢?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消失了,我们只是静静地坐着。
于是我又想到原来我们是住在荒凉的大野呵,望出去重叠着的是近山和远山,那幽暗的深谷像藏着莫测的诡秘,那狰狞的树林也是无日无夜地窥伺着我们这里,日间少行人,夜里也难得有一个火亮的,我们原来是把自己丢在这个寂寞所在,而今我们又被无情的寒风丢在黑暗之中。
我们还只是坚强地坐着,耐心地等待着,难说这黑夜真是无尽的么?不是再没有雨丝吹进来了么?不是瓦上檐间的淅沥的雨的低语已经停止了么?风是更大了,林树在呼号着,可是它正可以吹散那一天乌云,等着夜蚀尽了,一个火红的太阳不是就要出来么?“是,太阳总要出来的,黑夜还是要消失的!”我暗自叫着,于是不再惋惜那一对熄了的红烛,只是怀了满胸热望,等待着将出的太阳。
一九四一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