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阿西利王阿撒哈顿去攻打拉利亚王国。把各城都打败了。抢劫,焚烧无所不为。人民全被掳去,军队也都解散,连那拉利亚王也都做阶下囚了。一天晚上阿撒哈顿正坐在床上想怎么样惩罚拉利亚。忽然在他耳旁听见好像有说话的声音,连忙张开眼来;看见一个长白胡子,小眼睛的老头儿站在自己面前,问他:“你想惩罚拉利亚吗?”王说:“不错,我正在这里想不出惩罚他的法子呢!”老头儿说:“你不知道拉利亚就是你吗?”王说:“这不对!我是阿西利,不是拉利亚。为什么说我是拉利亚呢?”老头儿说:“你和拉利亚是一样的!不过你自己觉得你不是拉利亚,拉利亚不是你罢了。”王说:“这是怎么说的。我躺在轻软的床上,在我旁边,伺候我的,服从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明天我还是要同今天一样,要跟我亲信的朋友一块饮宴取乐,然而拉利亚却像鸟儿似的关在囚笼里头。明天就要伸着舌头,缚在木桩上,把他弄得死去活来!他的尸首也要被一群恶狗撕碎。”老头说:“你决不能害他的性命!”王说:“我把一万四千个兵卒都杀死了!会怎么样呢?我现在还活着;然而他们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那么说起来,我总是能够杀死他们。”老头说:“你怎么会知道他们不存在了呢?”王说:“因为我没有看见他们。最要紧的就是他们受苦,我却很享福气;他们是傻的,我却是很好。”老人说:“你真这样认为吗?其实是你自己受苦,并不是他们受苦!”王说:“我真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老人说:“你想弄明白吗?”王说:“我很愿意。”老人随即指着装满了水的浴盆,说:“请到这儿来吧!”
王起了床,走到浴盆旁边。老人吩咐他脱了衣服,进入浴盆。王果然听了他的话。老人就取了一杯水,对着王说:“现在我要把这水浇在你身上,你的脑袋可也要浸湿了!”说着话,老人就泼起水来。王的全身都溅着水。王正浸在水里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阿撒哈顿,好像另换了一个人似的。他觉得躺在一只华丽的床上,有一个像天仙一样美的妇女伴着他。他原先可没有见过这个妇女。然而他知道这是他的夫人。那个妇人起来了向他说:“我亲爱的夫君拉利亚呀!昨儿你忙了一晚上,今天觉得累,就比平常起得晚了。我也不敢来惊醒你。现在亲王们全在大殿里等候你,你快起来,穿上衣服去见他们吧!”阿撒哈顿听了这样的话,就明白他竟变成了拉利亚了。他觉得很奇怪,可也迷迷惑惑地起了床,穿了衣服,走到大殿上去。亲王们迎着,跪下叩头。一会儿起来,遵着王命,坐在前边。亲王中间一个最长的人起头说恶魔阿撒哈顿王种种凌虐国家的事。并且现今实在无可忍耐了,一定要同他们宣战。把他们打败了,出出这口闷气。拉利亚王那时并没有答应他们,不过决定派一个使臣去同阿撒哈顿交好。又把各位亲王都用好言遣散了,就拣了一个忠诚的人去当使臣,教了他好些应当对付阿撒哈顿的话。办完了事,那假拉利亚就入山去打猎;总算成功,他自己打死了两只驴。回来的时候就同他的臣下饮酒取乐,看奴隶们跳舞。到了第二天,他照常出朝,在那里问了很多案件,又批了许多折子。公事办完,他又出去打猎。这次打猎,王自己打死一只老狮,捕到两只乳狮。打猎以后,他又同臣下们歌宴取乐。晚上就同他亲爱的妻子在一块儿,他老是这样一天天的过,等派到阿撒哈顿王那边去的使臣回来。过了一个月,使臣居然回来了。回来固然回来了,却少了鼻子和耳朵,并且传阿撒哈顿王的话:说假如拉利亚王不立刻献上贡银,或者不亲自到那里去朝拜他,他就要把施在使臣身上的刑罚,施到王的身上来了。那原是阿撒哈顿的拉利亚又召集了亲王们,同他们商议办法。他们全都异口同声地说:“不如等阿撒哈顿没有打过来的时候,自己先发兵攻他的好。”王点头允许,立刻发兵出征。战争经过了七天;每天王亲自巡问各军,鼓起他们的勇气。到了第八天,拉利亚的兵同阿撒哈顿的兵在河岸旁边宽大的山谷里大战;拉利亚的军队是很勇敢的,他们看见敌人好像蚂蚁似的从山上下来;布满了山谷,恐怕对方有战胜的形势。拉利亚就驱马进到战阵的中心,用他的全力杀敌。然而拉利亚兵数和阿撒哈顿的兵数比较起来,整差了十倍多,那如何能敌过对方呢?后来拉利亚王就受伤被擒。九天工夫,他同别的囚虏,被阿撒哈顿的兵,逼着上道。到了第十天,把他带到尼业味京城去,放在囚笼里头。拉利亚受苦是不用说的啦,不但挨饿受伤,就是敌人的百端羞辱,也忍受不了。他觉得自己忍受的苦处,是没有办法报仇了。仅有一件事,他是能够办的,就是他一直不会让他的敌人瞧着他受苦,觉得心里痛快,所以他装出勇敢的样子来,嘴里也不说抱怨的话,无论敌人怎么样处置他,他始终忍受着。他坐在囚笼里头,有二十天了,天天等着行刑。他瞧见他的亲友去行刑的苦痛,他听见那死囚呻吟的声音,有的砍掉了手和足,有的活活剥身上的皮。他虽然看见许多惨状,却并不表现出一点不安,怜惜和恐惧的样子来。又看见太监把他亲爱的妻子打着向前走,他知道要把他妻子送到阿撒哈顿宫里的女奴所去,可是他还是咬着牙忍受着,也不露出悲恨的脸色来。到了后来,两个刽子手,过来打开囚笼,把他两手反绑着,送到那血染满地的行刑场去。拉利亚在那里看见从带血的尖桩子上,卸下来一个尸首,那个尸首就是他的好朋友。拉利亚也就猜着那桩子是他毙命的所在。刽子手把他衣服剥去,他看见自己健美、强壮的身体竟瘦得不成样子;不觉一阵心酸。那时候刽子手用夹子夹住他的身体,举起来想要放到桩子上去,拉利亚想:“这马上就要死了。”不禁这么一想,却忘了自己勇敢坚决的初心,大哭起来,哀求他们免刑。可是谁也不曾听他的话。
他忽然想:“没有这件事情,我好好儿地睡着,这是在做梦。我是阿撒哈顿,我哪是拉利亚呢?”一边想着,一边用劲让自己醒。忽然听见好像有人小声在他耳边说:“你就是拉利亚,你就是拉利亚!”他觉得这就要行刑了,不禁大叫起来。说也奇怪,一刹那间却从浴盆里头伸出头来,老人正站在他旁边,最后一次把水泼在他头上。阿撒哈顿说:“我好受苦呀!这梦怎么那么长呢?”老人说:“长吗?你刚把头伸进去,立刻就伸出来。你看吧,壶里头的水还没有泼尽呢。现在你明白了吗?”阿撒哈顿不回答。他一直瞧着老人,露出惊奇的样子。老人继续说:“现在你明白了吗?拉利亚就是你,你弄死的那些兵也是你。不但是兵,就讲到你打猎的时候,打死了拿回来作酒菜的野兽,那全是你。你想着生命仅仅是你才有的吗?现在我已经把你的妄想除掉,你可以明白对别人做恶事,就是对自己做恶事。全生命只有一个,在你里头的,那不过是这生命中的一部分。并且你仅能在这生命的一部分里,——在你生命里头——去发展去减少。在你生命里头发展自己的生命,也不过只有一个法子。就是要除掉限制你的生命和别的生命的界线。把别的生物看作和自己一样。那就说是要爱他们。除掉在别的生物里头的生命,那不是你的权力。被你杀死的生物的生命,在你眼前,不见了,可是并没有灭掉。你想延长自己的生命,灭掉别人的生命。那你是办不到的。生命的东西,是没有时间和空间的。生命可以说是一刹那的时候,也可以说是千万年。世界上,你的生命和别种看得见看不见的生物的生命,是平等的。要把生命灭掉,或是变更,那是决不能的,因为他是唯一的。别的东西不过我们认为他如此,就如此罢了。”说了这番话,一眨眼的功夫,老人忽然不见了。
第二天早晨,阿撒哈顿王就把拉利亚和所有囚虏赦放。又下令国内免除死刑。到了第三天,他把他儿子阿苏巴尼帕拉来,传给他王位。他自己却隐去在沙漠里头,细想他所知道的。以后他有隐士的装束,往各城各村去传告众人说:生命是唯一的,人要对别人作恶,那就和对自己作恶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