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着。水發着腥味。是初秋的疲倦的夜晚。一連幾天轟隆轟隆着的炮聲,到現在也沉寂下來了。
師爺望着月亮,瞧着那一張蒼白的臉面似的月輪,感覺到一點疲睏的倦怠。在他底身旁,坐着老大,失了神似的把着舵盤。在舵房裏,一盞馬燈懸在窗口,沉默地燃燒。
船上,在舵房後面的艙板上,苦力們三三兩兩地倒臥着,有的閉下了眼皮,有的卻已經發出沉重的鼾聲,和單調的機輪的聲音互相應和。一整個午後的勞動使得他們安靜了,不再喧笑,不再發出難聽的詛罵或者唱出放蕩的歌曲。
機輪軋軋地響着,火夫靠在煤池旁邊,打着盹兒。想起來,是應當睡覺的時候吧。
“丹水池吧,師爺?”老大把舵盤任意地旋了一旋,把塗了油似的臉面轉向師爺,低低地問。
“丹水池吧?說不定還在底下—”師爺仍然望着月亮,無精打采地說。
江面擴大着,沒有邊岸。在一望無際的朦朧的透明裏,小火輪似乎是在空中航行着一樣。小火輪是這麼緩慢地航行着,航向什麼地方去呢?
“丹水池吧,師爺?”老大又問了,仍然是低低地。“丹水池還有北佬呢。”
“還有北佬?沒有了,老大。今早全開走了。”師爺仍然望着月亮。
月亮真明呢,只是,爲什麼有這樣的霧呢?江面,是一片白色,沒有一點燈火,這不是會有船隻往來的地方,並且,也不是有船隻往來的時候了。整個江面,戒了嚴似的,死寂了。不時,有一聲槍響衝破了夜底沉寂,然而,卻再也沒有響應,連一點火星也不在透明的江上遺留下來。
夜,沉寂着,連機輪底響聲也是低沉的。而且,也是應當睡覺的時候了。
師爺是一個沉默的人,年紀還很輕,而且膽怯,並且有一點輕微的肺病,臉面時時發紅。在職務上,他還是一個完全的生手。當第一天在衣袋裏藏着那四等三級郵務員的委任書走到總局去見那郵務長的時候,在那嚴肅的辦公室裏,那嚴肅的北歐人所特有的臉型面前,他幾乎不曾全身哆嗦起來。這還是剛從中等學校出來,是第一次的就職呢。同時,他計劃着,如果在幾年以後,就說五年吧,如果除了擔負一個由年老的父母和兩個稚弱的弟妹所組成的家庭以外,自己也還能積存一點點錢,比方,三百或者五百,他就可以脫離這早就知道是十分機械的職務,去繼續求學,去進大學校,或者,如果能夠存到一千,那就可以到外國去,在外國,身體也許會好起來的。他見了每一個同事都紅一紅臉,他被派到各個部門去學習各種知識,記熟各種郵路,各種不同的郵資,各種麻煩而又精密的手續,和各種以前從來不曾聽見過的郵務術語。這種學習是困難的,並且,六個月之後,還有那鑑定的考試。有時,他把郵章帶回自己的寓所裏來,在夜間自己研究着,暗記着,一直到頭部微微發起熱來,才疲倦地爬上牀去。同事們都是驕傲的,對於新來的人好像一律是投以輕蔑的眼光,因此,這年輕的郵務員感覺分外地寂寞了。直到他被派到河下來,從各處來的輪船上取郵件的時候,他才漸漸地習慣了自己的職業。從這時候起,他開始以幾乎是感激的心情對於自己的工作感興趣了。
“老大,俄國去看過了阿碩的麼?”師爺望着月亮,想着阿碩正有着一張和月亮一樣蒼白而且一樣圓大的臉,記起了船上少了這麼一個人,便用稚氣的聲音問了。阿碩是一個苦力,時常從河下的小販那裏販取酒喝的,一喝過酒之後,蒼白的臉面就變得更爲慘白。
“看過了。”老大沉悶地回答。
“俄國怎樣說的呢?好些麼?”
“還不是一樣!麻木病,不會好的。”老大回答着,好像也記起了阿碩有着怎樣的臉,就把頭擡了起來,也望了望月亮。“哪回不是教他不喝?他偏要喝。這喝得好!”
師爺嘆了一口氣。他記得阿碩是怎樣瘋狂一般地喝着酒,拍着胸,同時又對小販說着好話,作着極其負責的應許,可是,喝在半途中,就忽然倒在河坡上,無論怎樣推喚,怎樣恐嚇,也不肯把癱了似的身體從地上爬起來。他不說話,也不呻吟,只是死了似的仰面朝天,眼皮半閉着在那慘白的臉上,一動也不動。高大的俄國走過來,感動地拍拍躺在河坡上面的阿碩的胸脯。
“俄國,怎麼辦呢?”尖嗓子的胡巴叫。
可是俄國卻只是做出了一個莫可如何的姿勢,就用一隻手把阿碩的身體搭上肩頭,扛到小火輪上來,放在那些空的麻布袋上。
“他老婆的瘋病呢?”師爺嘆了一口氣,記起了那個常常到河下來胡鬧的婦人了。
“瘋病會好麼?不會好的。”
舵房後面,好像有什麼人在嘔吐了。那是那個叫作家善的苦力,一個年紀已經很老的人。
“家善,喝水不喝?”
但是,被叫作家善的沒有回答。
於是,舵房後面又靜寂了,除了幾個鼾聲以外。
“可憐!”師爺自語着,他想着那麻木的阿碩和他的有着瘋病的老婆,那生活,不知道要怎樣過。
“總還有孩子吧?”師爺問了。
“怎麼沒有?兩個,都還很小。大的早死光了。”老大仍然沉悶地回答。
“可憐!”師爺又嘆息了,望着月亮。
“什麼事?”老大沉重地問。
“這,我是說,”師爺囁嚅着,不曉得要怎樣說纔好,“孩子們是可憐的,麻木和瘋子,生下來的孩子,不好。”
“爲什麼不好?”老大哈哈地笑了,笑得有點奇怪。
“腦筋,”師爺指指自己的腦袋,“腦袋不會好的。”
師爺有點苦惱,他不曉得要怎樣來解釋這話。他望望月亮,又轉過頭來,望望老大的臉。可是,老大卻像不曾聽見似的,一點也不想追問下去。今晚,老大是有點反常的,他不像平素那樣愉快。
師爺把眼睛轉向掛在舵房窗口的煙燻的馬燈,臉面低下去了。
在平日,老大是一個愉快的人,矮個子,稀眉毛,很能說話,說話的時候,眼睛就會眯起來,發出狡猾的笑。(但是,今晚,老大說話的時候,眼睛卻是張得多麼大呀!)他管領着一個獨眼的水手和一個口吃的火夫,這火夫雖是火夫,但也兼理着大車的職務的。每個月一號,老大穿上綠色的制服,在那制服的袖口上他自己還縫上了兩條黃布做成的金邊;在頭上,他戴着一頂綠色的制帽,可是,帽上的飛鷹帽章卻不曉得在什麼時候遺失到什麼地方去了,這事常使得老大受苦。在一號那一天,如果河下沒有工作,那麼,在正是九點一刻的時候,老大就帶着他的獨眼的水手和口吃的火夫,排成一個行列來到總局了,一直走到轉口處去。轉口處底主任,二等一級的郵務員毛師爺,是一個胖子。老大一看見胖子,就走上前去,把兩個手指舉到帽邊,行了一個軍人的禮節,並且笑嘻嘻地說道:
“毛師爺,你老又發胖了!”
可是,又發胖了的師爺一看見老大敬禮的姿勢,就馬上記起了那遺失了的帽章,於是做出非常嚴厲的樣子,大聲問道:
“老大,帽章呢?飛了?”
“嚇嚇!”老大照例把眼睛眯了起來,好像忍住一個笑,但是,卻終於笑了。他並不說出遺失帽章的理由,卻只是乾脆地把帽子取了下來,擱在手裏旋轉,好像那是在表示着一個更大的敬意似的。
於是,胖師爺就鄙夷地說道:
“玩昏了頭呢,怎麼做老大的呀!”
但是,老大卻照例笑着回答道:
“這怎麼能夠怪我呢,我的師爺?”他指一指分列在他的兩旁的水手和火夫,“這是你老照顧我這樣的好幫手的呀。”
胖師爺望一望那個䀹着獨眼的水手和預備辯駁卻一時不能說出話來的火夫,不由得打起哈哈來,滿意地笑了笑;於是,老大就平安地領到了全船人員的薪金和額外的一元的燈油津貼,又帶着他的水手和火夫,回到小火輪上來。
小火輪仍然慢慢地行進着,夜是銀樣地白。霧的輕紗籠罩着,是那麼輕盈,而又是那麼沉重。
“那麼,阿碩怎麼辦呢?”師爺又問了。
“怎麼辦?等死!”
“死?”師爺不由得戰慄了。
“不死又怎樣?還能做麼?這樣子!”
“局子裏就不管了麼?”
“局子?”老大把臉面轉了過來,似乎是在發怒了。老大爲什麼今晚老是這樣呢?他那稀疏眉毛和發怒的表情是多麼不合式呀!“局子?”老大又哼一聲。
師爺覺得頭部有點發熱,把頭低了。但是,老大卻自語似的繼續說道:
“是苦力呢,不是師爺呀!局子裏管苦力?他還管你有沒有兒子送終呵!”
老大望着月亮,他心裏有一點煩躁。他不願意說話了,但是,卻仍然說了起來:
“師爺,你一月拿多少?”
“四十五兩。”師爺感覺有一點害羞。
“好啊,做師爺多好啊!”老大並不望師爺,卻仍然望着月亮,“不捱罵,不受氣,不出力,只拿起筆來,籤個字,就乾坐着。你說是不是,師爺?”
師爺的臉整個地紅了,不曉得怎樣回答。老大望望師爺,可是仍然又把臉面轉向了月亮,繼續着說道:
“拿的是銀子,論兩數,一百,五十,三百,兩百。是不是,師爺?做三五年,就發大財啦,真的。老了,不做了,還有養老金,是不是,師爺?像阿碩,做了十五年,如今做不得,就等死呀。”
老大斷斷續續地說着,好像並不是在說給師爺聽,卻是在說給另外的一個人聽似的。
“像我,從水手做起,也是十三個年頭了。”
“老大今年有四十歲?”
“四十五,你老。師爺,你呢?”
師爺想了一想,好像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十九。”
“了不起啊!做到六十歲養老,還好做四十—四十年。”
“不呢,老大。”師爺想告訴老大,說自己是隻想做五年的,但是,頓了一頓,卻不說了。老大會笑的啊。而且,每次說到自己的事,他總是要犯了罪似的慚愧起來。他摸一摸自己的頭部,覺得很有些發熱,於是,走到舵房外面,望望被傾斜的月光所照明的江水,金黃之中顯着混濁,水腥氣是特別濃重的。夜是白的,霧裏的兩岸模糊而且遼闊,不能辨認。
連接着兩聲槍響,從霧裏穿了過來,聲音異常空洞。師爺摸了摸自己的發熱的頭,又急忙回到舵房裏來了。
“亂放他媽的,北佬!”老大咕嚕着。
“是北佬?革命軍吧?”
“北佬呀,城裏的,革命軍就不亂放槍。”
“聽說今晚要攻城呢。”
“攻城把槍朝江裏放?”
於是,沉默又佔領在師爺和老大中間了。師爺想着那些一隊一隊,疲乏地走着的戴着斗笠的廣東軍隊、湖南軍隊,覺得他們是多麼勇敢,而且多麼可愛。他想着,有一天,他也應當去當革命軍,他有一個朋友是入了軍校的,現在也許隨着軍隊北來了吧。但是,身體,自己的身體是多壞啊。
“老大,你贊不贊成革命?”
“我不贊成。”老大想了一想,打了一個哈哈,狡猾地笑了。
“爲什麼呢?”
“爲你呀,我的師爺。”老大的眼睛又眯了起來,轉向師爺去,輕輕地問道,“師爺,革命你怕不怕?”
“爲什麼怕呢?”
“你是師爺呀。你們師爺都是反革命的。”
“至少我不。”師爺自信地搖了搖頭。
老大把一隻手從舵盤上舉了起來,拍了拍師爺的肩膀,眯了眼睛,笑道:
“我知道的,師爺。你是個好師爺。”
“我?”師爺望了望老大的稀疏的眉毛,那眉毛是多麼和藹,而且多麼可笑啊。
夜靜着。深沉的初秋的夜。江水發出濃重的腥氣。江面,槍聲仍然稀疏地響,一時變得稍稍稠密,一時卻又完全靜寂了。
“老大,”一個低沉的聲音叫了,於是,一個高大的身形來到了舵房門口,似乎是在努力低下身去,想跨進舵房裏來。這就是那個高大的俄國,穿着綠色的郵差制服。“開快點吧,老大。”
“霧呀,俄國,怎麼能快?”
俄國把身子彎了一彎,對着師爺笑了一笑,是隻有俄國纔有的那樣又和藹而又幾乎近於愚蠢的笑:
“師爺,辛苦。”
“哪裏!”師爺把身體向着老大那一邊移過一點,在那長凳上挪出一個空位,“要坐坐麼?”
“得了吧,師爺,那麼一大堆擠不下的。”老大往師爺這邊擠了回來,向着俄國:“怎麼樣?”
“還是你吧,老大。”
“這纔不像是俄國吧!推三推四。你報告吧,我給你掌燈。”
“也好,一樣。”俄國低沉地說了,於是,轉向師爺:“快到了,師爺。”笑了一笑,就又消逝在舵房後面了。
“老大,什麼事?”師爺問着,同時覺得有一點膽怯。
“會上的事。”
“我也來一個,好不好?”
“你呀,師爺……”老大想了想,“你入什麼會呢,師爺?你爲點什麼想入會呢?不,師爺,不好,你入會沒意思。”
“我—”師爺紅了一紅臉,不曉得說什麼了。
前面,微弱的幾點燈光從濃霧裏透出,如同江上的螢火。
老大站立起來,拉了一拉鈴,於是,機聲突然變得響亮,小火輪隨着也變得奮興起來了。水從船頭分開,有時,把那飛沫反濺到舵房裏來。老大的兩手有力地把住舵盤,全身似乎在向前傾屈。他輕聲地說道:
“師爺,到了。”
“夥計們,起來呀!”是俄國的低沉的聲音。
“老大,到了呀,還往哪裏跑?霧迷了眼?”獨眼的水手跑進舵房來,叫着。
“我曉得呀,我的老二,我多一隻眼睛呀!”老大興奮地回答,哈哈地笑了。
汽笛在小火輪的煙囪上連接地叫着,水手早已把一切安置妥當。小火輪靠定了一隻白殼的輪船。這是一隻往來上江,專運煤油的美國油輪,因爲商輪已經停止了上江的航運,所以上游的郵件就給這隻油輪帶了下來。苦力們嘈嚷着,笑罵着,有的已經從小火輪爬到了油輪上面,有的就唱起歌來,搭起了跳板。
“開艙呀,買辦!”
“買辦死了啊!”
“等一等。”俄國的低沉的聲音喊了。
“什麼事?”人們立刻靜了一下。
“等一等!大家聽我說。”
“說呀,俄國。”老大從舵房的窗口取下馬燈,走出去了。
“明天,早晨,七點鐘,轉口房門口,大家集合!”俄國的聲音是那麼低沉,而且穩定,“全體郵工:苦力、信差……”
俄國停了一停,好像是在思索似的。
“明天,我們,成立一個會—”
“師爺們不要啊!”是胡巴的尖銳的嗓子。
“是的,我們不跟那些老爺在一起。”年老的家善戰慄地贊同着。
“等一等,聽俄國說呀。”老大喊了。
師爺的臉發着熱,他如同得了熱病似的全身發起抖來。他不知道應不應當出去,他悔恨他自己是一個師爺,但是,他終於抖擻着走出來了。高大的俄國站在船尾的舵箱上,在他的身旁,站着老大,把馬燈高高舉着,照着俄國的赤紅的臉面。在他們周圍,船板各處,站着胡巴,站着家善,站着火生,站着所有二十三個晚班的苦力,並且也站着獨眼的水手和剛從火艙爬出的火夫。
“全體郵工,”俄國又說着,“師爺們,郵務老爺們除外。我們要有一個組織,這是大家都曉得的。”
“曉得的呀,俄國!”
“那麼,我們,明天,早晨,七點,都到。有什麼人不到麼?”
“都到的,俄國。”老大把馬燈在俄國底臉上晃了一晃,“我們還要給大家報告,阿碩做滿了十五年啊。莫忘了!”
“還有我,老大。”家善喊着,咳嗽起來了。
口吃的火夫從火艙旁邊擠上前去,也急忙喊着:
“俄—俄—俄國,火艙啊。火艙要分兩班啊,兩班!”
“是的,都記得了。明天,早晨,七點。”俄國重複了一次,從舵箱上跳了下來,走到師爺面前,用了只有俄國纔有的那樣和藹的微笑,問道:
“師爺,清單上寫的多少?”
“一千七百袋。”師爺呆滯地回答。
“趕得完的,師爺!”
白夜,靜的夜。月亮快落下去了,但是,沉重的白霧卻增加了濃厚。人們的影子晃動着,迅速地從油輪的艙底晃到小火輪上來,那麼靜默,而且沉着。
“申呀!”
“有啦。”
“又申呀!”
“有啦。”
“本鎮,掛!”
“有啦。”
“他媽的,快信夾在包裹裏啦!”
“也報出來罷,要趕緊呢。”
胡巴的尖銳的嗓子喊着郵袋所應去的地方,俄國就用一支小鉛筆,用拙劣的字跡在一個簿子上一處一處地加以登記。俄國底眼睛溼潤了,他想起當他由苦力考上郵差的時候,局子裏曾經要把他派到一個分局去坐櫃檯,但是,他卻推辭道:“師爺,派我到河下去罷。河下的人我熟一些。我是坐不來櫃檯的。”現在,河下的人真是和他這樣親切起來了。
師爺感覺有一點寂寞。他的頭髮着熱,使他感覺一點暈眩。他把身體斜依在舵房門外,用深入的目光注視了那濃霧籠罩的江,種種的思想在他的腦裏變得模糊起來了。他想道,肺病怕已經深了吧?那麼,應當積一點錢,到一個有好空氣的地方去休息。但是,他又想起了從上海的大學裏一個朋友給他寄來的信和書。能夠讀一讀大學,過一過大學的生活,不也是很好麼?然而,怎麼能呢?於是,似乎是在那看不透的遠遠的濃霧裏,出現了那年老的父母和稚弱的弟妹們的可憐的臉相。
“師爺,你在想什麼?”老大倒在舵房裏的長凳上,問着。可是,他的問詢師爺卻不曾回答。
江面飄起了一絲微寒的晨風,是黎明快要到來的時候了。但是,白霧仍然濃重,江水發出着噁心的腥氣。
師爺寂寞地依着舵房的門,聽着胡巴的尖銳的嗓子和俄國的低沉的聲音互相唱和:
“本鎮呀!”
“有啦。”
“申呀,掛!”
“有啦。”
夜,沉寂着。白的夜。
一九三六年四月
選自文化生活出版社1937年初版《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