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星光霎眼在天上,
讓菜花伸腰到路旁,
讓村狗幾聲,村路冷,
讓前面是田野還是村莊……
我都不管這些那些,
我只想我故鄉里——
小學時認識了的小姊姊:
想是放學回來的晚上,
輕輕地進去我閉了伊底紙窗;
停了針兒伊看了我笑,
笑了兩笑手帕兒蓋上了繡棚了。
姊姊整個兒猜中了我底心,
姊姊萬事兒比我都聰明:
讓他蜂蝶們飛進窗裏來,
嬌麗的花技兒新有帕兒蓋,
要採花粉也不可採。
耐心兒教我戮紗;
耐心兒教我繡花。——
愛看姊姊底美笑當回答,
愛碰到姊姊手兒底溫軟,
常常捻捻絹絲兒,針兒,說:
“姊姊你替我穿!”
偶然我指兒上有了些紅,
你總看了看繡棚皺了皺眉;
你早就抽出你底手帕兒了,
要不是我忙着辯明,“這是玫瑰水。”
記得你媽春裏有個清曉,
要我拿本書向你教教。
聽了,我禁不住地暗笑,
看看你底臉上也有笑絲在飄。
你媽只知繡棚邊你是我底師,
不知在燒火凳上,菜園裏,
我早變成了你底師。
——竈火熊熊地暖着你底背書聲;
桑葉青青裏浮起你底問字聲。
蝴蝶的春換了雲霞的夏,
我有了暑假,我說我要暫時回家;
雲霞的夏換了芭蕉的秋,
我到了你家,你說我們別離太久;
可憐的芭蕉的秋還瀟瀟,
我底爹爹遠遊去,媽媽說是可以歸了家,
於是又,於是又依依地別離了!
從此和你就難相見,
借名來到你家來也只有一天兩天;
姊姊是知道我膽小又怕羞的,
我怎樣敢在人前說起你我底情分呢?
如今看住在家裏時直象天,
但從家裏看那住在你家時,
又象是白雲縹緲裏的仙。
嘴裏是你烹調的菜,
手裏是你洗淨的筷;
你家裏餐桌是小圓桌,
平時門裏,夏天是移到竹門外;
我和你媽是同一牀,
你底牀就在窗底旁;
幾番賭早起我都輸了你,
等我辨清是紙窗的曙光,
你早輕巧地走下了小樓梯;
晨裏你許我幫你燒燒火,
只問我昨天新書有沒有溫過,
一些別樣也不肯讓我做:
這些兒在家裏都不可見,
借名來到你家來也只有一天兩天。
姊姊,我怎樣敢在人前——
說起你我底怎樣怎樣的要好呢!
明年杏花爬上了泥牆,
爹爹信來要我離開故鄉,
那時英雄的想頭誤了我,
媽媽就伴了我到你家來辭行。
你媽底千萬叮囑可憐我都忘了,
爲是你捧茶時的默默,已盡使我心跳:
茶葉兒密密浮起,
滿室裏浸滿了靜悄悄。
留了一夜又終於要別了,
你揭開繡棚要我刺些兒繡;
半年的在家手指兒硬久了,
你說就是一針兩針也好。
那時我媽和你媽都笑了,
我是爲你繡完了淡黃小蝴蝶。
還是你笑說可以走了,
看太陽真已是偏到了竹籬的時候。
——等到樣樣兒舒齊了,
望見你樓窗開着,
只你媽送我們到門口……
姊姊,你底婉靜的柔美呀,
如象三月裏的嫩黃柳,微微有曉風吹;
姊姊,你底璀璨的明慧呀,
如象天才亮時的霞彩,
輕映在淺唱的溪水:
別來已幾年,
不想你,難得有幾天:
你還在你媽身邊嗎?
你,我想煞要再見一見。
昨夜明星象今夜,
是明星又是明燈夜,
明燈輝映裏我見了想見的姊姊……
鮮豔的裝束,已不是娉娉嫋嫋,
是有個人兒要嫁了——
又不能叫你,問你,碰你手,
明明是一刻兒要上轎;
只從你身邊走去走來,
只從你身邊走去走來,
莊重得全沒有女孩兒氣,
原來……你於我睬也不一睬……
花轎象朵紅雲捧了你去,
捧了去我也沒有言語:
我想煞要見你,你不想見——
誰使我們親近了又生琉?
四年的別離,我是隻能去怨天。
姊姊你忘了舊時候!
不認識的相見不是我能受……
花轎象朵紅雲捧了你去,
捧了去我也沒有言語,
堂前喜樂鼓吹起,
終吹不起呀驀然再見時的歡愉……
今夜明星象昨夜。
昨夜睡夢裏怨姊姊;
醒來就自慰;
自慰了又苦念舊時的小姊姊:
我不要知道你有沒有郎,
姊姊,我只求你不要相忘!
舊時去了已不可再,
但願舊情如常——
但願將來再見時,
還肯舊時樣喊我聲乳名字……
而今姑讓我異鄉里久久徬徨,
星夜裏菜花原也不象舊時的鮮黃,
在從前就想去挑選伊一球好花來,
如今呢——就拗來了好花朵,
哪裏呀,是你底美新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