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鼠

  正是稻熟粱黄的秋令,孜孜自喜的母鼠的心。

  因为她已怀了可喜的孕。正如将要绽开的栗苞,她腹内的胎儿将随秋栗同时坠生;复如苞中的果实,她的胎儿将如栗儿一般的标致,齐整。

  为了可喜的梦,她日夜都不能安枕。当她细心地捡起片片的红叶,叠成未来的产褥时,她喜不可支的心房几乎要爆破,即使极可诅咒的猫儿,她今番也忘了一切宿恨,而愿告诉她这番喜讯。

  她的智慧使她知道她未来的幸福。

  她的种族将在这地上繁衍,她的孩子将成为地面的主人,正如她自己一样多有机智,巧诈,对于光和暗的适应,她的孩子亦将一样的伶俐,敏捷,善于处境。

  她无须忧虑于给养的匮乏,巨大的仓库都是她的外库,广袤的田畴都是她的采邑。她无须举手之劳,便可坐享其成。并且自古寄食者几曾见过饥馑?

  看哪,地下的花生行将成熟,葡萄已在发酵,汤饼之筵已有人预备,只待她的喜讯。

  看哪,林间积叶下初茁的蕈菌,和遍地散布的榛实,已经为嘉客们预备了珍馔,只待她的喜讯。

  她是命定的安闲者,一切,都有人为她预备端整。

  看哪,秋风将吹翻鹪鹩的窝,巢中的卵,恰是她的嗜物,而秋阳则适足以增加洞中的温暖。

  看哪,秋水将涨满蛇的旧居,那是更可喜的,因为蛇是她的敌人。

  她是命定的幸福者,别个的灾祸正是她的侥幸。

  怀着这极有把握的骄矜,母鼠诚然有时未免忘形。但是谁也不能妒羡,因为这世上自有命运注定。况乎生存取巧的机智,原非一日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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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陆蠡
Type: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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