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崑劇觀摩演出,轟動了整個蘇州市,真是有萬人空巷之盛。徐凌雲、俞振飛二大家的妙藝,更是有口皆碑。我和他們倆都是二三十年的老朋友,連夜抱病看了他們的演出,喜心翻倒,可惜沒有機會和他們暢談一下。一天下午,徐、俞二先生忽然光臨了我的小園,徐子權先生也惠然肯來,使我喜出望外,促膝談心,獲得了莫大的安慰。現在且不談藝事,來談談他們的“私底下”。
徐先生今年七十一歲了,還是精神飽滿,一些兒沒有老態。他在抗日戰爭期間,曾害過好幾年的糖尿病,因爲調理得當,早已痊癒了。他生平的愛好是多方面的,而且樣樣都精,除了曲藝外,也愛好古玩,愛好花鳥蟲魚,和我的愛好略同。三十年前,他在康定路上有一座園子,名叫“雙清別墅”,俗稱“徐園”,備具亭臺花木之勝,荷池假山,佈置脫俗。我於文事勞動之暇,常去盤桓,頓覺胸襟一暢。曾有一個時期,他在園后辟地數弓,架木爲臺,供崑曲傳習所的生徒們排戲演出。那時周傳瑛、王傳淞、朱傳茗、張傳芳諸名藝人,都還年輕,並且還有一個後來轉入商界的名小生顧傳玠,他們合夥兒在這裏演出,我曾看過不少好戲。徐先生愛護他們,如同自己的子侄,天天周旋其間,顧而樂之。現在“雙清別墅”早已沒有遺蹟可尋,而我回首當年,依稀如昨日事。
徐先生後來住在愚園路,有一座舊式的廳堂,陳設十分古雅。他愛好山梔子,親自到杭州山上去,掘取了大批蒼老的乾兒,回來養在水裏,甚至還能開花。記得有一年,我到他那裏去,見左右兩個紅木八仙桌上,陳列着好幾十本老幹的山梔子,用各色各樣的瓷盆、瓷碗、瓷碟、瓷盤盛着,白石清泉,襯托着碧綠的葉子,使我眼界一清。
在這裏,我也曾有一次遇見過主持崑劇傳習所的企業家和名曲家穆藕初先生,他帶着一隻描金朱漆的大提籃,籃裏安放着好幾只很名貴的蟋蟀盆,都是乾嘉年間的古物。從盆裏透出“㘗、㘗、㘗”的鳴聲來。原來徐先生愛好蟋蟀,穆先生也有同好,雙方經常約同鬥蟋蟀,一決雌雄。
俞先生的小生,真可說是當代第一,蓋世無雙。我們看了他演出《連環記》中的呂布,《玉簪記》中的潘必正,哪裏會相信他已是五十五歲的中年人。他的愛人也是精於崑劇的,有時雙雙合演,相得益彰;可惜一個半月前她不幸因病去世,真是崑劇界的損失。
俞先生能書能畫,也寫得一手好文章。前天同來的省文化局吳白匋同志,偶然在我書桌旁翻到一本勝利後出版的《半月戲劇》,恰好刊有俞先生的一篇大作《穆藕初先生與崑曲》,真巧得很!我最愛他末了的一段:“……庵臨半山,門前修竹萬竿,終朝涼爽;憑檻清歌,笛聲與竹聲相和答,倏然塵外,炎暑盡忘……”限於篇幅,不能畢錄;單讀了這寥寥幾句,就可知道他“腹有詩書氣自華”,無怪藝事也會登峯造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