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员走到我的桌前,摆上了一碗混着尚未软化的泡面的金汤爆肚粉,顿时,我似一只饿狼般大口吸溜起来。我的食欲和回忆,无法控制地开始在胃里翻腾。原来一顿饭,竟也会在人的大脑里寄存那么长时间。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我的高中了。刚上大一的时候,三年的高中,像一股浸满水的毛巾,不拧,它也会连续溢出饱满的水渍,绵延着的一切连带剩余的情愫,轻狂的,压力的,奋斗的,懵懂的,拧巴的,统统成为了“怀念”的解释。朋友们在网上津津乐道,每次聊天绕不开的都是:“你还记得当时我们……”,不厌其烦。毛巾,一直都是毛巾,却总有拧干的一天。
大概是因为我总归不太愿意,因为它总会被人,往往是亲近的人,用一个夏天的三位数去定义一段年华的成败,连带着人在那个时光里的价值。现在想想倒有些好笑。
结局,应该是一个过程里所有因素纠缠后的最终化学反应吧,它变化莫测,就好像在一念之间,就是不同的人生。如果人生的结局就是这样,那我这一生的过程,自己、家庭、朋友、恋人,最后纠缠出来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想起来,我看电视剧,都喜欢先看简介,提前预知了它的大致情节,主人公是谁,提前在心里以主人公的角色配置去代入自己的价值评判,谁是好人,谁是恶人。谁长的丑,谁长的好看,然后大脑做出反应,看喜不喜欢,想不想看,总喜欢好的结局,男女主人公一定要幸福地生活一起,邪恶必定要被消灭,良善一定要被褒奖,无法忍受悲惨的收场。这或许是人之常情,不过总归不是个好习惯。
想回忆的,不想回忆的,忘了回忆的,都在回忆里,慢慢被记起。也许是一块缺了角的蓝瓷地板砖,落着几片四月掉落的杏花,也许是在校领导和雨天光顾时才溢满的池塘,和它旁边只缀过青色葡萄的木藤。太多了,写不下。
期待的未知,周身飞舞着浪漫肆意的飘带,它们姿态轻盈,流光溢彩,这种幻梦的氛围往往还闪烁着疯狂的粒子,能挨上“反叛”的裙摆,不时碰一碰少年人躁动的心灵,令我们心驰神往。高中三年,一周只有半天休息,这6小时除非家长来接,否则只能望外兴叹。终一日,我和同桌“略施小计”得以出校,这明明是同一块土地,学校的围栏看得见外面的车水马龙,可一根根黑漆铁条包围着禁令、隔绝和冰冷,太过扎眼。我们站在栏杆外,连呼吸的空气都觉如此不同,一切都疯狂捕获着我们的感官和幻想空间。那是属于我们十七八岁的期待,不曾浸泡过家长、老师口中的社会,只会幻想其中的浪漫与逍遥。校门口附近六七块一份的金汤爆肚粉,我早已听说过,这次我们就是为它而来。它好像成了所有出校人的潮流,“校外”给它挂上了金光灿灿的牌冕,有幸一尝的同学回来都会告诉我,它简直天上人间。这种微妙的光芒一直闪在我的心里,它飘满了跟校园不一样的气息,疯狂掠夺着逃逸的念头,不知何时就从时间缝里冒出来。它会出现在肚子咕咕叫的晚自习里,也会出现在扯着嗓子背了一小时的早读里,甚至还出现在食堂阿姨打饭的勺子里。
最后吃的味道怎么样?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那是个很小的店面,但是小哥很热情,金汤爆肚粉盛在小木桶里,毛肚很少,粉丝很多,但那汤十分对我爱吃辣的胃,我喝得一干二净,现在写到这里不觉满口生津。整面墙上贴满了粉色,黄色,绿色的便利贴,我在上面瞥见了好几张熟悉的字迹,那些字迹的主人,现在有没有身处他们梦想的大学,我都不得而知。我一笔一划写下了梦里渴望的地方,还把古今中外历史上的名人都回想了一遍,学着所有伟大的人那样,回首往昔,眺望远方。我的那张,如果现在还没有掉落,一定也接纳了好几批人的猜想、不屑、祝愿与观赏。
我在想,为什么高中时出去吃的一次饭都能被铭记到现在,也许就像被锁在大屋子里好久的人突然听到墙的另一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现在回忆结束,此刻我在这间店里狼吞虎咽。另一位店家应该是店主的母亲,她说话很慢,比我奶奶还要柔和,夹着一块卤豆腐就送到了我碗里。我赶忙道谢,暗自欢欣,小小的不期之喜似乎提起了一整晚的好运。后来我发现她会给每个客人都送一块儿卤豆腐。店里空间不大,甚至可以说很窄,墙上铺满了心愿贴,跟我高中时吃过的那家店一样,不过比那个还要多、还要密。天色更黑,陆陆续续进来的,大多是各种年龄段的学生,吃的惯这种辣味儿。片刻停留的食客,写下了现阶段仰望一生的心愿。它们像爬山虎一样长满了这片墙,拥挤着,梦和想的颜色五彩斑斓。梦想就应该像这些贴纸一样,能被人十秒内写下,严肃庄重,虔诚地,恨不得今后一生都如此刻般认真炽热,长在华美的贴纸上,展览在墙上,被人思考、注视,愁肠百结后大手一挥,心里自信地装着明天的太阳与鲜花。成为梦想本身却不是一直这样,人感到疲惫,迷之自信,迷之坚定,迷之又迷,充斥着倦怠和兴奋,又必须去做。
我像很多年前一样,挑了一张最喜欢的颜色,握起旁边无数人用过的签字笔,把它夹在了墙上的丛丛叠叠中,只不过这次我没有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