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次次地參加各種展覽會,雖獲得了一次次的好評,享受了一時間的榮譽,然而也付出了心力上的相當的代價,不是輕易得來的。當我接受了邀請參加的時候,須得做多則一星期、少則三四天的準備工作,先要動動腦筋,想定拿哪些東西去參加,於是從那幾百盆的盆栽盆景中去挑選出來,初選之後,還要複選,將枝葉不茂、精神稍差的重行換過;然後整理盆面,或加些新的細泥,或補些細的青苔,再帶上一些細葉的雜草,一面做整姿的工作,枝葉要修剪的一一修剪,要刪去的一一刪去,要扎縛的就得用棕絲來扎縛,有的盆栽必須加上一塊英石或一條石筍;盆景中一塊不夠,還須加三四塊、五六塊,石的大小高低,必須選擇得當,安放的位置必須避免對稱和呆板,以合乎詩情畫意爲上乘。除此之外,再得安放一二個廣東製作的小型人物,以及亭塔茅屋船隻或鶴鹿牛馬等等,大小遠近又須和主體的樹身作比例,太大太小都是不合條件的。這整個的盆栽盆景整理完畢之後,又須照盆子的類型,配上一個合適的座子,或是紅木製的,或是紫檀制的,或是黃楊的樹根制的,以壯觀瞻;這些座子,又須上蠟拂拭,瞧上去才覺煥然一新。做完了這幾種工作,又得動腦筋題上一個含有詩意的名字,再準備了各色虎皮箋或灑金箋等請名家書寫,或正或草,或隸或篆,蔣吟秋、林伯希二位老友,是經常替我效勞的。
就是瓜果和瓶花,也一樣的要做準備工作,每一個北瓜,必須看它的顏色,配上一個色調相稱的盆子,或方或圓或長方或橢圓,不必固定,然後鋪以石粉,如有餘地,再用葫蘆、靈芝或拳石作陪襯。瓶花除了用各種瓷瓶、陶樽外,也可用瓷質或石質的水盤,色彩必須與花的顏色相和諧。花以三朵、五朵爲宜,避免雙數,高低疏密必須注意,再配上綠葉一二枝,位置也須適當。水盤插花,日本人最爲擅長,必須利用鉛質或銅質的花插,使花枝固定不致動搖,然後用拳石或書帶草等掩蔽,勿露痕跡。花枝多少不論,種類則不宜太多,二三種已足,更須注意到疏密與高低,萬不可雜亂無章。這許多東西逐一準備妥帖之後,便在几案或櫥架上先行陳列起來,看了盆子的高低大小,作適當的安放,總須費好一番手腳,方始決定;然後照樣畫了草圖,以供會場上陳列時對照之用。看了這種種準備工作,就可知道我參加展覽的煞費苦心了。
至於我的家裏,更好似一年到頭天天不斷地在舉行展覽會,愛蓮堂、紫羅蘭盦、寒香閣且住等四間屋以及一個曲尺形的廊下,一共陳列着幾十盆大小不等的盆栽和盆景,再加以瓶花,經常地更換,以新眼界。每天傍晚,必須逐一移放到庭前去,好吸收一夜露水,使它們的精神飽滿起來;倘在菊花和梅花時節,花正開得好好的,夜半如下大雨刮大風,我還得起牀搬移,使花朵不受風雨摧殘。每天黎明即起,第一個工作就是將這幾十件盆供瓶供一一搬回屋內和廊下,安放在原來的位置上,這一天兩次的刻板工作,正如古時陶侃運甓一般,也足以活動肢體,不必再打太極拳做廣播體操了。爲了我這一年不斷的展覽會,就弄得一年不斷的門庭如市,北至哈爾濱、松江省,西至新疆、四川,南至廣西、廣東,東至福建、山東,中部如湖南、湖北和河南,都有貴賓光降,甚至朝鮮前線來的志願軍首長,也做了我的座上客,真使我受寵若驚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