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俠劍第四回 英雄店劉士英行竊 碧霞山勝三爺遭殃

話說勝爺與鐵天勝分賓主落座,保鏢的是晚輩,打橫一坐,夥計給打洗臉水沏茶。擦完了臉,喝着茶,勝爺向保鏢的說道:“你的鏢旗哪裏去了?”保鏢的答道:“在前站下船,我師兄告訴我,到杭州不要喊鏢,喊鏢恐怕出差錯,我將鏢旗藏在車裏啦。”勝爺說道:“你太傲性啦,你師傅的鏢旗鎮九江屠,誰人不知?也不是淨以武力對待,每年你知道有多大的應酬?誰也不好意思劫鏢。”勝爺又問道:“你家裏大概是富戶吧?”

王九齡答道:“小侄男家裏有十幾頃水田,一二十餘頃旱田。”

勝爺聞聽,微微一笑,又說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以後你要多加小心。你沒有鏢旗,誰看見也不容你過去。你不聞年年防歉,夜夜防賊?每逢鏢人店的時候,夜間必須親身察看馱子,爲的是防備小賊。你要是一傲性,就許將鏢多少丟點。比如綢緞鏢,夜間有人給你偷出兩疋去,到當地交貨的時候,客人一看少了兩疋綢緞,人家若將此事傳揚出去,多不好聽啊。”

王九齡聞聽此言,連聲答道:“是是是,從今後當以小心。”爺兒三個又說了一會閒話,勝爺又叫道:“王賢侄,你與客人一同用飯去吧,我與你鐵師叔還有事呢。”王九齡與勝爺、鐵天勝行禮告辭。勝爺叫道:“鐵賢弟!你在家中納福了,天下英雄會,給你下請帖,你都未能一去。”鐵天勝聞聽,打了一個唉聲,叫道:“三哥,提起此事,小弟實在灰心。皆因當時二弟病重,看看要死,兄弟情腸,我如何便拋下他而去?那知道幾天的工夫,他就逝世去了。”勝爺聞聽,心中暗道:“我錯怪鐵賢弟啦。”

勝爺遂問道:“發引了沒有?”鐵天勝道:“現在後花園停靈,擬定明年出殯。”勝爺說道:“今日天氣已晚,明天叫夥計領着我,我買一份冥禮,靈前弔祭。”哥倆喝着酒談話,勝爺說道:“鐵賢弟,你我挨肩擦背,已有二十餘年,我深知道你的性情驕傲,對於守節的弟婦跟前,你可多要盡心。”鐵天勝答道:“勝三哥不用您囑咐,我絕不能待錯了。自從您二弟棄世,我就將家務俱都交給弟婦管理,不叫您的弟妹當家。我那弟婦孃家乃是書香門第,我也曾對他說過:弟婦你願意在家住,願意住孃家,來往隨便。絕不敢待錯。”勝爺問道:“二弟婦孃家何如人也?”鐵天勝道:“江蘇省羅家嶺,姓羅,乃是唐時羅成的後人。二弟婦的胞弟名叫羅文,人稱鐵掌賽崑崙,表字興龍,此人上山擒猛虎,下海捉蛟龍,橫推八匹馬,拽倒九隻牛,兩膀一晃有千斤膂力,日行千里,文能安邦,武能定國,要求取功名,武狀元猶如探囊取物。此人久讀律例,有一日他觀閒書,看到他先祖的故事,他知道自古忠臣難免喪身疆場,因此不求功名富貴,隱居不仕,常自比徐達,習學漁樵耕讀,看破塵世,故此人稱爲隱士,那是咱弟婦的胞弟。”勝爺說道:“我耳聞有這位,未曾見過,倘久後有機緣的時候,你給我介紹介紹。”弟兄二人正在談話之際,有一老者打着白紙燈籠,掀簾籠而人,叫道:“老當家的,二太太孃家來人弔祭。”鐵天勝叫道:“老管家,你來見見,這是我勝三哥。”老家人拜見了勝爺,鐵天勝道:“你告訴內宅待客,就提我與勝三哥說話呢。”勝爺說道:“你陪着我說什麼話?你先招待客去,明天我叫店夥計領着我,我再去弔祭。”鐵天勝不敢違背,站起身軀,跟着老管家奔內宅而去,叫道:“夥計!這是我勝三哥,好好照應。”

店主人主僕走後,勝爺自己獨坐,勝爺正在喝着茶,聽櫃房有人喊道:“將他推出去,若不看你少眼無目,非打你不可。”

勝爺聞聽,由上房裏出來,心中暗道:“這是吵店子,淨打架。”

勝爺來到櫃房一看,三四個夥計向外推一位無目先生,身穿舊藍布大褂,二目之中一點黑眼珠也沒有,窄板鞋麻梗線串綁着,手中持着明杖。勝爺說道:“你們快放手,你們要將他推倒摔着怎麼辦?”夥計不敢違背,放開瞎子。勝爺過去,扶住無目先生的明杖,就聽無目人問道:“你是這店掌櫃的?”勝爺答道:“非也,我也是住店的。”瞎者說道:“他們這個店太惡哪,打死人白打嗎?他們要將我打死,得給我買一口棺材。”

勝爺說道:“老先生,我雖然是住店的,我與店主人有個認識,回頭我必叫您順氣。”勝爺拉着瞎子的明杖,進了東跨院上房。

勝爺問道:“老先生貴姓啊?”瞎子說道:“我姓劉啊。”勝爺將瞎子拉到茶几旁邊,讓瞎子落下座,勝爺給瞎子滿了一杯茶。瞎子問道:“您貴姓啊?”勝爺說道:“我姓勝啊。”瞎子說道:“人要是倒了運,喝涼水都塞牙。三天沒開張啦,今天晚半天走到錢塘下關,有一個老太太叫我算卦,我們有公價,二十四文一卦,算完了卦給了二十三文,借了兩家都沒借着那一文。老太太說道:‘短一文吧,下回算卦再找補吧。’我也沒法子,短一文就短一文吧。三天沒吃飯啦,賺了這麼一分卦禮,還不夠。我打算吃點什麼,好容易打聽到店裏,我方纔進了店,他們這羣夥計不答理我。我說掌櫃的給我來一個熱湯麪吧,他們是成心,半天的工夫,將面端來道:‘面得啦。’我拿筷子一挑,一碗麪只有十來根。沒法子,墊墊餓吧,吃完了飯,我問掌櫃的:‘你這碗麪多少錢哪?’他們說:‘二十四文。’我腰裏只有二十文,我說;‘欠你們一文,明天再還,今天我還要住店,也等明天作買賣回來給錢。’他們不說買賣話,他們說:‘等蓋好了房子你再住吧。’我跟他們一分辯,他們一堆打我一個人,叫他打死我,我倒有了棺材錢啦。”勝爺說道:“老先生還沒吃飯呢?”瞎子說道:“三天沒吃飯啦。”

勝爺說道:“老先生,四海之內,皆爲兄弟。我今天交你一個朋友,咱哥倆在一塊吃一塊住。明天您走的時候,我再給您十兩八兩的,您換一換衣服,理一理髮,再做買賣就該開張啦。老先生你看看我,鬍子都白啦,你是兄弟,我老哥哥說的這話對不對?”瞎子一翻白眼珠,似要哭的樣子,遂說道:“勝大爺子,你管我一頓飯,我至死不忘大德。”勝爺說道:“先生言之太重了。”勝爺遂叫夥計,問道:“你們是什麼飯現成?”

夥計答道:“大餅大面清燉牛肉,都是現成的。”勝爺說道:“給我來兩碗清燉牛肉,二斤大餅,再配一碗湯。先生喝酒不喝?”瞎子說道:“不會喝酒,一聞酒味,腦袋就痛。”店小說道:“這回瞎子可蒙着啦。”勝爺說道:“不許胡說,快去預備。”瞎子說道:“若不是勝老爺子給我吃,設是我買,這些夥計還許不賣呢。”跑堂的到竈上叫大師傅給盛了兩碗牛肉:“要精緻點,別叫勝三爺挑眼。”

工夫不大,俱都端到上房,擺上小菜。勝爺心中思索:這位先生也有五十多歲啦,只爲無錢,這樣狼狽。勝爺不由得可憐瞎子,將瞎子讓在正座,瞎子說道:“勝老爺子你也吃呀。”

勝爺說道:“四海之內皆爲兄弟,咱是弟兄,你不要客氣,我才吃完了飯,你請吃吧。”瞎子拿起餅來,打了一個卷,一口一個月牙,香甜美味,吃了一個不亦樂乎。勝爺看着,心中暗道:“這個先生吃得太多了。”勝爺見瞎子吃完了,又問他:“吃飽了沒有?”瞎子說道:“吃多啦,你別讓啦。”跑堂的打過漱口水,瞎子說道:“不漱口,一漱口,香味就沒有啦。”

勝爺與跑堂的俱都暗笑。勝爺將瞎子讓到茶几旁,又給滿了一碗茶。瞎子說道:“勝老爺子,這個人要老了也就不值錢啦,我年輕的時候,算一天卦,到店裏還要消遣消遣。現在不行了,吃飽了就不愛動彈了,我坐不住啦。”勝爺說道:“西暗間有一張大板牀,咱們哥倆足夠睡的。”瞎子說道:“你不嫌我髒啊?”勝爺說道:“這是哪裏話來,何髒到之有?”勝爺拉着明杖,將瞎子領到西暗間。列位,勝爺是何等身份?居然能服侍要飯的,可見勝爺愛老憐貧。

瞎子到了西暗間,貼西板牆向牀上一坐,直打哈欠。勝爺說道:“老先生你困啦,就歇着吧。”瞎子一翻白眼,說道:“勝老爺子,年年防荒,夜夜防賊,你將門關上點,我這錢褡裏有一個破託肩的大褂別丟了。”勝爺心中暗笑,遂插上門。瞎子又說道:“你用凳子頂上點。”勝爺說道:“好好。”又拿起凳子將門頂上。瞎子脫了破鞋躺下,工夫不大,打呼嚕,說睡語咬牙。勝爺此時也覺勞乏,摘下鴨尾巾,脫了衣服,一切物件俱都包好,勝爺是體面人,每逢住店,夜間出恭,必要出去,青緞靴子未脫。勝爺方纔躺下,就聽瞎子打着呼嚕說睡語,口中說道:“大奶奶,你這個少爺是火命,少奶奶是水命,卦書上有云,水火不相當,夫妻難久長,不獨兒女少,縱然不死也離鄉。老太太你老人家給我五百錢卦禮,我到店裏,夜靜更深,我請七十盞紅燈花,我給少爺少奶奶祭祭星。”勝爺噗哧一樂,心中暗道:“真是瞎子口,無量鬥。他到店裏買大面吃,給誰祭星啊?”勝爺也覺一時睏倦,可就睡着啦。

正在睡夢中,聽窗戶叭叭叭三聲響,將勝爺驚醒。坐起來一看窗戶,就是三道立閃。勝爺心中暗道:“大概陰天啦,打閃呢。”勝爺又從破窗窟窿向外一看,滿天星斗,並未陰天。

又一看屋中蠟燈已滅,也聽不見算卦先生呼聲。勝爺叫道:“先生。”叫之不答,呼之不應。勝爺以爲是瞎子出去解手去啦,將燈撲滅了,然後又用手一摸,果然不見瞎子。勝三爺來到外間屋一看,外間屋燈也滅啦,伸手一摸門閂,並未挪動。再摸東暗間屋門,倒扣着呢。勝爺一想,忘了與店中要火種了,遂取小包袱取火折,到西暗間一摸小包袱,蹤跡不見。勝爺心中說道:“我進店之時,看見外屋茶桌底下有火紙。”勝爺伸手摸着火紙、火石、火鐮,打着了火,將裏外間蠟燭俱都點着,裏外間一照,仍不見瞎子。勝爺心中明白,所有一切東西,俱被瞎子盜去了。慢說是我住我盟弟之店,就是住別人的店,我也不能聲張,十三省總鏢頭,被瞎子給將東西偷走啦。勝爺思索之下,三飄銀髯,自言自語說道:“我這條老命必要傷在杭州。”勝爺用蠟燭又仔細一照,一看外屋門橫楣之上,窗戶有一扇半掩着,勝爺又低頭一看頂門的小几凳,有腳踩的印子。

列位,這是誠心叫勝爺知道,要不然一點痕跡也不會留。勝三爺將几凳搬開,開門出去,來到院中四外觀看,並無有影兒。

又縱上房去觀看,就是東廂房上有一條黑影,勝爺心中歡喜說道:“只要我看見你的影兒,你就跑不了。我若不將刀鏢等物追回,我怎見鏢行衆位?”勝爺遂追趕賊人,勝爺後邊追,那人前面跑。出離錢塘關六十餘里,那人只相隔勝爺一箭之遠。

勝爺緊迫,那人緊跑;勝爺慢追,那人慢跑;勝爺不追,那人在前面等着。又追出三十餘里,眼前一座峻嶺高峯,眼看着此人上了山坡,勝爺隨後也追上山坡,上了山坡向北去。一望俱是平坦之地,有幾個平臺,又向正北半里之遙,山坡下白水滔滔。老英雄追到水邊上,勝爺說道:“你還上哪裏跑?”此時天色大亮,那人一回頭,勝爺觀看此人,眼珠黑白分明,精神異常,背後揹着勝爺的小包裹,並未拿明杖。那人道:“勝老達官,你摸摸你項上的六陽魁首還有嗎?”勝爺問道:“足下何等人也?”那人道:“行不更名,我在店裏不是跟你說過嗎?我姓劉名叫士英,人稱別號閉眼神佛。勝老達官,你追的五個人犯,俱在此山,這座山叫雙松嶺碧霞山,我父子佔據此山。我救的是閔老寨主與少寨主,老寨主是我之姐丈,少寨主是我之外甥,我並不是救三鼠,皆因那時屋中黑暗沉沉,無有燈光,我一慌忙,將三鼠的綁繩先解開啦,這纔將他三人救走,然後又將衆人接到碧霞山。我們大家在一塊兒吃酒談心,我對他們說了一句大話:“若我將勝英置之死地,易如反掌。”他們大家苦苦哀求,非教我給他們報仇不可,逼得我沒有法子啦,所以我纔夠奔店裏刺殺你。皆因你有行俠作義之風,並桌上牀下伺候我,你真是仁人君子,我將刀亮出了三次,我沒肯殺你。勝老達官,你將珍珠燈已經盜回,差事交官,面子已足,我給你幾十兩銀子盤費,請回貴鏢局吧。”勝爺說道:“劉寨主,你將我東西原物交回,我還要那五個差事。”劉士英說道:“勝老達官,我擺一個陣,你要破了此陣,我就將刀鏢原物歸還。”

勝爺說道:“你擺陣我看吧。”劉士英轉身奔西南而去,勝三爺後面跟隨,眼前一道大寨子牆,劉士英一吹呼哨,出來幾名嘍卒,齊聲說道:“寨主回來了。”劉士英說道:“勝老達官在外稍候片刻。”勝爺說道:“好好好,請你快出來。”勝爺觀看,由打裏面出來六十名嘍卒長箭手,又出來六十名嘍卒削刀手,又出來六十名撓鉤手,共合三六一百八十名,俱是精明強幹,相貌堂堂,東西排班而立。又有四名少年的英雄,勝爺一看這四位,都是手擎雞爪鐮,耀眼發光,這四位少寨主乃是劉士英四位少爺。大少寨主劉金祥,年在二十五六歲;二少寨主劉銀祥,二十三四歲;三少寨主劉福祥二十一二歲;四少寨主劉祿祥十八九歲,俱是方面大耳,五官端正。後面又有二人並肩,林士佩在左,閔德潤在右。大少寨主閔德潤穿一身青,給他娘穿孝,手中拿着一條金鼎秋龍搠,這條搠比他本身那條搠輕一點。林士佩手執狼牙鑽。再向後看,左有閔士瓊,懷抱提鹿雙槍;右有閉眼神佛劉士英,藍雲緞壯帽,藍綢子短靠,十字絆上橫插十三節點穴槍,插在皮囊裏耀眼明光。劉士英說道:“勝老者,你獨自一人,焉能打得出去碧霞山呢?”劉士英又道:“你是孤掌難鳴。林寨主能戰你百十個回合不能?閔大少寨主也能戰百十個回合吧?您能出得去此山嗎?看我與姐丈二人能戰您百十回合不能?我那四個犬子也能戰您百十回合。勝達官你再向後看看。勝爺一看,後面老道七星真人、張德壽、柳玉春、崔通,俱都抱着應手的兵器,有不可一世之概,本山的三十多位寨主,也都儀表不俗。劉土英又說道:“勝老者,你還沒有兵器呢,我贏了你也不高明。”劉士英回頭叫嘍卒:“將各路的兵刃架子擡來!”工夫不見甚大,衆嘍卒擡來了十八樣長兵器,十八樣短兵器,二十四路外武兵器,十八樣大兵器,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十八樣暗兵器。又有許多鏜練棍棒,蠟杆子,都是加重的分量。二十四路外武兵器,帶鉤的,帶尖的,帶刃的,帶鎖的,帶環的,帶套的,帶翅的,帶絨繩的。六十樣兵刃擺在西南。劉士英說道:“您自己挑一樣用吧,您的刀、鏢、甩頭沒有啦。”勝爺一伏腰,劉士英說道:”長箭手,撓鉤手,可不許暗算勝老達官。如有暗算者,不論是誰,以軍法從事。”勝爺走到大兵器架子前,拿起一把朴刀。勝爺提刀在手,此刀利刃鋒利,雖不如自己的魚鱗紫金刀,殺人如同削瓜切菜一般。老英雄提着刀轉身歸還正北。他們山上的人圍着三面東、西、南,勝爺故此在正北方。勝爺將刀放在山坡之上,將白髮挽好,勒十字絆,繃英雄帶,登了登青緞子靴子,擡胳膊遞腿,沒有繃吊地方。將大朴刀拿起,向靴底擦了一擦,叫道:“劉寨主!單打獨鬥我奉陪,要羣毆就一擁齊上。”劉士英說道:“焉有羣毆之理?”劉士英摘皮條帶,一抖十三節練子槍,嘩啦一聲響,二英雄要比賽輸贏。

列位,說書的一張口,難說兩句話。且說羣賊何以都到碧霞山呢?皆因羣英會,林士佩被蔣五爺打傷,無臉面回蓮花湖,他與老道七星真人,夠奔杭州,投奔雙松嶺碧霞山而來。

林士佩本是南七省有名的人物,劉士英故此收留他,打算勸他別跟勝爺結仇。劉家父子是閔老寨主所請,專爲在外面打探官兵的消息,因在江蘇看見官兵齊隊,遂跑回蕭金臺,在蕭金臺待了半夜,沒有救閔家父子之策。正在此時,就聽山外面一亂,鏢行將差事放在空室內。劉士英對二子說道:“合該閔家父子不死,可有救他們的機會了。”爺兒三個遂打山外地道下去,一直進了空房,將閔家父子救走。三鼠是借光啦,不然劉家父子焉能救三鼠?若不是三鼠,還惹不下大禍呢。三鼠要逃回碧霞山,劉士英不允,三鼠遂由旱路也奔雙松嶺而來。閔家父子上了船,此時父子相見,不覺潸然淚下。只因秦尤一人,將一座萬年事業的蕭金臺,一旦冰消瓦解。劉士英道:“事已至此,姐夫你就不必傷心啦,凡事都是天數,決非人力所定。咱們就此快走吧。”說罷此話,急忙開船直奔杭州而去。劉士英說道:“外甥外甥女進了山時,千萬別提羣英會之事。若是與你二舅一學說此事,他必然找勝英去。沒有事時,他總想着與勝英比賽。”船到了杭州碧霞山,姑娘歸了內寨,大衆寒暄已畢,二老寨主問道:“怎麼外甥穿了孝啦?”德俊答道:“我母得暴病而亡,我們父子不願佔山啦,打算迴歸故里。”當日姑娘在內寨,將舅父、父親、表兄等請到後寨說道:“我娘臨死時遺言,我與德俊迴歸舅父原籍,耕田種地爲生。”劉士英聞聽,非常之喜,說道:“這有何難?”你們願意幾時走就幾時走。”

姑娘說道:“就請舅父給我們僱船吧,可僱民船。”劉家父子給將船僱好,閔秀英姐弟二人及婆子家人丫環,登船奔江蘇而去,暫且不提。單說聚義廳上擺上酒席,大夥用飯時,劉士英說道:“鏢行必到杭州,我能將勝英刺死。”林士佩說道:“寨主爲何不給大家除害呢?”三鼠也慫恿劉士英。劉士英一句話出口,不好收回,只可照辦。派嘍卒買了一身破衣服,一條明杖。當日出來到杭州,第二日就聽有人傳說,保鏢的跟英雄店打起來啦,非出人命不可。又聽有人說道:“有勝三爺給瞭解此事,已經完啦。”劉士英記在心中,遂奔英雄店,故意與夥計打架。勝爺將他讓到屋時,劉士英就要刺殺勝爺。他一看勝爺這樣謙恭,不忍動手,並且勝爺又管他飯,給他銀子,所以夜間劉士英用竹子枕頭,將勝爺小包袱替下來。列位,勝爺怎麼睡得這樣死呢?皆因爲好幾天沒有睡覺啦,勞乏已極。又覺着住盟弟之店還有什麼事呢?這就是劉士英盜勝爺東西一段倒插筆,書表前文。

且說二英雄方要動手,七星真人低言叫道:“劉老寨主,你老人家這一給他刀,就壞了事啦,他人老刀不老。依貧道之見,你老人家將他引到鷹愁澗,跟他單打獨鬥。老勝英能折不彎,你老人家跟他比賽什麼,他也不能含糊。你老人家跟他水戰,將他引在水裏,不費吹灰之力,要他一死。”劉士英聞聽七星真人之言,點頭稱善,遂對勝爺又說道:“羣毆我們人多,您只一個人,那如何行呢?我這旁有道澗,我與老達官水戰,如若帶一名嘍卒,那就算我輸啦。”勝爺一看,劉士英已換好水靠,勝爺心中暗道:“劉士英將我水衣盜去,我若跟他要水靠,他絕不能給我。”老英雄思索至此,長嘆一聲。此時劉士英已出了寨子,劉士英在前,勝爺在後,二人直奔山坡西方而去。走至二里之遙,工夫不大,來到澗旁,縱身下水,勝爺金蟬脫殼,也人了水中。勝爺見劉士英水沒過膝,二英一前一後,乘風踏浪,向西南游去。又有二里之遙,再往南去,水面有一座橫山,四面八方都是水。南北長有一里之遙。來到北山根,由北山根往西去,到了西北角,又往南去,劉士英繞到山凹裏,探出半節身軀點首叫道:“勝老達官,此處水深,你我二人就在這兒水戰。”勝爺此時在東南角,劉士英在東北角,順着山根過去的,東北角上是一個山凹,他一點首叫勝爺,勝爺遂奔東北而來。劉士英在山凹裏早有預備,水底下早下了七八百斤重的大鐵錨,劉士英抓住鐵錨,一個猛子紮在水中。勝爺不知道,直奔東北角而來,不見劉士英,勝爺心中也以爲他扎猛子啦,勝爺遂向水深處游去。方到水深處,就覺着水流力大,從來沒遇過這樣水流,被波浪一打,勝爺不能抵抗,被浪將勝爺打人鷹愁澗,勝爺暗道:“不好!”此時已經將勝爺打在極深之處。勝爺向山坡游回二尺遠,又被波浪打回去一丈多遠,如此者四次,勝爺力盡,被水流衝到了灘口。勝爺身下覺着水底有物,踩着很軟,就覺小腹上有一條冰涼的鐵鎖鏈擋住,勝爺撒手插刀,雙手緊緊抓住攔江鎖鏈,死也不放。此時勝三爺長嘆一口氣道:“勝英,勝英,你就這樣的下場?想我勝英自幼讀書,孝順父母,並沒有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勝爺又想起老師艾道爺,叫道:“恩師呀,弟子身逢絕地,再不能與師傅見面了!可惜我剪惡安良,替天行道。”又想起鏢行之人,自言自語說道:“從今後,再不能患難相共了。”勝爺正在萬緒縈懷之際,擡頭往山上觀看,就見這座山足有三十餘丈高,半空中有一泉眼,猶如碾盤大小,黑水往外冒。又見泉上有一塊匾,石頭刻的,上寫:“鷹愁澗。”勝爺看罷,心中說道:“我名勝英,去到鷹愁澗,絕不能再有生望了。”此時勝爺兩手扶住攔江鎖,怎奈水流太猛,竟將勝爺打了一個筋斗,由攔江鎖上過去了。劉土英探頭一看,說道:“勝英老命休矣。可惜這樣的好人,臨死落一個屍骨無存。”在勝爺沒被波浪打過去的時候,劉士英納悶:“勝英怎麼這大的水性呢?十丈八丈的大船,不能存留一會。”劉士英正在納悶的時候,見勝爺一翻身,扎入水底。

劉士英又由原路而歸,轉到西山角,由西山根向北,到西北角,破風踏浪,往東北而去。正踩水往前去,東北角上來了一隻船,船上有四個人站立,還有四個水手,直奔劉士英而來。

相距不遠,劉士英一看,正是四位少寨主。劉士英直奔船頭,剛一扶船頭,大少寨主、二少寨主向船上一拉,將劉士英拉到船上。四位少爺齊聲問道:“天倫與勝英比武如何?”劉士英說道:“並未比武,道爺劃策,是叫我將勝英引到鷹愁澗。”大少寨主問道:“引到急流之處沒有?”劉士英說道:“老勝英水性真高,在灘口那兒還扎掙了半天,才沖人大流而去。”大少寨主打了一個唉聲說道:“可惜,可惜,老勝英一生一世替天行道,落個臨死屍骨無存。”說着話將船攏了岸。劉士英對衆人說道:“眼見勝英打人萬丈深處,屍骨無存。”林士佩仰面大笑道:“勝英,勝英,你也有今日之下場!”七星真人唸了一聲無量佛:“拔了我肉中之刺,目中之釘,從今後我高枕無憂矣。”太倉三鼠全都大笑,閔家父子喜笑顏開。列位,這就叫好人死了,小人隨了願啦。老道又道:“我要借花獻佛。您的酒菜,我們給您滿酒。”當時大廳前擺下酒席,大衆開懷暢飲,劉士英、閔士瓊、林士佩等,尤其歡樂。劉士英此時向東面桌上一看,有四位悶悶不樂,若有所思,劉士英一看,不是外人,正是四位少寨主。劉士英道:“你弟兄爲何愁眉不展呢?一家有事父子商量,國中有事君臣商量,有什麼心事可對我說來。”當時大少爺說道:“君有過臣當諫,父有過子亦不可不言。天倫平日很羨慕勝英,此時害他屍骨無存。現在當着姑父,我說出來可別怪我,姑父不該叫二表弟去北京盜獄,都是姑父之過,若不將秦尤救出來,何至有二人皇宮內院盜燈之事呢?父親救我姑父表兄,理所當然,又誤救了三鼠。勝老者追到這裏,父親將他較量輸了,比什麼都強,何至於將勝老者置於死地呢?再說人家勝老達官舍命交友,是一個仁人君子。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此事若走漏了風聲,要被勝老者鏢行中劍俠客等知道消息,他們必然來報仇。咱們這小小的碧霞山,乃是莊家山,嘍卒寨主不過五百名。我姑父的蕭金臺,比咱們山寨大有二十倍,聘請十四省英雄,尚且瓦解冰消,何況咱這一個小小碧霞山?”劉士英聞聽大少寨主這一席話,不由得一愣,自己說道:“我未加思索,無故害他一死。你有這話何不早說呢?”大少爺道:“我弟兄在前,父親在後,大家祕密商議,孩兒如何知曉呢?”七星真人趙昆福站起身來道:“老寨主,無妨無妨。您打店中引出勝英來,店裏有人知道嗎?”劉士英道:“店中並無一人知道。”老道又道:“店主人與夥計都不知是您將勝英引出來的,在勝英那方面,是神不知鬼不覺,他們也找不到碧霞山這裏。”劉士英聽罷七星真人之言,遂鳴鑼聚衆,對七星真人趙昆福道:“我傳話嘍卒,誰要聲張將勝英引在鷹愁澗之事,必要以山令實行。”老道點頭稱善。劉士英這一集衆鳴鑼不大要緊,倒惹出禍來啦。工夫不大,合山之人俱到,劉士英對大夥說道:“今日集齊,不爲別事,只因我在杭州假裝無目先生,夜間我將勝英衣服刀鏢、暗器零碎等物,俱都盜來。老勝英追到咱們山內,我與勝英徉言比武,將他引到鷹愁澗萬丈深淵,百年屍骨不見。大衆對於此事,必要嚴守祕密,自今日起三道山口加班,不可疏忽。”劉士英又叫過一名木匠,說道:“你趕快造六十個腰牌,無論何人出入,必須以腰牌爲證。”

此時有碧霞山的一名嘍卒頭目,姓王名興德,全山嘍卒都歸他轄管,已經年到六十。年輕的時候,他在蓬虎山給明清八義充當嘍卒,人是非常的可靠,但是就有一樣,每日必醉幾次。

他在蓬虎山也是一個頭目。一日王興德吃酒帶醉,他在山口外巡山,忽然間見前面來了一個孤行人,扛着一個大褥套,看那樣子褥套很沉重,王興德酒後無德,他可就急忙走上前去,大聲喊道:“行路客官到此留下買路的金銀,饒爾不死。”說着話亮出刀來,那行路之人只得放下褥套就跑。列位,王興德心中明白蓬虎山的山令。他遂打發嘍卒,扛起褥套,由後寨門走到了自己屋中,將褥套向鋪板上一放,用手一摸,裏面有銀子,非常的歡喜,買酒買菜。這日正是秦八爺查山,見有少年在樹林中要上吊,秦八爺趕奔近前,將繩解下來,問道:“你因何在此上吊?”那少年答道:“我打此山路過,這山中出來一個人,將我行李劫去,我也回不了家啦。”秦八爺聞聽大怒,遂將少年叫至山口外,令嘍卒看守。此時有嘍卒們暗中告訴這位少年道:“你就是苦苦哀求秦八爺,就能給你找得回來。這位少年果然對秦八爺苦苦哀求。秦八爺本想將他放在山口外,到寨中問問誰劫少年的行李啦。有就更好,若是沒有,不過給上他三十兩二十兩的。哪知道他這一央求,秦八爺動了惻隱之心,說道:“你跟着我進山吧,你只要認識那人,我便將你東西要回來。”少年聞聽,爬在地下就磕了一個頭,說着話一同秦爺進了山寨。秦八爺邀出七位盟兄議事,大爺屠粲、二爺火德真君孔華陽、三爺神鏢將勝英、四爺神刀將李剛、五爺華謙字子阮、六爺登山豹子楊義臣、七爺賈斌久鑽雲太保,弟兄八位,歸了座位。秦八爺說道:“蓬虎山山口外,現在劫人家褥套,旗子上還寫的是替天行道,不如改爲強搶強奪。”大爺說道:“劫褥套的這人怎樣長像,你可知曉?”那被劫的少年說道:“此人黃白臉面,長腿,酒味撲鼻。”秦八爺與屠大爺俱都心中明白。秦八爺說道:“派四個有力量的嘍卒,拿着繩子,我去捆他去。”屠大爺說道:“很好很好。”秦八爺與嘍卒來到王興德的屋中,王興德又正喝酒呢,一見秦八爺來了,他站起身形說道:“八爺您喝杯。”秦八爺說道:“我不喝。我問你,板牀上的褥套是誰的?”王興德聞聽此言,也答不上話來。秦八爺忙叫四名嘍卒,將王興德的二臂捆上,又叫嘍卒將褥套扛起,直奔聚義廳而來。工夫不大,來到了聚義廳內,秦八爺道:“三哥最心慈面善,忠實道德,將此褥套交與勝三哥打開觀看。”

勝爺遂問道:“這少年貴姓啊?”那被劫之人答道:“我姓李,我會廚子手藝。”勝爺說道:“你的行李中都是什麼?你要實說,說對了,東西仍歸你。”李廚子道:“我褥套中有藍布衣料,有一雙新鞋,有散碎銀兩,整銀子一百五十兩。”勝爺在聚義廳查看,被劫之人所報的物件,一點也不差,整數的銀子尚且原封未動。勝爺道:“將李廚師的行李東西交還,叫他再從新點看,查看缺東西不缺。”少年點查一遍,一物不缺,給大家磕了一個頭,打發嘍卒送出蓬虎山,歡喜而去。秦八爺說道:“將王興德推到後山,人頭獻上來。”勝爺道:“王興德喝多啦,亂了性啦,從此我給他戒酒。”秦八爺豈敢違背勝爺?遂將王興德釋放,王興德從此戒酒。列位,王興德戒了沒有半個月,故態復作。這日在山口外又來了一個大敞車,上坐着一個年少的婦人,王興德趕奔近前,亮出刀來,喝走把式,對婦人說道:“我並不害你,你要願意活着,跟我到後山,做一個壓寨的夫人,你看如何?”婦人聞聽,可就哭起來了。此時正趕上秦八爺查山,又被秦八爺看見,如此數次,都是勝爺將他放了的。

最後他又做出不法之事,秦八爺非殺他不可,並且說道:“誰要給他求情,我將蓬虎山一把火燒了!”勝爺一看,秦八爺正在勝怒之下,也不好意思求情。勝爺將秦八爺用酒灌醉,勝爺親自到了後山,將看着王興德的嘍卒俱都支出去,勝爺親自給王興德解開綁繩,叫道:“王興德,你趕緊逃命吧!一會兒秦八爺醒了酒,你就走不了啦。”勝爺又給了幾十兩銀子。他從蓬虎山出來,在外面遊手好閒,不到半月之久,將錢花盡,遂投奔了碧霞山,充當嘍卒總頭目。

劉士英這一告訴大家不許聲張,衆嘍卒之中驚動了王興德,當時幾乎昏倒於地。散隊之後,來到自己屋中哭哭啼啼,心中暗想:“勝老恩公待我三次活命之恩,我年輕好杯中物,累次惹下殺身之禍,蒙勝老明公三次活命之恩。今日勝老明公死在鷹愁澗萬丈深淵,我若不與老恩公報仇雪恨,何以爲人?”思索至此,徒步出來,夠奔山口,來到山口,把門的嘍卒問道:“王頭幹什麼去?”王興德道:“因老寨主有機密大事,派我星夜前去辦事。”嘍卒說道:“你有腰牌嗎?”王興德答道:“來得慌忙,忘了領牌啦。”嘍卒說道:“沒有腰牌過不去,連老寨主沒有腰牌也不許過去。”這個嘍卒方纔說出不叫王興德出山,旁邊那一名嘍卒過去就給這個嘍卒一個嘴巴子道:“你剛來三天半,就忘了捱餓啦?若不是咱頭給你補名字,你早就要了飯啦。”這個嘍卒說道:“叫頭兒出去就完啦,何必打俺嘴巴子呢?頭目你過去吧。”二道山口,也是如此,來到三道山口外,一望無邊,俱是松柏樹,老頭子十幾年不出山,驟然間出山,連東南西北都辨不過方向,在樹林內繞了半宵,也沒繞出碧霞山去。老頭子心中暗想:“我若是夜間出不去碧霞山,等至轉天清晨點名時,頭一名就是我,一點我沒在,必然派人追我,我現在身體也不健壯啦,絕跑不出去。再說老寨主要問我,我以何言對答?就是老寨主念我在此山中十餘載辛勞,還可以饒恕於我,惟獨小兒林士佩與太倉三鼠、閔家父子決不饒我,我必難逃性命哪。”思索至此,頓足說道:“我何必惜此殘年?今年我已經活六十有餘啦,我還能活六十多歲嗎?威鎮南七北六十三省的勝三爺,都死在鷹愁澗。知恩不報非君子,若非勝老恩公,我早死了,實在出不去碧霞山,我便一死以酬勝三爺三次救命之恩。”又繞了有一個時辰,仍然不能出山,遂由腰間解帶子,找了一個歪脖樹,將套拴好,掛在樹枝之上,口中說道:“勝老恩公,且慢走一步,魂如有靈,將我王興德帶着一走,我在陰曹地府,伺候老恩公幾年,也報答報答你老人家三次救命之恩。”語畢,爬在地下磕了三個頭:“勝老恩公,你生而有靈,死而有神,一世聰明睿智,必能有顯應也。”

說着話眼流痛淚,伸手摸繩就要上吊,哪知道摸了半天,也沒有摸着繩子。王興德說道:“真是有鬼,還沒有上吊呢就來啦。

這是攪我來啦,我不上吊啦,生有處,死有地,我一頭撞死樹上,鬧鬼你也拔不起樹來。”向後倒退了有一丈多遠,忠心耿耿的王興德,用衣襟將頭一蒙,奔樹上撞去,就碰着毛毛哄哄,軟如棉花一般,就聽有人說道:“噯呀,王八羔子,你將我撞醒啦!我好容易睡着,你給我一羊頭,這是爲何?並且你背地裏咒罵勝三爺,是何緣故?”王興德說道:“你是人還是鬼呢?”

“呸!臭豆腐王八羔子!我爲什麼是鬼呢?你睜開眼看看。”王興德說道:“您爲什麼深更半夜在樹林之內?我上吊與你什麼相干?你將我帶子給弄下來幹什麼?”歐陽大義士說道:“唔呀,我搭救了你,難道說還救出不是來了?臭豆腐,真不說理。

你倒是爲什麼要行短見?你要告訴我,我能替你出氣。你在背地裏叨唸勝三爺,所爲何事?你要說實話,咱們萬事皆休;你要有半句虛言,我就打你這個忘八羔子!”王興德說道:“我跟你老人家說實話也行,請問你老人家貴姓高名?來此何干?你老人家也得告訴我實話。你老人家要是不說實話,你就是將我打死,我也不能告訴你老人家真情實話。”歐陽大義士說道:“我姓歐陽,我叫歐陽天佐,外號人稱賊魔。你方纔咒罵的那個勝英,他乃是我的勝三哥。你說勝老恩公慢慢走,等你一步,所爲何事?”王興德聞聽,說道:“啊,原來是大義士!小老兒上了幾歲年紀,眼目昏花,耳音有點不中用了。小老兒姓王名興德,少年時曾在蓬虎山充當嘍卒頭目,伺候明清八義。皆因爲我年輕之時,好貪杯中之物,酒後無德,累次犯山規,秦八爺要將我斬首,多蒙勝老恩公暗地裏賙濟盤費,將我放走,我遂投在這碧霞山又充當嘍卒。我立改前非,終身戒酒,做事小心殷勤。此山的寨主姓劉名叫士英,外號人稱閉眼神佛,他見我做事老成,叫我充當嘍卒總頭目。這座山本是莊家山,並不搶奪,我帶領嘍卒耕田種地,老寨主很器重我,我在此山已有二十多年。昨日劉士英鳴鑼聚衆,將大家招集在一處,傳山令,原來是蕭金臺被勝爺掃平,擒住盜燈的賊人及閔家父子,放在空屋之內,五股差事被劉寨主所救,逃到我們這座碧霞山。

勝三爺追賊,住在杭州錢塘關外英雄店,劉士英假扮無目先生,夜間將勝三爺刀鏢甩頭衣物俱都盜到手中,臨出店時將勝爺故意驚醒,勝老恩公在後面追下來了,劉士英將勝爺引到碧霞山。

先說擺陣,叫勝三爺破陣,將嘍卒齊集,並不擺陣。又要與勝三爺比武,勝三爺赤手空拳,他將兵刃架子搬出來,叫勝三爺自己挑擇傢伙,勝三爺挑出一把大朴刀。劉士英方要與勝爺交手,老道七星真人攔阻,暗暗告訴劉士英,勝爺武藝超羣,人老刀不老,這一給他傢伙,豈不是自找虧吃?劉士英聞聽老道之言,自知失計,遂問計於老道,老道劃策,此山北面一道山澗,名叫鷹愁澗,萬丈不見底,老道令劉士英將勝三爺引到鷹愁澗,要害勝爺屍骨無存,給綠林道除去大害。”王興德語至此,嗚咽涕泣,遂說道:“可惜我那仁慈祥善的恩公,誤墜奸計,他老人家身歸幽冥去了。”歐陽大義士問道:“此話當真?”

王興德答道:“並無半句虛言。”歐陽大義士說道:“你爲何行拙志呢?”王興德說道:“小老兒欲出山給鏢行送信,與我恩公報仇雪恨。皆因爲小老兒心緒錯亂,不辨路徑,出不去碧霞山,繞了半天,繞不出樹林。我想天亮,劉士英必然點名,倘若知道我出山,必然派人追趕,將我捉回去,焉有我的命在?我一想,倒不如隨我那恩公一死,也算我報了三次救命之恩。”

大義士聽畢,淚如雨下,眼前一發黑,幾乎栽倒塵埃,叫道:“三哥呀!你在陰曹地府助小弟一臂之力!小弟就此進山,將羣賊一網打盡!若不能與恩兄報仇雪恨,小弟寧死不出此山!”

大義士說罷此話,踢啦蹋啦,向山裏就跑。王興德急忙一把將大義士揪住,叫道:“歐陽爺,你一人孤掌難鳴,焉能是羣賊的敵手?萬不可孤身涉險,自取其禍,不但不能給勝三爺報仇,你老人家死在山中,鏢行人得不着信啦,永無報仇之日了。”

大義土說道:“就憑我報不了此仇,我跟他們拼了命纔對得起勝三哥。你不要拉着我,我非進山報仇不可!”怎奈王興德拉住大義士死也不放,哭哭啼啼,跪在塵埃。大義士說道:“依你之見怎樣辦理呢?”王興德說道:“若依小人之見,大義士你老人家日行千里,你老人家就此出山,先給鏢行送信,然後你老人家再聘請勝老達官生前的好友,他這座碧霞山就算是銅牆鐵壁也不難打破。此爲萬全之策。”大義士說道:這個主意真倒也不錯。我給鏢行送信去,你怎樣呢?”王興德說道:“只要你老人家給勝老達官報了仇,我就是一死,也瞑目甘心。你老人家趕快先辦大事,不要掛念小老兒了。”大義士說道:“焉有此理?我能日行千里,我先將你背出幾十裏地,你藏在一個莊家人的家中,或者住在店裏,等候報完了此仇,鏢行也就散啦。我說一句話,給你打出來一筆錢,你自己做一個生意,足夠你晚年之用。你這樣的好心,必然有好報應。”語畢,大義士將身子一伏,說道:“老哥哥你就趴伏在我背上吧!”王興德趴伏在大義士肩頭上,大義士說道:“你看見過人飛沒有?你就閉眼吧。”踢啦蹋啦,奔山外走去,到了東方發曉,果然跑出去五六十里地。來到一個鎮店,歐陽大義士說道:“老哥哥你下來吧,大白天揹着人跑,不像樣子。前邊有店,你在店中等候我。”王興德由大義士背後下來,進了店中,大義士說道:“掌櫃的!這位老頭是我哥哥,在路上受了風,頭疼啦,先在你這店住兩天,我上家去套車去。”說着話拿出五兩銀子,交給櫃上,店掌櫃的連聲答應,說道:“你放心吧,決不能慢待這位大爺。”

歐陽爺將王興德安置在店內,歐陽爺向正北而去。在路上哭哭啼啼,說道:“可惜我勝三哥,屍骨無存。”一邊說着,一邊流淚。自己又說道:“哎呀,我那老哥哥會水,不要緊,死不了。”復又自語道:“不行,不行,那兒的水太深,有多大的本領,多大的水性,也鳧不過去的。唉!可惜我老哥哥仁慈友愛。”列位,大義士平常日子走道兒,到了村莊鎮店都是慢走,必須到了開窪野地他才快走,這回大義士因爲報仇心盛,舉凡村集鎮店,俱都走得其快如飛。天到平西時候,走到十三省鏢局子大樹林外,就聽有人叫說:“歐陽叔父,這邊涼爽涼爽吧!”大義士擡頭一看,原來是三太、香五等人在樹林外乘涼呢。歐陽爺哭着說道:“可了不得啦,勝三哥身歸陰曹去了。”

衆人聞聽一聲,三太說道:“羣英會一散,我恩師追下犯人去了,何以身死?”大義士說道:“我勝三哥追賊,追到杭州碧霞山,被閉眼神佛劉士英將我三哥引在鷹愁澗,屍骨無存。”

黃三太聞聽,唉呀一聲,栽倒塵埃,楊香五頓足捶胸,紅旗李煜磨拳擦掌,張茂龍咬牙痛罵。大義士將三太扶起,楊香五叫道:“三哥快醒,三哥快醒!”小英雄一口濁痰吐在平地,站起身來叫道:“香五、茂龍!給師傅報仇不給?”茂龍、香五說道:“若不給師傅報仇,非爲人也!”語畢,四人撒腿就跑,大義士一拉三太,也沒拉住,心中暗道:“這四個王八羔子,如何能行?”大義士顧不得三太等,仍就奔鏢局子而來。大義士一進鏢局子門就哭,大聲喊道:“哎呀,我勝三哥死了!我勝三哥死了!”衆英雄俱各大吃一驚!有人問道:“怎樣死的?”

大義士說道:“三哥被杭州碧霞山的劉士英,引到鷹愁澗萬丈深淵,屍骨無存。”老道問道:“大義士,你怎樣知曉呢?”

歐陽爺遂將王興德上吊之事說了一遍。大家聞聽俱各淚如雨下。

聾啞仙師說道:“各位施主不要驚慌。”遂叫道:“邱成!取過來我的硃砂筆硯。”又由兜囊中取出青銅盒,給勝爺布成一卦,叫道:“歐陽施主,千萬不要兒戲,勝三爺身遇大難,在網羅之內,並未曾死。”大義士說道:“雜毛,你別胡說亂道,我怎麼不說你死啦?你要再惑亂人心,我要抽你大嘴巴子!”

此時,他們老少衆英雄,追那五個犯人,追之不及,內中就有回鏢局子的。此時道爺,神刀將李剛、葉伯雲、蔣五爺等,大傢俱都回鏢局子了。蔣五爺說道:“道爺別算卦啦,給我勝三哥報仇就是啦。”拿起盤龍棍向外就跑,保鏢的過來幾位相攔,俱被蔣五爺推倒在地。道爺說道:“衆位施主不要攔他,一勇之夫,將來必栽大筋斗,此次叫他先走,去打頭陣。”道爺又叫道:“弼昆、李四弟、伯雲老弟,咱四位隨後夠奔杭州,給蔣五爺打接應。歐陽施主也不必傷心,你眼泡都腫啦,你先喝點茶,吃點東西,我們哥兒四個先在頭前走着。”列位,這些保鏢的多有沒回來的,就是三太、香五、茂龍、李煜、蔣五爺、道爺、弼昆長老等,他們大家先來的,要是劍客鎮三山在場,一聽勝三爺屍骨無存,就得急的將房頂撞一個大窟窿。

不言鏢行人前去報仇,單說碧霞山劉士英第二日清晨鳴金聚衆點名,打開花名冊,頭一個道:“王興德!”叫了三遍,無人答應。劉士英說道:“王頭目還沒起來呢?去到下房找他去。”早有人到下房一找,並不見王興德,此時把守山口的嘍卒頭目說道:“夜間他出山去了。”這是頭道山口的嘍卒頭目報告。緊接着二道山口的頭目、三道山口的頭目,異口同音,也是如此的報告。劉士英捻墨髯思索:他不能說瞎話呀,他是個老誠人啊。又一個嘍卒頭目叫道:“老寨主,王頭兒平日勸我們戒酒、戒淫、莫賭錢,酒後誤事。他年輕之時,在蓬虎山吃酒犯過,那勝英救過他三次,莫非他去給鏢行之人報信去了?”

老寨主聞聽,打了一個冷戰。七星真人對劉士英獻計說道:“老寨主不要過慮,那王興德面帶奸險,他一定是要賣一山人的性命。但是他年紀已老,筋經骨衰敗,他走不快,此時不過走出一二十里之遙。老寨主趕緊派三撥人,俱各帶着兵器追他,追到哪兒,就在哪兒殺他。老寨主千萬可別猶豫,他要害合山人的性命。”劉士英點頭稱善,遂派三撥綠林道,往下追趕王興德。大家前去分途追趕,追到太陽平西,沿途打探,並沒有王興德蹤跡,掌燈之時,俱各回來,報告沿途之上並不見王興德的蹤跡。七星真人趙老道說道:“劉老寨主,王興德不足慮也,他一定夜間摔死在山澗裏啦。”劉士英道:“他既摔死,也得有死屍呀。”七星真人道:“也許是落水淹死啦。”劉士英說道:“爲何不見河漂子?”七星真人道:“也許被水衝到鷹愁澗,跟勝英一同赴汪洋大海去了。”雖然老道給劉士英寬心丸吃,劉士英總是放心不下。自王興德走後,第一天沒事,第二天也沒有事,第三日早晨,飯尚未曾吃完,忽聽山口夕卜一陣大亂,三道山口把山的嘍卒蜂擁似的跑進山來。劉士英一看,衆嘍卒均皆焦頭爛額,叫道:“老寨主,大事不好!現在山口外有四個人,見人就打,不問青紅皁白,他四人這就要來到大廳啦!”嘍卒報告未畢,就見由外面進來四個人,蓬頭垢面,高聲喊道:“哪一個人叫劉士英?趕緊給我師傅抵償,今天我等來取你的命!”劉士英問道:“來者何如人也?”頭一位使刀的厲聲喊道:“浙江紹興府的黃三太、楊五爺等,前來給恩師報仇雪恨!”劉士英站起身形,手捻黑髯,冷笑道:“原來是三太。你且勿躁,聽吾一言。勝英住在錢塘關外英雄店,我假扮無目的先生,與勝英住在一店,他見我貧寒,在店內管我一頓飯,並將我留在他屋中同眠,夜晚我本要刺殺於他,念他一飯之恩,我未肯下手。

我將他刀鏢甩頭衣物俱都盜來,盜完了東西,我將他驚醒,然後將他引到我這雙松嶺碧霞山。我給他一把大朴刀,本打算與他比較短長,七星真人當時劃策,叫我將他引到鷹愁澗萬丈深處,叫他屍骨不存。事後我已追悔,但是無可奈何了。你們四位代師報仇,其志可嘉,然而你們四個青年無能,不是我的敵手,白白送命,我要在這兒將你四人傷了性命,我居心不忍。依我良言相勸,你們四位趕緊回鏢局子,去請俠劍客前來報仇,不必自找其禍。”七星真人說道:“爲何不將他四人拿下?”

劉士英說道:“此四子志向可嘉,我害其師已悔之不及,焉忍再害其徒?但願我之徒弟與此四子可以並立,我就知足了。”

三太此時眼都紅啦,哪能聽那一套?舉起朴刀,照定劉士英而來。就見劉士英背後縱出一人,手使雞爪雙鐮,繞到三太跟前說道:“你且不要動手,我父親豈能與你這小輩一般見識?”

三太聞聽道:“你是劉士英之子?劉士英害了我的恩師,我剁你正合適。”說着話,半個裹花,大朴刀奔大少寨主頂樑砍來。

大少寨主不慌不忙,先閃開身形,左手雞爪鐮向上一迎,用翅將三太朴刀拿住,向外一推,右手雞爪鐮向三太頭上剁來。眼看賊人的兵器到了三太頭上,復又撤回,摘了左手的雞爪鐮說道:“三太,我天倫有言在先,不叫我傷害你們,你們快去另請高明吧。”三太氣得將朴刀往地下一拋,甘拜下風。楊香五一提馬尾透風巾縱過來,大少寨主戰勝了三太,二少寨主遂挺身躍到戰場,香五匕首刀直奔二少寨主剁去,二少寨主閃身形,雞爪鐮一捋匕首刀,香五趕緊撤刀。香五身體輕巧,與二少寨主戰五六個回合,二少寨主右手的雞爪鐮捋住匕首,左手的雞爪鐮,將馬尾透風巾砍落,香五甘拜下風。張茂龍一抖練子錘,直奔劉士英,三少寨主縱身形擋住張茂龍,戰了四五個回合,雞爪鐮捋住練子錘,二人一叫勁,張七不能收回練子錘,趕緊摘了皮套拋練子錘。李煜一抖鏈子槍,被四少寨主攔住,戰不到三四個回合也甘拜下風。師兄弟四人全都被人家戰敗,黃三太破口大罵道:“劉士英你助紂爲虐!閔士瓊大罪彌天,縱子行兇。派他二子北京盜獄,救了秦尤,秦尤二次又夜人皇宮內院,盜出萬壽燈,留詩告我恩師,閔家父子自找其禍,死有餘辜。林士佩喪盡天良,我恩師饒過他幾次性命,他不思將恩報,反生忌心,要暗害我之恩師。秦尤罪上加罪,千刀萬剮,不能償其罪。你結交老道七星真人,你爲有眼無珠。七星真人趙昆福,發賣薰香蒙汗藥,盜取童子紫河車。張德壽非女子則婦人,處處採花殺命,你還要結交張德壽,你可留神你的女眷!你可曉得萬惡淫爲首?”劉士英被三太罵得臉面發赤。到後來果應三太之言,劉家父子前寨拚命,張德壽後寨採花。閒言拋開,劉士英被三太罵得面上不堪,吩咐:“衆寨主,將四個小輩與我亂刃分屍!”列位,他這是一座莊家山,本山的寨主俱都是良善之輩,聞聽劉士英吩咐,俱各不忍下手。惡道七星真人道:“列位寨主,留這四個小冤家何用?我殺小兒三太,林寨主殺香五,太倉三鼠你們殺茂龍、李煜。”惡道趙昆福越衆當先,套挽手,合雙劍叫道:“三太!你師傅在蓮花湖殺我愛徒,出家人今日殺你小冤家,是冤冤相報。小兒三太哪裏走!”三爺回頭叫道:“三位師弟!咱們不動手,死何足惜?”又叫道:“趙昆福!我若是一冒血,我是什麼厲害罵你什麼,此時我罵你或帶出髒字來,有失俠義的身份。”老道得意洋洋說道:“無量佛!要解心頭恨,亮劍殺仇人。”搖頭晃腦奔三爺而來。林士佩抖擻神威,摘鑽頭立鑽篡,夠奔楊五爺而來。柳玉春、秦尤、張德壽狐假虎威,夠奔茂龍、李煜而來。

正在此時,就聽西敞廳房上的瓦咯哧咯哧亂響。碧霞山嘍卒俱都是良善之人,不該死於非命,原來蔣五爺打東山坡繞來了。只聽抖丹田一聲吶喊,聲若洪鐘:“羣賊不要逞能,三太、香五四位賢侄不要驚恐,飛天玉虎蔣伯芳來也!”老道一聽,“無量佛!”寶劍幾乎撒手,林士佩十成高興打去七成,三鼠嚇得猶如耗子見貓尿流滿褲。五爺要單棍掃羣賊。三太等四人下腰拾起兵器,蔣五爺打廳上縱下,對羣賊說道:“哪個是劉士英?給我三哥償命來!”劉士英道:“蔣伯芳不要驕傲,勝英是我所害。此處打仗地勢窄小,咱們到西山坡外,地方寬闊,你的棍也使的開。你如不信,叫我四個犬子陪着你。”蔣五爺說道:“我可不會水。”劉士英說道:“你會水也不能水戰,只有一個鷹愁澗。”說着話,劉家父子來到一個大柵欄門,出了柵欄門,一馬平川。蔣五爺叫道:“三太賢侄,咱們佔北面!”

蔣五爺上了北山坡合棍而立,劉家四少站在南面,就聽寨中鑼鼓喧天,六十名削刀手,三十名站西面,三十名站東面;第二棒鑼鼓一響,又出來六十名弓箭手,三十名面向東,三寸名面向西;第三棒鑼鼓一響,又出來六十名撓鉤手,三十名面向東,三十名面向西。左有林士佩,右有閔德潤,由打左邊的寨門出來兩位老者,左有閔老寨主,右有劉士英,後面太倉三鼠。五爺喊道:“劉士英!這就叫陣啊?簡直是兒戲。你還不過來送死?”劉士英方要摘十三節點穴槍,後面老道叫道:“劉爺,且慢!蔣伯芳一勇之夫,比不了死去的勝英。他聽說勝英慘死,他打鏢局子連夜趕來,鏢局至此不下七百餘里,沿途上他必然無暇飲食。老寨主可先請林寨主戰他,倘林寨王戰他不下,再叫閔德潤戰他,然後再叫你的四位少寨主戰他,車輪戰法,這六位就可以戰他多半天,將他累得筋力疲乏,你再過去戰他,十三節點穴槍,千萬別留情。”劉士英說道:“車輪戰贏了人家,我也不露臉。”老道說道:“蔣伯芳藝精心狠,他可比不了勝英,那勝英還有點假仁假義,你若不下毒手,將來此人就是綠林中的大害。”劉士英不得已,只好照老道的計而行,低言告訴林士佩先戰蔣伯芳。林士佩心懷恐懼,也沒有法子,一聲吶喊,便縱到蔣五爺跟前,將狼牙鑽用陰陽把一扣,按三尖兩刃槍,照定五爺胸前便扎,五爺用棍一磕,噹啷一聲,火光亂冒。林士佩緊跟着摟頭蓋頂又是一鑽,蔣五爺將棍一橫,擋出鑽去,林士佩覺着混身不適。蔣五爺先使開門棍六十四棍,林士佩的狼牙鑽的招數精奇,六十四棍不能贏林士佩。蔣五爺又改爲行者棒,與林士佩戰到百十回合,林士佩熱汗直流,皆因爲棍傷未愈。此時就聽閔德潤喊道:“蔣伯芳害我山破人亡,林士佩退下,待我捉他!”手執秋龍搠,來到蔣五爺切近。閔大少寨主原使的兵刃,分量加重,這條秋龍搠,是他舅舅山中的傢伙,四塊板是棗木的,棗核釘也短,分量輕得太多,與蔣五爺一交手,被棍磕起來有三尺高。二人戰到八九十個回合,看看氣力不敵,老道叫道:“大少寨主!趕緊把閔大少寨主換下來。”劉金祥心中暗想:我父子倒被小人驅使。怎奈父親有命,沒有法子,趕奔近前,亮雞爪雙鐮與五爺動手,戰到五六十個回合,也是熱汗直流。二少寨主大叫一聲:“哥哥退下,待小弟拿他!”聲到人也到,二少寨主雖然武學超羣,怎奈這條盤龍棍恰好似活龍一般,遞不進去雞爪鐮。工夫不大,三少寨主又將二少寨主替下,與五爺動手。三太看的明白,叫道:“香五,學到方休處,才知藝不高。咱們武藝不行,人家是車輪戰,咱們若是替蔣五叔,上去就落敗。”三太說話之間,焦灼萬狀,香五直晃馬尾透風巾,茂龍不住的喘大氣,李煜是束手無策。不表四位小弟兄擔心害怕,再表蔣五爺與三少寨主戰到六七十個回合,二人俱都熱汗直流。老道喜形於色,低聲道:“貧道之計成矣,蔣伯芳小兒出汗了。四少寨主趕緊替下三少寨主,然後老寨主再上去,蔣小兒必然被獲遭擒。”四少寨主叫道:“三哥退下,小弟拿蔣伯芳!”語畢,亮雙鐮,夠上步位動手,蔣五爺接架相還,雙鐮摘戳撕擄,精神百倍,蔣五爺衣襟溼透。戰到七八十個回合,劉士英一聲吶喊:“四個小孩子無能之輩,拿他不下。退下來,老父捉拿於他!”劉士英一抖十三節點穴槍,四少寨主縱出圈子外。蔣五爺一手執棍,一手抹汗,劉士英以言語譏諷蔣五爺,說道:“蔣伯芳,你不是棍掃十四省的英雄嗎?怎麼出汗呢?”蔣五爺聞聽,豎劍眉,睜二目,厲聲喊道:“劉士英,蔣某一條盤龍棍,要掃盡天下的毛賊!”五爺原是在鏢局子半飽出來的,在路上茶飯懶用,心神不安,又走了兩日的路程。來到碧霞山時,天光大亮,救了三太等,此時天氣平西,肚內也餓啦,又戰了四五百回合,實在是累得不能再戰啦,但是心火助着還可以支持。正在此時,就聽北面山坡上有人喊道:“蔣五弟,不要驚慌,貧道來也!”

弼昆長老一聲吶喊:“貧僧來也!”李四爺大叫一聲:“神刀將李剛在此!”五爺回頭一看,長喘了一口氣,只覺得混身發麻,力盡筋疲。

原來,聾啞仙師弼昆長老、神刀將李剛、海底撈月葉承龍等,他們四位由鏢局子起身,便星夜趕奔杭州碧霞山。來到山坡,葉六爺見山坡下有一身衣服,白襪子,青布靴子,並不見人在那裏,正在納悶,忽然見水裏鑽出一個人來,舉目觀看,正是傻小子金頭虎賈明。葉六爺叫道:“明兒在此何干?”賈明答道:“我與高恆追趕五股差事,我們倆個昨天夜間住了店啦。今天清早起,高恆叫不醒我,他給了飯店錢,他就走啦。我一問店家,他也沒給我留下錢,我肚子飢餓啦,分文沒有,人家店裏也不賒給我飯吃。我想起來頭探蓮花湖,高恆摸魚之事,我也打算找有水的地方,摸幾條魚賣了好吃飯。摸了半天,摸上一條小鯽魚來,連一文錢都不值。你上這裏幹什麼來啦?”

葉承龍用手向北面一指,遂說道:“明兒你看,那都是誰?”

賈明一看,和尚、老道、神刀將李四爺,都在那兒席地而坐。

賈明跑到三老面前說道:“這回可餓不着了。”和尚對賈明說道:“明兒,你還耍笑呢,你勝三大爺過去了。”金頭虎說道:“我勝三大爺上哪兒去啦?我怎麼沒看見呢。”和尚說道:“你三大爺被此山的寨主引到鷹愁澗萬丈深淵,身向那世去了。”

金頭虎聞聽,放聲大哭,叫道:“三大爺!你老人家疼愛我,猶如嫡親子侄一般,侄兒若不與你報仇雪恨,誓不爲人!”葉六爺說道:“明兒,你報不了仇,林士佩與劉家父子俱在山內。”

金頭虎一翻母狗眼道:“幹啦,我辦不了。”正在說話之際,見上流來了一隻小船,兩個水手。原來是本山看稻田的船。老道唸了一聲無量佛:“正愁沒船呢,那方來了一隻小船。明兒與葉六弟將那隻船追來,咱們好過去!”賈明說道:“六叔你叫海底撈月,咱爺倆看看誰的水性大?咱去抓船去。”葉六爺換好水衣水靠,金頭虎仍是大光溜,一個猛子奔船而去,葉六爺由船頭上去,金頭虎由船尾上去。水手不知何故,說道:“我們這是看稻田地的船,什麼也沒有,就有點吃食。”葉六爺說道:“你們若怕死,就聽我的指揮;若不怕死,一劍一個,要你二人之命。”水手說道:“你叫我們幹麼便於麼。”葉六爺說道:“你們看那南岸上有三個老者,是要奔北山坡去。你二人趕快將船駛到那裏。”水手答道:“俺以爲有什麼大事呢?原來這點小事。那有何難?”語畢,二人搖櫓,直奔南岸而來。

工夫不大,來到南岸,道爺等縱身形上船,道爺對兩個水手說道:“出家人不開殺戒。我問你們一事,你們可不許有半句虛言;若有半句虛言,我必要結果你等性命。”兩名水手問道:“你老人家問的是什麼事?只要俺知道的,沒有不告訴你老人家的。”道爺說道:“有一個神鏢將勝英可曾來到這碧霞山?”

兩名水手齊聲說道:“你老人家問的是勝爺?他老人家被我們本山的寨主由打錢塘關外英雄店引到本山,我家寨主與勝爺水戰。告訴你老人家說吧,並非是水戰,爲的是將勝爺引到鷹愁澗,害三爺屍骨無存。”遂叫道:“道爺,你老人家看!那方江水滔滔,就是鷹愁澗。”道爺聞聽說道:“啊?貧道的卦不靈了,果然勝三爺不在人世。”李四爺聞聽,拔刀就要結果兩個水手性命。道爺急忙攔阻說道:“四弟,你這是何苦?他們這山乃是莊家山,嘍卒們就會種地,不搶不奪,你殺他們倆何用?冤有頭,債有主,咱們找劉士英拼命去。”道爺又叫道:“水手!你們倆不要害怕,趕緊向北岸開船。我再問你們,鏢行有人前來沒有?”兩個水手答道:“鏢行先來了四位,全都武術平常,被我家四位少寨主戰敗,有一個姓黃的破口大罵,劉寨主要將他們四人亂刃分屍。此時又來了一個姓蔣的,救了黃爺四位,現在正與林士佩等動手,此時已經戰了多半天啦。”道爺聞聽,唸了一聲無量佛:“就此開船,夠奔戰場!”金頭虎喊道:“快開!快開!若是慢了,我將你一杵杵死。”兩個水手不敢怠慢,趕緊搖動雙櫓,夠奔北山坡戰場而來。工夫不大,由打蘆葦中穿過,來到北岸,金頭虎催促兩個水手,催的太緊啦,到岸時未能攏住,正正撞在山坡上,竟將船當時撞翻。

列位,三老與葉六爺都是武藝超羣,要不然這一翻船,全都得扣在底下。三老在前,見船要翻,說時遲,那時快,早已縱到山坡上。葉六爺在後面緊跟着也縱到岸上。惟有金頭虎賈明,大肚子羅圈腿,他又是在船後頭,只顧催促兩個水手快開船,他可就顧不了翻船了,連賈明帶兩個水手俱都翻在船底下。水手由船底下已經逃命去了,不必細表。金頭虎賈明剛穿上的衣服,這一壓在船底下,灌了兩褲桶子水。本來身體就笨,又添上了水的份量,傻小子可就更中了。聾啞仙師、紅蓮羅漢與海底撈月葉承龍、神刀將李剛四人縱到山坡,順着山坡向山上爬去。此山坡非常的高,直上直下,臨到傻小子打水裏爬出來,再爬山坡,可就費勁啦,兩褲腿是水,方爬上一兩丈高,噗咚一聲,又掉在水裏。一連氣爬了三次,是怎麼爬上去,怎麼摔下來。賈明一看上面的三老與葉六爺都站在高阜處觀望,也不管他,賈明可就急啦,在山坡下大聲喊道:“我賈明可真倒了運啦!淨顧催船,把船催翻了的時候,我也沒顧的向上跳,扣在水裏,弄了一褲桶子水,也爬不上山去啦。”和尚聞聽,說道:“明兒到處砸鍋,大聲小叫的,豈不誤事?”語畢,由腰間掏出飛抓順着山坡扔下去,叫道:“明兒!你將飛抓系在你的腰間,我將你拉上來,不要大呼小叫。”賈明這纔將飛抓系在腰間,和尚將賈明提到山頭。爺兒五個站在山頭上張望,並不見戰場在哪裏。忽聽得一聲怪叫,聲如洪鐘:“五爺這一條棍要掃盡天下羣賊!小小的雙松嶺碧霞山,何足道哉!”道爺唸了一聲無量佛:“李四弟,你聽見沒有?這是蔣五弟的聲音。必然在那裏與賊人交手呢。”本來在船上道爺就問兩個水手,戰場所在何地,水手已經告訴明白了衆人啦,因爲有樹林擋着,故此沒看見。爺兒五個順着聲音而去,穿過一個小樹林,正看見蔣五爺在那裏,一手扶着亮銀盤龍棍,一手擦抹熱汗。道爺唸了聲無量佛,叫道:“蔣五弟不要驚惶,貧道等來了!”蔣五爺回頭一看,深出了一口氣,只覺得周身無力,兩膀發麻,不能再戰了。你道,聾啞仙師等若是不來,蔣五爺便怎樣呢?

列位,蔣伯芳乃是一勇之夫,心火助着,由出鏢局子起身夠奔杭州,在路上未曾應時飲食,報仇心勝,只想他這一條棍就能掃滅了碧霞山。因爲心氣壯的關係,道爺等不來,再與劉士英動手也未嘗不可。這一見自己來了幫手,不由得一泄氣,所以不堪再戰了。

閒文拋開,李四爺揠刀,就要夠奔劉士英動手。道爺攔阻道:“四弟,貧道平生未開過殺戒,今因給勝三弟報仇,貧道我要大開殺戒!”遂叫道:“四弟後退!”李四爺說道:“我們是明清八義,此時小弟若不先與敵人拼命,有何面目對那明清八義之人?”紅蓮羅漢弼昆長老在旁唸了一聲阿彌陀佛,遂叫道:“二師兄,李四弟,你二位不要爭執,明清八義也不爲近,師兄弟也不爲遠,你二人全都後退,貧僧爲報仇之事,早擬定大開殺戒之心了,讓給貧僧吧!”此時蔣五爺已經退下,劉士英呆呆觀看三老與葉六爺、賈明,並未言語。列位,這是什麼意思呢?劉士英之害勝爺,實非出於本意,且早羨慕勝爺之爲人,今見鏢行之人,一僧一道,真是道骨仙風,有逸世獨立之概,不覺追悔害勝爺一死,無言以對答那鏢行之人。三老在說話之際,誰也沒防備葉六爺,葉六爺一聲未語,一個箭步縱到戰場的中心,亮出寶劍就要拼命,大聲叫道:“哪個是劉士英?還不前來受死!”劉士英一看,葉六爺藍布褲褂,皁布鞋,白襪,五官清秀,居然未出學校門的白面書生。劉士英這一打量六爺,不由的暗暗打了一個唉聲道:“我絕不該害了勝老者。人言勝老者捨命交友,言不誣也,十六七歲的小童,居然前來賣命,給勝老者報仇。若不是勝老者待人忠厚和藹,這一班報仇之人,焉能夠這樣的心盛?看起來好人是害不得呀。”

劉土英思索至此,說道:“這位書童,勝英是你何人?你前來給勝英賣命。若依我良言相勸,快快退下去,叫別位上來動手,難道說你就不怕死嗎?”劉士英正用言語譏諷葉六爺之時,就聽得身後有人大聲怪叫:“啊,好熱鬧的戰場。我來了!”劉士英聞聽,心中一怔,前後俱是敵人,如何是好?怎麼敵人打後面又來了呢?回頭觀看,此人已到切近,不是別位,正是本山的二寨王,人稱紫面天王劉士雄。身體魁梧,聲音洪亮,滿面的連鬢絡腮黃鬍鬚,手執一對青銅錘,自幼練就的一身金鐘罩、鐵布衫、十三道橫練的工夫,渾濁猛愣,真稱得起綠林中的人物。就聽叫了一聲:“兄長!爲何將勝英害死了?留着小弟好與他戰二百回合。這樣的戰場,爲何不叫小弟知曉呢?兄長快快退下,讓與小弟戰上幾百回合。”說罷此言,雙錘三碰,來到葉六爺跟前。低頭一看,不覺驚訝,說道:“啊?原來是一個小娃娃。未出學校的學生,也不躲開,不怕叫雙錘碰死?”

劉士雄這一句話不大要緊,激怒了葉六爺劍劈劉士雄。

列位,劉士雄爲什麼此時纔來到戰場呢?皆因爲他在後寨跨院中正練完了工夫,坐在那裏喝水呢,有一個伺候他的嘍卒,由打前面慌慌張張跑到了後面,來到二寨主劉士雄面前叫道:“二寨主!你怎麼還在這裏這樣的沉得住氣呢?”劉士雄問道:“何事大驚小怪的?”嘍卒說道:“前邊好大的一個戰場啦,殺得天翻地覆,你怎麼不去看看去呢?”劉士雄問道:“跟什麼人殺起來了?”嘍卒說道:“原來你都不知道哇,老寨主將勝英由打杭州引到咱們這碧霞山,七星真人給出的主意,叫老寨主將勝英引到鷹愁澗萬丈深處,害老勝英一死。鏢行人都知道了,來了好些的人,前來報仇。有一個什麼虎蔣伯芳,手使一條棍,將我家四位少寨主與林士佩、閔德潤都戰敗了,這就要與老寨主打在一處啦。我來的時候,老寨主跟他講話呢。”劉士雄聞聽嘍卒之言,遂大聲說道:“宋明!前寨中有這等事,怎麼你還不早報告我呢?”站起身形,由打兵刃架子上摘下雙錘,直奔前山跑來。昔日劉士雄與他哥哥佔山的時候,據劉士雄心中所想,本要搶奪行人,無奈他哥哥不以爲然,非種地不可,他別不過劉士英去,只好在本地面不搶不奪。久在北口外作買賣,他在北口外十八路賊匪之中,一對髏骨點金錘,打服了北口外羣賊。平月誰要與他說話,言語不合,他是舉錘就砸,人人都畏懼他三分。其中就有陰險的人,對劉士雄說道:“北口外的人物就屬你老人家,南七北六十三省可屬不着你老人家了。”

劉士雄說道:“南七北六就得屬我哥哥。”那陰險的人遂說道:“我要說出來,你老人家可別惱怒。”劉士雄說道:“不屬我哥哥屬誰?你說吧,我不惱怒。”那人說道:“屬神鏢將勝英。”

劉士雄聞聽,心中不樂,說道:“我現在就回家,一來看望我哥哥,二來會鬥勝英,看看我們弟兄武藝高,還是勝英的武藝高?”那人說道:“你老人家要將勝英戰敗,南七北六十三省就得屬賢昆仲了。”劉士雄說完此話,收拾收拾行李,他就由打北口外起身,由正月起的身,在半路上名山勝景之處又留連一回,打了一回獵,三月間到杭州碧霞山。老少寨主迎接出來,迎進聚義廳擺酒接風。吃完了飯,到內寨與嫂嫂、侄媳婦相見。

劉士英道:“賢弟七八年未回家,北六省的名譽你很不好,聽說你心不顧時便用錘砸人,殺人可怨,情理難容。你不必出門啦,你大侄與二侄都娶了妻啦,你願意要大侄歸你就叫大侄歸你,你要不願要大侄,就將你二侄歸你,伺候你起居飲食。”

劉士雄說道:“哥哥,我並非是爲回家享福,怎麼天下英雄均屬不着你我弟兄,爲何都說屬勝英呢?”劉士英問道:“誰告訴你的?”劉士雄說道:“北六省的人都那樣說嗎。”劉爺一聽,這就是小人蠱惑傻小子,這叫借刀殺人。劉爺遂說道:“兄弟,勝英是好人,替天行道之君子,不可與人家尋仇。”接着又說道:“勝英現在回家啦,因爲上年歲了。”劉士雄說道:“我到他家找他去。”劉士英又說道:“人家因爲年老,不幹買賣啦。你這是何必呢?”說此話時,勝爺正打蓮花峪呢,劉爺都知道,故意用話將他瞞住。劉士雄雖然猛愣,對於他兄長還不敢如何,他就在後跨院練工夫。光陰似箭,轉瞬到了五月十幾日,蕭金臺的請帖一到,劉士英告訴嘍卒們,千萬別跟二寨主提此事。劉士英假託去杭州幫朋友辦喜事:“請我爺兒五個去幫忙,咱們交結天下朋友,不能不應酬的。我走之後,你千萬可別下山,山中不可一日無主,都交給你啦。”劉士雄說道:“那行,我絕不會下山,兄長結交天下英雄,乃是正事。”

劉士英父子暗暗赴會,七月初三散會,救了閔家父子,回山的時候,都沒敢跟他提蕭金臺之事。前文表過,話不重敘,勝爺之事,他是一概不知。這日他在後跨院喝茶,有一個伺候他的老嘍率,將前寨打仗之事,報告了他,他遂提起雙錘跑來,正遇上葉六爺亮劍就劈,劉士雄用錘就繃,葉六爺撤劍裹腦纏頭,緊跟着砍去,雙錘上繃下砸,無奈碰不上寶劍,二人真是棋逢對手。戰夠多時,葉六爺劍法更門改路。聾啞仙師低聲說道:“劉士雄性命休矣。”金頭虎問道:“你怎麼曉得?”道爺說道:“這是你祖師的顛倒八仙神劍。”怎見得?有贊爲證:拐李先生劍法高,閣老騎驢削鳳毛。仙人擺下絕命陣,湘子歸還命難逃。只見葉六爺的寶劍向賊人臍下一劃,賊人雙錘立着,錘頭朝下,向外一推,葉六爺裹手一劍,挾肩帶背劈來,賊人慾要撤錘,那得能夠?只聽噗的一聲,就見紅光崩現,鮮血淋漓,劉士雄命喪戰場,筋骨皮肉迎刃而過。擡腿用鞋底擦寶劍,然後用手點指劉士英,叫道:“劉士英,你過來!”劉士英一看兄弟喪命,小弟兄四位驚魂失色!劉士英叫道:“衆位寨主!還不一擁齊上,與你家二寨主報仇雪恨!”鏢行之人聞聽,大家也都亮兵刃,南面的向北來,北面的向南去。方要接觸,就聽山頭上一聲咳嗽,大聲喊道:“道兄!千萬將鏢行之人攔住。劉寨主不要以多爲勝,俺勝英來也!”

只見勝三爺頭戴鴨尾巾,身披英雄氅,手揠魚鱗紫金刀,肋下襯鏢囊,來到雙方當中一站。金頭虎喊道:“勝三大爺前來顯聖,必要殺盡羣賊!”道爺說道:“金頭虎不要胡說,你勝三大爺無恙。”此時兩方之人一見勝爺,俱各大吃一驚!只聽勝三爺說道:“劉士英,你給你兄弟報仇理所當然。但是你應反覆思索,殺人流血,我勝某向來惡之。你在錢塘關外,與我共宿一店,將我穩住,盜我的兵刃衣物,那算我不高明,我不惱你。你不該將我引到鷹愁澗,害我屍骨無存,此事你太做的過分了。劉士英,你要三思而後行。因爲你素常名譽很正,我對於辦賊之事,一字不來提你,你將五個要犯獻出來,我交官面完案,沒有你的事。要不然我回江蘇報明官面,然後我回來拿賊,這場官司,你尋思尋思,你打得起打不起?後悔可就晚了。”劉士英聽畢微然一笑,厲聲說道:“你看看劍劈的那個死屍,是我親胞弟,蕭金臺逼死我姐姐,你殺我姐弟二人,我焉能善罷干休?我父母只生我姐弟三人,叫你害了兩個,剩我一人,我絕不能獨生。現在你還要將我姐丈外甥要去,那是萬萬不能。你要拿三鼠我不管;你要拿我姐丈、外甥,勢比登天還難!你要勝得了我手中十三節點穴槍,我也被你拿獲,情願與我姐丈、外甥同去出了紅差,那時節我劉士英死得也算不屈,爲朋友還能犧牲一切呢,何況爲親丁骨肉呢?”正在此時就聽西面上一聲吶喊:“三大爺我來啦!”手執降魔寶杵,來到切近一看,說道:“喝,這羣賊都到這兒來啦。三大爺,我拿杵將他們都杵了吧。”勝三爺說道:“胡說!還不後退!”

金龍向後一退,鏢行此時正是六老六少。劉士英叫道:“嘍卒!將二寨主之屍身與我擡將下去。”過來四個嘍卒,兩個人擡上截,兩個人擡下截,將死屍擡至東南角。

讀者問道,勝爺何以未死呢?列位,且聽慢慢表來。劉士英眼看勝爺被水流打得頭朝下而歿,回山報告衆賊,勝爺已死。

哪知道勝爺被水衝下去之時,就覺肚臍有一物,冰涼異常,勝爺雙手捋住,死也不放。怎奈水流甚大,將勝爺打了一個翻筋斗,但是勝爺仍然未放鬆鎖鏈,就覺水底下有物,腳踩着軟和。

勝爺正在水中覺着水涼透骨的時候,捋着攔江繩,向上用力一起,露出頭來。就見南面上此時也露出一個腦袋來,喊道:“是勝三大爺嗎?你老人家千萬別撒手攔江繩,要是一撒手,可就沒有命啦。你老人家順着那江繩一把一把的搗,向我這來。過來七八丈遠,水流就不急了。”勝爺心中這才明白,水底下的攔江繩必是金龍所爲,一把一把的掙扎着向南而來,搗出去七八丈遠,就覺水流已慢,水也不那麼涼啦,勝爺這才稍微緩過點氣。在方纔勝爺問金龍時,業已上嘴脣敲下嘴脣,說話都不真切了,若不是水底下有網,雙手幾乎捋不住攔江繩。勝爺此時搗着攔江繩到水淺之處,覺着不那麼冰涼了,自己才喘上氣來。若是在正流頭工夫大了,無論穿多少緊襯的衣服,都能被水流將衣服衝得破碎而去,就是捋住攔江繩,都不能活的。好在勝爺是有工夫的人,年輕時人稱勝崑崙,力大絕倫,要不然被涼水這一激,就得激糊塗了。勝爺問金龍道:“這位老道姓什麼?”金龍說道:“也不是姓真,也不是姓霍。”勝爺說道:“是火德真君孔華陽不是?”金龍說道:“對啦。”勝爺問道:“你怎麼到在那裏?”金龍說道:“我與小龍追五個要犯,天黑啦,我們兩人住店。第二天小龍暗自走啦,我打店裏出來,找小龍蕭銀龍,找了半天也沒找着。我肚子餓了,走到一個飯館子吃飯。吃完飯我沒有錢,飯館子掌櫃的不教我走,我教他們打我,他們也不敢打我。正在那時,來了一個老道,問我姓什麼,我說我叫孟金龍。老道說道:‘正找你呢,你跟着我走吧。’他將飯錢給了人家,我就跟他走到一個山上,他將我領到屋中,又給我飯吃,白米鹹菜拌豆腐。我吃完了,他又領到一間空屋子裏,屋中放着晃繩大鎖鏈子,他叫我扯着鐵鏈子,他們拉着晃繩,弄到一個小船上,就奔這兒來啦。先將大鐵釘子釘在石頭縫子裏,一頭把晃繩系在釘子之上,一頭將我腰繫上,又將大鐵鏈子也掛在釘子上,又將鐵鏈子頭上接上晃繩,打淺水之地繞到南岸。然後再搗晃繩,將鐵鏈搗來,也用大釘子釘在石頭縫裏,將鐵鎖鏈掛在鐵川釘上。末了到水中下銅鐵網。老道叫我下水,我說我不下去,下去上不來。老道說咱倆人下去,都用繩子系在腰間。搗鐵鏈子下水底,網上早安好了環子鉤子,鎖鏈上也早安好了鉤兒環子,我們兩人將網下好,老道打上流下水,果然衝到這兒被攔江鎖擋住。打漁船常有不知道的,衝到這裏淹沒,老道對我說,爲是救打漁的。”勝爺說道:“善哉出家人,我不如也。你還認識那山嗎?”金龍答道:“認識,天天回去吃飯去,你跟着我走吧。”爺兒倆繞過了灘口,金龍說道:“三大爺,你揪住我的皮挺帶,我下水裏帶着你走。”勝爺遂下水揪住金龍皮挺帶,金龍破風踏浪,夠奔寶靈如意觀而來。工夫不大,來到萬華山前,勝爺舉目一看,奇花異草,滿目皆是。又走出一二里之遙,看見翠柏蒼松,野草鮮花,天然的清幽古雅。山後邊獐狍野鹿往來亂躥,飛狐走兔打盤旋,百鳥聲音,在樹上喧。向北去,穿過千年柏,萬年鬆,有翠竹林,碧陰陰綠森森。又走到紫竹林,座北向南現出一座觀宇,石頭匾,泥金字,上書“寶靈如意觀”。勝老英雄心中暗想:“七數年未見,二哥隱在此處,真是仙人洞府,西方極樂之境,可稱世外散人也。朝臣待漏五更寒,鐵甲將軍夜人關,日上三竿僧未起,算來名利不如閒。我之二哥,閒來坐山看虎鬥,困來樹下聽鳥喧,餓了吃的是松柏子,渴了山下飲清泉,雖然不能成佛作祖,耳不聽干戈心不煩。較我勝英高之多矣。”勝三爺心中思索,不覺走到觀前,口中叫道:“金龍!你到裏面通報一聲。”金龍說道:“一個雜毛,還用通報?”勝爺說道:“胡說!那是你二大爺。”正在此時,見由觀內出來一位小道童,勝三爺控背躬身說道:“少道爺,觀內可有一位孔道爺,火德真君孔華陽嗎?”小道童說道:“不錯,正是。”

勝爺說道:“勞駕你進去回稟一聲,你就提現有故人勝英來訪。”

小道童聞聽,急忙控背躬身說道:“原來是勝三大爺。”勝爺說道:“豈敢,豈敢,你們是出家人,愚下擔不起。”小道童回去,工夫不大,出來說道:“我之恩師有請勝三大爺。”勝爺遂同小道童進去,來到鶴軒門外,聽裏面一聲無量佛:“昨晚燈花報喜,今朝果有高人到來。”勝爺擡頭一看,心似刀攪,孔二爺赤紅的面,黑髮髻黑鬍子,藍布道服,青鞋白襪,面上連一點皺紋都沒有,精神百倍,氣宇不凡。勝爺趕奔近前,雙膝跪倒,叫道:“二哥!小弟勝英與兄久違了。一向可好?”

孔道爺伸手相攙道:“三弟老得這樣,才十數年不見,竟白髮蒼蒼,皺紋堆累了。”勝爺叫道:“二哥!小弟爲愁煩所迫。小弟不敢比古人,兄長豈不聞伍子胥過昭關,宿於東皋公家,七日夜愁得鬢髮皆白。小弟怎比哥哥逍遙自在呢?”老哥倆遂攜手進鶴軒,來到鶴軒之內,勝爺落座。孔二爺一看,勝爺衣服尚溼,赤着足,頭髮蓬鬆,狼狽之極。孔二爺幾乎淚下,忙叫:“道童過來,見過你三叔。”四個道童趕緊跪倒行禮,勝爺伸手相攙,孔二爺說道:“你們趕緊陪着你三叔沐浴房更衣沐浴。”

一個道童遂掀起簾攏,又一個道童在先引路,來到東跨院,有兩伺東房,室內清雅潔靜,有藤牀竹椅,有澡盆、鏡架、衣架。

勝三爺更衣沐浴,小道童提着一個小包袱,放在竹椅之上。沐浴已畢,打開小包袱一看,勝爺發愣,青布大褂,青布褲褂,白襪青靴。勝爺有心不換,自己的衣服已團作一團,拋在地下,萬般無奈,只得將青布衣服穿上。勝爺長嘆一聲,自言自語道:“我初不如歸山修行也,從今後不聞世事矣。”自己語畢,咳嗽一聲。小道童推門進來,又給勝爺打淨面水,勝爺理髮洗面,小道童又陪勝爺到鶴軒之內。勝爺飄髯哈哈一樂:“我勝英一旦間變作鄉老矣。”勝爺又叫道:“二哥請上,受小弟一拜,謝兄救命之恩。”孔二爺笑道:“咱們明清八義,舐血爲盟,何言出救命之恩?我下攔江鎖,並不是救的你,因爲那兒常常出險,貧道才募化十方,下此攔江鎖,以救生靈。勝三弟你作道德的感應,纔有今日。”孔二爺問道:“但不知勝三弟因何至此呢?”勝爺見問,不由得長嘆一聲道:“一言難盡了。”將蕭金臺羣英赴會之事,從頭至尾對孔二爺表白一遍。勝爺又叫道:“二哥!小弟有一句不盡情之言,大丈夫榻下,豈容小人酣睡?二哥距此碧霞山咫尺耳,何容此類存在?小弟不解。”

孔二爺叫道:“三弟,你有所不知,劉士英之山,乃是莊家山,少寨主娶妻,俱都鄉下大財主之女,並不搶奪。人家佔山二十餘年,咱們萬華山才十數年耳。那閔士瓊乃是劉士英姊丈,骨肉至親,人家焉有不救之理?”勝爺長嘆,叫道:“二哥!我不能出頭露面啦,刀鏢甩頭,鴨尾巾大氅,俱被人家盜去,我從此修行隱逸,再不聞世事了。”孔二爺道:“我們出家人是斷子絕孫之命,你是行俠仗義者,豈能出家?你的東西,我給你想法子尋找,找不着,咱們再作計較。”二位老人正在談話喝茶之際,小道童已經擺上杯箸,工夫不大,將飯開好。孔二爺叫道:“勝三弟屈尊一飯,明日小道童打魚回來,沽酒買肉。”

勝三爺說道:“白米飯就足矣。”孟金龍喊道:“三大爺,又是這個!”勝爺叫道:“金龍!休要鬧笑。”用飯已畢,再談鷹愁澗之事,勝爺遂問攔江鎖之事,孔二爺道:“貧道爲此事募化三年,纔將應用東西備齊,怎奈下攔江鎖不得其人。也是事逢恰巧,遇見孟金龍,才助我成全此舉。”

孔二爺說罷攔江鎖之事,又談了幾句閒話,天色已晚,弟兄二人抵足而眠。次日打發小道童在碧霞山打魚,並暗中竊聽消息。天至晌午,兩個小道童回來,又換了兩個小道童打魚探聽消息,兩個道童又到天已平西方回。孔道爺問道:“爲何回來甚早?”兩個小道答道:“皆因爲我二人正打魚之際,忽聽河干有人啼哭,聲音悽慘,我二人遂將船攏岸,尋覓那人,將那人請到船上,問其所以。他言說尋找朋友十載未遇,哭得眼淚都有十缸啦,找不着朋友,誓不欲生,要投江一死。我二人問他,找的是哪位?他一說,正是你老人家,我二人遂將他帶到山內。走過了翠竹林,他變卦啦,他說你老人家短他七八萬銀子,連本帶利十年未能歸還,前來要賬。”道爺聞聽,面沉似水道:“出家人焉能借人家那些錢呢?”勝爺問小道童道:“此人怎樣長像?”小道童說道:“穿皮襖馬褂,踢啦蹋啦。”

勝爺聞聽叫道:“二哥!這不是別人,不是大義士,就是二義士。”孔道爺笑道:“還頑皮呢!”勝爺答道:“上了幾歲年紀,益發的甚了。”說着話,哥倆出離鶴軒迎接,來到翠竹林角門外,就聽有蠻子說話口音:“雜毛欠我的錢不還,跑這犄角里藏躲來了?”孔二爺一看,果然是歐陽氏。歐陽二爺一指孔華陽叫道:“雜毛!明家將沒之時,咱們兩人偷贓官二十餘顆珍珠,細軟物件,不計其數,咱二人應當均分,你少分給我三粒,你該還我啦!”老道說道:“二弟你別玩笑,現有生朋友在此,我給你介紹介紹。”語畢,用手向自己身後指道:“你看看此人是誰?”蠻子說道:“我要的是錢,不管是誰。”勝三爺哈哈一笑,叫道:“歐陽二弟從何至此?”歐陽天佑一聽,乃是勝三爺的語音,不覺愕然問道:“唔呀,三哥何以如此模樣?”孔二爺說道:“此處不是講話之地,到鶴軒你問問你三哥是怎麼回事?”哥三個走進了鶴軒落座,勝三爺遂將丟東西之事,從頭至尾對二義士詳細表示一番。談到身逢絕地,被攔江鎖擋住,要不然早身歸那世去了。“這是被救到山上沐浴更衣,故此這般景況也,愚兄再不能出世矣。今者賢弟前來,愚兄之幸也。”孔二爺說道:“蠻子,你還叫賊魔?趁早你勾了賬吧。勝子川是你三哥,叫人家給偷啦,你叫的是哪一門子賊魔?”歐陽爺聞聽臉紅了,叫道:“雜毛!劉士英偷去我三哥的東西,那如同是我三哥當差的一般,那給我三哥存着呢。我這就起身,我將東西盜回,我給他放二百把火,燒他個王八羔子。”列位,孔二爺這是激將之法,要不然蠻子不能走得那樣快。勝爺一看二義士臉都紅啦,站起身軀就往外走,勝爺伸手相攔道:“二弟不要如此,你與孔二爺原是玩笑,何必芥蒂呢?”

孔二爺又叫道:“三弟,還得你攔他,可別叫他放火,劉家父子是君子。”勝三爺叫道:“二弟!你可聽見孔二爺之話嗎?水火無情,千萬別放火。”弟兄們吃完飯,歐陽爺休息一會,起來時太陽還未落,蠻子道:“我就要起身。慢慢的走,到碧霞山時天也就黑啦。”孔二爺說道:“我給你將小船預備好啦。”勝爺叫道:“二弟!你到那裏千萬小心謹慎,今天盜不出來還有明天。這一干賊人俱都是本領高強,二弟保重些,就是成全愚兄了。”二義士點頭道:“三哥不要掛心,小弟自知。”歐陽二爺上了船,孔二爺、勝三爺二位以目送之,小道童搖起花櫓,奔碧霞山而來。

在船上二義士與小童玩笑,說道:“你們二位臉都很白,娶了妻沒有?”小道童道:“二叔真好玩笑,老道還有娶妻的嗎?”在船上二義士與兩個小道童玩笑,倒覺着不寂寞。工夫不大,將船靠岸,歐陽二義士縱下船去,叫道:“二位道爺,你們就在此處等候,我若被賊人追下來時,我就喊天靈靈,地靈靈,神人救我。”小道童說道:“我們怎樣呢?”二義士道:“你們就啊一聲,我跳上船,咱們就跑。”兩個小道童一路上,被歐陽二爺戲耍得笑斷腸子。靠岸之後,就看二義士踢啦塌啦,如飛相似,奔碧霞山裏去了。歐陽義士專怕水,因他不會水,恐皮襖馬褂一沾水就壞啦。蠻子到山裏,轉了幾個彎子,聽不見有人言說刀鏢之事,若是有一個人提此事,他就能聞風而去,怎奈就是無人提論此事,前後寨找到二更天,仍不聞有人提刀鏢之事。歐陽爺萬般無奈,要使擊石問路之法。何爲擊石問路呢?在沒人的地方,用白條寫上:“碧霞山的寨主嘍卒知悉,刀鏢甩頭俱都盜走。明人不作暗事,在下走也。”寫完了奔人多之處,包上石頭子拋去,必有人出來看是何物,那人一看刀鏢甩頭俱都被人盜走,必然驚怪去報信,或到收藏物件之處去看。歐陽二義士找了一個清靜所在,一看後院有兩間東廂房,屋中燈燭輝煌,歐陽爺本打算寫字條擊石問路,一看此屋燈光明亮,歐陽爺遂躡足潛蹤,來到窗外,用唾沫溼破窗紙,向屋中觀看,屋內有兩個年青的,俱在十八九歲。歐陽爺心中暗想:這兩個王八羔子在這裏幹什麼?此時就聽屋中有人說道:“咱們打開看看,金鏢是金的還是鋼的?魚鱗紫金刀什麼樣兒?”

就聽那年輕的說道:“別提這個,老寨主有話,不教提一個字兒,一會咱們該換撥啦。”二人在屋喝着茶,直向西面上被架子裏看,歐陽爺舉目一看,是一個藍綢子包袱,歐陽爺心中明白,那是我勝三哥的包袱,原來在這犄角哪。歐陽爺遂取出一個小瓶子來,瓶中是白麪,此藥名爲“神仙奪命香”,放在竹筒裏面,用火燃着,向屋中一吹煙,將兩個年輕之人薰過去,伏几而睡。歐陽爺到屋中一看包袱的樣兒,轉身出來,又走到西廂房,一看是廚房,就聽廚師傅道:“真走運,無故的碧霞山又作夜看山的啦,黑夜裏還得伺候飯。”歐陽爺取出奪命香筒,又向屋中一吹,將兩個廚師傅薰倒,進到屋中,將廚師傅的破衣服拿了兩件,又拿了一把破朴刀,取了再吊錢,走出來仍回到上房屋中,將藍綢包袱打開,將勝爺的東西取出,將廚師傅的衣服包在藍綢子包內,破朴刀換下魚鱗紫金刀,那兩吊錢裝在勝爺鏢囊之中,將原舊的藍綢包裹包好,如前一般。歐陽二爺是人得喜事精神爽,叫道:“兩個王八羔子,看着破爛吧,我要走啦。”語畢,躥房越脊,迴歸山環。上了小船,道童問道:“歐陽爺盜的東西如何?”歐陽爺說道:“裏面地方太大,不行,找不着,明天再說。”小道童說道:“您那包袱是什麼東西?”歐陽二爺道:“賊不走空,偷了他們點破爛。”

小道童搖櫓返回寶靈如意觀,工夫不大,來到山下,歐陽二義士棄舟登山,來至養魚缸前,將東西放在缸底下,歐陽二爺進了鶴軒。孔二爺與勝三爺正在對弈,孔道爺與勝爺一看,蠻子赤手而還,孔道爺問道:“二義士怎樣?”歐陽二爺說道:“山內地方太大,找不着。”勝爺聞聽,長嘆一聲說道:“失者容易,尋者難。”歐陽二爺叫道:“勝三哥不要發愁,東西完全找回!”語畢,出離鶴軒,由養魚缸底下取來,進了鶴軒。勝爺一看是一個破藍布包袱,勝爺搖頭道:“不對。”歐陽二爺說道:“我這是換皮不換骨,這個藍布包袱皮是碧霞山廚子的。”

勝爺打開一看,一物不少,一摸鏢囊中多了兩吊錢,勝爺問道:“二義士,哪裏來的兩吊錢?”蠻子笑道:“藍綢包皮沒拿回來,我拿了他兩吊錢,作爲包皮之價。”孔二爺與勝爺俱都大笑。勝爺又到沐浴室內,換好了自己的衣服,全都換完,自己看腳底下,雙臉青布皁鞋,勝爺打了一個唉聲,說道:“靴子掉在鷹愁澗去,人還在世。”小道童說道:“勝三大爺,我們廚師傅由打杭州買來一雙青布靴子,他穿着小點,您穿上試試。”

勝爺點頭,小道童將靴子取來,勝爺一穿正合適。衣服鞋襪穿戴齊整,走進鶴軒,勝爺叫道:“孔二哥!現有金龍在此,又有二義士,我的刀鏢衣物俱都找回,咱們就此殺奔碧霞山去了。”

孔道爺道:“三弟你且養養精神,先叫小童每日去碧霞山左右打魚,暗中打探究竟。”勝爺頗以爲然,次日又打發小道童探聽山中消息。小道童晚晌回來,就將蔣伯芳報仇之事探聽明白,報告了勝爺。勝爺叫道:“孔二哥,我該出世了。”孔二爺道:“你與金龍在先,我與歐陽弟在後。”商議停妥,登船夠奔碧霞山。來到碧霞山北山坡,勝爺棄舟登岸,正趕上兩方面要羣毆拼命,勝爺咳嗽一聲:“劉家父子不要以多爲能,道兄攔阻鏢行人切莫羣毆。”劉家父子心中納悶:勝爺不死尚有可說,爲何又是原樣的衣服兵刃呢?

不表劉家父子納悶,勝爺對劉士英說道:“你將我東西偷去,我又得回,咱們雙方面誰也不栽筋斗。我的東西已經得回,你趕快將五個犯人交還,不然你打不了這場掛誤官司。”劉士英叫了一聲:“勝英!你早來一會,尚有可能餘地,你看看地下躺着的死屍,那是我之胞弟!叫嘍卒將二寨主搭開,非戰不可。”勝爺聞聽,將刀向地下一插,忙將大衣脫下,遂叫道:“三太接衣服!”正在此時,正西上一聲吶喊,好似巨雷一般,叫道:“三大爺您會飛,我來晚啦!”勝爺道:“胡說。”北面上站着的金龍也無法站在北面,此時兩方面的人,俱都一陣大亂。

劉士英叫道:“勝老者!你以仁義待人,我劉士英與衆不同。咱倆比賽輸贏,你要贏了我,我自備其縛,交還五個犯人,我願打出紅差的官司,我不能後悔。”勝三爺就地拔刀,劉士英抖十三節點穴槍,二人湊到戰場,方要交鋒,劉士英背後一條白線,躥到勝爺面前,叫道:“劉寨主且向後退!我林士佩與勝英有山破人亡之仇,請與林某交鋒!六十二斤半的狼牙鑽,就專爲姓勝的打的。”勝爺一看,說:“算不上你。”就要動手。

正在此時,勝爺背後一道白影,縱到林士佩面前,叫道:“勝三哥後退!殺雞焉用宰牛刀?有事弟子服其勞。愚弟願再鬥林士佩。”林士佩一看,正是蔣伯芳,不由得將精神打消了一半,皆因在蕭金臺被蔣五爺打了一棍,傷還未落。林士佩此時也說不出,只得摘鑽頭,據鑽纂,按三尖兩刃向蔣五爺刺去。蔣五爺用棍往外一繃,就聽得當啷一聲響,火星子冒起五六尺高,這一見面又是三碰。蔣五爺仍用六十四棍,林士佩使用純熟的招數,二人戰了五六十個回合,林士佩就覺傷痕疼痛。蔣’五爺六十四棍使完,又換了行者棒,林士佩惡虎掏心一鑽,照定蔣五爺刺來,蔣五爺用棍往外一繃,林士佩兩膀發麻,招數不由遲慢,被蔣五爺裹手一棍,連肩帶背打來。林士佩欲待躲閃,哪得能夠?這一棍照樣兒打在原傷之上,林士佩身體一晃,栽倒塵埃。五爺鋼牙一錯,舉棍照林士佩頭上打去,林士佩倒在塵埃,只可閉目等死。勝三爺兩縱身軀,來至蔣五爺背後,欲要伸手,已來不及了,勝三爺一擡腿奔蔣五爺背後蹦去,蔣五爺一伏腰,由林士佩頭上縱過去,蔣五爺回頭一看,乃是勝三爺,白臉面氣得通紅,問道:“三哥,這是何意?”勝爺道:“林士佩是當世的英雄,切莫下此毒手。”五爺敢怒而不敢言。

林士佩趴身起來叫道:“勝英!南七省有你們弟兄,沒有我姓林的!”嘍卒給拾起狼牙鑽,交於林士佩,林士佩從此氣定,暫且不提。

且言閔德潤見林士佩氣定,一聲吶喊,口中叫道:“勝英!你害我家敗人亡,又害我二舅一死,今天大少寨主與你誓不兩立!手擎秋龍搠,來到戰場。勝爺方要握刀,就聽北面上一人喊道:“三大爺!您後退,讓給我吧!我們兩人是對兒。”金龍舉杵夠奔戰場,大少寨主是急戰,躍起來一搠奔金龍砸去,金龍舉杵一擋,就聽噹的一聲,將大少寨主的秋龍搠鐵箍震落,四塊棗木板、棗核釘俱都紛紛落地,金龍要活捉閔大少寨主。

列位,閔德潤是急鬥,二人戰了六七個回合,賈明在勝爺、弼昆長老背後,團着舌頭說話,別人可聽不明白,遂叫道:“大小子!有勇無謀!一人拼命,百人難敵。你不會用爪抓他?”

金龍聞聽,恍然大悟道:“早就將那玩藝忘啦。”金龍遂虛晃一杵,向外一縱,背後一伸手,大皮兜之中取出龜背駝龍爪,純熟的學業,一伸手將鑽練就套在手腕上了,絨繩一抖說道:“抓大白玉虎!”夠奔頭上而來,大少寨主往旁一閃,金龍將爪趕緊帶回,用浪子踢球、仙人踢毽、黑狗鑽襠、左穿花、右穿花,一百單八爪,都抓不上人家。外還有二十爪,大少寨主金鐘罩才破了幾天,力量不敵,不敢用搠杆攔擋,只可閃轉騰挪,將大少寨主抓得熱汗直流。賈明在勝爺背後又嚷道:“大小子!不懂真假虛實?三國的諸葛亮,列國的範期,添兵減竈,減竈添兵,真是虛實玄中妙。指上抓下,指東抓西!”孟金龍心中暗道:“還是小小子有主意,這回可就將大山賊抓住了。”

大英雄一揚手說道:“看腦袋!”一抖鋼環子,嘩啦一響,閔大少寨主聞聽抓腦袋,遂向西縱來,右腳方一點地,龜背駝龍抓奔右腳抓去,正抓在腳面之上,閔大少寨主向後一退,噗哧一聲,正當中的鉤抓入腳內,由腳面透入腳心,大少寨主一疼,噗通躺在就地。金龍用力一拉,臉往北一轉,將絨繩背在肩頭,向北就拉。金頭虎叫道:“五叔幫着我捆他吧!”蔣五爺幫助賈明,將閔大少寨主捆好,只見閔大少寨主腳部血流如注。

老寨主閔士瓊一看,心如刀攪,如狼似虎的兒子身帶重傷,心中暗想:“我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兩個賺一個。”勒十字絆,緊英雄帶,摸了摸袖口中的毒藥弩,叫道:“勝英!你我兩人今天決一死戰!”語畢,抖雙槍,一隻奔勝爺咽喉,一隻奔肚臍而來。勝爺握刀,一飄身向東縱去三尺有餘,勝爺一橫刀,從雙槍當中攔腰斬去!老寨主雙槍一併,要夾住勝爺的刀,勝爺抽刀反手一刀,又奔閔士瓊左太陽穴砍去,閔士瓊左手的槍一立,右手的槍向勝爺頭上便打,勝爺抽刀躲閃,二人這一合招,閔士瓊是一力降十會,勝老者刀花步眼清亮。閔士瓊的心中思索:“人言勝爺的刀法絕倫,果不虛傳。若非閔某,早輸於魚鱗紫金刀下。”勝爺心中也是暗誇閔士瓊的槍法,二老者互相佩服。勝爺心中暗想:“閔士瓊毒藥弩百發百中,神鬼難逃。”閔士瓊心中暗想:“若容勝英打鏢,自己必得輸。”二老者俱有用暗器之心,無奈騰不下手來。只見勝爺一遞刀,奔閔士瓊華蓋穴去,閔士瓊雙槍一併,一拿勝爺刀,將魚鱗紫金刀刀尖拿住二寸來長。勝爺一較勁,“噹啷”一聲,抽出刀來,往西北一縱,縱出一丈二尺遠去,閔士瓊往東南一縱,也縱出一丈二尺遠去。勝爺刀交在左手,右手拿鏢,轉身子揚手腕,閔士瓊轉身形雙槍插在就地,揚手要打三十六隻毒藥弩。

正在此時,就聽臺上一聲吶喊:“勝老三!你可嚇死我也。我到鏢局子,聽說你死在鷹愁澗了,我聽得此信,我一着急,往上一縱,大腦袋幾乎將房柁撞壞。”說着話夠奔前來,叫道:“勝三弟後退,我拿老猴崽子!”閔士瓊一看,心中說道:“天不絕勝英,此時偏偏來了夏侯商元。”閔士瓊遂提起雙槍,雙槍兩顫,一隻奔面門,一隻奔胸前,劍客向上一縱,縱起一丈五六尺高。閔士瓊一看,心中說道:“夏侯商元老糊塗啦,你縱五六尺高還不行嗎?你縱一丈多高,空中站不住,你還得下來,我用雙槍接着你。”果然劍客向下一落,閔士瓊雙槍照定劍客後腰,用了十分臂力打去,哪知劍客骨軟如線,仰面躺在槍上了,雙手一按地,腳跟一踢地,又縱起一丈多高。閔士瓊雙槍吞吐撤放,叭叭直打;老劍客耍弄身法,貓躥狗閃,兔滾鷹翻,鹿伏鶴行。聾啞仙師叫道:“三太!你看,這是小六招,就得三十年的工夫。”劍客此時又用大六招,龍探爪,蟒翻身,風展翅,蛇吐信,虎撲食,豹攪尾,非六十年的工夫,不能如此。閔士瓊連點了四十餘槍,劍客說道:“閔老大,你將槍拋了吧,你這槍只可打死人,稍微有點氣的人,你打不着。”劍客又道:“我站穩了身子不動,叫你打我兩槍,我要是一閃躲,我那就算輸啦。”語畢,雙手往上一揚,露出肋骨條,一根一根的。閔士瓊心中暗想:“我這一槍砸上你,將你砸得骨折筋斷!”心中如此思想,雙槍左右開弓式,奔劍客砸去。就聽“噗咚”一聲,劍客的左右手將閔士瓊雙槍抓住,叫道:“閔老猴崽子,你將雙槍借給我一用吧,也該我打你幾下啦。”閔士瓊說道:“沒聽那麼說過。”二人遂較勁奪那提爐雙槍,閔士瓊力氣還是不弱,劍客也不放鬆,二人相持不下。劍客是雙手過膝,胳膊比閔士瓊長點,劍客奪不出雙槍,將兩臂膀向兩下一分,閔士瓊也隨着兩臂膀分開,二人面對面,劍客說了一聲:“着!”雙槍鬆手,一個羊頭撞去,正撞在閔士瓊胸部,閔士瓊雙槍鬆手,仰面朝天,五腑六髒俱都挪位。劍客過去,伸手一提閔士瓊的右腿,向外一拋,拋出去有七八尺遠,遂說道:“勝老三,給你!”此時楊香五、金虎頭全跑來,四馬倒攢蹄,將閔士瓊捆好。金頭虎與楊香五搭着閔士瓊,來到北面,叫道:“閔士瓊,你與你兒子在一處歇會吧!父子親,夫婦順。”勝爺叫道:“明兒!不要說無關痛癢之話。”

不表閔士瓊被獲遭擒,再表劉士英一見姊丈外甥俱都被獲遭擒,不由得心中一急,一抖十三節點穴槍,口中叫道:“勝老達官!我姓劉的與衆不同,我偏要會鬥你神鏢將勝英。我若是輸在你的手下,我親自束縛,我打盜燈窩主的官司。你若是叫別位替你,我死也不瞑目,輸了也不算!姓勝的,你要是人物,咱倆比賽輸贏,你別叫他人幫忙。”勝爺聞聽,叫道:“劉寨主!夜下一口魚鱗紫金刀,三隻金鏢,甩頭一子,走遍南七北六十三省,向來沒用過別位幫助。花好不用綠葉扶,我鏢行之人,我大師兄、三師兄與我四師弟、五師弟、六師弟、金龍、三太等,若是有一位前來幫忙者,那算我勝某輸給你,盜燈的官司勝英去打,三鼠也不拿了。”語畢,回頭叫道:“衆位師兄師弟,三太等,大傢俱都後站,向北退去,我與劉寨主較量,誰也不準上前!只見鏢行之人俱都向北退去,退至北面靠水。

劉士英一看,心中說道:“勝英倒是人物,言必信。”劉士英回頭叫道:“金祥、銀祥、福祥、祿祥,衆家寨主,俱都與我後退!我與勝老明公交手,誰要上前一幫助,我便用槍將他挑了,然後我放火焚山,咱們去打官司!”語畢,只見四位少寨主,與衆位寨主嘍卒“呼嚕”一聲,退到寨子牆切近,戰場中只留燈球火把。劉士英抖十三節點穴槍,行龍過步,夠上步位,左手練子槍點勝爺右肩井穴,右手的點穴槍點勝爺的左腿腋,勝爺向左閃身,魚鱗紫金刀一提,劉士英的雙槍一纏勝爺的刀,勝爺趕快撤刀,一雙十三節點穴槍,裹腦纏頭,吞吐撤放,雙槍猶如怪蟒一般,勝爺的刀上下翻飛,雙槍一刀,真是棋逢對手。戰了有四五十個回合,點穴槍淨點三百六十骨節,七十二穴道,雖然勝爺刀法絕倫,年過七旬之人,因先戰閔士瓊,又戰劉士英,勝爺在寶靈如意觀避難三日,每日吃素,氣力有些不敵,勝爺鼻窪鬢角見汗,劉士英十三節點穴槍一招緊似一招,勝爺此時已經喘息有聲,汗珠下落了。蔣伯芳等一看勝爺力盡聲嘶,叫了一聲:“道兄!我前去替換勝三哥如何?”

諸葛道爺說道:“你勝三哥向來打仗不用人替換,兄弟替換,劃地絕交;徒弟上前替換,驅逐門外。你看着吧,吉人自有天相。”金頭虎在老道背後說道:“三大爺又把老道得罪啦,咱們大家跟劉士英羣毆,把他收拾了就完了。”老道嗔目說道:“賈明!休要胡言,你勝三大爺與人家說的明白,如要有人幫忙助陣,自去打盜燈的官司。孺子口出此言,好不知道理!”賈明與五爺俱各默默不語。此時勝爺打算敗走,無奈一對十三節點穴槍,吞吐撤放,裹腦纏頭,把勝爺圍住,竟敗走不了。好容易抽了一個冷子,勝爺虛晃了一刀,奔劉士英面門,劉士英雙槍一纏,將刀纏住,咯啷一聲,勝爺撤刀向西敗走,一縱身軀,出去一丈餘遠。勝爺對劉士英說道:“俺勝某氣力不敵,情願甘拜下風。”劉士英說道:“勝老者,不見勝負,不能罷戰。你我二人有言在先,我若戰勝了老達官,你放我姊丈父子;我若敗了,我甘願自被其縛。”劉士英口中說着話,心內思索:“打仗你氣力不敵,跑你也不行。”劉士英遂在後追趕,二眸子亂轉,留神勝爺打鏢、打甩頭。勝爺敗走時,魚鱗紫金刀刀把插在胸前,劉士英距勝爺一丈一二尺遠,腳尖一點地,向前一縱,離勝爺背後三四尺遠,二眸子看勝爺刀由右手交在左手,仍然刀把插在胸前,刀尖向外。劉爺思索:“勝老者真忠厚,刀交左手,仍然刀尖朝外,明明示人,要打暗器。我的點穴槍,點他肉厚之處,不能傷他性命,爲救我姊丈外甥,不然我不能贏他。”思索至此,左手點穴槍奔面部,右手點穴槍奔肩頭下,一齊點去。勝爺此時,已暗將甩頭皮套套在手腕,一提鎖鏈,抖出了甩頭,聽背後劉士英的鏈子槍“咯啷”一響,勝三爺往右一轉身軀,仍是刀尖朝外,劉士英雙槍點空。勝爺這麼一轉身撤步,又讓出三四尺遠,距劉士英尚有七八尺遠,劉士英雙槍點空,向回一抽鏈子槍的工夫,就聽勝三爺說了一聲:“打!”

劉士英一看,甩頭一子奔太陽穴打來,點穴槍正向回撤之時,見甩頭到來,隨着就勢一抖點穴槍,要纏甩頭。劉士英的用意,要用點穴槍纏住甩頭,不輸不贏,哪知道勝爺是虛招,他就是不用點穴槍纏勝爺的甩頭,勝爺也不能下毒手傷他。他的鏈子槍方然抖直,勝爺的甩頭早已撤回,又喊了一聲:“打!”甩頭奔眉心打去,劉士英欲待躲閃,焉得能夠?甩頭正打在眉心之上。甩頭的犄角正劃在眉心當中。劉士英向後一退,靴底一滑,一退兩退,“噗咚”一聲,仰面朝天倒在塵埃。劉士英翻身站起,勝爺已將甩頭纏好,放於兜囊之中,刀交右手,口中說道:“劉寨主,多有得罪。俺勝某久而久之,眼目昏花,一時收招不住,誤傷貴體,承讓了。”劉士英此時雙手一捋皮套,嘩啦啦一聲響,將雙槍拋在就地,遂說道:“勝老者以仁德待人,我父子有眼無珠,不識賢愚,我劉士英甘拜下風。”語畢,點手叫道:“金祥、銀祥、福祥、祿祥,你們四人還不過來,等待何時?”劉家四位少寨主,各抱雞爪鐮,氣勢洶洶,過來就要動手。劉士英怒道:“犬子!還要無禮嗎?趕快給我將兵刃拋了,自受其縛,打這場掛誤官司!”四位少寨主敢怒不敢言,將雞爪鐮俱拋於塵埃。劉士英雙手一背,叫道:“勝英!我父子自受其縛,前去打官司,有言在先。我爲的是我親戚朋友,爲朋友而生,爲朋友而死,請你帶我等到案,我劉家滿門,死而無怨。”金頭虎叫道:“楊香五小子!還怔着幹什麼?還不過去捆嗎?要不自己背過手去,咱兩人捆不了,一腳就把咱們兜一溜筋斗。”楊香五一晃馬尾透風巾,就要前去捆綁劉家父子。勝三爺一聲咳嗽,厲聲叫道:“香五!不要無禮!劉家父子是朋友。還不後站?”金頭虎、楊香五向後倒退,不敢作一語。勝三爺叫道:“劉寨主!你爲的是親戚朋友,份所當然。這場官司你跟着打不了,沾上點嫌疑,就是殺頭之罪。夜入皇宮內院偷盜聖上的萬壽珍珠燈,並且又黑夜入院衙刺殺欽差大人,這宗官司了不得。劉寨主沒有你的事,我絕不肯將你父子株連重案。私了吧,官不究。回去交差之時,我就報告在杭州捉住的要犯,絕不提碧霞山之事。”劉士英聞聽此言,長嘆一聲道:“我與明公恨相見晚了,我若早與明公相識,絕不至於佔山爲王。勝老明公既開天地之恩,放我父子,我必將三鼠交出。”語至此,一仰頭向南叫道:“三鼠!”剛說出一個三字,鼠字尚未說出,劉士英打了一個冷戰,碧霞山之人一個不少,單單少了老道七星真人師徒與太倉三鼠。勝三爺一晃鴨尾巾,黃菊花亂顫,說了一聲:“三鼠哪裏去了?沒有正犯,何以交差?”劉士英道:“勝老明公不要爲難,走了三鼠,我劉士英就是三鼠,絕不叫勝老明公爲難。”道爺說道:“不要耽誤時候,三鼠方纔尚在眼前,決不能遠走,趕緊四外追趕,尚可拿獲。”劉士英遂叫四子拾起兵刃,趕緊追拿三鼠。劉士英對勝爺道:“勝老明公,此山三面是水,決走不了三鼠。”四位少寨主先奔山口追去,工夫不大,回來報告:“把守山口的嘍卒並未見三鼠出山。”二英正在爲難之間,忽聽得西南有人說話:“唔呀,勝三哥,不要着急,正凶已經拿來啦。”衆人一看,前面是歐陽天佐,後面是天佑,天佑扛着一個人,二人都是皮襖馬褂,扛到劉士英與勝爺面前,向地下一扔,二英一看,正是秦尤。秦尤閉目合睛。勝爺問道:“二位賢弟在哪裏捉住的孺子秦尤?”蠻子說道:“唔呀,勝三哥不要提啦,小冤家給明清八義栽了筋斗,現了眼啦。老哥哥你想想,此事都打他一人身上所起,劉家父子間接着也算爲他,他不知以恩報德,反到後寨採花去了。”勝爺聞聽一怔,秦尤並未有采花的毛病,今天是怎麼啦?勝爺怕劉家父子面上不好看,遂說道:“劉寨主,我給你介紹這兩位朋友。”遂指歐陽氏說道:“這位是大義士歐陽天佐,這位二義士歐陽天佑。”又指劉士英說道:“這就是碧霞山寨主,人稱閉眼神佛劉士英。大家要多親多近,幸勿尋仇。”劉士英控背躬身說道:“二位義士,在下劉士英得與二位義士相見,真是三生有幸。”歐陽大義士說道:“我們二人不識義士,我兄弟有眼無珠!結交秦尤,秦尤不知以恩報德,他倒上後寨,調戲劉家的兒婦。”劉士英聞聽,氣得渾身立抖,上牙直砸下牙,顏色更變。歐陽大義士一挑大拇指道:“你兒婦是個好的,百般調戲,寧死不從,我在後窗戶外聽得明白,你大兒婦用物打秦尤,秦尤羞惱變成怒,刀劈你大兒婦,鮮血淋漓。他又調戲你二兒婦,你二兒婦嚇得骨軟筋麻,癱在牀上。秦尤方要伸手,我在後窗戶外咳嗽一聲,嚇得小王八羔子踹開前窗戶就跑,我弟兄在院內拿住秦尤王八羔子的。不信你去到後寨看去,秦尤用匕首刀剁了你大兒婦一刀。”

勝爺此時呆呆發愣,暗道:“秦尤並沒幹過這宗下賤之事呀,這必是被下賤朋友傳染。”

原來,碧霞山正在吃早飯時,三太等前來報仇,打了敗仗,正要亂刃分屍之時,蔣五爺趕到。蔣五爺又單棍鬥羣雄,秦尤喝了好些悶心酒,又有葉六爺劍劈劉士雄之事,秦尤心中更不好過,又多喝了幾杯。後來孟金龍又趕到,勝爺未死,老道師徒暗中逃走,張德壽叫道:“秦尤,你看道爺逃走了,鏢行之人這麼一來,此山怕不能保守,要不然你我弟兄也逃走吧。”秦尤聞聽點頭稱善,崔通說道:“咱們決不能走。人家閔家父子邀請天下朋友,設擺羣英會,只鬧得家破山亡,此時又在碧霞山被獲遭擒,前者能逃,這次可怕逃不了啦。人家爲朋友犧牲一切,真稱得起爲朋友而生,爲朋友而死,咱們若是一走,那還叫男子漢嗎?死何足惜?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間,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若依我說,咱們不能偷生。劉士英也不是勝英的敵手,一會必得落敗;倘若他落敗,你還看不出來劉寨主的人格嗎?人家決不能出乎爾反乎爾,扎掙着爭持,必然自首打官司,那時節咱們別叫人家費事,也自首打官司。大丈夫敢做敢當,秦大哥夜刺欽差,盜寶燈,雖然死了也不白來一世。我與張德壽、柳玉春,我三人雖然不是正凶,能同秦大哥一死,也算義氣,後來有人提起三鼠來,真能同生同死,也可留名於後世。”

張德壽說道:“你這是婦人孺子之見。無故的白白送命,死而不能復生。你們要送死你們去,我不能飛蛾投火,自焚其身。玉春賢弟更不能作這愚事。爲甚麼叫勝英那麼痛快呢?你要任意孤行,咱們各奔前程。”秦尤、柳玉春也在一旁道:“張賢弟之言甚合乎情理,爲甚麼自送其死?惹下這樣大禍,所爲害勝英一死,以報殺父之仇,今不能報仇雪恨,反送了自己的性命,這真叫婦人孺子之見。”崔通一人拗不過三人去,只得隨同逃走。張德壽說道:“碧霞山的道路我最知底,先者我曾問過一名老嘍卒,東面是寨門,西、北、南三面是水。山內有的是小船,咱們四人都會弄船,由水路逃走,先奔西湖,然後找一個窮鄉一躲,叫他們這一輩子完不了案。”秦尤、柳玉春齊聲說道:“好好好。”四人遂起身逃走,逃到後寨小樹林之內,張德壽說道:“我有一事,要哥哥兄弟們當面相商。咱們此去,再不能出世了,我聽說劉士英有二位兒婦,長得最標緻不過,咱們將他兩個兒媳帶走,再作一號大買賣,從此一躲,就算完事。水路又不大沉重,你們三位以爲如何?”沒容秦尤、柳玉春說話,盜糧鼠崔通說道:“張大哥,你一說此話,不用實行,你就損十年之陽壽。劉士英父子爲咱們拼命,死生不惜,咱們這一來,就不是好朋友了,就叫交朋友的傷心了;然後再乘人家急難之間,將人家兒媳搶走,殺人可恕,情理難容。你們快去辦理,我姓崔的從此遠走高飛。青山不改,綠水常流,他年相見,後會有期。但是秦大哥你可知道?你是秦八爺之後,秦八爺是明清八義之一,你可要對得住先人於地下。報殺父之仇,雖然千刀萬剮,那算人物;辦這宗下賤之事,畜類不如。你要再思再想。”語畢,一道黑影,登山越嶺,奔旱路逃走去了。秦尤伸手一把未曾拉住盜糧鼠,就要去追,張德壽將秦尤拉住,說道:“他走他的,咱們辦咱們的。你還聽他那套老生常談嗎?

弄兩個媳婦一走,我一個,柳玉春一個,你也得有洗洗縫縫之用。”秦尤一時酒醉,被張德壽、柳玉春所惑,遂應允此事。

三人商議已畢,站起身形,張德壽是早有此心,已將後山道路踩好。張德壽在前,秦尤、柳玉春在後,遂奔翠柏樹林走去。

方進樹林之內,就聽樹林中有人說道:“哥哥辦了這些事,我不及哥哥多矣。你還給張茂龍訂下親事,真是好事。”又有一人說道:“咱們先放火燒他個王八崽子吧。”又聽一人說道:“哥哥,不要放火,三哥諄諄囑咐,不教放火燒山,水火無情。”

柳玉春、張德壽二人聞聽,嚇得尿流滿褲,望影而逃。書中代言,秦尤是打東邊進的內寨。

又聽蠻子說道:“散了英雄會,蔣伯芳、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蕭銀龍、賈明等,他們爺兒七個在路上走得慢點,我一個人先夠奔蕭玉臺啦。離蕭玉臺六七裏地,有一個鎮店,名靳家堡。在那鎮店飯館子裏喝酒吃飯,聽茶鋪酒館裏吃飯的說,有一家辦喜事的,埋路燈埋到村口外一里多地,只鬧得老員外要上吊,小姐太太要投河。我一聽見這個事情,心中實在忿恨,我就吃不下飯去了,伏在桌子上,我就假裝睡覺。

又聽有一個吃飯的人說道:‘那老員外怎麼不去告狀呢?’又一個說:‘誰敢告山大王?’這個又說道:‘要不然聚齊聯莊會,跟他打。’那個說道:‘聯莊會是笨家子,哪能打得了山大王呢?’這一個又說道:‘姑娘怎麼叫山大王看見了呢?’那一個答道:‘唉,別提啦,姑娘因爲上姨娘家去,坐着轎車,因爲天氣炎熱,把車簾子敞開時,就被這羣賊看見啦。山大王打發四個嘍卒就跟下去,打探明白了,是靳百萬靳老員外之女,第二日拿了四匹綢子,兩錠銀子,就來定親。這是七月初二日晚間之事,初三就要娶親,如把姑娘躲藏,就要燒了宅院,殺死一家老少。如老員外不放行,就在靳家合房,初四早晨夫婦再回山。靳家聞聽此信,小姐就要投後花園的井,有親戚朋友解勸,叫小姐捨身救父母之命。’那人又回道:‘蕭玉臺的什麼人這樣萬惡呢?’這個人答道:‘蕭玉臺三寨主。別的賊敢嗎?這就是行善之家,無故禍從天來。今天晚晌掌燈之後,就來娶親,誰不擔驚害怕呢?’我聽到這裏,我就氣得喘不上氣來啦。又聽那邊低言巧語的說道:‘咱們這個地方離山很近,向來沒出過這樣之事,’就見那人一伸大拇指道:‘這個現在沒在山內,搶親的就是他。’我聽到這裏,我想這樣大善之家,人稱靳善人,兄弟你想想,憑我這身本領,我還救不了靳善人嗎?我的飯也沒吃,順着埋截燈的路就找了去啦,我將跑堂的招呼過來,給了幾個酒錢,我就走啦。大夥看着我都暗笑。來到大街上,我一打探行路的:‘哪一家是靳員外?’那行路的就指着路燈道:‘你順着路燈走去就是。’我打聽明白,我就一直奔靳宅去了。那人曾問我怎麼認識靳老員外,我說我與靳老員外前十餘年曾共宿一店,因爲言語相投,結爲朋友,今天我打這個地方經過,到他府上看看去。”

大義士來到靳百萬門前,一看門前懸燈結采,可是冷冷清清,歐陽爺有心進去,暗想:“我不認識人家,跟人家說什麼呢?我不進去啦,我在門外等候着他,搶親來了,打這王八羔子。”歐陽爺繼續說道:“但是天氣尚早,我在人家門外站着不方便,我又遇到東村口外。見村口外有一座真武廟,廟後有一片葦塘,我在廟後歇息歇息,娶親的要來個百八十個的,我就打跑王八羔子。我在廟外聽見廟內有人說話的聲音,我就走到廟裏,原來是老和尚正念經呢。老和尚六十多歲,耳音有點不靈啦,他也沒看見我,東面有兩間禪堂,懸掛舊竹簾,我掀竹簾進到屋中,屋中有一張八仙桌子,桌子上有兩部經卷,放着一份法器,八仙桌前放着蒲團,牆上掛着一個棉僧帽,上面好些塵土。我一想,我何不將這些東西偷走,進莊子假裝化緣的和尚呢?我就將這些東西都偷出來啦,走到後面大葦塘子裏,將我的馬褂脫去,摘去我的春秋帽,戴上僧帽,將馬褂帽子包好,將我的皮襖大襟向裏一折,再進西村口。”

來到靳善人的門口,把蒲團向地下一放,取出經卷,一敲木魚,念道:“混賬王八羔子,臭豆腐!混賬王八羔子,臭豆腐!”唸了幾句,門房裏出來一個老家人,叫道:“大師父你改門去化吧!往日我們施茶舍飯,今天因有事,不能照管這個啦。”蠻子說道:“唔呀?你以爲我是化小緣的了?”老家人道:“你不是化小緣的,是幹什麼的?”蠻子說道:“我是越南國的,我在禪堂打坐,心驚肉跳,我掐指一算,江蘇省靳善人有難,小姐是紅鸞星。我不打救誰來打救?我腳駕祥雲來到這個地方。你們要不信,我這裏有憑據,你們這個地方熱,我在空中駕雲甚冷,我穿的是皮衣服。”大家一看,果然是鹿皮套褲,鹿皮小皮襖,老羊皮大皮襖。蠻子又說道:“我是大發慈悲,不要三百三,六百六。”老義僕聞聽說道:“待我回稟我們老當家的,必然前來迎請你老人家。”老義僕一旁走着道兒,心中暗想:此僧人娃娃臉,黃鬍鬚,穿着皮衣服,一個汗珠都沒有。老義僕來到書房,就聽書房中老員外說道:“我是書香門第,做官爲宦,並沒做傷天害地之事,怎麼得這樣的報應呢?”老員外正在啼啼哭哭,老管家進了書房,叫道:“老員外彆着急啦,現在門外來了一個和尚,他說咱家一門良善,身逢大難,他有言說他有解救之法,要救一門良善。”老員外聞聽此言,說道:“豈有此理?”老管家說道:“你老人家別不信,人家說啦,也不要三百三,六百六。有病亂投醫,你老人家看看去,這也許是你老人家感動了天神。”老員外道:“胡說,我有何德,能感動天神。”老員外遂拄着柺杖出離書房,夠奔二道院。來到大門道,老員外在大門道口向外一看,暗道:“唉!哪裏來的神仙?”蠻子一看老員外搖頭,蠻子說道:“老員外你來了,你心中說我不是神仙?”老員外一聽,打了一個冷戰,心中暗道:“他怎麼知道我心中之話呢?”蠻子又說道:“老員外,我說我是神仙。你要不信,我施展佛法,給你看看,你門前這塊上馬石有四百來斤重,我能叫他飛起來。”說着話,歐陽爺過去,雙手一擺上馬石,磕膝蓋一拱,運動平生力氣,說了一聲“起!”只見上馬石咕嚕咕嚕滾出多遠去。蠻子急忙又喊道:“別動啦,若再動,恐怕砸着他們。”看熱鬧之人說道:“這真是活神仙,倘若掐指唸咒,這塊上馬石就飛到天上去了。”老員外半信半疑,遂說道:“仙人能救我一家老少嗎?”歐陽爺道:“那是自然哪,我乃是爲這個而來的,怎麼不能呢?”老員外一聽,這纔將大義士讓到書房,落了座,家人獻上茶來。老員外問道:“仙人何以知我家遇難呢?”大義士見問,遂將在飯館所竊聽的話說了一遍,老員外一聽,點頭說道:“不錯。”遂信以爲實。又問道:“你老人家怎樣救我滿門呢?”蠻子說道:“我會念普渡羣迷經,不管什麼樣的惡人,我一念此經,就能將他規勸得回心轉意。”老員外一聽,並沒有什麼兇險,復又問道:“當家的,你是吃素吃葷?”大義士說道:“我一點葷也不吃,連蔥都不吃,淨吃肉。”老員外一聽,和尚是天生的好詼諧,遂打發老管家給要了一桌上等的酒席,大義士吃了個不亦樂乎。吃到半飽時,就聽外面老管家進了書房,口中說道:“外面有一老道,前來找和尚,言道廟裏丟了九節玲瓏寶塔。”大義士問道:“那道人是怎樣的長相?”老管家說道:“那道人雷公嘴,狗蠅眼,羅圈腿。”大義士聞聽說道:“叫他進來吧,不錯,是我們廟裏的。皆因爲我好賭錢,我師傅的玲攏塔放在桌子上,我就偷出來啦。”老員外聞聽一樂,遂說道:“神仙還賭錢嗎?”大義士說道:“你老人家不知道,趙匡胤輸華山,神仙也有好耍錢的。”老員外一聽,叫道:“管家的,將那位道爺請進來吧!”

列位,說書一張口,難說兩家的話。賈明是打哪裏來的呢?

由打蕭金臺五個要犯逃走後,鏢行之人四外追趕要犯,賈明與蔣五爺、蕭銀龍、黃三太、張茂龍、李煜、楊香五等爺兒七位,追趕要犯,原來金頭虎走得慢,衆人心急,蕭銀龍與楊香五出的主意,將金頭虎扔在後面,省得墜腿。蕭銀龍走着道,口中叫道:“賈五哥!歐陽大叔盜燈,我幫着打更送劍,我一夜無眠,我心中有點火,你給我買點白糖,我們在樹林內等候你。我水壺裏有開水,回頭咱沏糖水喝。”金頭虎一看,蕭銀龍手中託着二百多錢,賈明心中暗想:白糖幾十個錢就買一斤,二百多錢,真有剩頭。伸手接過錢來說道:“我給你買去。”傻小子哈吧着羅圈腿,就奔村莊去了,到了村子之中,買了五十錢的白糖,跑回樹林子一看,衆人蹤影皆無。金頭虎無法,只得自己單走,來到靳家峪,進了飯館,跑堂說道:“你喝茶呀?”

傻英雄說道:“咱不愛喝茶,我有白糖,你給我沏點白糖水吧。”

跑堂答應一聲,將白糖接過來,遂給沏了一壺白糖水。賈明喝着糖水,就聽衆人議論靳老員外之事,賈明一聽,不是大義士,就是二義士。我正沒有錢呢,我何不前去找我歐陽叔父去呢?

金頭虎喝完了白糖水,哈吧着羅圈腿出了飯館子。一打聽靳宅,有人指示道路,遂來到靳宅門前。傻英雄一想,我別說找人,我就說和尚偷了廟裏的東西啦。遂問道:“你們這兒有和尚嗎?”

管家的說道:“我們這兒沒有和尚,剛纔來了一位當家的。”

傻小子說道:“我就找的是他。”管家的問道:“你是幹什麼的?”金頭虎說道:“我是夥居道,找他要玲瓏寶塔來啦。”管家的遂回到書房報告。大義士一聽,必是賈明,遂叫管家的將賈明叫進來。賈明來到書房一看,大義士正在那裏吃呢!賈明餓得直流哈啦子,大義士說道:“夥居道你吃飯沒有?”賈明說道:“我哪裏吃飯啦?擺上飯老師傅就叫我追你來啦。”大義士說道:“你也吃吧。”賈明說道:“吃點就吃點吧。”爺兒倆都吃了一個酒足飯飽,就見管家慌忙而來,說道:“外面來了十個嘍兵。”賈明聞聽,這就脫衣服要出去打仗。歐陽爺說道:“道爺不要無禮,他們這是探路呢,晚晌他纔來搶親呢。”

正在此時,又來了一個家人報告說道:“外面的嘍兵已經走啦,來的時候探頭探腦的。”歐陽爺說道:“我說的對不對?”賈明說道:“你佛法無邊,我聽你的指揮。”蠻子說道:“搶親的來了,你在二道門把守,只管放他們進來。老員外別害怕,只管接他們進來,無有錯。我上新人的喜房去,你們外院裏院的燈火熄滅,他要問怎麼不掌燈火,老員外你就說今天日干不好,不宜燈火,等到明天寨主爺將小女擡到山內,不是隨便看嗎?今天暫且屈尊一夜。”歐陽爺安置已畢,老員外將大義士領到後院新人的屋中。歐陽爺一進喜房,只聞蘭麝薰人,將蒲團放在地下一坐,靜等山大王來搶親。老員外派精細的家人在前院書房等候。探事的家人回報,有百十餘人奔莊村而來,擡着一乘小轎。老員外無可奈何,帶着兩名家人前去接待。山賊衣帽整齊,跨下甘草黃的馬,鞍轡鮮明,來到下馬石前。老員外戰戰兢兢的說道:“小老兒請來若干的人,他們都害怕,不敢前來招待。”山大王說道:“岳父大人,我本是山大王,娶過小姐之後,常來常往,他們也就不害怕了。”老員外又說道:“小女現在吉房恭候。”山賊一看,大門前懸燈結彩,前院皆點燈燭,進了二道門,漆黑連燈亮兒都沒有。山寨主說道:“岳父大人,多點幾枝燭能費幾何?”老員外說道:“您沒看日干嗎?七月初三日大有妨害,據星命家說必須不點燈,方能脫過。”

山賊一聽,哈哈笑道:“好先生,一輩子大事,爲何叫有妨害呢?”老員外說道:“小女現在西間屋呢。”山賊答道:“岳父大人且請前邊休息,明天再受雙禮吧。您只管放心,我已告訴嘍卒們,不許在村中騷擾。”老員外唯唯而退。山賊摸着瞎,將外屋門上好,進了西暗間,一摸牀上沒有人,聽有呼聲,山賊一摸椅子上也沒有人,又順呼聲一摸,說道:“小姐在哪裏?”

歐陽爺這才驚醒。大義士舉目觀看山賊,品藍壯帽,雪青大氅,手持摺扇,叫道:“小姐!天氣甚熱!”摘下頭巾向牀上一坐,又叫道:“姑娘你在哪裏?”歐陽爺遂將木魚打了兩下,山賊說道:“何必頓足?”一伸手奔歐陽爺而來。歐陽大義士一伸手將山賊髮髻揪住,舉拳便打。山賊說道:“小姐好大的力氣。”

原來山賊被色慾所迷,還以爲是小姐呢,並不還手。打到三更多天,老員外在院中說道:“大師傅,你老人家不是念善緣經嗎?”大義士說道:“我忘了唸經啦,拳頭來的快。”山賊一聽大師傅,原來是和尚,這才用手抓歐陽大義士的腳腕子。大義士說道:“你咬了我的腳指頭啦,好小子,我必打你到天亮。”

列位,歐陽爺是童子功,晝夜看一般遠,又有金鐘罩的工夫,山賊如何咬得動呢?大義士只打得山賊叫苦哀哉。大義士說道:“你要起了誓,從此不鬧靳家堡,我就不打你了。”山賊說道:“我若再來搶親,必棍打天靈蓋而死。”歐陽爺說道:“你可起了誓啦,離頭三尺有神明,你要再來,我便要你的命。”歐陽爺遂放開山賊,山賊光着頭,狼狽之甚,拔開門閂,哈着腰出來,低聲叫道:“岳父大人,這個和尚是哪裏來的?”老員外說道:“他是自己來的,他說會念善緣經,誰想到他打開您啦,這可不是小老兒之過。二道門還有一個小老道呢。”此時已來到二道門切近,山賊說道:“我一會兒連那個老道都打死。”

賈明在二道門蹲着呢,正聽見,站起來往上一縱,抓住山賊髮髻說道:“夥居道先打你一頓再說吧!”揪住便打,比大義士還狠十分。歐陽爺一聽賈明暴打山賊,急走出新房來,將金頭虎勸開。山賊狼狽出門,上馬回山去了,暫且不提。

且說歐陽爺叫道:“老員外,我與夥居道要告辭啦。”老員外聞聽道:“當家的,你老人家這一打他,他一會必然帶領嘍卒前來複仇。你老人家要一走,小老兒閤家性命必難保全。”

歐陽爺說道:“那我就管不着啦,我還老管閒事嗎?”老員外說道:“你老人家要成全我就成全到底,千萬您別走。”歐陽爺連連搖頭。老員外一看和尚非走不可,遂央告夥居道。金頭虎低聲向員外說道:“這個和尚的脾氣古怪,你別央求他,你罵他,叫他走,他就不走啦,他外號叫賤骨頭。”老員外一聽,心中暗說:“我真倒了運啦,什麼事都碰上啦。俗所謂,是福不是禍,是禍脫不過。”老員外一頓足說道:“和尚!這是應該我滿門俱滅,你老人家就請吧!”歐陽大義士說道:“我不走啦。你說話很在情理,然而你可得聽我指揮,我叫你預備什麼,你便要預備什麼。”老員外答道:“小老兒惟命是從,家敗人亡,在所不惜。”歐陽爺說道:“花好總得綠葉襯着,你將聯莊會齊妥,山賊來時,並不用他們打仗,就叫他們敲鑼助威,每人腰間裝些沙土,夠的上山賊時,用土揚他們就行。”

老員外點頭,打發家人鳴鑼聚衆。鄉勇一聽說老員外要齊隊打仗,莫不樂意,一時間將人齊集了二三百號,準備打仗。歐陽爺問道:“老員外,你有鍘刀嗎?”老員外說道:“有好幾口呢。”歐陽爺說道:“你將大的、快的取過來幾口,我挑選兩口,夥居道一口,我一口,好與賊人打仗。”

再說三寨主逃回山內,見了三鼠,三鼠問道:“三寨主娶親如何?”原來,劉士英誤救了三鼠,不許三鼠歸碧霞山,三鼠歸了蕭玉臺。頭天到蕭玉臺,第二天便是蕭玉臺的三寨主搶親之日,三寨主由山裏走後,三鼠還在山內靜聽佳音呢。等到三更多天,三寨主就回來啦。張德壽等迎接出來,一看三寨主袁豹在馬上哈着腰,張德壽上前道:“三哥大喜。”袁豹說道:“喪氣。”三鼠一愣,衆人來到山上聚義廳,袁豹將被打之事,說了一遍。張德壽說:“此事應當如何呢?”袁豹道:“蕭金臺散會,你們趕到啦,大概我兄長也要來啦。我兄長有令,在本地不許搶奪,這頓打算白挨啦。”張德壽說道:“怎麼着?山大王叫莊家老打啦,就算完事嗎?我約我二位兄長幫你的忙,咱們此前去報仇雪恨!”讀者問道,劉士英救的是閔家父子與三鼠,何以張德壽與三鼠同到蕭玉臺呢?列位,這段書的節目最熱鬧不過,說書的一張口,難說兩家的話,不但此是疑問,飛蛇陣中的華清泉,六月十五日探陣殞命,尚且未暇表白呢,只表了一句華清泉此去猶如江水,一去不回頭。且說張德壽見蕭金臺山破,先行逃出蕭金臺,夠奔蕭玉臺。自己一人在路行走,非常寂寞,來到一個小樹林中,他打算休息片刻再走,正遇上三鼠。張德壽打樹林中出來,口中叫說:“三位兄長,被獲遭擒,何以至此?”三鼠見了張德壽,遂將被救後要與閔家父子同赴碧霞山,劉士英不能相容,我三人這纔信步而行,來到此地,不想與兄長相遇,真是三生有幸,你我兄弟活該會聚。

張德壽說道:“三位兄長言之差矣,何愁無有投奔?蕭玉臺離此不遠,本山的三寨主與我是金蘭之交,過命的交情,咱四人投奔那裏,必然以禮相待。”三鼠這才偕同張德壽來到蕭玉臺。

張德壽與三鼠到在蕭玉臺,交代清楚,仍表前文。

且說三寨主本來不打算復仇啦,恐怕兄長回來責罰。不怕當鄉沒好事,就怕當鄉沒有好人。張德壽在旁慫恿叫三寨主報仇,並約三鼠前去,崔通說道:“這種事我可不去,要是正大光明之事,爲朋友赴湯投火,姓崔的不能落後,這種事情,臨到大寨主回來,不但以咱們當壞人看待,就許不能容咱們。”

張德壽道:“崔通你就是這樣,拗彆人心。你不去,我們去。”

三寨主從新換好了衣服,扎綁停妥,叫嘍卒取過泥金盤龍棍。

蕭玉臺的大寨主素行仁義,二寨主渾濁猛愣,三寨主無所不爲,這回大寨主、二寨主俱赴蕭金臺之會未回,可就無人管轄三寨主了。將嘍卒齊集,下山奔靳家堡而來。張德壽對衆嘍卒說道:“到靳家焚燒任便,離靳家相隔半里地時,你們就高聲喊叫,以張聲勢。”靳家堡的聯莊會聞聽山賊吶喊,便敲鑼助威,紅旗飄揚。袁豹一看,對張德壽說道:“靳老兒真要打仗,齊了隊啦。”張德壽說道:“這是假的。”柳玉春揠把鬼頭刀,向前一闖。蠻子叫道:“夥居道迎敵!”金頭虎說道:“不能含糊。”柳玉春見面前來了一個矬子,舉刀便剁,賈明扔了鍘刀,用鑌鐵杵急架相還,二人殺在一處。秦尤在一旁助威。歐陽大義士一手抱着鍘刀,一手拉着老員外,恐怕老員外一跑,鄉勇也跟着跑。歐陽爺遂信口開河說道:“天靈靈,地靈靈,韋馱何在?”就聽葦塘中一聲吶喊:“吾神來也!”話到人到,蠻子打了一個冷戰,說道:“要幹。”書中代言,要真是韋馱來到,這蠻子先跑。

來者是誰呢?正是黃三太。您道黃三太何以至此呢?且聽在下慢慢的講來。塞北觀音蕭銀龍因爲賈明走道太慢,不是睡不醒就走不動,追拿五個犯人,有他是五人,沒有他是四人,遂出了一個主意,給賈明二三百錢,叫賈明去給買白糖,賈明正好貪小便宜,見蕭銀龍拿出二三百錢買白糖,至少也得賺他二百錢,買幾十錢的白糖,就夠大家喝的,別說是蕭銀龍一個人喝。傻小子託着二百錢走後,蕭銀龍叫道:“蔣五叔!您老嫌金頭虎走得慢,您看看我這個法子好不好?這回咱們追賊,走道就沒有墜腿的啦。”蔣五爺道:“恐他離開咱,惹禍吃苦啦,可怎麼辦呢?”蕭銀龍說道:“五叔,您老不必憂慮別的,他跟着咱一塊走,他故意的裝傻充愣,他是假裝傻。他們大鬧臺灣的時候,他大清早晨在我們門口拉屎,我出來一問他,他跟我渾橫不說理,我們就動了手啦。正在打得難解難分之時,我父親打裏面出來啦,一問他因爲什麼,他當時就不渾橫啦,他說我在門前出恭,他攔我,因這個打起來的。當時我父親申斥我一頓。您不用多想,他絕不叫他自己吃苦啦。”大家慫恿蔣五爺快走,不叫等候金頭虎。蔣五爺無法,遂帶領黃三太等向前行走,爲的是訪察五個犯人之事。原來蔣五爺等人倒走到賈明後頭啦,賈明走的是小路。衆人來到靳家堡,天色尚早,有心再向前走,一打聽再向前走趕不上站頭啦,大家在蕭金臺累得很乏,也不願意走啦,遂在靳家堡打尖。大衆吃着飯,就聽店小二說道:“你們快點吃,要吃慢了,這頓飯就許吃不痛快。”蔣五爺問道:“怎麼一回事呢?”店小二說道:“我們靳家堡有一家大財主,人稱靳善人,冬舍棉衣,夏施單衣,六月炎熱的天舍暑湯,可稱得起爲善之家。靳員外有一位千金小姐,長得姿容秀美,前天去姨家串親,天氣炎熱,轎子打起車簾來啦,被此地蕭玉臺的山大王看見啦,留下定禮,今天晚晌,在靳員外家合巹,靳員外一家都要自盡。忽然來了一個和尚,是個蠻子,說是會念善緣經,小姐是紅鸞星照命,要搭救靳家滿門。靳員外是有病亂投醫,就將和尚讓到書房,給和尚開了一桌上等宴菜席。和尚吃半截飯,又去了一個夥居道,找和尚要玲瓏塔,說和尚由打廟裏出來,將寶塔偷出來耍錢賣了,和尚遂將夥居道叫至裏邊書房,二人坐在一塊大吃一回。你想想那有會念善緣經,渡化山大王事的道理?一會山大王們來了,必然一場惡戰。這個和尚可真有點來歷,將靳員外門前的上馬石,雙手一攏,扔出多遠去。靳員外也齊集鄉勇給和尚助威。你想想,你要吃半截兒飯,山大王帶領着嘍卒由大街一走,街面還會不亂了嗎?”五爺與三太等聽到此處,俱都心中明白,不是歐陽大義士,便是歐陽二義士。夥居道是傻小子,因爲也來到靳家堡,腰裏沒有錢,與歐陽叔父爺兒倆蒙吃蒙喝去了。

不表大衆心中思索,蔣五爺對三太道:“三太賢侄,咱們吃完了飯,落太陽的時候,咱到莊子外邊找一個僻靜之所,將身形一藏,山賊先來迎娶,必不能多帶人,準得被歐陽爺與賈明打跑,再返回來準是一場惡戰。咱們看歐陽爺與賈明要打得了山賊更好啦;如果要打不了的時候,咱們再出來幫忙。”大家聞聽俱各稱善。吃完飯天也就黑啦,遂出離飯館,夠奔村莊以外,恰巧迎面正是葦塘子,一打聽上蕭玉臺的道路正是此處,爺兒六個藏在葦塘子內。工夫不大,果然山賊擡着小轎過去,至二更來天,只見山賊騎着馬,轎也沒擡回來,大衆就知道必然被歐陽爺與賈明二位打回來啦,一會必然齊隊前來報仇。工夫不大,果然聽村中一棒鑼鳴,聚齊鄉勇,來到村子北門外,淨候山賊交鋒。只見大義士抱着鍘刀,賈明一手提着鍘刀,一手提着鑌鐵杵。柳玉春與賈明戰到三十餘合,秦尤揠刀助戰,大義士乃是信口開河,果然樹林子中出來一位韋馱。

歐陽爺一看,並不是韋馱,原來是黃三太。大義士暗想:“黃三太向來不單走,葦塘中必然還有別位。”大義士遂叫道:“天靈靈,地靈靈,誰惡誰來,飛天白玉虎何在?”只聽葦塘中一聲吶喊:“飛天玉虎來也!”手擎亮銀盤龍棍,嘩啦一聲由葦塘裏縱出來。袁豹見秦尤與柳玉春都爲自己拼命,葦塘中又出來一個少年,手擎亮銀盤龍棍,氣勢洶洶,自己倘若不動手,那還對得住朋友嗎?三寨主思索至此,跳下馬來,與蔣五爺正打照面。他一看蔣五爺這條棍,比他那條棍粗一半兒,他以爲蔣五爺那條棍是假的呢。要不然就憑蔣五爺的長相,猶如白面書生一般,焉能使得動那樣的棍?他這一認爲蔣五爺是假棍不要緊,他可就中誓了。蔣五爺舉棍照定三寨主袁豹頭上就是一棍。三寨主並不介意,雙手託棍向上一擋,你道三寨主哪裏擋得住呢?被蔣五爺一棍砸得胳膊向下一塌,亮銀盤龍棍的頭,正打在天靈蓋之上,砸得腦漿迸裂。金頭虎與柳玉春動手,黃三太與秦尤動手,張德壽暗中指揮嘍卒,分三路進村,放火焚燒民宅,以亂鄉勇之心。歐陽大義士指揮張茂龍等分頭去趕殺嘍卒。蔣五爺由葦叢中縱出來之後,蕭銀龍、張茂龍、李煜等也都出來啦,前去抵敵嘍卒。歐陽大義士提着大鍘刀喊道:“大元帥壓住陣角!你們爺兒幾個要奮勇去殺!”柳玉春見三寨主一死,他在蕭金臺知道蔣五爺的猛勇,心中一害怕,招法一亂,幾乎叫金頭虎賈明的杵將刀磕飛,虛砍一刀,敗下去了。

秦尤也被黃三太戰敗。張德壽趁亂早由葦塘東面,繞奔莊中去了。列位,張德壽乃是色中餓鬼,他打算到靳宅先姦淫小姐,然後殺他的全家。也是事逢恰巧,張德壽正向村中走着,迎頭來了一輛敞車,正是小姐與婆子。張德壽一看姑娘的容顏,與賊人所說相符,遂上前將車劫住,趕車的拋了鞭子就跑,婆子打車後邊下來也跑啦。姑娘一見事情不妙,下車奔北面跑去,在沙土地中逃跑。姑娘跑三步,倒摔兩個跤,張德壽看着又好看又好笑,心中暗道:“我看你跑到哪裏去?你無論如何也逃不出我張德壽之手去。”姑娘跑到一個沙土坡,累得氣喘吁吁,趴伏就地,不能站起。淫賊張德壽哈哈一笑,說道:“姑娘你怎麼不跑啦?”走向姑娘近前,右手託姑娘粉頸,左手託姑娘腰部,打算將姑娘託到前面小樹林中,行其獸慾。正在此時,就聽有人喊道:“淫賊休要無禮,你的報應到了!”淫賊張德壽聞聽,心中暗道:“不好。”就覺着脖子後頭有金風聲音。淫賊趕緊一伏腰,一隻鏢嗖的一聲,打淫賊頭頂上過去,打在沙土地內。惡賊回頭問道:“什麼人?”蕭銀龍答道:“塞北觀音蕭銀龍。”惡賊嚇得顏色更變,回頭就跑。姑娘說道:“好漢爺救命吧。”蕭銀龍說道:“姑娘不要害怕,婆子現在跑出不遠,待我將他喚回,姑娘趕緊回家吧。我們是保鏢的,有我們在此,決沒有差錯。”語畢,蕭銀龍將婆子喚回,趕車的早看見淫賊嚇跑啦,已經將車趕到小姐面前,婆子攙扶小姐上了車,仍然回奔莊中。蕭銀龍在車後保護,由打東村口進了村莊,不走大道,由衚衕穿過去,來到靳宅門前,姑娘下了車,走入上房。老安人問道:“姑娘爲何去而復返?”原來,姑娘是打算去姨母家避難,恐怕和尚不是羣賊敵手,陷了村莊,故此坐車逃走。若不是蕭銀龍早來到靳家,暗中保護,姑娘不但脫不了禍,反倒自找其禍了。蕭銀龍見大衆與賊人交手,就暗問鄉勇說:“這就是靳宅嗎?”也是蕭銀龍聰明,暗中保護,不然大義士都算栽了筋斗了。姑娘回家將被救之事告訴了老安人,老安人打發人將蕭銀龍請到上房,向蕭銀龍道謝。蕭銀龍答道:“老太太不要道謝,我們是保鏢的,專打抱不平之事。有我們在此,決無差錯。”再說衆賊人被五爺等追殺得東奔西逃,大義士喊道:“嘍卒們聽真!你們要不跑,我們就不追你們啦;你們若是跑,跑到山裏,也是要你們的命。”又叫道:“伯芳!不要追他們,叫他們都站住,我有話說。”嘍卒們在前頭跑,後邊五爺亮銀盤龍棍一掃就倒下三四個,眼看着都跑不動了,這時一聽歐陽爺說叫站住,就不追啦,嘍卒們俱各站住身形,爬在地下磕頭。歐陽大義士說道:“你們是認打認罰呢?不要給我磕頭啦。”嘍卒們說道:“願憑大師傅吩咐。”歐陽爺說道:“也沒有什麼難問題,你們將蕭玉臺的死屍就此埋了,受傷的擡回山去,就算完事。”嘍卒們俱各願意。歐陽大義士叫道:“靳老員外!你叫莊兵將嘍卒們的傢伙俱收拾起來,以後莊兵就有兵刃了。”嘍卒們將死屍埋了,受傷的擡回山去。靳員外將鏢行之人讓到靳宅外書房內落座,歐陽爺與蕭銀龍一見面,歐陽爺眼珠一轉,罵道:“小王八羔子,你賣我一招兒,我打幌子你賣酒,你早就來保護宅院來啦,對不對?小王八羔子。”銀龍聞聽,笑道:“大叔您想,衆人都在村內外與賊交手,倘若賊人進了靳宅,靳老員外閤家豈不是甘受其苦嗎?”蕭銀龍並將搭救姑娘之事,說了一遍。靳老員外千恩萬謝。歐陽大義士說道:“雖然暫時將賊人打跑啦,倘若我們走後,他們再來,靳家堡仍然是受其塗炭。”老員外說道:“這便如何是好呢?求你老人家救人救到底,小老兒沒齒難忘。”語畢,就要磕頭行禮。歐陽大義士說道:“老員外不要如此,我們鏢行向來扶危濟困。蕭玉臺距此甚近,別等他們來,我們去將山平了,從此給靳家堡除去永久之害。”歐陽大義士遂又對蔣五爺等問道:“今夜咱們先去人探山,誰願意去?”大夥俱各無語。蕭銀龍說道:“咱們聽天由命,寫幾張鬮兒,咱們大家抓鬮,一個探山,五個白紙條,誰抓着探山的條兒,誰就前往探山去,不許推諉。歐陽大叔,蔣五叔,衆位兄長以爲如何?”歐陽大義士與蔣五爺、黃三太等俱各贊成。蕭銀龍遂作成了鬮兒,金頭虎一伸手先搶一個,張茂龍搶了一個,其餘衆人陸續全都抓去,各人打開一看,全都是探山。列位俱都明白,蕭銀龍鬧鬼,全都說:“我這個是白條。”金頭虎一翻母狗眼說道:“我探山去,我這個鬮兒有字。”張茂龍也先說出來啦:“我這個鬮是探山二字。好吧。”遂叫道:“賈明咱倆探山吧!”靳老員外打發家人給衆人打了淨面水,沏了茶,預備酒席,吃喝完畢,金頭虎與張茂龍二人探山去了。

列位,蕭玉臺的大寨主赴蕭金臺之會完畢,已經回山,嘍卒們將此事告訴了大寨主,大寨主坐在聚義廳金交椅上,將衆寨主及三鼠,俱都請到聚義廳。大寨主說道:“方纔我一進山,便聽嘍卒們報告,三寨主不知自愛,破壞山規,帶領嘍卒去靳家堡搶靳老員外之女,遇見鏢行之人,三寨主被蔣伯芳亮銀盤龍棍打死,嘍卒死傷尚不知若干。這都是我不能教弟,致使我三弟遭此慘死。但是我也有個耳聞,因爲有無知朋友慫恿,叫三寨主前去搶親,若不是被無知的朋友所助,大概也不至於有此凶事。但是我不能報仇。”大家正在商議此事,張德壽一拉秦尤的衣服,秦尤會意,二人到西寨子門,張德壽一敲門,出來一位穿白的婦人,啓扉說道:“張大哥你來啦。”秦尤一看這位女子說話氣派不正,回頭就走。婦人問道:“這是誰呀?”

張德壽說道:“這就是兩次入皇宮內院的秦尤。”語畢,張德壽也轉身形,跟在秦尤之後,出離內寨。張德壽本意叫秦尤到後寨坐一會,與此婦人談談。秦尤向來不貪女色,張德壽沒有法子,只得隨着秦尤到前寨聚義廳。這時,張茂龍與金頭虎二人探完了前寨,二人也來到了後寨,躥上房去,張茂龍用珍珠倒捲簾的工夫,探下身形,向屋中觀看。金頭虎肚子大,珍珠倒捲簾他掛不住,由打房上縱到院中,往屋中觀看,就見婦人自己躺在屋中說道:“姓袁的,你一妻三妾,還不知足,你還要搶人家兒女。你可死啦,我年輕輕的可不能守着。”金頭虎在窗戶外面說道:“守不了就嫁人啊。”女子聞聽,吃了一驚,遂問道:“外面什麼人?”金頭虎答道:“是我,你出來罷。”

女子遂將屋內燈火熄滅,由打牆上摘下柳葉尖刀,遂向門外一縱,來到金頭虎近前,問道:“你是幹什麼的?”賈明說道:“我是拿賊的。”女子舉刀就剁,金頭虎並不躲閃,用頭迎刀,咯噹一聲,腦皮上一道白印。女子又用刀扎賈明面部,賈明說道:“女賊你得理不讓人,我也有傢伙。”說着話由背後撤出一字鑌鐵杵,接架相還。金頭虎喊道:“留神你的刀,磕上就得飛。”女賊一看傻小子杵法精奇,用刀是贏不了他啦,女賊思索至此,遂由襖袖中掏出一物,形同手帕,照定賈明臉上一晃,賈明打了一個嚏噴,兩眼發直。張茂龍看的真切,女賊將金頭虎薰倒,就要用刀對準金頭虎眼睛上扎,張茂龍遂大喊一聲,縱下房來。女賊一看,這位長得真好,亞賽潘安、宋玉之美,女賊不由己的一動心,遂問道:“你是什麼人?”張茂龍答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張名叫茂龍,號稱鳳凰張七的便是。”女賊道:“這位張義士,既然深夜偷進內寨,必然有原故。”張茂龍說道:“實不相瞞,我乃是鏢行人,由此路過,來到此處看看。”婦人說道:“你要有情有義,你就別走啦,就在我這裏住着罷。”張茂龍說道:“你胡說!”一抖十三節鏈子錘,口中叫道:“淫婦看錘罷!”女賊接架相迎,二人戰二十餘個回合,未分勝敗。女賊向外一縱,撤出身形,由腰間掏出迷魂帕,說道:“你不應也不行。”女賊手中拿着一條絹帕,張茂龍一看,心中暗道:“此事要壞。”方要用手按鼻子,哪知道手帕已到面前啦,女賊一抖迷魂帕,將張茂龍薰過去了。女賊叫過老媽子,說道:“你們把那個半死不活的,給我捆上。”婆子將賈明捆好,女賊將張茂龍也捆好啦,提到屋中,將張七爺放在牀上,用解藥與張七爺鼻子上一吹。工夫不大,張七爺長嘆一口氣,這才緩醒過來,擡頭一看,自己說聲:“不好!我怎麼來到人家屋中?”婦人轉身形進了套間。

這時婆子多事,也給賈明把綁繩解開啦,用解藥給賈明一聞,賈明也緩醒過來。張茂龍一看婦人進了套間,張茂龍一看後牆有一個窗戶,張七爺將後窗戶踢開逃走,賈明也隨在背後縱出,張茂龍就覺着頭暈。正在此時,就聽有腳步的聲音。張茂龍躲閃不及,進了一間空屋子,一看屋中無人,一張藤子牀,張七爺遂鑽在藤牀底下隱藏。賈明一看有人前來,將身形一伏,爬在牆角底下。就見此人手擎雙錘,奔女賊屋中而來,用錘一敲門,厲聲喊道:“淫婦!還不出來受死。”女賊迎將出來,口中說道:“呦,您是大伯子,您兄弟已死,我不能守寡,您管不着弟婦之事。”原來來者非是別人,乃是蕭玉臺的大寨主袁龍,袁豹的胞兄。有一個老嘍卒報告袁龍,袁龍一聽,心中大怒,提着雙錘來到後院,要將女賊結果性命,不想被淫婦用迷魂帕迷住。婦人將袁龍迷住之後,奔後花園仍追張茂龍而去。

列位,張茂龍進去的這間屋子,乃是蕭玉臺的女眷沐浴房。

張茂龍方纔進了沐浴房,正趕上婆子、丫環同袁龍的妹子進了沐浴房。婆子、丫環將水打好,退到外面去了,張茂龍在牀底下,心中暗道:“這可怎麼辦?怎麼這樣巧呢?”此時張茂龍趴伏在牀底下,紋絲兒也不敢動,大氣也不敢喘,靜等着姑娘洗完了澡再出去。哪知道女賊眼快,張茂龍奔沐浴房之時,女賊早已看見,故此將袁龍用迷魂帕迷過去之後,直奔沐浴房而來。來到浴房一看,房門緊閉,女賊用刀柄一敲門,口中叫道:“鳳凰你快出來,咱們是一點事也沒有;你若是不痛快的出來,再要被我捉住,休想活命!”女賊說至此處,屋中的姑娘叫了一聲:“嫂子!您這是幹什麼?您不知道您妹子在屋中沐浴嗎?什麼鳳凰孔雀的。”女淫賊在外邊一聽,乃是自己小姑子的口音,心中明知道張茂龍進了沐浴房,此時但聽小姑子的聲音,未聽張茂龍答言,女賊怒道:“妹子!你別跟我裝傻啦,快快把張茂龍與我放出來,咱們萬事皆休;如其不然,我把門砸開,你們可就醜啦!”姑娘一聽,更莫明其妙了,叫道:“嫂子,您別是瘋了吧!”女賊說道:“你們這宗人,平常專講究九烈三貞,滿嘴的忠孝節義,我煮熟了的鴨子,還能夠給你吃嗎?”

姑娘在屋中聞聽,愈糊塗了,氣得渾身直打戰。張茂龍在藤牀底下,暗暗替姑娘難過,心中說道:“這位姑娘夠多冤哪。我張茂龍要是看見姑娘一眼,叫我不得善終。本來男女授受不親,古有明訓。這個下賤的婦人,如果要是將門砸開進來,將我堵住,這位姑娘決不能活。簡直是有口難分辯,明明的打牀底下拉出一個男子來,這可怎麼辦呢?”張茂龍心想至此,不由得暗恨賈明:“這都是賈明一個人惹的禍,那下賤淫婦在屋中自己搗鬼,可有你的什麼事?這一來不要緊,活活的要了這位姑娘的命啦。”此時淫婦在外面叫門更急,姑娘將衣服已經穿好底衣,披上褂子,方要纏足,外面大寨主與賈明又來啦。大寨主袁龍叫道:“下賤的淫婦!還不過來受死,在此何爲?”女賊回頭笑道:“姓袁的,你別不要臉啦,奶奶是有死的有嫁的,準名正言順。你們家未出閣的大姑娘,將張茂龍關在屋中,我招呼他們,還在屋中裝好人呢。你先把你妹子教訓好了,之後再管別人吧。別裝傻啦,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偷漢子,給姓袁的把臉都露足啦。奶奶的事你干預不着,先教訓教訓你那九烈三貞的妹子吧。”女賊又用手向屋中指道:“鳳凰在屋中半天啦,你要教你妹子給你將門開開,那算你是人物字號。別不要臉啦。”

語畢,向袁龍冷笑兩聲,說道:“奶奶走了!”縱身形上房,一道白影,忽然而滅,女淫賊出離蕭玉臺去了。

且說大寨主一聽女淫賊之言,只氣得三尸神暴跳,五陵豪氣騰空,雙錘連砸幾下,叭叭叭山響,向屋中唾了一口,說道:“妹妹,母親臨危的時候,叫爲兄我好好看待你,嗣後有了相當的人家,給你匹配。我哥哥待你那一點不好?你今不顧廉恥,敗壞我的門風。你還不將門開放,等待何時?”姑娘在屋中一聽,袁龍在外面說出屋中有人之話,這位姑娘下了藤牀說道:“我進來的時候,是婆子與丫環同我來的,屋中若是有人,婆子丫環必然知曉。我將門開放,屋中若是有人,那就是小妹敗壞門風;屋中若是沒有人,那下賤的嫂嫂與兄長應當如何?”

語畢,走到門前,雙手一提門閂。此時張茂龍正在牀底下,心中暗說:“若將我搜出來,姑娘鬧一個有口難分辯。”未等姑娘把門閂拔下來,張茂龍由打牀底下鑽出來,踹開後窗戶而逃。

袁龍在外面已經聽見,姑娘此時將門也開開啦,姑娘站在就地,猶如木雕泥塑一般。袁龍喝道:“妹妹你還有何言?你說屋中沒有人,誰將那個後窗戶踹開的?你敗壞我的家風,尚有何顏活在人世?還不與我自想主意?如其不然,我必然用雙錘將你砸死!”姑娘聞聽此言,遂說道:“事已至此,兄長不要着急,小妹自有主意,也不用兄長動手。”姑娘說着話,淚如雨下。

婆子丫環過來俱都勸解,遂說道:“我小姐請回上房。”婆子丫環將姑娘攙到內寨上屋房中,姑娘對婆子說道:“自從我父母去世,我與那下賤的三嫂子一語全無,恐怕那下賤婦人心懷歹意,我可也並不管他的事。因爲他,我與我三哥都少說了好些個話。他一人敗壞了我們袁家的門風,如今他還用計害我,污辱我的名節。我一死算什麼,我的名聲誰能給我洗清了?進那沐浴房之時,婆子媽媽給我打的水,然後我將婆子打發出去,屋中連一點動靜都沒有,誰想到牀底下有人呢?這必是那下賤的婦人,預先在沐浴房藏下男子,淨等我沐浴之時,他好堵門喊叫。他明知道我大哥脾氣不好,決不能容其分辯,好害我一死。我死之後,我必化爲厲鬼,活活將那下賤淫婦捉去!想不到我的大哥,竟不想想我平常的行爲如何,那賤婦平常行爲如何,竟聽那淫婦一面之詞,非逼我一死不可。我死之後,哥哥你可對的起泉下的雙親?父母臨死的時候,怎樣託咐於你?教你照看我苦命的妹子,想不到你這苦命的妹子,死得冤屈還不算,還得落一個不潔之名!”姑娘說至此處,站起身形,由牆上摘下柳葉尖刀,照定自己頸就要一抹。列位,方纔姑娘在屋中述說的那些話,袁龍在外面俱都聽見,袁龍一看姑娘要行短見,趕緊跑到屋中,一把刀柄抓住,叫道:“妹妹且慢!兄長自有道理。現在咱們後寨有一位守備,原是一位明如鏡的清官,咱們請他判斷此案,他要說妹妹是冤屈,自然就是那賤婦的過處了。妹妹千萬不要行了拙志,爲兄怎對得起父母於地下?”

袁龍說罷,遂對那婆子們說道:“你們千萬好好看護你家姑娘,不要叫你家姑娘尋死。”袁龍說着話,由打上房屋中出來,工夫不大,來到西跨院中,賈明正在那裏大聲喊呢:“爲這一個鳳凰,鬧出多大的事來?人家姑娘在屋中洗澡,你爲什麼往屋子裏跑?姑娘才冤哪!袁寨主少才無志,不問青紅皁白,就要逼姑娘死。可惜這個哥哥,叫他怎麼當來着?鳳凰也不是跑那去啦?你倒回來,說明白,不就完了。”

原來,淫婦將袁龍薰過去後,被金頭虎所救。女賊放張茂龍,然後又進那套間去了,那乃是藏張茂龍的鏈子錘。女淫賊是被色所迷,進套間的時候,將解藥與迷魂藥俱都擱在外間屋啦,被金頭虎偷到手中。金頭虎將大寨主解救過來,大寨主問他是何人,金頭虎說道:“我是官人。”袁龍問道:“你是什麼官人?”金頭虎說道:“我是手心。不對不對。”又一翻手說道:“我是手背。”袁龍本來是猛漢,哪懂得手心手背?遂信以爲真,故此時想起西寨中有手背大老爺,叫手背大老爺給斷案。列位,賈明向來是壞事包,惟獨這次賈明做了一件好事,金頭虎順水行舟,將袁姑娘與張茂龍成全了一段姻緣。賈明在西寨這一喊張茂龍,張茂龍本來沒敢跑,恐怕出人命,張茂龍遂返回西寨。金頭虎叫道:“袁寨主,你看看張茂龍面盤怎樣?”

袁龍點頭,金頭虎叫道:“張茂龍,咱倆咬咬耳朵,張茂龍你附耳遇來。”張茂龍說道:“有話你就說吧。”傻英雄低聲說道:“張茂龍你是認打認罰?”張茂龍問道:“認打怎樣?認罰怎樣?”金頭虎說道:“認打姑娘跟你打官司,認罰將姑娘許配於你。你無故的進女沐浴房,應當何罪?”張茂龍說道:“適逢其會。我爬在牀底下,連頭都沒敢拾。”金頭說道:“人家知道你連頭都沒擡嗎?”張茂龍說道:“自有神知。”賈明又說道:“你不要推諉,你沒聽勝三大爺說過?蕭金臺八大名山,就是蕭鳳台名譽不好,其餘都是好朋友。你看姑娘有多麼好啊,你要不從,這就有人命;你要從了,袁寨主與姑娘還能幫忙捉拿三鼠。若將三鼠拿住,咱們多露臉呀?”張茂龍欲待不從,又怕真出人命,萬般無奈說道:“此事我師傅不在場,誰敢作主?”賈明說道:“都有我呢。”袁龍說道:“大老爺爲媒,咱們是名正言順,必須拿過點定禮來。”賈明說道:“那是自然,張茂龍左胳膊上有一隻翠鐲子。”說着話,金頭虎一伸手,打張茂龍胳膊上摘下來,遞給了袁龍。袁寨主接過鐲子,遞給姑娘,姑娘未接,婆子伸手接過,放在桌上。金頭虎說道:“你們得謝謝媒人,我好喝你們的冬瓜湯呀。”袁龍說道:“謝謝大老爺。”張茂龍說道:“什麼大老爺?”袁龍說道:“守備老爺。”張茂龍說道:“別糟改啦,有他這樣作官的?”賈明說道:“我說得明白,我是手背,袁寨主拿我當官啦。你看看作官的有我這樣的腦袋嗎?”袁龍問道:“你們果是什麼人?”

賈明說道:“你眼真拙,蕭金臺赴會,您不認得我嗎?我叫金頭虎賈明,我們是鏢行之人,前來捉拿太倉三鼠來了。”袁龍說道:“原來是鏢行之人,我倒願意了。若是官人,我實在高攀不起。”賈明又說道:“張茂龍是我表兄,咱這就是藕斷絲連的親戚。我做這個媒,我三大爺將來要責備我,爲何與山大王結親?叫我無言可對。您簡直也棄暗投明吧,在鏢行做一分事情,當山大王哪有好下場呢?”袁龍說道:“我不得其門呀。”

賈明說道:“現在就有好機會。三寨主之死,都因爲三鼠給出主意搶親,現在三鼠在聚義廳,你們哥倆幫着我們捉拿三鼠,張茂龍也可以得個前程,您就作爲與鏢行見面之禮。”袁寨主聞聽點頭答應,由打淫婦套間將張茂龍、賈明的傢伙取來,袁龍在前,姑娘在後,賈明第三,張茂龍第四,男女四位夠奔聚義廳。一進聚義廳,大衆一亂,袁龍說道:“衆位別亂,太倉三鼠何在?”大夥一看,本山的寨主一位不少,惟獨沒有太倉三鼠。嘍卒報道:“三鼠已走多時,言說一會就回來。”賈明說道:“三鼠遠遁了,追也來不及啦,袁寨主就辦理本山之事吧。”袁龍遂對大衆將棄暗投明之話,說了一遍,要將本山的金銀均分,大家一散,放火焚山,大夥俱各願意。賈明說道:“我們還沒吃飯呢?”袁龍說道:“咱們就在聚義廳擺酒。”工夫不大,將酒擺好,大家吃酒談心。袁龍對賈明、張茂龍說道:“三日之內,我將散山事辦完,然後我投鏢行。勝爺若收留則收留;若不收留,我也迴歸故里。”賈明說道:“我三大爺禮賢下士,屈己從人,沒有不收留之禮。”將飯吃完,賈明、張茂龍下山,袁龍大衆送出蕭玉臺。賈明、張茂龍迴歸靳家堡,方一進村口,正遇黃三太等在村口迎接。此時天光已然大亮,金頭虎將蕭玉臺散山、張茂龍說親之事,對黃三太說了一遍,黃三太半信半疑。天到晌午,見蕭玉臺大火沖天,蔣五爺、歐陽爺衆人這才認爲事實。歐陽爺等大衆就此告辭起身,迴歸鏢局子。靳員外給八位老少英雄預備上等酒席,八位老少英雄吃喝完畢,告辭起身,靳員外用茶盤由打內宅端出不少金銀作爲謝禮,歐陽辭之不受。靳家堡合村之人俱都送行。爺兒幾位迴歸鏢局子,見了聾啞仙師,聾啞仙師說道:“你們大夥休息一二日,仍分頭去訪賊人的下落,便中再訪勝爺現在何處。”衆人俱各應允,分頭出發不在話下。

且說三鼠自蕭玉臺逃走,崔通說道:”碧霞山劉寨主與我父是聯盟,咱們莫若逃奔碧霞山,必能收留。如不能收留,咱再遠走高飛。”三鼠遂與張德壽逃奔碧霞山,劉士英本來不願收留,老道七星真人勸劉士英,叫劉士英收留,劉士英無法,這纔將三鼠與張德壽收留。林士佩等慫恿劉爺假扮無目先生,將勝爺引在鷹愁澗,歐陽大義士鏢行送信,蔣五爺、黃三太等到碧霞山報仇,大義士、二義士邂逅於碧霞山內寨,捉拿秦尤,放在劉士英面前,劉士英與勝爺言歸於好。

大衆一聽歐氏弟兄言說秦尤行爲,兩造英雄俱都忿怒,要亮傢伙亂刃分屍。金頭虎大聲罵道:“誰要不剁秦尤,誰不是人!”勝爺嗔道:“誰要剁秦尤一刀,誰打盜燈的官司。”大衆一見勝爺攔阻,俱都諾諾而退。勝爺這一攔阻大衆,惱怒了年過古稀的老劍客,老劍客對勝爺說道:“我隱姓埋名三十餘載,爲你的事,我出頭露面,給你解圍多少次?你是慈心生禍患,這樣下賤之輩,留他何用,從此我不管你的事了!”鎮三山夏侯商元一摟大腦袋,向東走下去了。勝三爺一把沒揪住,老劍客蹤跡不見。歐陽二位弟兄說道:“咱拿賊,勝三哥作好人,咱們作惡人,咱們從今後也不管勝三哥之事了。”二人語畢,也奔東方而去。勝三爺一飄銀髯,淚如雨下。遂叫道:“秦尤小冤家,我爲你得罪萬金不換的朋友。”勝爺又對衆人說道:“我並不是要放秦尤,如果要將他剁了,誰去打二人皇宮內院盜燈的官司?我之本意,叫秦尤打盜燈的正犯,令親去一位打幫犯,名正言順,有何不可?”大衆這才明白勝爺之意,俱都心平氣和。勝爺說道:“將閔家父子足下綁繩打開,兩人扶着一個回聚義廳。”金頭虎扛着秦尤,大衆這纔夠奔聚義廳。勝爺的人都歸東廊下,將秦尤也放在東廊下,閔家父子倒捆二背,在聚義廳當中而站。勝爺叫劉士英落座,劉士英說道:“既蒙釋放,焉敢與明公同座?”讓之再再,劉家父子與衆寨主俱都站在西面。勝爺道:“秦尤打正犯。閔家父子打幫犯,去一位。放哪一個?劉寨主作主。”閔士瓊是綠林人物,要說叫爺倆都去打官司,剮了他他也不能含糊。勝爺這一說放一個,閔士瓊心中暗道:“勝爺真是以德待人,我父子不識人,致有今日。”

閔士瓊思索至此,跪在聚義廳當中,口中叫道:“勝老明公,從前之事,一筆勾銷。我閔某有眼無珠,致有今日。如此請老恩公放了犬子。我年邁之人,還能活上幾年?”大少寨主見他父親跪下,他才跪在他父親背後說道:“勝老達官,您真是好人,我這才知道。您將我父親放了吧,我出了紅差,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到此時父不忍舍子,子不忍舍父,爺兒倆全願意去打官司,父子之情由衷所發,誰也不忍舍誰。勝爺此時心如刀攪,叫道:“劉寨主,經由佛口出,您問問他父子,倒是哪位去打官司?”劉士英叫道:“姐丈!別叫三爺爲難,你父子誰去打官司?”閔士瓊道:“你外甥才二十八歲,我已殘年之人,豈能叫兒子去呢?”閔德潤說道:“舅父,我兄弟在蕭金臺被放,我再從碧霞山一走,哥倆偷生畏死,叫白髮蒼蒼的老父行刑,這樣豈不叫人笑罵?您懇求勝老達官,還是我去打官司,這並不是口是心非,我是非去打官司不可。”勝爺一看他父子的情形,真是傷心落淚。勝爺心中暗道:“無故的我給官家拿賊,賊人也是一家老少,誰肯骨肉分離呢?”勝爺思索至此,口中叫道:“三太、香五!你二人將閔家父子綁繩打開,俱都釋放。如其交不了差,秦尤的正犯,我的窩犯。”劉士英說道:“豈有此理?沒有辦案的替犯人打官司哪。你們父子不要這樣,如其不然,我父子五人,替你父子去一個打官司。”

正在此時,把守山口的嘍卒前來報道:“外面來了一個年輕之人,將把山的嘍卒打得頭破血出。”這個報事的嘍卒話未說完,小英雄手執判官雙筆,已經來到聚義廳,衆人一看,正是塞北觀音蕭銀龍,判官雙筆一分說道:“那一個害了我的勝三伯父?我前來索命。”勝爺叫道:“銀龍!不要如此,趕緊收起傢伙。我給你介紹一位朋友。”勝爺遂手指劉士英說道:“這位是閉眼神佛劉士英,乃是碧霞山總瓢把子。”又用手指蕭銀龍,對劉士英說道:“這位是我盟侄,名叫賽北觀音蕭銀龍。”二人各施一禮。銀龍叫道:“勝三大爺!您可嚇死小侄男了。我聽說你老人家命喪鷹愁澗,小侄男星夜前來報仇。”勝爺說道:“現在犯人俱拿住,打算叫一位去打官司,父不捨子,子不捨父,如何是好呢?”銀龍說道:“這有何難?”遂叫道:“劉寨主!您山中可有清靜所在?此事不難解決。”劉士英說道:“西跨院有書房,請小俠客西跨院談話吧。”劉士英在前,勝爺在後,銀龍在勝爺之後,進了西跨院書房,劉士英叫嘍卒給小英雄打了淨面水,小英雄拂塵淨面已畢,落座吃茶。銀龍叫道:“劉老寨主!此事他父子俱都在場,焉能解決?禽獸尚有情義,何況人乎?故此他父子互相爭去打官司。此事經打佛口出,就在您一句話。因爲在蕭金臺,是您救的他父子,要沒有您救他父子,也就沒有這場是非了。按理說閔老寨主是年邁之人,決不能叫老寨主去打這樣有去無還的官司。先將老寨主釋放,將老寨主請在無人之處,您與老寨主相商,叫德潤打這場官司。您是高明人,不知您以爲如何?”劉士英點頭,打發老嘍卒叫四子過來,與蕭銀龍介紹完畢,劉士英叫道:“金祥、銀祥、福祥、祿祥,咱七個人同到聚義廳,你四人將你姑夫綁繩解開,就說姑父您要願打官司也不難,先將您請到後寨,與我父子相商,如您非去不可,就套車送您去。”說着話,將老寨主解開綁繩。老寨主閔士瓊不走,對劉士英說道:“這分明是要將我調開,叫你大外甥去打官司,那焉得能夠?我是七十多歲之人了,你大外甥才二十八歲,焉能叫你大外甥前去挨刀呢?”劉士英說道:“您要非去打官司不可,咱們到後寨商議,這也不算解決。”遂叫道:“金祥、銀祥、福祥、祿祥,你四人趕緊攙起你姑父去到後寨。”這哥四個一攙閔士瓊,不容分說,攙起就走,閔士瓊用平生的膂力使千斤墜,無奈四位年輕之人正在血氣方剛之時,閔士瓊那能爭得過四個人呢?攙起來就走。閔士瓊說道:“不要如此,我走就是啦,容我與你表兄說上幾句話。”劉士英叫道:“金祥,叫你姑父與你表兄將話說完,再走不遲。”劉家四子向左右一分,閔士瓊叫道:“德潤,爲父與你永別了。你在路上可不許鬧出別的情形來,到北京也不許私自逃走。勝老達官與咱們並沒有仇隙,全是咱們自找其禍。”德潤答道:“父親,你老人家不用多囑,孩兒視死如歸,早就將死生置之度外了。你老人家不要哭哭啼啼,叫別位看着咱們爺們死不起。孩兒謹遵你老人家之命。”語畢,劉家四子將閔老寨主攙起就走,閔士瓊一出聚義廳,放聲大哭。

列位,世上最難的事,就是生離死別,閔士瓊焉能不哭呢?不言閔士瓊上後寨去了,且說蕭銀龍在閔德潤背後,一拍閔德潤肩頭說道:“少寨主,將你父親放了,你前去打官司,冤不冤?”

閔德潤說道:“我去打官司,我是心服口服。勝老明公恩放我二弟,又放了我父親,我死在九泉之下,也感勝老達官之大恩大德。勝老達官請上,受我閔德潤一拜。”語畢,以頭觸地,磕了三個頭。前文書表的明白,閔家父子俱都在聚義廳前跪着呢,要不然蕭銀龍拍不着閔德潤的肩頭。閔德潤說道:“你老人家不但饒恕我們父子,並且還放了我舅父全家,我此去安心打官司,天下綠林道都與我父子是朋友,在路上要有劫差的我都不走,我是安心打這場官司,好叫勝老達官早日交差。解在北京問案的時候,叫我打正犯,我就打正犯;叫我打窩主,我就打窩主。臨到出紅差那一天,要有搶紅差的,我不能逃走。你老人家待我閔家恩高義重,我是以死相報。”勝爺聞聽,肝膽皆裂,五內如焚。勝爺心中思索:“我從此若不回家爲農,我就算無志之輩。”勝爺心中思索着,不由得淚如雨下,叫道:“香五,快將閔大少寨主攙起!”香五、賈明將閔大少寨主攙起,腳面上敷了金瘡藥。寨子外早預備了車輛,蕭銀龍遂與衆人說道:“此時閔大少寨主是一時的高興,因爲放了他父親。在路上千萬可要多多留神,他要一傲性,將胳膊上的繩子一繃就開。”大家聞聽,俱都會意,這纔將閔大少寨主攙扶到寨外,上了車輛。老道與和尚在車前,蔣五爺、葉伯雲在車後,孟金龍與李四爺跨轅,保護着差事走下去了。

蕭銀龍迴歸大廳,將保護差事之事,報告勝三爺,勝爺問道:“誰保護秦龍呢?”蕭銀龍說道:“黃三哥、賈明,再有您跟隨,那還有失嗎?”勝爺說道:“我不回鏢局子啦,我這幾天精神不好。我看劉士英是個朋友,我打算在碧霞山養幾天病。”蕭銀龍說道:“你老人家不去交差,那能行嗎?”賈明說道:“銀龍你好膽小,小老鼠的本領跟咱們相仿,咱們六個人還跑得了他?我有巧妙的招兒,神鬼莫測,就把他弄到江蘇交差即完啦。勝三大爺,你養養精神吧,秦尤若是跑了,我打盜燈的官司。”賈明又叫道:“劉寨主!我三大爺待人如何?”

劉士英說道:“情高義重。”賈明說道:“我們還沒吃飯呢,怎辦?”劉士英說道:“只顧別的啦,倒將此事忘了。”遂叫道:“嘍卒們!告訴大廚房,聚義廳上預備酒席。”調開桌案,工夫不大,酒席擺好,大家入座。傻英雄搶吃搶喝,傻英雄冒壞,叫道:“蕭銀龍,你看着,解秦尤走的時候,準能叫神鬼莫測,平安解到江蘇按院衙門。”吃喝已畢,傻英雄叫道:“劉寨主,請您打發嘍卒領着我,到山內找點東西。”劉士英遂打發嘍卒,帶領賈明到山內,用什麼物件隨便取。嘍卒遂帶領賈明到山內,問賈明要用什麼物件?賈明道:“要一個麻袋,一把鐮刀,藤子筐一個,一條棉被,毛籃褲褂一身,破鞋破襪子各一雙。”

嘍卒俱都備齊,同賈明到聚義廳,放在就地。賈明叫道:“香五!你幫個忙吧。”香五走到賈明近前,金頭虎打腰間取出兩個小瓶,一瓶紅藥面,一瓶白藥面,先倒在手掌上一點白藥面,叫道:“香五你聞點。”楊香五不聞,金頭虎說道:“我先聞點你看看,我還能給你當上嗎?”楊香五聞了點白藥面,金頭虎又倒了點紅藥面,在掌心上託着,來到秦尤跟前,向秦尤面門上一吹,秦尤打了一個冷戰,昏迷不醒。勝爺問道:“明兒,那是何物?”賈明說道:“這是迷魂藥。”勝爺問道:“這是由何處得來的?”賈明遂將蕭玉臺張茂龍定親,袁龍改邪歸正,得着女賊兩瓶藥的來歷說了一遍。勝爺捻銀髯微笑說道:“明兒,日後可不許用此物。”金頭虎說道:“由這兒到江蘇我就將這兩瓶藥用完啦,咱爺們還能做傷天害理之事嗎?”楊香五幫着賈明將破竹筐給秦尤套在頭上,楊香五提着口袋,賈明將秦尤裝在口袋之內,頭朝下,將口袋嘴一系,用小藍被又將口袋一卷,將口袋底用刀紮了幾個窟窿,用繩子打成行李捲的樣子,破鐮刀別在鋪蓋捲上,傻小子將破藍布服一穿,換好了破鞋破襪子,用破手巾一包沖天杵。大家一看,金頭虎打扮得真像作工的模樣,大夥一陣大笑。賈明說道:“銀龍、香五在前,三太、茂龍、李煜等在後,我在當中,咱們走吧。”勝爺說道:“你們要多加小心。”金頭虎說道:“跑了小老鼠,我打官司。”

此時差事車已經走出三四十里地去了,金頭虎扛起秦尤,勝爺送出山口,小弟兄們遂走下去了,出離山口十餘里地,細雨紛紛,傻英雄扛着秦尤,自以爲樂呢。

不表小弟兄們路上之事,再表勝爺與劉士英二人在碧霞山聚義廳上,重整酒席,吃酒談心,二人話到投機處,恨相見之晚。勝爺問劉士英後事怎樣辦理,劉士英對勝爺答道:“小弟將山一散,迴歸原籍爲民去了。”勝爺說道:“在下也是這樣主意。劉賢弟回家納享清福,承歡有人;愚兄已萬事灰心,誓不出世了。”劉士英又說道:“勝老明公,我有一言,不知老恩公肯應否?”勝爺答道:“有事請講,愚兄所能之事,無不允許。”劉士英說道:“我有心與老明公結爲金蘭之好,不知老明公以爲如何?”勝爺笑道:“正合愚兄之意。”二人在聚義廳上結爲金蘭之好,又將勝爺請到內寨,見了劉家兩個兒婦及劉氏,劉家四少又與盟伯見過了禮。勝爺仍回到聚義廳,叫道:“賢弟!你將文房四寶取來,我寫一封信,遣人送到鏢局子。”勝爺信中言說在路上遇見家中人,有要事回家去了。鏢局之事,大傢伙着兒作買賣。書信打發劉金祥送往江蘇鏢局去了,勝爺也起身回家,劉士英贈路費,兄弟二人灑淚而別。

不表勝爺回奔莫州原籍,劉士英從此攜眷迴歸江蘇省陸合縣大劉村去了。閔士瓊父子相逢骨肉團圓,大少寨主解到江蘇院衙,由欽差大人訊畢,帶上刑具,人囚車解往北京去了。北京之事,暫且不表。

且說欽差堂諭下,派人到蕭金臺拆五方飛蛇樓,沒收蕭金臺山內贓物。鏢行人早報告欽差大人,華清泉入陣未回之事,拆陣之時,將畢清泉屍體拆出。官人與華家鎮送信,智龍、智虎弟兄二人將伊父屍骨殮回,得回折鐵寶刀,後來由欽差保奏華清泉爲公喪命,蒙聖上封爲毅勇公,並賞恤銀千兩。

單言金頭虎扛着秦尤在路上行走,這日細雨紛紛,點點入地,道路泥濘。蕭銀龍問道:“夜晚怎辦?”金頭虎說道:“夜晚住店,也不用吹藥,給他點飯吃,他要喊,我就打他。”蕭銀龍說道:“你可扛着吧,你出的主意。”金頭虎說道:“那是自然。誰不知道恨地無環鐵霸王?”金頭虎到一個時辰,聞一回解藥,打口袋底下吹一回迷魂藥。走到一個小鎮店,打尖吃茶,休息一會,再起程趕路。走到天黑,前面一片樹林,細雨下得較前更大啦,望前沒有鎮店,衆人遂走人樹林避雨。金頭虎將秦尤向地下一扔。蕭金龍說道:“該吹藥啦。”金頭虎說道:“我想別吹啦,咱們打開鋪蓋卷,將小老鼠放了吧。淨叫我一人扛着。”蕭銀龍說道:“你當着三大爺承認來的,別人誰扛得了呢?你不要着急,咱們慢點走。”說道話,打了一個閃,蕭金龍見前面似乎有一片小樹林,大衆以爲是村莊,蕭銀龍說道:“咱們先奔前面那個莊村,如果沒有店,咱們先借莊家人的房子暫住一夜歇息。”金頭虎說道:“那好辦,全憑我三寸不爛之舌。”賈明遂扛起秦尤,奔小樹林而來。來到近前借閃光一看,原來是一座古廟,賈明叫開廟門,衆人進廟。

這一人廟,衆人身罹大難,秦尤遇救。

且說衆人來到古廟門前,金頭虎打門,叫道:“小子,開門來!”張茂龍說道:“你不是裝老趕嗎?”金頭虎說道:“我忘啦。”就聽裏面說道:“深更半夜,何人叫門?”金頭虎說道:“怎麼水月庵是女廟?”裏面答道:“我們水月庵不留男子住夜。”三太說道:“師傅,您行個方便吧,我們趕路被雨淋啦。”裏面的女僧將角門開放,黃三太等進了角門。一看那女僧是帶髮修行,那女僧說道:“我們廟內俱是女僧,你們男子住在廟內,多不方便。”黃三太答道:“我們在佛殿借宿一夜,明日多給香資,求師傅多多方便吧。”蕭銀龍留神觀看道姑,藍布袍大領,微露紫色的兜肚嘴,蕭銀龍心中暗道:“大概不是好廟。”蕭銀龍雖然猜對啦,他這們一大意,也上了當啦。黃三太又對道姑說道:“求大師傅行個方便吧,您看外面細雨紛紛,我們如何趕路?”那女道姑說道:“我也不敢作主,待我報告我們老師傅。”語畢,翻身直奔西廂房,黃三太等已進佛殿。工夫不大,來了兩個十七八歲的小道姑,打着燈籠來到佛殿,對衆人道:“我們老師傅說啦,大殿中是佛堂淨地,東面有兩間客堂,你們就在客堂內休息一夜吧。”黃三太說道:“明日我們多給香資。”小道姑將衆人領到客堂之內,這兩間客堂是通連着,並沒糊頂棚,當中有一條通山的大柁,頂棚是柳條耙子。衆人到屋中一看,當中放着一個破八仙桌子,有一盞半滅不滅的殘燭,靠北面有一張大木牀,足睡七八個人。小道姑將衆人領到屋中,翻身出去,夠奔角門,將門閂好,門旁有塊青石,約有一百多斤,就見那小道姑,一哈腰將石頭頂在門上。蕭銀龍心中暗道:“一個十七八歲的道姑,好大的手把勁。”此時就聽外面一聲阿彌陀佛,竹簾起處,進來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尼姑,手執拂塵,說道:“衆位施主冒雨前來,但不知由何處至此?”三太隨應道:“我們由打武昌府而來。”老尼姑問道:“這位施主貴姓?”黃三太答道:“在下姓黃。”老尼姑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原來是黃施主。”又指張茂龍問道:“這位施主貴姓?”張茂龍說道:“在下姓張,排行在七。”老尼姑又唸了一聲:“阿彌陀佛。”老尼姑將衆人俱都問完,金頭虎說道:“老師傅,我們渴了怎麼辦?”老尼姑答道:“已經給列位施主燒茶呢,一會兒就來。”工夫不大,由外面進來一位道婆,端着一個銅茶盤,提着一個藍桶子瓷壺,茶盤中放着七個大茶杯,放在八仙桌上。老尼姑說道:“列位施主,大概沒吃飯呢?”黃爺答道:“不錯,還求老師傅慈悲。”尼姑說道:“我這廟中可沒有吃的,給列位施主烙餅鹹菜,不知列位施主能用嗎?”黃三太說道:“白米白麪焉有不能用之理?望求老師傅慈悲吧。”尼姑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叫道:“徒兒,給衆位烙餅去!”說着話,老尼姑滿了二盞茶,讓衆人喝茶。金頭虎說道:“主不食,客不飲。”老尼姑笑道:“這位施主還客氣呢?”老尼姑遂端起碗來喝了幾口,又提起壺來向碗內斟茶。金頭虎搶吃搶喝,一連氣喝了三大碗;黃三太等,有喝了一碗的,有喝了兩碗的,惟獨銀龍不喝。老尼姑讓之再三,蕭銀龍一想:“老尼姑先喝了一碗啦,大概也沒有妨害。”

思想至此,端起茶碗喝了半碗。此時金頭虎喊道:“不好!怎麼天翻地轉?我要歸位。”這個位字還沒說出口來,就栽倒塵埃。黃三太等也俱都趴伏桌上,蕭銀龍喝了半碗茶,藥力還沒行開,一看不好,一揚手,茶碗奔道姑砍去,老道姑一閃身軀,哈哈一笑。蕭銀龍縱到板牀前打小包袱,要取寶馬平安散,老尼姑說道:“小冤家哪裏走?”伸手擲出一物,照定銀龍頭上拋去,蕭銀龍就覺一陣清香,頭昏眼花,翻身栽倒。老尼姑將迷魂帕拾起,叫道:“姑娘進來吧,活兒做成啦。看看仇人是不是?若不是仇人,也不必害他們。”外面答應一聲,進來兩個人,一個是袁豹之妻,一個是臺灣省裝聖母娘娘的尹風霞。

進到屋中一看,遂說道:“可不是這羣東西是誰的?這個梳沖天杵的小子,害得我好苦,我在臺灣費了多少心血,造蓋的桃杏林,俱被這些東西們給焚燒了。”袁王氏說道:“我之丈夫袁豹,也是被這一羣東西所害。這一羣東西們就得千刀萬剮,才解我心頭之恨。”老道姑說道:“這個梳沖天杵的必有金鐘罩,先把他捆上,將他用藥解過來,用石灰把他的眼揉了,然後放他的血。”小道姑過來用繩子將賈明四馬倒攢蹄捆住,解藥向臉上一吹,金頭虎打了一個噴嚏緩醒過來。擡頭一看,黃三太等俱都趴伏桌子,也有倒在地下的,昏迷不醒,自己被捆,不能動轉。傻小子道:“這回可幹啦。”向袁王氏問道:“你不是蕭玉臺的袁寡婦嗎?你要嫁人,咱倆商量商量。”袁王氏唾了賈明一口,說道:“你是什麼東西?道姑去取石灰去,揉他的眼睛。”此時老道姑就見板牀麻袋蠕動,老道姑用手一摸,裏面很是軟和,解開袋口嘴向外一倒,原來是一個人,頭上罩着破藤子筐。將繩子解開,摘下藤筐,袁王氏一看,原來是秦尤。袁王氏“呦”了一聲,說道:“這不是秦寨主嗎?”秦尤說道:“娘子何以認識我?”袁王氏笑道:“您不認識我啦?

張寨主在蕭玉臺將您領到後寨,您沒有進去就走啦。我就是袁豹之妻。”秦尤說道:“原來是嫂夫人,小弟眼拙,望祈海涵。”

袁王氏說道:“一家人不必客氣。”袁王氏叫道:“老師傅,我給您介紹介紹,這就是盜萬壽燈的秦寨主。”老尼姑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秦寨主爲什麼落得這般光景?”秦尤打了一個唉聲,遂將碧霞山之事說了一遍。小道姑已將石灰取來,秦尤一揪賈明的沖天杵小辮,女賊袁王氏拿起石灰,奔賈明而來。賈明一看不好,大聲喊道:“救人哪!女和尚要害人!”女賊笑道:“你喊也白喊,我們這廟,上不靠村,下不靠店。”

正在此時,就見打房樑上噗咚降落下一物,猶如棉花團兒一般,大聲叫道:“女賊休要害我長子,賈斌久來也!”秦尤嚇得撒手就跑,女賊方要動手,被賈七爺一腳踢倒。秦尤躥至外面,叫道:“師傅快跑,賈矬子來了!咱們衆人不是他的敵手。”女淫賊遂躥到外面。賈明一看自己天倫趕到,大聲喊道:“你們這羣東西,也不知道我們爺們的厲害,一會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列位,賈七爺怎麼來到此處呢?自蕭金臺散後,賈七爺追拿五個要犯,各處訪察並無下落,賈七爺獨自一人,無精打采,遂回到鏢局子。來到鏢局子一看,衆人都未歸局,賈七爺遂問鏜子手,拿賊之人何以俱都未回來?鏜於手遂將碧霞山勝爺遇難之事,告訴了賈七爺。賈七爺痛哭一場,趕奔杭州碧霞山,要給勝爺報仇雪恨。賈七爺到了杭州碧霞山山口,就見嘍卒們三三五五,扛着行李下山。賈七爺上前問道:“你們這是何往?”

嘍卒們答道:“我們回家爲民去了。”賈七爺說道:“何以俱都回家?”嘍卒答道:“我們老寨主散了山啦。”賈七爺問道:“何以散山?”嘍卒就將二英結拜之事說了一遍。賈七爺問道:“勝三爺在鷹愁澗喪命,怎麼又與劉士英結拜呢?”嘍卒又將勝英遇救之事,根本源流說了一遍,賈七爺半信半疑。又見嘍卒們有離山的,賈七爺又上前再問,嘍卒們異口同音,俱都是這樣說話,賈七爺這才放心。賈七爺心中暗想:“如此我就不必進山,我何必雨後送傘呢?我與勝三哥不是那樣交情。”賈七爺遂又回奔鏢局。賈七爺也走到那片大樹林子,進樹林避雨,賈七爺見天氣細雨紛紛,大一陣小一陣的下,可巧眼前有一棵枯樹,賈七爺奔枯樹前一看,這棵枯樹當中有一個大窟窿,賈七爺遂鑽入樹窟窿。正在避雨之際,就聽傻小子喊:“累死我啦,咱把小老鼠放了吧,我扛不了啦。”衆人俱都說:“賈爺力劈梅花鹿,打死土豹,名滿天下的英雄,還扛不了一個耗子嗎?”衆人俱都捧小傻子,惟有黃三太不語。賈七爺心中暗道:“除去黃三太不捧小傻子,大家都捧我們傻孩子,給我們傻孩子虧吃。”此時雨是愈下愈大,借閃光看見前面有一片小樹林,大夥欲奔小樹林,賈七爺聞聽,說道:“我先給這幾個孩子打頭路去。”賈七爺遂打樹窟窿裏鑽出來,先夠奔小樹林,來到近前一看,原來是一座古廟。賈七爺奔有燈光的屋子一看,那裏有幾個尼姑,說說笑笑,言語穢褻,不堪人耳。賈七爺暗道:“這七個孩子必得上當。”正在此時,就聽外面已經叫門啦。

袁王氏一聲說道:“仇人來啦。”打發小尼姑開門,回來一問,果然是鏢行的人。賈七爺先隱在大殿佛龕後頭,又聽見他們要在客屋休息,賈七爺遂先到客屋,一看樑上足可容人,賈七爺遂縱上大梁。就見老尼姑給衆人沏茶,七爺以爲迷魂藥必下在酒飯中,因爲老尼姑先端起碗來喝了半碗,哪知老尼姑嘴內含着解藥呢。將衆人迷過去之時,七爺仍然看其究竟,後來打麻袋之時,賈七爺本欲動手,賈七爺又動了惻隱之心,想起秦八爺只此一子,秦八嫂年青守寡,倘若秦尤打了官司,秦氏香菸斷絕,故此七爺未忍下來動手。彼時要揉金頭虎之眼,七爺這才縱下大梁,一腳將袁王氏踹倒,救了金頭虎。秦尤跑到外面,老尼姑露了亮銀方便鏟,袁王氏、尹鳳霞亮寶劍,兩個小道姑亮柳葉刀。秦尤趁亂找了一把單刀,翻箱倒篋,偷了點散碎銀子。秦尤此時心中並無慾念,打算無論報得了仇報不了仇,回奔太滄州,侍奉老孃。閒文少敘,且說秦尤提着單刀,來到佛殿前說道:“賈矬子當門而立,咱們不是他的對手。八大名山都被他破了,您這一個水月庵,還能抗的了嗎?莫若咱們逃走吧。”尹鳳霞說道:“就這麼走?沒有那個便宜。便叫他們大家搬柴禾圍了客堂,賈矬子不出來,咱們燒這羣東西吧。”列位,賈七爺此時要出來動手,屋中六個少年的英雄必然燒死。

賈明說道:“爸爸,您將我放開,咱爺們就行啦。”賈七爺聞聽,伸手解賈明的綁繩,賈七爺方一伸手,老尼姑一揚手,噗窿一聲,一物直奔賈七爺而來。賈七爺向旁一縱,縱出五七尺遠,此物正落在賈明頭上,又將賈明薰過去了。賈七爺仍然縱到門前,當門掌劍而立,淨看着小道姑與秦尤等搬運柴禾。賈七爺正在焦灼萬狀之時,就聽客堂後窗戶有人喊道:“賈矬子,不要着急,我來啦,你先出去拿賊,我保護着這六個小王八羔子。”語畢,踹開客堂的後窗戶,端着一大盆涼水,進了客堂道:“我先澆澆這羣小王八羔子。蕭銀龍小鬼子,這回這麼輸了眼啦?先澆黃三太吧。”雙手捧涼水向黃三太頭上拍了幾下,黃三太甦醒過來。大義士陸續將六個人俱都救過來,六個人擦了擦臉上的水,打包袱亮兵刃,出庵門幫助賈七拿賊。

再說,碧霞山勝三爺氣走三義友,大義士與二義士並未同行,大義士打算奔蘇州,出離了碧霞山先找了一片樹林子,在樹林內休息,方躺下便昏昏睡去,因爲這幾日勞乏,睏倦之極。

睡的正甜之際,小雨紛紛下降,將大義士驚醒,大義士打開小包袱,拿出雨衣,將皮襖馬褂罩上,奔大道走下來了。事逢恰巧,上不靠村,下不靠店,來到這座水月庵,大義士遂躍牆而過,進了佛殿,在偏殿的泥像後頭睡了。賈七爺進佛殿的時候,是在正座的佛像後頭,等候這一干小英雄,故此與大義士沒遇見,等到院中人聲嘈雜,將大義士驚醒,大義士出來一看,小道姑與秦尤正在搬運柴草,要焚燒客堂,賈七爺正在狼狽之際。

大義士遂端了一盆涼水,繞到客堂後面,踹開後窗戶救了六位小英雄。賈七爺與小弟兄這一拿賊,秦尤聽蠻子一喊,他就縱過西大牆逃走,老尼姑、尹鳳霞、袁王氏等一見蠻子將衆人救醒,也俱都逃走。黃三太埋怨賈明說道:“這都是你出的主意,若用車送多好?你偏要扛着他。咱們怎樣回鏢局子?”賈明說道:“三哥彆着急,我拿不住秦尤,一輩子我也不回鏢局子,混黑了算一天。你們都不擔罪名,我擔着罪名呢。”大義士說道:“要拿秦尤非蕭銀龍與香五不可。其餘衆人,到太倉時,就是見着秦尤,秦八奶奶一央求,誰也下不去手捉他。咱們用涸水拿魚之法,三面追趕這小王八羔子。叫他們六個人奔西北太倉州,我與賈矬子從偏面追。”大家商議已畢,就要起身,蕭銀龍說道:“且慢,這座水月庵要它何用?道姑等再回來,仍舊是他們棲止之所,還不給他燒了。”蕭銀龍遂取了火種,將一座水月庵霎時化爲灰燼,衆人這才追下秦尤去了。

這日弟兄六人追到蘇州府,有一座鎮店,名叫榆林鎮。金頭虎說道:“黃三哥,我餓了,咱們進店打尖吧。”黃三太說道:“咱們就鎮店打尖。”方一進鎮店之時,有一座酒館,屋中冷冷清清。金頭虎說道:“這是倒黴的買賣,咱們不進去吃去。”衆人遂又向前走,擡頭觀看,有一座福雲居,屋中高朋滿座,衆人遂進了福雲居。金頭虎問跑堂的道:“你們這個店怎麼這樣熱鬧呢?”跑堂的答道:“我們這個店吃食賤,別人家大餅,每斤五十六文,我們這座店五十四文一斤。”楊香五低聲對金頭虎說道:“這是黑店。”金頭虎說道:“你怎麼知道?”楊香五說道:“你不信,今天咱們要住在這裏就知道啦。”

金頭虎也不便再向下問了,遂叫道:“跑堂的,你們這座店有雅座沒有?”跑堂的答道:“有雅座。”金頭虎說道:“我們在雅座吃去。”跑堂的將金頭虎等領到一座涼亭,衆人進亭子一看,有一塊黑地金字的匾,上書“碧月亭”三字,亭子四周奇花異草,松林茂密,清風習習,百鳥聲喧,悅目娛情,好一個清靜所在。跑堂的將茶沏來,金頭虎不喝,要了六壺梅湯,不大的工夫,就將梅湯喝完啦。金頭虎問道:“上等酒席多少錢一桌?”跑堂的答道:“上等的宴菜十二兩,中等八兩,下等的六兩。”金頭虎說道:“你給我們來一桌上等宴菜。多加宴菜,以外多給酒錢。”原來,水月庵賊人的銀子,小弟兄們俱都不要,惟有金頭虎裝了一兜囊,故此傻小子仗義疏財,請大衆吃宴菜席。工夫不大,酒席擺好,大家一吃,還是做的真好,賈明正在搶吃搶喝之際,就聽翠竹林中唰啦一聲響,縱出一人,口中說道:“這羣東西,他們上這兒過年來啦?他們吃過好東西嗎?我聽說要把南七省的綠林道,一體肅清,害完了人家老子了,又要害人家兒子。這羣東西們良心何在?窮保鏢的,臭保鏢的,張嘴就敢說大話。昔孔仲尼與柳下惠相善,柳下惠之弟名盜跖,坐地分贓,有一日孔仲尼勸盜跖,不叫盜跖坐地分贓,盜跖說:‘我坐地分贓,偷富濟貧;您周遊列國,淨吃人家,’盜跖將孔仲尼問的閉口無言。就憑臭保鏢的也要說平了綠林道?綠林道有的是好朋友。我聽說什麼賽北觀音蕭銀龍,浙江紹興府黃三太,別不要臉啦,小太爺說的就是這羣東西。小二哥,小太爺在這兒罵街,他們掩耳盜鈴裝聽不見。”

金頭虎站起身軀,奔這個說閒話的少年背後而去,來到跟前,左手一捋人家的壯帽,右手奔人家左手捋去。這位少年左手帶着一個搬指,是翡翠的,金頭虎是犯財迷,要捋人家的搬指。

太陽平西的時候,日光的影兒正照金頭虎,人家向頭上一按賈明的腕子,就着賈明的力量,向前一拉,由頭上將賈明捋過來,“噗咚”一聲,仰倒就地。賈明爬起來,就踢人家,人家一按賈明的腕子捋住,向後一帶,賈明鬧了一個仰面朝天。楊香五一看賈明吃虧,過去動手,三五個回合,被人家摔了一個筋斗。

楊香五跑到亭子當中解小包袱亮匕首刀,金頭虎亮一字杵,黃三太等也俱都亮出兵器。惟有蕭銀龍不亮兵器,遂說道:“大夥且慢,待我問他幾句,再動手不遲。”蕭銀龍叫道:“朋友!我就是賽北觀音蕭銀龍。閣下受了誰的主使?我們害了誰的大人?又要害誰的後人?你姓什名誰?你也說出來。在下姓蕭叫蕭銀龍,大鬧蓮花湖,蕭金臺下過帖,準有名有姓。你說說你的名姓。”只見這少年臉上一紅說道:“你不用口出大言,這時小太爺也不告訴你所以然。今晚小太爺在福盛店等候你們,福盛店有一個大院,我在那裏等候你們。你們要贏了小太爺十三節亮銀鞭,我就將你們找的那個人交給你們;如果你們不是小太爺的敵手,小太爺必然將你們的首級捎走幾個。”語畢,即進竹林,蹤跡不見。

三太等吃完了飯,給了飯錢,奔福盛店而來。來到福盛店,直人裏面住店,店小二將衆人讓到北跨院上房,三太拿出鏢旗,叫店小二插在門前,店小二看是勝爺的鏢旗,異常恭敬,說道:“衆位達官,用什麼酒飯?”三太說道:“我們在上站遇見朋友,已經吃過飯啦,我們不吃飯,多給酒錢,我們還不定住幾日呢。還有一件,北跨院這七間房我們包啦,夜間我們哥幾個要練武術,聲音要大點,你們不要驚恐。”各人喝了點水,天光已黑,掌上燈光,靜候小英雄。等到二更來天,將燈熄滅,工夫不大,就聽房上的瓦咔哧一聲,碎了一塊,這叫踏瓦問路。

蕭銀龍說道:“我們先去答話。”蕭銀龍出了上房屋,向西房上一看,問道:“小兒來了嗎?”房上答道:“小太爺來啦。”

此時黃三太等也俱都來,惟不見金頭虎。小英雄在房上問道:“那個梳沖天杵的小子呢?”就聽屋中答道:“那小子走啦。”

原來賈明鑽牀底下去啦。這位少年打房上下來,叫道:“蕭銀龍!你是單打獨鬥,還是你們五個人一齊上?”蕭銀龍說道:“與你一個無名氏,還用齊上?少俠客與你單打獨鬥。”語畢,二人插拳動手,打在一處,猶如兩個蝴蝶打在一堆,一個是一身藍,一個是一身白。二人打了四十餘個回合,少年說道:“蕭銀龍,你真受過蕭三俠傳授,咱倆過過兵刃吧。”少年一抖十三節亮銀鞭,銀龍撤背後判官雙筆,二人過兵刃戰了二十餘回合,仍然不分勝負。少年虛點一鞭道:“好筆法。咱們再過過暗器如何?”銀龍說道:“過暗器有何不可?”銀龍將判官筆插於背後,由兜囊中取出毒藥叉,皮套帶在手腕之上,揚手打叉,打了三十餘叉,少年俱都躲閃開了。那少年說道:“蕭銀龍,你打了三十餘叉啦,還不收回,難道說打一夜的叉嗎?你站穩了,也該少爺打你啦。”蕭銀龍取回毒藥叉,說道:“好好,你就發暗器吧。”此時風吹浮雲散,皓月當空,就見少年由兜囊中掏物件。可是有一樣兒,少年的手是雪白,這一掏暗器,手的顏色變成紅的啦,就是三太等俱都沒看出來。二人相隔一丈餘遠,就聽少年說道:“蕭銀龍留神!”叭叭兩聲,打出兩物,如彈丸大小,直放光,蕭銀龍兩閃,俱都落在就地。

少年一反手腕,又打出兩隻暗器打來。先打的是兩井穴,後打的是兩肩兩腿,蕭銀龍向上一縱,躲過去了。蕭銀龍雙足方一沾地,說道:“你也沒有打着我呀。”一句話尚未說完,少年說道:“還有一個。”奔腳迎面骨打去。銀龍腳一沾地,焉能躲閃得開?噗哧一聲,銀龍中了暗器,就覺着右腿火熱。再看穿藍的英雄,擰身形上房。黃三太大夥就要跟蹤追趕,蕭銀龍叫道:“三哥且慢!小弟身帶重傷。”黃三太等這才攙起銀龍奔上房屋中。此時就聽房上有人說話:“小輩們不來追趕是便宜,今晚小太爺本當結果蕭銀龍的性命,皆因爲此時他心中明白,我不忍動手,明天夜晚小太爺來取蕭銀龍的首級。”黃三太等此時一看銀龍面目改色,就知銀龍受傷甚重,也無暇答話。

少年語畢,躥房越脊走去。

金頭虎將店小二叫來,說道:“我們受了傷啦,你給打點白開水來,好給受傷人吃藥。”店小二將白開水提來,黃三太與銀龍將靴子脫去,就見迎面骨上有五個針眼滴出紫血,黃三太用捏子將針尖拔出,取出勝家五福化毒散,用白開水化開,與銀龍吃了。工夫不大,銀龍將藥吐出,用藥如石投水,黃三太等束手無策,蕭銀龍昏迷不醒。賈明到院中,將那少年打出之物,用鑷子挾到茶碗之中,端到房中。少年打出來五個,金頭虎只尋着三個,丟了兩枚。大夥觀看,俱都不識此物。店中夥計擔驚害怕。三太說道:“店家你們不必害怕,我們住店給店錢,沒有你們的事。”三太將店家打發出去,問銀龍道:“賢弟你有什麼話,就此口尚能言,與爲兄說說,日後見了我蕭三叔,好與兄弟代達。”銀龍說道:“黃三哥,咱弟兄不想中途相別。相見恨晚,何永訣之早也!弟之傷萬無痊癒之理,就請兄買一口上等壽木,多買潮腦,將弟屍體培上,回家之時,也好叫我父見我一面。”語畢,淚如雨下,黃三太嗚咽而泣。此時金頭虎叫店小二把文房四寶取來,用鑷子挾着暗器,沾上墨向紙上一印,一看好似梅花,又似蒺藜,金頭虎說道:“黃三哥,你沒聽勝三爺說過嗎?四大鏢頭,東路鏢頭石俊山,西路鏢頭錢士忠,北路鏢頭勝三大爺,南路鏢頭南俠老王靈。西路鏢頭錢士忠,祖居江蘇錢家堡,有一宗暗器,錢家門上獨傳,名爲藥喂毒蒺藜。你們看此物,形象與蒺藜相仿,這必是錢家門上的人,受了秦尤的蠱惑,前來與咱鏢行爲仇作對。紅旗李煜,你看守銀龍,我們前去請錢老頭去。”

黃三太聞聽賈明之言,頗近情理。問了店家錢家堡去的路徑,四人起身奔錢家堡。東方發曉時起身,天到晌午,到了錢家堡。進村口一打聽錢宅,沒有不知道。到了錢宅大門口,將來意報告守門的家人,家人回稟進去,錢士忠迎接出來,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等三人都以叔父呼之,賈明以伯父呼之。

錢爺將衆人讓到書房,金頭虎問道:“錢大爺,你跟前有幾位令郎公子?”錢士忠答道:“有兩個犬子,大的叫錢大成,蠢笨不堪,二的叫劉雲。”賈明問道:“怎麼您的兒子叫劉雲呢?”

錢爺說道:“乃是螟蛉義子。”賈明說道:“是豹子眼、藍布衣服、俊品人物不是?”錢士忠答道:“不錯,不錯。你們哥兒四個莫非來找他嗎?”賈明說道:“倒不是找他,找管他的那個人來啦。現在太滄州的飛天鼠秦尤,夜人皇宮內院盜取當今萬歲珍珠燈,你老人家知道嗎?”錢爺答道:“我倒有個耳聞,勝三爺的原辦。現在拿住賊人沒有呢?”賈明說道:“將幫兇已經拿着啦,正凶也拿着啦,但在半路之中被賊人劫去。

此賊逃走後,不知怎樣與令郎相識,我們哥兒六個追賊,追到蘇州府榆林鎮,在福雲居打尖,也不知何故,令郎出面來罵街,我一跟他動手,他將我摔了兩個筋斗。當時定的約會,夜晚在福盛店北跨院比武,我蕭三大爺的兒子小龍先跟他動手,先過拳,後過兵器,俱都未分勝負。最後過暗器,劉雲打出五個暗器來,最後一箇中在小龍腳面骨之上,現在小龍昏迷不醒,有性命之憂。我們一看那宗暗器,好像藥喂毒蒺藜,皆因爲常聽我勝三大爺講說過,西路鏢頭是老先輩,有一種家傳暗器,名叫藥喂毒蒺藜,我想劉雲既是您的乾兒子,那藥喂毒蒺藜必然是你老人家傳授的。我蕭三大爺,只有蕭銀龍一塊骨血,眼看着就有性命之憂,你老人家怎麼辦吧?還有一節,秦尤大罪彌天,他現在與秦尤集會在一處,久後秦尤若是犯了官司,劉雲就是剮罪,趕巧了官家要一追問劉雲的家鄉住處,連你老人家都得受連累。”老頭子聞聽氣得面目改色,大聲叫道:“好一個劉雲小冤家!我將你放在跟前,待如親生孩子一樣,老夫將家傳絕藝俱都傳授於汝,實指望你將來認祖歸宗,光大門楣,老夫也不枉費一片苦心。如今你惹下了塌天大禍,又用藥喂毒蒺藜打了你蕭三大爺之子。那蕭三爺年過花甲,只此一子,倘若有差錯,老夫何以見蕭三俠?”語時咬牙切齒,恨不食劉雲之肉。賈明道:“您老別生氣,您趕緊給小龍將傷治好了是正事;若一到了晚晌,小龍必有性命之憂。劉雲臨走之時,口出大言,他說夜晚去取小龍的首級呢。”老頭子說道:“好冤家,他今晚不去便罷,他若是去了,老夫必然將他狗腿砸折,養他殘廢之人。”金頭虎說道:“你老人家不是治完了傷,還要拿他嗎?你老人家不帶傢伙,用什麼拿他?他既與賊人結交,他還講天地君親師五倫嗎?他要與你反目,他要用藥喂毒蒺藜傷你老人家呢?”老頭子說道:“我是老糊塗了,若不是老侄你想着,我倒忘記了。”遂由牆上摘下朴刀,帶好暗器,由錢家堡起身,夠奔榆林鎮。五十多裏地,在路上緊行,趕到榆林鎮福盛店。

衆人跨進了北院房屋中,一看銀龍躺在牀上昏迷不醒,李煜哭的眼泡都腫啦。錢士忠顧不的拂塵淨面,先將五福化毒散取出來,用鑷子將蒺藜刺兒挾出來,五福化毒散敷在傷口之上,又將解毒丸用黃酒化開,將蕭銀龍的牙用筷子撬開,灌下化毒丸。約有一個時辰,藥力行開,就聽蕭銀龍腹內雷鳴,工夫不大,下瀉了幾次,通身出了一身臭汗,蕭銀龍心中這才明白,口也能言語啦。黃三太給蕭銀龍與錢士忠介紹完畢,銀龍要起來給老頭子磕頭,錢爺攔阻,恐怕銀龍傷口震動,賈明這才叫店小二打淨面水沏茶。衆人淨面吃茶已畢,店小二擦抹桌案,擺上酒席。衆人用飯已畢,天到定更時分,賈明說道:“錢大爺,劉雲昨天臨走的時候說的明白,今晚二更天來取蕭銀龍的首級。他若來的時候,你老人家可先別露面,你老要是一露面,他就跑啦。必得我先出去將他穩住了,然後你老人家再出去,冷不防就將他捉住了。您看此計如何?”錢大爺說道:“只要別叫他跑了就行。”金頭虎賈明說道:“你老人家看着吧,準不能放他跑了。”大衆商議已畢,也就到二更來天時,又待了一會兒,金頭虎將屋中燈燭熄滅,說道:“劉雲快來啦,他要若是來了的時候,我跟他答話,你們全都別言語。錢大爺您聽見我一喊:‘老義士請出來捉賊啦!’你老人家就躥出去。他一看見您,他必然跑,您可別放了他。”錢士忠說道:“他要叫我看見他的影兒,他便跑不了。”正在說話的時候,就聽西房上有腳踏瓦破的聲音,緊跟着說道:“黃三太聽真,小太爺言而有信,前來取蕭銀龍的首級來啦。昨天蕭銀龍明白之時,小太爺不忍下毒手,你們要打算動手,就全出來跟小太爺較量較量。”金頭虎大聲喊道:“現有黑驢寨賈柳村恨地無環鐵霸王在此,還能一齊動手?小子,你要是朋友,你可別跑。”劉雲在外面一聽,金頭虎口出大言,劉雲不由得火兒更大,遂說道:“小太爺踢你兩個筋斗,你還敢口出大言?你是敗兵之將,你要敢出來,小太爺叫你死無葬身之地。”傻小子賈明由屋裏出來,撤出一字杵,向西房上點手叫道:“小子,你下來受死吧!”劉雲一抖十三節亮銀鞭,飄身下了西廂房,直奔賈明跟前。賈明說道:“小子,你先別忙,我有幾句話跟你說完了,咱們再動手。”劉雲說道:“好好好,你有話快說,別耍頑嘴啦,你要再耍頑嘴,小太爺這就摔你。你昨天連着捱了兩下子摔,怎麼一點精神都沒有;今天你是真魂來了,怎麼精神這麼大呢?”賈明說道:“昨天我是喝多啦,今天我沒喝酒。咱倆是君子戰,是小人戰?”劉雲問道:“君子戰怎樣,小人戰怎樣?”賈明說道:“若是君子戰,咱倆人一刃一槍;若是小人戰,我們就以人多爲勝。”劉雲說道:“隨你之便,要怎樣便怎樣。”金頭虎說道:“既然如此,若是以多爲勝,將你拿着也不算露臉,還是咱們兩個人君子戰,我在地下畫一個圈,咱倆人誰要一出圈,誰就是孫子,那就算輸啦。”劉雲答道:“任你自擇。”金頭虎說道:“好小子,就是這麼辦。”語畢,用一字杵在地上畫了有一間屋子大一個圈兒,賈明說:“咱倆在圈裏比賽,誰要一出圈,誰就不是好朋友。”劉雲答道:“小太爺要出了圈,不但算輸啦,蕭銀龍的傷,小太爺是包治管好,並且將你們要的那個人交給你們。你要是出了圈,小太爺必然捎着你們幾顆腦袋走。”賈明說道:“君子一言,好吧,咱就是這麼辦。你在北面,我在南面,因爲你是賓,我是主,必將上首讓給你。”劉雲不知是計,就站在了北面,背對着北上房的外屋門。方要動手,賈明又說道:“先別忙,咱們得找一個公證人看着,就咱倆人,誰要出了圈不認賬,那有什麼憑據?”

劉雲說道:“叫誰來作公證人呢?”賈明說道:“我有一個老家人,也不會武術,他是年高有德,叫他出來看看。我的老家人名字可有點不好聽,名字叫老雞屎。我將老雞屎喊出來,叫他給咱們兩個人作公證人。”劉雲說道:“你別耍口煩啦,你上招吧。”賈明一舉一字鑌鐵杵,照定劉雲頭上便打,劉雲向旁邊一閃,賈明說道:“老義士請出來觀陣吧,我們動上手啦!”

錢爺並不答言,由上房屋中燕子抄水式縱身形,縱到劉雲背後,劉雲回頭一看,正是自己義父錢士忠到啦。賈明說道:“小子,你要出圈,你就不是英雄啦,你便是狗熊!”

小俠客劉雲,自幼與錢士忠練武術,錢士忠愛如掌上明珠,與親生之子一樣看待,將家傳絕藝,俱都傳授小俠客劉雲。劉雲由打五歲時整整跟錢士忠學練九年的工夫,晝夜不息,這九年的工夫,就是十八年藝業。今年劉雲一十四歲,忽於五六月間,與匪人交往,劫船劫客,膽大包天,無所不爲。事被錢爺偵知,夜間將劉雲吊在馬棚之內,用打馬的藤條,渾身上下抽得身無完膚,奄奄一息。錢爺對劉雲說道:“劉雲,你是我螟蛉義子;你若是親生之子,我非將你廢了不可。你今年方十四歲,便這樣大膽,結交匪人,要是再待幾年,你還不去皇宮內院裏去偷嗎?我實指望你長大成人,認祖歸宗,光大你劉氏門楣,也不枉老夫一片苦心,不想你乃宦門之後,不但不知自重,甘人下流,叫老夫枉費心機。今天老夫打你,是管教你往正道去走,你若從此改過,你還是我義子;你若是置若罔聞,仍然爲非作歹,以後你遭官司,千萬別提我是你的義父,也別提是跟老夫學的本領。”劉雲說道:“義父,你老人家將孩兒釋放了,從此我永遠不敢爲非了。我若再爲非作歹,你老人家將孩兒打死,孩兒也不怨你老人家。”但是錢爺怒猶不息,仍然擊打,老太太出來解勸,不但不成,錢爺打了老太太好幾下子。

正在此時,就聽大門外有人叫門的聲音,家人將門開開一看,正是錢爺莫逆的朋友,秦家峪的人氏,姓秦雙名格良。此人也是鏢行出身,與錢爺是過命的交情,與勝爺也是聯盟弟兄,秦家獨門的傳授,手使一對十三節亮銀鞭。秦爺走進大門,問家人道:“錢大爺在家嗎?”家人說道:“在家呢。您半夜來此,有什麼要緊事嗎?”秦爺說道:“倒沒有什麼事。皆因爲我今天給朋友家賀喜去啦,本意住在那裏,我一看客人住的很多,不便休息,所以上這裏來啦。也不必告訴錢大爺啦,我就住在書房,明天天一亮我就走,我家中還有事呢。”家人說道:“你老人家來得巧啦,現在有一件事情,非你老人家了不了此事。

小少爺劉雲現在外面結交巨匪,偷盜搶奪無所不爲,被老頭子知道了。今天少爺家來啦,老頭子問他上那裏去了好幾天,他還跟老頭子裝好人呢,他說了些支吾搪塞的話,老頭問他,他是滿不認賬,將老頭子氣火啦,將少爺吊在馬棚裏,打了有兩個時辰,老太大上前解勸,不但沒允許,還將老太太打了好幾藤條,現在還打呢。”秦爺聞聽,遂說道:“好好好,我勸去,再緊着打,豈不就打死了嗎?”管家的說道:“你老人家先別直接着進去,我先進去回稟,就說您來啦,大爺必然迎接你老人家,就此就問怎麼怒氣不息的樣兒呢?大爺必發作,你老人家就此就給解圍。”秦格良說道:“就是這麼辦,你快去吧。”家人不敢怠慢,跑到馬棚,對錢大爺說道:“現在有秦家峪的秦格良秦二爺來啦,言說找你老人家有要緊的事。”錢大爺一聽,乃是知己的老友,急忙就跑出去啦,將秦二爺讓到書房,老哥兒倆個一談話,秦二爺就問:“大哥怎麼面帶怒容?”錢大爺見問,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唉,別提啦。我當初由水中救了劉雲,我將他收爲義子,兄弟你是皆知。我將錢家的武藝,俱都傳授於他,實指望此子長大成人,誰知道這孩子今年才十四歲,便結交匪徒,無法無天,搶船奪客。昨天小冤家由打外面回來,我一問他出去好幾天,所作何事?他如同沒事人兒一樣,說了好些的瞎話。二弟你想想,得管教不得管教?倘若鬧出事來,豈不家敗人亡?我方纔將小冤家吊在馬棚之內,抽了小冤家有一個時辰啦。”秦二爺笑說道:“大哥,您先壓壓氣。這年頭兒不算新鮮,管固然是得管,可有一樣,不是您親生自養的,要是太管甚了,必招鄉親鄰居物議,一打二嚇唬也就是了。誰叫我趕上啦,我可不能不管,我方纔聽管家說,都要打死啦。沒有別的,您消消氣,我到後邊將他卸下來,我問問他在外都作的是什麼事?他要說了實話,那就叫過則勿憚改。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咱們年青時不也是忽東忽西嗎?”錢大爺猶怒氣不息地說道:“你要是將他放了,日後若鬧出大禍來,你可得擔保,無論什麼,你可得去辦。我可不但責任。”秦二爺說道:“就是那麼辦,簡直您就把他交給我吧。”說着,秦二爺來到馬棚一看,劉雲在那裏吊着,只打得渾身上下連一點好肉都沒有啦,見了秦二爺哭叫道:“二叔,你老人家快救小侄男吧。我義父今天非將我治死不可,你老人家若不來,小侄性命休矣。”秦二爺說道:“誰教你在外面妄作非爲呢?我將你解下來,咱們到書房,可有一樣,外面的事,我問一句你可得答一句,句句都得是實話。日後還得改過向善;如果老是這個樣,我可不敢擔保。劉雲說道:“二叔,只要我義父不生氣,也不打我啦,我外面的事,俱都告訴二位老人家,小侄男決不敢隱藏一點。”秦二爺這纔將小俠客解下來。爺兒倆來到外面書房,小俠客一進門,便給錢大爺跪下啦,叫道:“父親你別生氣啦,孩兒從此改過向善,若要再爲非作歹,那就不是你老人家的兒子啦,叫孩兒不得其善終。”錢老英雄一看劉雲這宗景況跪在下面,遍體鱗傷,老頭子不由的一陣心酸,淚如雨下,叫道:“劉雲我兒,爲父責打於你,實非得已,打在你的身上,如同揪爲父的心肝兒一般。你從此若悔過向善,也不枉爲父教育你一番。將來你光宗耀祖,爲父也是有榮;倘若你身人下流,犯了王法,身首異處,那時節爲父就有教子不嚴之過,後悔何及?今天打你,正是你一生一世的成人關鍵。爲父將你由五歲,教育到一十四歲,劉雲兒呀,你若不聽爲父之言,你居心何忍?”

老英雄語至此放聲大哭,二爺亦爲之淚下,劉雲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是老英雄說道:“劉雲你起來吧,快謝你叔父講情之恩。”劉雲才站起身來,叫道:“秦二叔,小侄男謝二叔求情之恩。”爬在地下,磕了一個頭。秦二爺用手相攙道:“只要賢侄從此改過,就是愚叔之願了。”老哥倆問了一回劉雲所作所爲,劉雲並不隱瞞,將在外面劫船搶客人之事,俱都說了一遍。

原來,劉雲與張德壽之兄張德福,在蘇州府東門外飯館子吃飯,誰也不認識誰,因爲閒話兒,愈說愈是親近,小俠客遂與張德福結爲朋友。這張德福在連雲山上,先前充當寨主,後來老寨主看他精明強幹,遂將山中之事,俱交付於他掌管,那位老寨主隱居後寨,是事不問。張德福起初還循規蹈矩,日子一長了,便飽暖生淫慾,時常揹着老寨主下山採花。這日也是活該劉雲倒黴,張德福下山閒遊,進飯館子吃飯,便與劉雲相遇,二人這一說話,性情相投,便結爲朋友。張德福搶船劫客,劉雲幫助他動手,張德福一看,劉雲的本領,真比自己勝強十倍,用了一片籠絡的手段,將所搶的金銀,便在榆林鎮開了一座大飯莊,名叫福雲居,福就是張德福,雲就是劉雲。二人二一添作五的買賣,買賣還真旺盛。劉雲初時不敢在外面過夜,當天出去,夜晚回來,後來越鬧膽愈大,便在外面住一夜回來,錢爺問他,他就胡謅,錢爺也不知他在外面結交匪類。後來錢爺茶館吃茶,聽見衆人紛紛議論:有一個小孩搶船,穿一身藍,豹子眼,年紀在十五六歲。劉雲身量長得高,好像十六七歲的樣子。錢爺一聽,打了一個冷戰,心中暗道:“這必是小冤家劉雲。”所以今天劉雲回來,老英雄一問他,劉雲言語支吾,老英雄這才責打他。等到秦二爺求情,來到書房裏問他,他都說啦,惟有合作福雲居之事,他可沒敢說。劉雲將話說完啦,二位老頭兒又說了會子閒話,便安歇了。第二日清晨一起來,老家人便報告秦二爺,劉雲跑了。秦二爺將錢大爺請到外書房,老哥兒倆又談了會子劉雲之事。秦二爺說:“他也許是怕我走後,你還打他,跑到我家裏去啦,也未可知。”第二日秦二爺走後,錢大爺悶悶不樂,深恐怕這孩子在外面招惹是非。秦尤由水月庵跑到榆林鎮,就住在福雲居啦,要了一桌宴菜席,另外又要許多的佳餚美酒,吃完飯一算賬,賬櫃上開了一個條兒,合銀五十七兩。秦尤接條在手一看,說道:“五十七兩不多,共合連酒錢給六十兩吧。”跑堂的說道:“謝謝大爺。”秦尤說道:“不用謝,俱都寫在賬上吧。”夥計說道:“沒有賬。”

秦尤笑說道:“到紙局子買一本賬去,回頭再寫。”跑堂的說道:“你是打算不給錢?你簡單痛快說話。”秦尤說道:“秦大爺吃飯,向來沒給過錢。你打聽打聽,太倉州的飛天鼠秦尤,夜人皇宮內院,盜過萬壽燈,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大太爺吃一頓飯五十多兩銀子,你們敢訛大太爺?一個錢都沒有。”跑堂的說道:“你是大太爺,你要走了,可就害了我啦。你先候一候,待小的回明瞭東家掌櫃的,然後他愛要錢他就要;他不要錢,就算跟你交了朋友啦。”秦尤說道:“我不但不走,我還要在這兒住幾天呢。”跑堂的翻身出來,到櫃房跟賬上先生說道:“東跨院住的這位,他言說太倉州的飛天鼠秦尤,夜人皇宮內院盜過聖上的萬壽珍珠燈。吃飯住店的錢,叫寫在賬上。

我跟他說我們沒有賬,他說沒賬不會買一本賬簿去嗎?我說你要是不給錢,你可別走,容我報告櫃上。他說不但不走,還要在這裏住幾天呢。”先生聞聽說道:“這個事我主意不了,你到北上房看劉少爺在屋沒有?最好報告東家,沒有咱們的事,東家愛怎麼辦就怎麼辦。東家若是不在家,你可將他穩住了,別叫他走了;他若是一走,連你與我都擔了不是啦。”跑堂的連聲答應,退出賬房,來到北上房。原來劉雲自己住在北上房三間,白天讀書習字,夜晚在後頭院練武學。跑堂的來到上房屋中,劉雲正在那裏看書呢。跑堂的遂將東跨院住的客人,如此如此說了一遍。劉雲聞聽,劍眉倒豎,豹子眼圓睜,說道:“好一個無名的小輩!他也不打聽打聽,吃到咱們這兒來啦。”

伸手由牆上摘下十三節亮銀鞭,帶上兜囊,同着夥計出離了北上房,直奔東跨院西廂房。秦尤一看說道:“什麼人?不言語一聲進來啦。”由打牀底下抽出破單刀,劉雲一看,冷笑了兩聲說道:“你姓什名誰?爲什麼吃飯住店不給錢?”秦尤遂道了字號。小英雄說道:“你就是皇上的二大爺,吃飯不給銀,小太爺也不叫你進北京。”語畢,由腰間取出十三節亮銀鞭說道:“你要勝得小太爺這隻鞭,吃飯住店算白吃白住啦;你要勝不了這隻十三節亮銀鞭,今天就是你犯官司的日子。屋中狹小,咱們當院較量。”秦尤說道:“哪兒秦大爺也不懼你。你打聽打聽,姓秦的走到哪兒,吃飯住店花過錢?”語畢,二人俱都夠奔院中。秦尤並沒把劉雲看在心裏,以爲十五六歲的一個小孩子,還有什麼本領?打算用刀背將小英雄的腿磕折了,他就走啦。秦尤向下哈腰,用刀背照定小英雄迎面骨上便砸。

小英雄並不還招,向上一縱,容秦尤刀過去,十三節亮銀鞭,照定秦尤的並肩穴點去,秦尤向旁邊一閃,哪知道小英雄是真假虛實玄中妙的招,這一鞭是虛的,早將鞭抽回,順風掃敗葉,單鞭向秦尤腿部掃去,復又將鞭一帶,秦尤這個苦子就吃上啦,噗通一聲,鬧了一個仰面朝天。小英雄並不下毒手,叫道:“大太爺您起來!”秦尤翻身站起,滿面通紅,笑說道:“是老合嗎?”劉雲說道:“老合不老合的,要是說好的,怎麼着都行,不說好的,休想出福雲居。”秦尤說道:“少爺不要動怒,我是避難之人,還要求少爺照應呢。”劉雲聞聽秦尤說話順情順理,遂說道:“在下雖然做買賣,最愛講究交朋友,專交的是忠臣孝子,救的是烈女節婦。你倒是什麼人?如果真是正人君子,窮途末路,少爺的錢不要啦,那是小意思。”秦尤說道:“少爺,此處不是講話之所,在下秦尤尚有苦衷相告,請少爺到東跨院上房屋中講話。”劉雲一看秦尤並不像下賤之輩,將十三節亮銀鞭纏在腰間,說道:“請你到我北上房屋中談話,有什麼過不去的事,在下必然拔刀相助。”說着話,劉雲在前,秦尤提着那把破朴刀在後,進了北上房屋中,跑堂的給沏了一壺龍井茶,劉雲與秦尤分賓主落座,劉雲問道:“閣下倒是因爲什麼來到這裏?還是路上盤費用盡?還是別有主使之人呢?”

秦尤答道:“提起在下的事情,話兒可就長啦。我看劉少爺你是愛交朋友的人,不妨將我的冤枉對您說說。我本是太倉州人氏,姓秦名尤,人稱飛天鼠。我父秦天豹,明清八義,與老勝英喝血爲盟,替天行道,老勝英妒賢害能,用迎門三不過的招術,將我父打死。那時節兄弟我只三歲,多虧我的叔父照應我寡母孤兒,撫養長大成人。現在老勝英知我秦氏門中尚有後代,他恐怕不利於他,欲將我置之死地。蕭金臺的閔大少寨主與勝英有仇隙,閔大少寨主夜人皇宮內院,盜了聖上的萬壽燈,留下詩句,狀告勝英。欽差大人貪了賄賂,遞折保老勝英爲原辦,老勝英欲假公濟私,他言說盜燈之人,不是閔大少寨主一人所爲,其中還有飛天鼠秦尤,欽差大人不問真僞,就允其所請,勝英派鏢行之人,四出偵察兄弟的行蹤。少爺請想,這樣罪大彌天的官司,老勝英加於兄弟之身,若將兄弟捉住,焉有兄弟的命在?老勝英既害了我的天倫,還要將我置之死地,只逼得兄弟到處不能存身。前天晚間,兄弟走道兒,路遇一個廟宇,名叫水月庵,兄弟遂進了水月庵。到了裏面一看,正遇見兄弟的盟嫂袁王氏在那裏避難。”秦尤說到此處,又將鏢行追他、破蕭玉臺的話說了一遍,然後又接續着仍提水月庵之事,便將黃三太等如何焚了水月庵,搶了水月庵的金銀,趕走尼姑,說了一片虛僞的話。劉雲聽到此處,便氣得面目改色,遂說道:“有這樣之事?他們若是遇見我劉少爺的手下,叫他們死無葬身之地!”秦尤說道:“實不相瞞,他們現在就跟蹤追下兄弟來了,大概明天就許到榆林鎮,住哪一個店可就不知道了。少爺若能將黃三太等結果了性命,救了避難之人,我生生世世不忘少爺的大恩大德。”劉雲說道:“見義勇爲,是男兒的天職。”

秦尤又說道:“不但在下不忘少爺的大恩大德,南七省的綠林道,俱都得日誦生佛。鏢行不獨欲將兄弟置之死地,南七省的綠林道,老勝英都要一網打盡。現在已經破了二郎山、蓮花峪,新近平了蕭金臺、蕭玉臺、碧霞山,擒住閔家大少寨主,送往院衙門。你要是真能將鏢行這些個小輩結果了性命,也可以寒鏢行人之膽,綠林道中你可算首屈一指了。”劉雲道:“就憑臭保鏢的,也敢口出大言,要滅盡綠林道?別說是臭保鏢的,就是官家也不敢說除盡了綠林道。秦大哥你不要爲難,小弟實不相瞞,此店是小弟與張德福所開。”秦尤趕緊問道:“張德福是否張德壽之兄?”劉雲說道:“正是張德壽之兄。秦大哥何以知曉呢?”秦尤說道:“張氏弟兄三人,大的叫張德福,二的叫張德祿,三的叫張德壽。張德壽與兄弟聯盟弟兄。”劉爺道:“如此說來,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張德福與小弟是知己之交,現在這個店就是我們兩個人所設,所以名字叫福雲居。

現在張德福大哥在連雲山管理全山之事,山內有一個老寨主,現在後寨養福,不問前寨之事。連雲山勢。力很大,名譽很好。”

秦尤聽在心裏,甚爲歡喜,遂對劉雲說道:“如此我就要高攀了,兄弟你比我小几歲。”劉雲說道:“那是自然之理,何雲高攀?因親結親,因友結友,你還是老大哥呢。你就住在這裏,鏢行不來便罷,如若來了,決不能叫他們出了榆林鎮。”秦尤千恩萬謝,遂仍歸東跨院上房。天到午後,黃三太等果然趕到,冤家路窄,正在福雲居打尖,被秦尤在暗中看見,報告了劉雲,所以劉雲出來罵街,金頭虎動手挨摔,楊香五栽筋斗,約會晚間在福盛店比武,這就是劉雲與秦尤相識的始末。

書接上文,錢大爺由上房屋出來,劉雲回頭一看,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手提單刀,奔自己而來。金頭虎說道:“誰要出了圈子,就不是英雄,就是狗熊。”小英雄不知是計,一抖十三節亮銀鞭就要動手,老頭子說道:“好小子!”掄刀就剁。劉雲一聽乃是自己義父的語音,這才知道傻小子是愚弄了自己,擰身上房便跑,老頭子豈肯縱放,隨後便追。金頭虎賈明大聲喊道:“屋中的人快出來追賊!留一個看着小龍便成了。”

三太、香五、茂龍等由屋中出來,便幫助老頭子追拿劉雲,金頭虎早跑到店外迎頭追去啦,李煜在屋中看守着蕭銀龍。劉雲出了福盛店,奔正北便跑,老頭子在前,三太、香五、茂龍、賈明隨在後頭緊緊跟隨,追出去有十餘里地,迎面上來了一位老者,金頭虎大聲喝道:“行路的君子,千萬截住,前面是採花賊,可別放他過去,一進樹林子可就壞啦。”只見眼前站立一人。迎面這位並不是外人,正是秦家峪的秦二爺秦格良。因爲秦二奶奶黑夜裏得了時令病啦,老頭子去榆林鎮請大夫去,榆林鎮距秦家峪二十來裏地,秦二爺用夜行術的工夫,方然走出四五里地,便碰見這一夥人追拿劉雲。金頭虎一喊前面是採花賊,秦二爺聞聽,可就火兒啦,他老人家平生最恨的這種人,秦二爺並不言語,哈着腰假裝走道的,伸手一提雞爪鏈子錘,不慌不忙,奔劉雲迎頭走來。劉雲一看這位行路的並不答理這個碴兒,可就不十分留神啦,仍然向前跑,恨不一步跑進樹林子。哪知道他可就上了當啦,及至劉雲距離老頭子不遠,老頭子一抖雞爪節鏈子錘,照定劉雲攔腰就纏,出其不意,劉雲哪裏躲閃得開呢?這一下子就將劉雲兜了一個筋斗。此時後面的錢大爺、金頭虎等早已趕到,錢大爺舉刀便剁,金頭虎是好壞人,一伸手將錢大爺拉住,說道:“錢大爺你先別忙,有什麼事咱先回店慢慢地商量。”秦二爺仔細一看,被獲遭擒的這位正是千里追風小俠客劉雲。秦二爺急忙過去將錢士忠拉住,問道:“錢大哥,這是什麼事?這幾位少年是誰?你先給我介紹介紹,有什麼事咱先回去再說。”錢大爺遂對小弟兄四位,給秦格良秦二爺一指引,秦二爺聞聽說道:“原來俱都是一家人。現在你弟妹得了時令病啦,還是很重,我這是到榆林鎮請先生去,咱們大家一同回榆林鎮吧。”此時黃三太、楊香五早將小俠客劉雲繩縛二背,劉雲是一語全無,身上的兵刃也叫黃三太給搜出去啦,心中這個窩心,要多麼難受有多麼難受,只好跟隨衆人迴歸店房。衆人翻回榆林鎮福盛店,進了屋中,錢大爺、秦二爺先落了座,然後這一夥小英雄也俱都落座。秦二爺對錢大爺道:“我可不是託故,我在路上就說啦,你弟媳婦得了時令病啦,我來榆林鎮請先生來啦,可千萬不許責打劉雲,有麼事等我回來,咱們大家商議,此時簡直是把我糊塗死啦。提起這位先生是咱們至親,也不是外人,我先到他家裏,將先生請了,好在不是外人,叫他自己到秦家峪給你弟婦看病,我急去快來。可有一宗,我走後你要打劉雲一下,咱們哥倆三四十年交情就算完啦。”秦二爺又對黃三太說道:“黃賢侄千萬解勸你錢大爺,別責打劉雲。你錢大爺脾氣不好,前幾天將劉雲幾乎打死,若不是我趕到,劉雲現在也出不來,皆因爲我趕到啦,將劉雲釋放,要不然還出不了這場事呢。”黃三太說道:“你就趕緊請先生去吧,這兒的事情,全都交給我啦,並沒有什麼大事。你看看炕上躺着的那位蕭銀龍,是蕭三俠的少爺,皆因爲劉賢弟誤聽小人之言,用藥喂毒將銀龍打傷,我們將錢大爺請到,已經治好啦。拿劉賢弟也不是爲別的事,爲的是明白了過去的事情,不叫劉賢弟聽信小人之言,身人匪徒,絕沒有別的事。你請放寬心,如果要打劉雲賢弟一下,惟我是問。”秦二爺聞聽黃三太之言,這才放心,說道:“賢侄們都是少年的豪傑,前途不可限量,千萬不可爲仇作對,要互相倚重。我可不能再耽誤工夫啦,我要走了。”錢大爺說道:“你不要絮叨啦,一會就天亮,病人也耽誤啦,我絕不打他就是了。”秦二爺這才站起身形,錢大爺與一干小英雄出來相送。金頭虎可沒送出去,他看着劉雲呢。

衆人將秦二爺送出門外,衆星捧月的樣子,將老英雄陪到屋中,老英雄落座,口中叫道:“劉雲!你爲何用藥喂毒蒺藜傷了你蕭三叔之子?你快從實說來!你要說半句虛言,我便將你雙腿砸折,養你殘廢。”劉雲到了此時,也知道不能隱瞞啦,遂叫道:“父親,你老人家先將我放開,有話我慢慢的跟你老人家回稟,我決不能跑。”賈明說道:“不能放你,你要是跑了,小老鼠也不能拿啦。你多受點委屈,先捆二會吧。”劉雲同着他的義父是乾生氣,不能發作,要是一發作,是自給自己苦子吃。黃三太說道:“賈明賢弟不要如此,昨天是仇敵,今天便是一家人,劉雲賢弟既是錢大爺的義子,既與你我弟兄是一樣的交情,錢大爺與我之恩師情同骨肉,聯盟弟兄,四大鏢頭的交情,無有一人不知道的。劉賢弟昨天聽的是片面之詞,今天咱們大家將話都說明白了,是非曲直,自然明瞭。”語畢,黃三太過去親解其縛,叫道:“劉賢弟,並不是愚兄本意捆綁賢弟,恐怕賢弟再要走了,與賊爲友,助紂爲虐,一旦犯了官司,身敗名裂,誤了前途。望賢弟當着錢大爺,將福雲居構隙之事,及藥喂毒蒺藜傷銀龍之舉,究系何人指使,一一的說明。

賢弟若能勇於改過,這正是賢弟出頭露面的好機會。”錢大爺接言說道:“劉雲,你若聽你三哥之話,後來必能得好結果,否則必至身入匪窟,難免項上餮刀。與君子交如人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與小人交,如人鮑魚之肆,久而必聞其臭。你黃三哥是年少的英雄,身入正途,與你勝三大爺習學行俠作義,保鏢爲生,雖然佩着血布衫的買賣,只要心地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從古來忠臣孝子,氣節之士,沒有一位不壽終正寢的,或有直諫招禍、殺身成仁、捨生取義之士,亦必流芳千古,名垂千秋。死或輕於鴻毛,死或重於泰山,做臭賊的死了,叫人家罵賊父賊母賊子賊妻。我將你教的文武全才,你一點好都沒學,老夫一片心願,真白白的犧牲了,劉雲你何以對老夫?”

錢大爺語畢,淚如雨下。劉雲亦大哭,遂說道:“孩兒罪該萬死,對不起父親養育之恩。孩兒用藥喂毒蒺藜誤傷銀龍,幸虧天倫給銀龍治好,若不然孩兒萬死不足以償。誤殺好人之罪,此事並非是出於孩兒本心,皆因爲有一個秦尤,他住在孩兒之店。”錢大爺說道:“你也有了買賣了?”蕭銀龍說道:“叔父不要問他別的,教他快說秦尤之事要緊。”錢大爺說道:“秦尤怎樣?”劉雲說道:“秦尤住在孩兒店內,吃飯住店不給錢,孩兒跟他動手,將他兜了一個筋頭,他爬起來,便與孩兒說了些場面的話。後來論起來都是聯盟弟兄,孩兒便問他因何至此,他說想當初勝三大爺鏢傷他父,現在要陷害他,並要將南七省綠林道一網打盡。孩兒一時憤火中燒,對秦尤說了幾句大話:鏢行不來便罷,如果來了,必要與綠林道報仇雪恨。偏巧黃三哥等到福雲居打尖,秦尤暗中看見,孩兒遂罵鏢行之人,與賈明動手。”劉雲將與秦尤相遇,並將秦尤所說的瞎話俱都說完,跪在就地,叫道:“父親饒恕孩兒這一次,孩兒從此棄暗投明,幫助黃三哥捉拿秦尤,然後在鏢行混碗飯吃,與勝三大爺學行俠作義之事。”老英雄一聽劉雲說出此話,喜笑顏開,說道:“我兒若能如此,將來必有長進,爲父心願已足。皆因汝年紀尚幼,若不然爲父早將你薦到鏢行。今日與你黃三哥等邂逅之遇,也是天假其便。你若能幫助你黃三哥衆人將秦尤捉住,打銀龍之事,既往不咎;如將秦尤放跑,必不能輕饒。”劉雲說道:“孩兒謹遵父命。”蕭銀龍說道:“錢叔父,若救小侄男等,請你幫助劃策。”蕭銀龍話未說完,老英雄擺手說道:“賢侄是明白人,愚叔有幾句肺腑之話。賢侄請想,秦八爺與勝三哥情同手足,當初鏢打秦八爺,是拜兄無意打拜弟。秦八爺一死,蓬虎山星散,勝三爺只哭得目中流血,將秦八爺靈送於太倉,月供柴,日供米,供給秦尤。我那苦命的八弟婦,苦守冰霜,二十年來,纔將秦尤撫養長大成人。此子不知好歹。”錢大爺說至此處,唉了一聲,復又說道:“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我亦不能罪秦尤也。此事最好你們小弟兄去辦,我不能相助。”語畢,老英雄又囑咐了劉雲幾句話,告辭迴歸。

秦家峪秦二爺請先生回家不再細表,單提福盛店這一干小英雄話到投機處,恨相見之晚,七人遂結爲金蘭之好。三太居長,其次香五、茂龍、李煜、賈明,銀龍與千里追風小俠客劉雲同庚,銀龍三月生人,小俠客五月生人,故此小俠客最幼。

結拜完畢,商議捉拿秦尤之策。小俠客劉雲說道:“此時不過四更來天,小弟單人獨自進到屋中,捉拿秦尤猶如探囊取物。”

銀龍說道:“賢弟不要口出大言,那秦尤乃是久經大敵之輩,二人皇宮內院,刺殺欽差大人,北京城越獄脫逃,這幾次大敵,他都親臨其境。他是賊人心多,倘若你一進屋,他不見我的人頭,他就許先動手傷你。別看他本事不及賢弟,他的經驗可比賢弟大得多。”劉雲說道:“我將六哥打傷了,他都知道,他絕不能疑惑小弟,小弟必能捉他。倘若衆人一去,他必然逃走,他住的那間屋子有後窗戶。”蕭銀龍說道:“可以四面埋伏,幫助賢弟。後窗戶用兩人把守,秦尤插翅安翎也難逃走。”劉雲說道:“那樣辦不但費事,還許弄僵了。他要不在屋中呢?你們大家他認識,他還許在房上等候我呢,你不是說他心多?若大家去必然費事。六哥你不要攔我的高興,他的武學要跟我比,他可差的多呢,我這隻十三節亮銀鞭,就是倆秦尤也逃不出去。”

蕭銀龍說道:“賢弟千萬多加仔細,此賊關係重大。”金頭虎賈明說道:“劉雲你將他放跑了,我可就活不了,那真要了五哥的命了。”劉雲說道:“如果拿不着他,小弟替五哥打官司去。”小英雄遂收拾緊襯,黃三太早將兵刃暗器交還,帶好兵刃暗器,獨自出了福盛店。

此時天到四更來天,小英雄是輕車熟路,來到福雲居,直奔東跨院,擰身形縱上房去,用珍珠倒掛的工夫,向屋中窺視,無奈屋中黑暗,什麼也看不見。小英雄心中暗想:“此賊合該遭官司,他將我陷於忤逆不孝,他坦然睡了覺啦。我給他來個出其不意,我進屋先將他用刀扎傷,然後再捆他。若不是他案情重大,我先要了他的命。劉雲思索至此,悄悄來到上房門外,用手一推外屋門,雙扉虛掩,並未上閂;劉雲慢慢的將門推開一點兒,扁着身軀進去,又一推內屋門,也是如此。小英雄照樣進了裏屋,夠奔帳子,側耳細聽,不聞聲息,劉雲不由得驚駭,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我六哥蕭銀龍所料,此賊已逃走啦。”

此時劉雲手擎短刀,挑開幔帳簾兒,探頭觀看,賊人矇頭而睡,劉雲不由得心中歡喜:這回看你哪裏逃走?若非我義父教訓我,救了銀龍,你就生生將我送了性命。好賊,你也有失招的時候。

想到這裏,短刀照定秦尤腿部扎去,就聽哧啦一聲,小英雄猶如木雕泥塑一般,原來是一個被服卷兒,用紫緞夾被蓋着,秦尤跡蹤不見。小英雄由兜囊中取出火種,點上燈燭,只見桌子上面有一張字箋,墨瀋未乾,劉雲取過一觀,上書:“劉雲賢弟臺覽:愚兄身犯重案,鏢行跟蹤急至,恐不利於老弟,故暫告別,權歸連雲山隱避。大恩未報,願俟諸異日,諸惟心照不宣,此頌大安。愚兄秦尤頓首。”劉雲看罷,自己暗道:“無怪乎我六哥蕭銀龍言說我捉不着秦尤,果然應了人家的話啦。

我在衆人跟前說了大話,空手回去,有何面目?”思索至此,擡頭觀看,後窗戶有踹動的痕跡,小俠客用手一推,將後窗戶推落,劉雲遂由後窗戶躥出去,直奔西大牆,就見牆底下蹲着一人,手執明晃晃匕首刀,刀尖向上指着。小英雄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自己心中暗道:“賊子秦尤真叫人面獸心,他將我陷於大逆不義,巧支使我給他報仇,然後他不知以恩報德,他還暗中在此處等着我。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找尋’。我若叫你逃出榆林鎮去,我從此就不是千里追風小俠客劉雲啦。”小英雄遂用胳膊一按牆頭,上了大牆頂上,自己悄悄繞到北邊,翻身下了大牆,由腰間取出十三節亮銀鞭,夠奔此人背後而來。只見那人蹲在就地,仰着頭向上觀看,舉着匕首刀紋絲兒不動。劉雲本有心將他結果了性命,皆因爲他案情重大,三太、銀龍等諄諄囑咐,不叫傷損他,小英雄來到此人切近,故意用手一捋鞭穗,亮銀鞭咯啷一響,那人向上一起,小英雄使了十足的力量,照腰間一兜,向懷中一帶,噗咚一聲纏倒在地。方要用手去按,就聽那人喊道:“唔呀!短命鬼,你可打順了手啦。”劉雲一聽是傻小子賈明的聲音,遂說道:“是五哥嗎?”賈明說道:“不是五哥,還是六哥嗎?六哥還起不來呢。”劉雲笑說道:“您上這兒幹什麼來啦?”賈明說道:“小龍說你準拿不着秦尤,你由福盛店出來的時候,我在後頭跟下來啦,我在四外一看,你要拿秦尤,秦尤要跑準得打這段大牆走,我上着這兒拾漏來啦。你也不睜開眼看看,掄鞭就打,我要沒有金鐘罩,腰就折啦。”劉雲說道:“五哥你爲什麼又用匕首刀呢?你不是用一字杵嗎?”賈明說道:“我將楊香五的匕首刀偷來啦。”劉雲又說道:“五哥,秦尤跑啦,您給我想一個法子。他臨走的時候,可留下字柬啦,我追出來的時候,筆跡還未乾呢,他言說奔連雲山去了。”賈明問道:“連雲山離此多遠?”劉雲說道:“連雲山離此處五十餘里。五哥,咱們弟兄結拜一場,您幫助我將秦尤賊子捉住,回福盛店也好見大家兄長。秦尤筆跡未乾,跑出去至多不過十里八里,我若在後頭看見他一點影兒,就不能叫他走了。五哥您能夠成全小弟嗎?”賈明說道:“方纔你出店的時候,三太、香五問小龍,言說這回秦尤必然被獲遭擒,小龍說你絕拿不着他,大家問因爲什麼拿不着呢?小龍說秦尤不能在屋中等候你,他不定在哪兒窺探你的動作,他在暗處,你在明處,他看得見你,你看不見他。要論能爲,他不濟你十分之一;若論心眼兒,你十個劉雲,也沒有秦尤一個人心眼兒多。黃三太他們要在你背後暗中協助你來拿秦尤,小龍說不用去,白費事,看不見他的影兒,上哪裏去拿他呢?要不是小龍攔阻,大衆就都來啦。我告訴你小劉雲,你別不服高人指教,上年紀的就得屬老道,料事如神,勝三大爺倚爲長城;年輕的就屬小龍,雖然說比不了老道料事如神,倘要用短命鬼的主意,一點後德都不留。咱是磕頭的弟兄,就如同親兄弟一樣,露臉現眼,大傢伙是一樣,也不能說你拿着秦尤便算露臉,拿不着秦尤就算現眼,咱們倆一塊回去,與大家商議,怎樣拿秦尤,小龍自有主意。”劉雲說道:“咱們白活這麼大啦,人家在屋中躺着,就不叫大夥來,準知道秦尤跑啦。我在衆位兄長面前說了許多的大話,回去有何臉面?你要幫助我更好,你要不幫助我,我拼了我這條命。我就此夠奔連雲山捉拿秦尤,如要拿不着秦尤賊子,誓不見衆家兄長之面。”金頭虎賈明說道:“你要將秦尤再打連雲山驚跑了,就要了我的命啦。這回要交不了差事,我永遠不能回鏢局子。在碧霞山將小鼠拿住的時候,本來要用車送案,我逞能,偏要用口袋裝起他來,吃上迷魂藥。誰知道走到水月庵,被聖母娘娘與袁王氏看破,放了秦尤,現在既知道他準在那裏,就容易拿他。你千萬別去,咱倆趕緊回福盛店吧。”正在此時,就見由西北牆犄角繞過來兩個人,直奔賈明、劉雲而來。你道來者是誰?頭一位乃是黃三太,第二位是楊香五。皆因爲衆人在店中等候劉雲,工夫甚大不見回來,又不見了金頭虎賈明,蕭銀龍遂叫道:“黃三哥,楊五哥!你們二位趕緊到福雲居內外,探聽探聽劉雲賢弟與賈明的消息。他們兩個人誰也拿不着秦尤,劉雲若拿不着秦尤,他必然不回來,賈明一個人叫他回來,他也沒有臉面回來。二位兄長辛苦一趟,將他二人叫來,然後有什麼主意,再作計議不遲。”三太與香五遂帶好兵刃,由福盛店出來尋找劉雲,方纔繞過大犄角,正遇見傻小子賈明與劉雲。

三太問:“捉拿秦尤怎樣?”劉雲臉面上一發紅道:“果不出銀龍六哥所料,小弟進屋之時,此賊已經逃走,並在桌子上留下字柬,言說奔連雲山避難。”三太說道:“既然未能拿住,你二人何不早早回店?”劉雲遂將要獨自夠奔連雲山的話,對三太、香五說了一遍。三太說道:“連雲山乃是一座山寨,賢弟一人進山,就是看見秦尤,也無濟於事。賢弟不要固執,趕緊回福盛店,咱們大家想個萬全之策,捉拿秦尤就在此一舉。”劉雲無法,只得隨同三太等回店。來到福盛店,進了屋中,劉雲一見蕭銀龍,只臊得面紅過耳,遂將秦龍逃走之事,對銀龍學說一遍。蕭銀龍說道:“此賊既奔連雲山,他必在連雲山久住,現在他是山窮水盡的時候,只要有收留他的所在,他就不走。劉賢弟與他未曾見面,太好啦,將來進山探聽消息,仍然是劉賢弟一人之事。咱們大家且在此店休息一二日,我也養養傷痕,賊人的心也就穩住啦,咱們大家再夠奔連雲山。衆位兄長以爲如何?”三太、劉雲等俱各點頭稱善。此時天光已亮,店小二進來,給小弟兄們擺上酒席,用飯已畢,俱各休息。

第三日僱了一輛敞車,大家恐怕銀龍傷痕震動,算完店錢,黃三太多給二兩銀子的酒錢,衆人這才由榆林鎮起身。路過虹橋鎮,座北有一座悅來店,大車趕進店門,黃三太問道:“有西跨院沒有?”店主人答道:“現在西跨院才騰出來,上房三間。”三太等進了西跨院上房屋中。店主人問黃爺那行發財,黃三太說道:“我們是保鏢爲業,來到貴寶地逛太湖來啦,不定住多少日子呢。”店主人退出,店小二沏茶打淨面水,衆人喝茶淨面,打發了車力錢,擺上酒席,衆人商議明天探山之事。

將飯吃完,大家說會子閒話,這才安歇。楊五爺睡不慣整夜的覺,天剛一發亮,叫起衆人,將夥計也喚入,沏了茶,打了淨面水,梳洗完畢。黃三太交給夥計十兩銀子,說道:“我們住幾天,臨走時一塊兒算賬。”弟兄們遂各提小包袱,出了悅來店,奔西鎮店口。出西鎮店口不遠,眼前有一道旱橋,劉雲叫道:“衆位兄長,此橋便叫虹橋。”衆人過了虹橋,向西走出一里多地,看見汪洋大水,由江沿向西三裏來地,山高直達霄漢。弟兄七位又順江沿向北去,真是山連水水連天,山水天三樣相連。又向北走出數裏地,此時天已大亮,日出東昇,江沿旁有一片楊柳樹林子,就見由樹林子內闖出兩個人,俱是青布衣服,一個手擎單刀,一個手執鐵尺,由北向南而來。這弟兄七位是由南往北,走了一個碰頭,楊香五眼睛快,叫道:“傻小子!你看看這倆小子是幹什麼的?”賈明一看說道:“連雲山的小賊。”楊香五說道:“對啦。咱們倆劫他們倆,你看好不好?”傻小子說道:“好好。”遂解小包袱亮一字杵,奔這二人跟前而來,迎頭擋住去路。那二人說道:“快躲開,不要誤了我們的公事。”金頭虎問道:“你是辦什麼公事的?”那二人說道:“我們是蘇州府的,現在跟隨我們大都頭捉拿採花淫賊。”楊香五問道:“採花賊現在哪裏?”這二名捕快說道:“現在樹林裏面水邊上,我們都頭與賊人交手呢。我們上不前去,這是回衙門叫人去,幫助都頭捉拿賊人。”蕭銀龍說道:“你們回去叫人,豈不誤了事啦?我們是保鏢的,情願幫助你家都頭拿賊。”那二名捕快說道:“如要將賊人拿住,皆衆位少達官之力也。”那二人在前,衆小英雄在後,過了樹林子,見一人身穿青深灰色衣服,用黑煙子抹臉,手使翹尖式鋼刀;一位官人淡紅色一張臉面,手使一條白銀色的槍,槍子旁有兩個倒須勾,那條槍好似麪條相似。劉雲看罷,回頭就跑,黃三太問道:“賢弟何以回頭便跑?”劉雲說道:“我不能露面,那位抹煙子的,就是我們掌櫃的。我不能露面了,我要一露面,就不好辦事啦。”黃三太說道:“你先在一旁隱藏,我們給班頭助威。”大家亮傢伙,觀看賊人與班頭動手。賊人見來了五六個人,俱都亮傢伙,在一旁洶洶站立,賊人一疏神,班頭的槍照臉部打去,賊人用刀一擋,哪知道班頭的槍是軟的,刀搪上槍,槍桿向下一彎,將賊人的左腮劃了兩道血槽。賊人見勢不佳,向西便跑。班頭在後面緊緊的跟隨,追出去有半里來地,就是一道江汊子,此時班頭的槍也夠上賊人啦,將槍一抖,照定賊人大胯扎去。賊人敗走的時候,將刀交於左手,班頭在後面追的甚緊,衆人見賊人被傷,班頭得勝,可沒上去動手,跟在後面觀看。班頭追至賊人背後,槍已夠上部位,奔賊人後胯左邊一槍扎去,賊人趁勢一翻身軀,先躲過班頭的槍,一翻背鏢奔班頭咽喉打去。班頭是以爲這一槍必紮上,一大意,賊人一翻身,這一鏢奔咽喉,班頭躲之不及,說時遲,那時快,班頭一扭項,金鏢正中左肩井穴之上。班頭就覺周身麻木,因地勢相近,打得很重,立時翻身栽倒,賊人刀還右手,舉刀便剁。

此時衆人瞧着三丈來遠,欲待上前去救,可就來不及了。賈明大聲喊道:“看法寶吧!”一字杵奔賊人頭上打去,賊人的刀還未剁下去,一躲一字杵,噗的一聲,將賊人的壯帽打落。衆人此時已經趕到,救起班頭。賊人掉頭便跑,金頭虎在背後便追,賊人翻身跳人江汊。金頭虎脫衣服就要下水,劉雲由樹林內跑出來擺手叫道:“五哥,不要下水,下水您也捉不住他,連雲山他的水路最熟,他的外號叫分水獸張德福。”劉雲將賈明攔住,蕭銀龍上前,對班頭問道:“足下尊姓大名?是哪一門的傳授?你使的這條槍,是何物所造?”班頭答道:“慚愧,提起我之恩師,大概衆位達官也許知曉,我的恩師名叫華謙,外號人稱美髯華子阮。此槍乃銀絲鹿筋所作,名叫雙鉤銀絲鹿筋槍,不用之時可以纏在腰間。方纔衆位達官助威,賊人失神,被我用槍一打他,他以爲蠟杆槍破法,用刀向上一擋,將他面部被雙鉤掛傷,所以他落敗。提起此賊,在蘇州府城裏關廂採花,刀殺四命。昨天晚晌,在下家中作壽,此賊跑在我家,用薰香盒子向女眷屋中打薰香,我們老家人明白,大聲喊叫,此賊情急,用刀將我的老家人扎死,扎的肚破腸出。我在前面招待親友,聞訊跑到後面與賊動手,我用話一激他,他承認在城裏關廂刀殺四命。他不是我的對手,由我家中跑到此處,天光已然大亮,賊人恐怕認識他,他用黑煙子倒在手心,向臉上一擦,擦了一個黑臉。我現在帶着批票正拿此賊,也是我貪功心盛,方纔中了賊人之計。他這鏢還是毒藥鏢,此賊必是下五門賊人。”蕭銀龍問道:“閣下尊姓大名?”班頭說道:“在下樑家莊居住,人稱忠義太歲樑芳的便是。兄弟家中並不是沒有飯吃,皆因爲蘇州府慕兄弟之名,累次下請帖,將兄弟請出來,也是不得已而爲之。”金頭虎說道:“原來大水衝了王八廟啦,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啦。華大爺與我勝三大爺都是聯盟的弟兄。

趕快將樑爺擡到店裏治傷吧。”過去兩個捕快就要給樑芳起鏢,蕭銀龍說道:“且慢。此鏢若起下來,樑兄便沒有命啦。這是毒藥鏢。你們二位多辛苦,誰叫他是你們頭兒呢?後背對後背揹着,一個人扶着下身,趕緊背到虹橋鎮店內,自有道理。”

二位捕快遂照樣將樑芳背起,一氣兒背到虹橋鎮悅來店。方要進門,店主人迎出來說道:“別向裏背,我們店不住……”銀龍說道:“你看看是誰?”店主人留神一看,喲了一聲道:“樑大爺,這是怎麼啦?怎麼中了暗器啦?”原來,樑芳是蘇州府大班頭,又是當地人,所以店主人認識。在古年時要是當一名班頭,也是赫赫有名,無人不知。閒文少敘,且說將樑芳背到上房,銀龍給上藥,劉雲給起鏢,敷上止毒散,服下定心散,內服外敷,樑芳已就止住了疼痛麻木,這纔打發兩個捕快給粱芳家中先去送信。天到巳分時,來了不少親友到店中看視樑芳。

就見有一位英雄過來給樑芳請安,樑爺問道:“秦大哥,你幾時打北京來的?”姓秦的答道:“我前天由北京回來。”劉雲一看不是外人,正是秦家峪秦二爺的大公子,人稱萬丈分水小白猿秦浩遠,在北京王府護院辦事,一對雞鏈子錘,壓倒北京護院的老師傅。劉雲語畢,叫道:“秦大哥,我給你介紹幾位朋友吧。”遂將鏢行的人都一一介紹完畢。蕭銀龍眼球一轉,心中暗道:“此人既叫萬丈分水小白猿,水性必好,現在拿秦尤、破山寨,正在用人之際。”思索至此,遂叫道:“劉賢弟,你可以請秦大哥出來幫忙嗎?既跟你是世交,又與樑爺是親戚,大概你若求幫忙,必然應允吧?”劉雲遂對秦爺將張德福刀殺五命,秦尤盜萬壽灼之事,並張德福鏢傷樑爺,說了一遍。“現在鏢行的朋友,打算請兄長幫助,共破連雲山,捉拿賊人。”秦浩遠聞聽一笑道:“有用兄弟之處,萬死不辭。小小連雲山,何足道哉!”這就叫藝高人膽大,秦浩遠到連雲山被獲遭擒。

且說衆人商議,明日叫劉雲探連雲山,明着是找張德福,暗中是探秦尤落在連雲山沒有。蕭銀龍對劉雲說道:“賢弟,明日進連雲山見張德福時,就說秦尤住在福雲居,被官面知道啦,官面每天派人去福雲店捉拿秦尤,因此小弟不能作主,應當怎樣辦理,特來請示兄長。但是賢弟你到連雲山,千萬不可聽過耳之言,我在福盛店受過你毒藜蒺的害,故此囑咐你這一句話,恐怕賢弟你意志薄弱,易爲小人動搖。”劉雲說道:“兄長此乃過慮也,小弟縱然不肖,也不至於那樣翻覆。”弟兄們商議已畢,一夜晚景無話。第二日清晨早起,劉雲梳洗完畢,將亮銀鞭纏在腰間,叫道:“六哥!小弟的毒藜蒺不夠用的啦,在福盛店打丟了兩個,你將亮銀鏢借給小弟三隻如何?”蕭銀龍說道:“小兄有六隻亮銀鏢,賢弟儘管使用。”劉雲取了三隻亮銀鏢,帶在兜囊之中。黃三太說道:“賢弟到山中千萬沉住了氣,別叫賊人看出破綻。”劉雲答聲:“曉得。”收拾完畢,夠奔連雲山。來到連雲山山口,見有五七位把守水路的嘍卒,乘坐小船,都在山口稻地外打魚消遣。劉雲走到切近,對嘍率頭目控背躬身說道:“在下姓劉名雲,來見張寨主的,請你給回稟一聲。”嘍卒頭目一看,遂說道:“你還用回稟嗎?你不是千里追風小俠客劉雲劉少爺嗎?你上船吧。”劉雲遂登船,嘍卒搖着花槳櫓,工夫不大,來到二道島口,二道島口將劉雲送到山裏,回報進去,張德福出來迎接。劉雲一見張德福臉面敷着藥,遂問道:“大哥,臉上這是怎麼的啦?”張德福說道:“賢弟,別提了,昨天多貪了幾杯水酒,在山內閒來無事,在樹林內乘涼,被幹樹枝子劃了兩道血槽。”劉雲說道:“兄長,以後要少貪杯中之物。”張德福說道:“賢弟之言,愚兄必當謹記。”張德福又接着說道:“賢弟你不來,我正要派人請你去呢。”劉雲說道:“我今天進山,還是有要緊之事。”

張德福說道:“有什麼要緊之事?”劉雲遂將在店中遇秦尤始末情由說了一遍,又說:“官人與鏢行之人,每日在店中騷擾,吃飯住店不給錢,以捉拿秦尤爲名。但不知秦尤落在此處沒有?請兄長拿個注意,小弟年輕,實在沒有主意了,咱們應當怎樣對待鏢行與官人呢?”張德福聞聽,遂說道:“若提起秦尤小輩,氣死愚兄了。賢弟你到連雲山也不是一次啦,你看見過老寨主嗎?那老東西是人不見,惟有秦尤前幾天來到連雲山求見,那老東西便將秦尤讓進內寨,三四天未叫秦尤出來。皆因爲這裏有個緣故,老東西有一個義女,今年十六七歲啦,老東西將幹姑娘霸佔在後寨,無論何人來,不叫進後寨。他將秦尤留在後寨,賢弟請想,還能有好事嗎?他一定是讓給秦尤啦。要不然我怎麼說你不來,我還要遣人請你去呢?皆因爲你的藥喂毒蒺藜神鬼難逃,我給你作封假書信,就說老三張德壽將你打發來的,求老寨主賞碗飯吃。那老東西最愛才,他好談古論今,你見他之時,若能談上話,抽冷子你便用毒蒺藜將他打傷。若將老東西打傷了,驅去秦尤,將那姑娘與爲兄作壓寨夫人,過個三五年,再給賢弟娶一個媳婦。此山乃萬年事業,出產豐富,我是大寨主,你是二寨主,一輩子吃喝不盡,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劉雲聞聽,心中暗道:“你們這羣東西,一個好的也沒有。我何不答應了,將老東西傷了,也算天理昭彰,報應循環。”

張德福遂命嘍卒取過文房四寶,寫了一封假信,交給劉雲。劉雲接書在手,二人遂奔後寨。來到後寨,先報告了嘍卒,老嘍卒接書在手,到裏面就聽有云板的聲音。原來,後山所有一切之事,老嘍卒來到中間,以敲雲板爲令,有老媽子出來接洽,男子不準過中門。這名嘍卒一敲雲板,出來一位婆子,將書接到手中,來至上房,見了老寨主,呈上書信。此時老寨主正與義女弈棋呢,接書在手,見書皮上有“張德壽”的字樣,老婆子遞書的時候,並且報告老寨主說道:“現在前山大寨主之弟,打發一位姓劉名雲的前來,求賞飯吃。”老寨主所以並未拆開書皮,便對老婆子說道:“告訴張德福,就說此山窮困異常,給他十兩銀子路費,叫他下山去吧。”語畢,原書扔在一旁,仍與義女對弈。婆子方要出去,姑娘叫道:“媽媽且慢,義父爲何不拆書觀看,便將來人打發走了?”老寨主說道:“姑娘你有所不知,那張德壽乃是下五門的渾人,無惡不作。物以類聚,同氣相連,他打發來的人還有好人嗎?”姑娘說道:“你看信皮上有下書人劉雲字樣。前幾年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有一個兄弟叫劉雲,此人的名姓爲何與我弟弟同名呢?”老寨主聞聽,打了一個唉聲,遂說道:“姑娘不要妄想了,當時老夫由江上救上你來的時節,第二日便打發若干人出去訪尋,汝弟劉雲已經屍骨無存,一家盡絕,焉有你弟存在之理?”姑娘說道:“老爺子你要那麼說,爲什麼女兒未死呢?萬一老天不滅忠良之後,我兄弟就許尚在人世。你老人家就打開書信,看看這劉雲多大歲數啦?要是十四歲,你老人家就將他喚到書房。我兄弟最好認識,豹子眼,玄眼珠,圓臉膛。”說着話,姑娘的二目之中落下淚來。老寨主被逼不過,遂打開書皮一看,果然這個劉雲現年一十四歲。信中並雲,武術高強。老寨主遂打發老婆子敲動雲板,告訴老嘍卒,將來人喚人。劉雲將書投進去時候,他二人俱在外面聽候,忽然間耳聞雲板重響,張德福說道:“這也是哥哥婚姻打動,裏面這一敲雲板,必是要會見賢弟。”正說着,果然傳出話來,叫下書人外書房會話。張德福遂與劉雲進外書房等候。工夫不大,老寨主由裏出來,走到外書房門口,咳嗽一聲,劉雲與張德福俱都站起身形。老寨主到屋中一看劉雲,果然儀表非俗,與姑娘所言無異。老寨主心中一喜歡,叫道:“德福,聚義廳談話。”張德福答應一聲,由外書房走出,一鳴聚衆鍾,來了二十餘家寨主,聚義廳兩旁站立。老寨主陪着劉雲走人聚義廳,老寨主坐在當中金交椅之上,劉雲坐在上首,張德福在老寨主身側站立。老寨主背後揹着跨虎籃,這一升座聚義廳,真是威風百倍,一團正氣,令人望而生畏。劉雲此時將殺老寨主的心打消了一半。就聽老寨主問道:“劉雲你今年多大歲數?”劉雲答道:“晚生今年十四歲了。”劉雲說着話,豹子眼一轉,見老寨主銀髯散滿前胸,說笑的聲音猶如洪鐘,雖然八十餘歲的人,精神不減壯年。二位老少俠客這一見面,俱都有暗羨之意。老寨主又問道:“劉雲你把你的家世可否對老夫表明?”劉雲聞聽,心中暗道:“你跟我不用續家譜,你們這一羣下賤之輩,與少爺坐不在一處。”

小英雄思索至此,遂信口說了謊言。老頭子一聽,完全不對碴兒,又問道:“劉雲,你是哪一門的人呢?跟何人學的武術?”

劉雲答道:“我師傅又是我的義父,他老人家姓錢名士忠,乃是保鏢出身,自幼時將我收在膝下爲螟蛉義子,傳授武藝。”老英雄聞聽,微微冷笑,叫道:“劉雲!你不是投山入夥,別有用意,怎能瞞得過老夫?”劉雲聞聽不由的打了一個寒戰,說道:“晚生實是投山入夥,求老寨主賞碗飯吃,決無他意,老寨主幸勿多疑。”老英雄笑道:“西路鏢頭錢士忠,保鏢爲業,買賣發達,現在雖然歇了業啦,可稱得起富家翁,縱然欲謀生計,自有鏢行可人,四大鏢頭俱都是至友。你爲何棄美玉,而就頑石,前來充當山大王?所以老夫不敢相信也。”劉雲說道:“老寨主有所不知,我義父自幼疼愛晚生,忽然變了心腸,近日無故的抓邪碴兒痛打晚生。”語畢,伸出胳膊與老英雄觀看,說道:“你看看,我的傷痕尚未痊癒呢。”老英雄一看,果然鞭子打的傷痕尚在,心中暗道:“錢士忠啊,你爲何這樣行爲?對待自己親生自養的也這樣嗎?有日我若見了你的面,我必然責備於你。”老英雄正觀看劉雲的傷痕,心中思索之際,就聽屏風後有人叫道:“老爺子!後寨請你呢,有要緊之事。”老英雄聞聽,遂對張德福說道:“你先陪劉雲在此等候,老夫後寨去一趟,就回來談話。”張德福答應一聲:“是是。”劉雲站起身形,欲要相隨老寨主,老寨主擺手說道:“咱們就算一家人了,老夫去去就來。”語畢,老英雄站起身形,出離聚義廳,迴歸後寨而去。此時張德福對劉雲附耳說道:“賢弟你看看,那個姑娘也特破了臉啦,一會兒也離不開啦,這麼會的工夫,就得向後寨招呼。”不表聚義廳上張德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且說老寨主來到後面,姑娘問道:“前面那投山的可是劉雲嗎?”老英雄說道:“不錯,他倒是姓劉名雲,今年一十四歲,俱都相符。”姑娘聞聽,心中非常喜悅,復又問道:“他可是宜化府鎮臺之後人嗎?此人也是揚州人氏吧?”老英雄擺手說道:“家鄉住處我已問過,俱都不相符。人家是福建人,莊稼人出身。”原來這都是劉雲信口所答老寨主的話。劉云爲何在聚義廳上不說實話呢?皆因爲劉雲看不起虎頭大王方衝老寨主,因爲老寨主通姦義女,不是好人,故此不告訴真實出身。

閒言少敘,書歸正文,姑娘一聽劉雲家世不符,遂轉喜爲悲道:“老爺子,此人必有來歷,絕不是投山入夥,他所說的必不是真話。若不是女兒之弟,爲何他姓名年貌俱都與女兒之弟無異?老爺子你再細細一一詰問他,便知究竟了。”老英雄說道:“女兒別癡想了,人家說的明明白白,不是揚州總兵大人的後人,豈有再追問之理呢?”姑娘說道:“如其不然,待女兒到前邊窺探一回,老爺子你想怎樣?”老寨主說道:“女兒豈可出頭露面?老夫暫且將他收留,慢慢窺探。過些日子我將他陪到八松嶺,叫他看你父母的墳塋,他若是劉門之後,必然吐露真情。”

姑娘說道:“全仗老爺子籌劃,女兒聽信便了。”於是老頭子站起身形,仍回到聚義廳。姑娘諄諄囑託:“你千萬可別叫他走了。”老寨主唯唯答應。

且說張德福在聚義廳正與劉雲商議:“單等老賊進來的時候,賢弟在他跟前獻藝,抽冷子用毒蒺藜傷他。”正在低言耳語之際,就聽老頭子在外面咳嗽一聲,張、劉二人急忙迎接出來。老英雄仍歸原位,又對劉雲問道:“你與錢士忠練了多少年藝業?”劉雲答道:“晚生與我義父學了十數年,鞭法一百零八招,藥喂毒蒺藜十二棵。”老英雄點頭道:“不錯不錯,錢家門上的鞭一百零八招,十二棵毒蒺藜。”張德福說道:“老爺子,可以叫劉雲在聚義廳上練一回,大家賞鑑賞鑑。若有不到之處,老爺子給他改正改正。”老英雄說道:“初次相見,哪有令人獻藝之理?”張德福說道:“才子講究文章,練武家講究武術。你乃是老前輩,還可以改正改正呢。”劉雲說道:“老寨主,晚生不才,願在老大人跟前現醜。”語畢,將大衣脫下,由腰中拉出十三節亮銀鞭。一抖十三節亮銀鞭,真似筆管直,拉開架式,吞吐撒放,玉蟒翻身,將鞭舞的猶如一條銀蛇相似。

老頭子看得出神,站起身形,由北方繞到東北,相隔劉雲有七尺來遠,雙手捋銀髯,喊道:“好!好!倒是錢氏門中的武藝。”

劉雲此時要將亮銀鞭交於左手,伸手掏鹿皮手套,劉雲又一想:“帶鹿皮手套麻煩,若被老賊看出破綻,反爲不美。臨上山時,曾與銀龍借了三隻毒藥亮銀鏢,何不發鏢打他?出其不意,必能命中。”劉雲思索至此,正舞的熱鬧之際,將十三節亮銀鞭交於左手,伸右手由兜囊中登出亮銀鏢。老頭子此時左右手捋銀髯,露着哽嗓咽喉,正在喝彩之際,劉雲一仰手,照定老英雄哽嗓咽喉打去,就聽噗的一聲,翻身栽倒。列位,老英雄見銀鏢打來,一翻身軀,左手抄鏢,一個箭步,縱到劉雲切近,右手照定劉雲劈去,劉雲用手向上一封老英雄的右手,老英雄這一掌並不是真打他,上頭的手還沒落下去,底下的左腿早擡起來啦,照定劉雲右肋踢去,噗的一聲,將劉雲踢了一溜滾兒。

劉雲方要爬起來,兩邊寨主們早過去,按倒就地,繩縛二背,請示:“老寨主,怎樣發落?”老寨主道:“推出去殺了,拿人頭來見我!”兩個寨主架定劉雲,向外就推,劉雲大聲喊道:“老寨主留命,劉雲實在冤枉!”老寨主聞聽,說道:“衆位寨主,且將他推回,問他有什麼冤枉?”二位寨主將劉雲推回,老英雄哈哈一笑,問道:“劉雲你有什麼冤枉?從實說來。”

劉雲說道:“張德福言說老寨主的武藝高強,壓倒一切,並說老寨主會接各樣暗器,我一時高興,掏出鏢來,爲的試試老寨主會接暗器不會。”老英雄笑道:“劉雲啊,你來到山裏,我以茶飯款待,並且收留於汝,無故的你要獻藝,用鏢打我的咽喉。還有這樣試暗器的嗎?我明白啦,分明你是前來謀奪連雲山。是也不是?”劉雲說道:“晚生實在不敢有那種思想,實在是出於一時愚昧,望求老寨主恕晚生年輕,留我這條小命吧。”

老寨主說道:“如此,寨主們且將他綁繩打開。”兩個寨主解開劉雲綁繩,劉雲在地下磕頭,謝老寨主不殺之恩。老寨主說道:“劉雲,你不用謀我這座連雲山,老夫今年七十八歲了,我還能過八十嗎?只要你有本事,老夫願將連雲山雙手奉送,你可得守得住。此山自開闢以來,全憑水旱田爲生,不搶不奪。但恐怕你年輕之人不能守分,作案搶奪,一旦被官家知曉,此山便難以存在。”語畢,叫道:“嘍卒們!取過文房四寶。”

嘍卒答應一聲,由書房中取來文房四寶,老英雄拿着筆,取了一張紙寫道:“茲派劉云爲連雲山查山寨主,統理全山事務,衆寨主嘍卒俱各聽其調遣。此令。”寫完,貼在聚義廳前,又對劉雲說道:“你要守得住這座山,老夫便將義女領走,從此連雲山與老夫毫不相干。”劉雲謝過了老寨主,老寨主拂袖退廳,衆家寨主俱各散去。劉雲還真實心任事,與張德福說道:“老賊派我職務,我今天就得在山裏查看一回,然後他要問我,也好回答。”張德福說道:“那是自然。但是今天你爲何不用蒺藜打他?”劉雲說道:“我心思以爲帶鹿皮手套費事,亮銀鏢不是快點兒嗎。”張德福說道:“以後再有機會,可用蒺藜打他。你別看他派你爲查山寨主,他心中還不定是怎個主意呢。”

劉雲說道:“那是自然。”二人談着話,到了前寨,進了張德福的臥室,有嘍卒擺上酒飯,二人用飯已畢,劉雲休息休息,太陽平西的時候,便叫了兩名嘍卒帶路,查看水旱田地。劉雲一看,好一座莊家山!稻田地一望無邊,稻穗都四寸多長。走來走去,走到一個所在,見有八棵大松樹,每棵樹上用松枝做的字,是“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八個宇。劉雲心中暗道:“松樹上爲何作字呢?”再向前走,見有一座竹棚,用大漆漆的,劉雲來到棚外,舉目向裏觀看,見當中有一墳,前有石碣,天已向晚,石碣上的字未看真切。方要進竹棚,劉雲就覺毛骨竦然,不知何故,潸然淚下。劉雲心中暗道:“這是鬧鬼,我別進去啦。這必是老賊的父母。他爲何不下土安葬呢?”思索至此,叫道:“嘍卒!咱們回去吧。”嘍卒帶路,原路而歸。第二日吃完早飯。老寨主差老嘍卒傳劉雲後寨外書房會見。劉雲不敢怠慢,跟隨老嘍卒來到後寨外書房。老寨主早已候等。劉雲進屋,躬身施禮已畢,老寨主賜了劉雲座位,遂問道:“查山寨主,你可曾查看本山水旱田地嗎?”劉雲說道:“晚生昨晚曾查視一番。本山土地,肥沃饒厚,足夠本山的費用。老寨主不知費了幾許心機,才製造有這樣成績。”老寨主微笑道:“別說是半日工夫,你就是查十天,你也查不周到。我這裏有山圖一本,南北多長,東西多寬,何處高,何處窪,房舍若干,俱都畫得詳細,一望此圖,瞭如指掌。明日二更天,你聽我呼喚,我將此圖帶着,同你各處查視。本山東北隅,並有一座八松嶺,你到那裏觀看一回,並且還有一樁故事,我給你講演。

劉雲,你的年紀太輕,挨金似金,挨玉似玉,張德福面帶奸詐,終非大器,久後必非此山之主,現在因懼我三分,不敢妄爲。

你若能志意潔白,將來此山老夫完全讓歸於你,若按老夫的規矩去行,將來吃喝不盡。”劉雲唯唯連聲答應,口中說道:“謹遵老寨主之命。”語畢,老寨主迴歸後寨,劉雲回寨歇息。

此時已經三更多天,劉雲休息片時,叫嘍卒給預備一隻輕快的小船,遂說道:“我到山外,前去探視幾位朋友,以便將來我整理山寨,還要作買賣,不能似老寨主那樣頑固不化。”

衆嘍卒們說道:“你可多憐恤我們。”劉雲說道:“那是自然。”

說着話船已到岸。劉雲說道:“此船不準擅動,我到虹橋鎮請朋友去,還許同我進山呢。”嘍卒水手一齊答應。劉雲並由腰中掏出二兩碎銀子,賞給水手與嘍卒,下船向虹橋鎮悅來店走來。工夫不大,來在了店房,銀龍見劉雲回來,不勝之喜,遂叫道:“賢弟探山之事如何?秦尤可曾落於連雲山否?”劉雲答道:“秦尤落在連雲山了。”劉雲便將在山內所作所爲,從頭至尾細細說了一遍,直說道:“老賊明天晚晌二更天時,要偕同小弟按圖查看山寨,並要將圖送與小弟。查到八松嶺時,並且還要與我講演一段故事。”劉雲說到此處,蕭銀龍問道:“八松嶺是什麼所在?賢弟可曾知曉?”劉雲說道:“那八松嶺乃是老賊立的墳地。棺材可丘着呢,並未入土。”蕭銀龍復又問道:“賢弟你可知道那老寨主姓字嗎?”劉雲說道:“知道,叫虎頭大王方衝。”蕭銀龍復又問道:“山中就屬誰武藝高強?”劉雲說道:“就是虎頭大王方衝,其餘都在張德福之下。但是這個老東西,你我弟兄恐怕俱都不是人家的敵手。”蕭銀龍復又問道:“賢弟可能將我們帶進連雲山嗎?”劉雲說道:“豈有不行之理?我是全山的查山寨主,嘍卒們哪一個敢不從命?況且我跟他們說啦,我到外面邀請朋友去,老寨主若將山讓給我之時,我不能似老寨主那樣不振作,必然得作買賣,嘍卒們還是很歡迎我。”蕭銀龍聽到此處,計上心頭,叫道:“劉賢弟,捉拿秦尤與老寨主易如反掌。今夜你將我與秦浩遠大哥、賈明五哥,帶到連雲山的八松嶺埋伏,單等老賊與賢弟到八松嶺之時,出其不意,謀而殺之,猶如探囊取物耳。”連雲山三面是水,一面通旱路,不會水的人,不敢進山,因爲蕭銀龍與賈明、秦浩遠三人俱都善於水性。三人商議已畢,收拾利便,俱都貼身暗帶水靠,兵刃暗器等帶好,夠奔連雲山。水手嘍卒等候多時,見劉雲借同三位上了小船。這幾人問道:“劉寨主,這是您的朋友嗎?”劉雲說道:“這都是我的莫逆朋友,將來俱都薦在山中,大家同吃一碗飯呢。”水手嘍卒聞聽,也不疑惑,搖動槳櫓向前行船,工夫不大,來到山裏,衆人棄舟登路,劉雲領着三位,由小路繞至八松嶺埋伏去了,暫且不表。且說劉雲回到外寨下房,歇息片刻,吃飯喝茶等事,不必細表。天至二更時候,劉雲進內寨外書房,老寨主早已等候多時,見劉雲進得外書房,老寨主含笑說道:“劉寨主請坐。”劉雲說道:“在老寨主面前,哪有晚生座位?”老寨主說道:“你且坐下,爾我喝一杯茶,咱們便起身查山。”二人喝茶已畢,老寨主與劉雲遂起身夠奔八松嶺而來。來到八松嶺,藉着月光,老寨主遂由袖中取出地圖一張,指示劉雲:水田若干,旱田若干,並哪有竹林,哪有江葦,詳細指示。比及看到八松嶺,老英雄道:“因此處有八棵大松樹,老夫將此地命名爲八松嶺。皆因爲昔年老夫遊江,在江面之上,看見一桅杆從上游漂來,老夫遂叫嘍卒打撈船桅。衆人將船桅打撈出水,見船桅上有一姑娘,年方八九歲,老夫遂打發人請了一位婆子,將那姑娘救醒。”方說到此處,就聽有人喊道:“此樹是我栽,此山是我開,要得從此過,必須留下買路財。牙繃半個說不字,一刀一個不管埋!”

老英雄聞聽,大聲喝道:“什麼人大膽?老寨主在此!”金頭虎說道:“我在這兒等你好大半天啦。”說着話,一字杵摟頭蓋頂便打。老英雄是藝高人膽大,並未帶着傢伙,空着手與三人動手,將三個累的汗如雨下,近不了老英雄的身。劉雲一看,工夫戰大了,三個必然得落敗,劉雲遂在旁高聲叫道:“老寨主且請後退!殺雞焉用牛刀?這羣東西們不是鷹爪,便是綠林道,前來搶奪我們這座連雲山。”老英雄聞聽,遂說道:“劉寨主可曾帶兵刃嗎?”劉雲說道:“全都預備好啦,你請後退吧。”老英雄遂向西北一縱身軀,縱出去五七尺遠。蕭銀龍等向東南縱去。劉雲一個箭步,躥到戰場當中,面向東南叫道:“小小毛賊!也不仔細打聽打聽,敢來到連雲山無禮!”說着話,對着銀龍一仰手,一翻身兩揚手,四個毒蒺藜奔老寨主左右並肩穴及左右腿腋打去。老寨主左右兩閃,腳未站穩,又一個毒蒺藜直奔襠中打來,老頭子一縱身軀,稍爲遲慢一點,這一個毒蒺藜正中在大腿偏面。老英雄罵道:“好一個賊子劉雲!我施恩相待於你,你反勾結賊匪前來謀殺老夫!頭上尚有青天,恐人容天不容,自有你的報應。”劉雲說:“你是無恥的賊,人面獸心!我打你爲是給黎民百姓除害,今天是你報應到啦!”老英雄哈哈一笑,回頭便跑,劉雲等在後面追趕,老英雄跑的甚快,小弟兄四人追之不及。蕭銀龍說道:“怎麼明明中上毒蒺藜,他怎麼猶如沒事人兒一樣呢?”劉雲說道:“他是練家子,今年七十八歲,尚且狎褻少女呢,他有吸取真陽之法。”這都是張德福與劉雲說的話,言說老寨主狎少女,吸取真陽。“他的氣血足壯,藥力行的慢。他縱有託天的本事,也跑不出去十里地去。”四個人說着話,仍然緊緊追趕,無奈老英雄愈跑愈快,將四位小弟兄落在了後面足有一里來地。跑出去有二里多地去,老英雄向東一拐,就見前面來一對紗燈,甚爲明亮,就聽嬌聲細語說道:“老爺子,怎麼啦?”老英雄一看原來是自己義女,說道:“老夫受了藥喂毒蒺藜的傷啦。劉雲勾結外人,前來奪山。”姑娘說道:“傷勢輕重?”老英雄說道:“不要緊。”

姑娘說道:“你回後寨治傷,然後你便打發人抓這四個小輩來。”

語畢,讓過老寨主,後邊四人已經趕到。姑娘摘跨虎籃,劫住四位少年英雄,秦浩遠被獲遭擒,引出悅來店姐弟相認。

話說劉雲用藥喂毒蒺藜傷了老寨主,以爲老寨主必然被獲遭擒,不想老寨主是愈跑愈快,劉雲手提十三節亮銀鞭在前,秦浩遠、蕭銀龍、金頭虎、賈明等四小英雄隨在背後,緊緊追趕。正在向前追趕之際,忽見前面來了一對紅紗燈,閃出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攔住要路,放過老寨主,亮出兵刃。劉雲一抖十三節亮銀鞭,說道:“什麼丫頭?這樣大膽!竟敢攔住我們的去路。”直奔姑娘面前而來。兩對白紗燈紅字,上書“連雲山內寨”。燈燭輝煌,異常明亮。姑娘是心中有事,在劉雲向前走的時候,就注目在劉雲身上,比及劉雲來至切近,姑娘一看,果然劉雲是豹子眼,大眼睛,圓臉膛,正是兄弟劉雲。

但不知何以至此。又想起船中遇難事,姑娘一陣心酸,幾乎落下淚來。方要開口叫道:“這不是兄弟劉雲嗎?”未及開口,劉雲的十三節亮銀鞭嘩啦一聲響,直奔姑娘點去。姑娘雙手擎着跨虎籃,並不還招,急忙閃躲。劉雲是得着理啦,十三節亮銀鞭上下翻飛,銀蛇亂躥,一招緊似一招,恨不得將姑娘一鞭結果性命,方解心頭之恨。姑娘由始至終並不還手,只是向後倒退。再向後退就是江汊子了,姑娘站的是下坡,劉雲站在上坡,趕來趕去,將姑娘趕的離水邊切近。姑娘說了一句:“劉雲,你是我兄弟。”劉雲呸的一口,向姑娘唾去,說道:“誰是你兄弟?別不要臉,着鞭吧!”姑娘一看,再往後退,就該落水啦,遂向前一遞跨虎籃,將劉雲的鞭穗子捋住,這才往下一帶手,劉雲跟隨跨虎籃向就地爬去,姑娘恐怕山石傷了劉雲的臉,未等劉雲爬下,向上一提跨虎籃,劉雲翻身,鬧了一個仰面朝天。姑娘一手向上提着鞭穗,一手擎着跨虎籃,有心要下毒手,愈看愈是自己一乳同胞的兄弟,姑娘此時真是猶如刀攪心腸一般,一擡腿照定劉雲肋下一腳踢去,口中叫道:“冤家你去吧!”一腳將劉雲踢了一溜滾,墜入江漢子中去了。列位,劉雲仰面躺在山坡之時,秦浩遠已經趕到,要不然姑娘便將劉雲捉住了,因爲不得下手,又不肯傷了他,所以暗將劉雲釋放。秦浩遠來到姑娘切近,叫道:“好丫頭,你膽敢戰敗我弟!”話到人也到啦。姑娘一看,原來此人空手,並沒有傢伙,姑娘方在納悶之時,就聽嘩啦一聲響,雞爪鏈子雙錘由腰間拉出,照定姑娘胸前打來。姑娘向前一遞右手跨虎籃,只一個照面,便將秦浩遠的雞爪鏈子錘捋住一隻,秦浩遠那隻鏈子錘方要變招,姑娘左手的跨虎籃便向秦浩遠腕子剪去,秦浩遠方要撒手拋錘,焉得能夠?皆因爲秦浩遠方纔說了一句“丫頭戰敗我弟”,姑娘暗想,必與兄弟有關係,所以未剪秦爺的腕子,向下一帶,秦浩遠趴伏在地,照定秦爺腰間,便踢了一腳。當時秦浩遠欲想翻身,只覺腰間有如千鉤壓覆一般。姑娘叫道:“婆子過來捆!”蕭銀龍見秦浩遠被擒,亮出判官雙筆過來動手,雙筆摘解撕捋,與姑娘戰了不到五七個回合,左手的筆被姑娘的跨虎籃捋住,蕭銀龍方纔看得明白,劉雲的鞭被人家捋住,較勁沒有人家力量大,秦爺的傢伙被人家捋住也沒有人家力量大,奪不過來傢伙,自己必然不是人家的敵手,所以趕緊撒手拋筆,一個箭步躥人水中去了。賈明看罷,一晃悠沖天杵小辮,大聲說道:“這哪裏是姑娘?這是從天上降下來的夜叉!我留着我這條杵吧,別拋在連雲山。”語畢,噗咚一聲,跳入水去。

姑娘一看,四個人跑了三個,只捉住一個,遂叫道:“婆子們!派嘍卒將此人擡回聚義廳,聽候老爺子發落。老爺子若問,就說我追下賊人去了,不準多說。”婆子不敢不從,叫來嘍卒,擡着秦爺迴歸了聚義廳,暫且不提。

列位,說書的一張口,難說兩家的話,姑娘是怎麼來的呢?

也必須略事交代。皆因爲老寨主與劉雲看圖查山之事,俱都是跟姑娘商議的,老英雄去後,姑娘自己心中思索:前日劉雲一到連雲山,便用暗器暗算老寨主,今日老寨主與此人查山,倘有意外,如何是好?姑娘思索至此,遂叫道:“婆子們!掌上後寨紗燈,趕緊夠奔八松嶺,迎接老寨主去。爲什麼老寨主這般時候,還不見回來?”說着話,姑娘收拾緊襯,帶上跨虎籃,婆子打着燈籠在前,姑娘在後,直奔八松嶺而來。行至距離八松嶺二里之遙,正撞見老寨主在前面跑,劉雲等後面追趕,姑娘問道:“老爺子這是怎麼啦?”老頭子說道:“中了毒蒺藜啦。”姑娘問道:“何以尚能逃脫賊人之手?毒蒺藜打上,豈能轉側?”老英雄道:“不要緊,我有破法。”爲甚麼蕭銀龍中毒蒺藜會翻身栽倒,老寨主中了毒藜,爲何愈跑愈快呢?原來四大鏢頭是聯盟弟兄,這位老寨主並不叫虎頭大王方衝,在連雲山佔山,乃是不得已而爲之,皆因爲有姑娘墜累,若不是有姑娘墜累,老英雄早就削髮出家啦,故此領着義女佔據連雲山,但是不奪不搶,全憑水旱田生活。後寨就是姑娘與老寨主。

後寨是三道院子,姑娘住在最後頭的院子,有婆子丫環何候作伴。老寨主住在第二道院子,有老嘍卒伺候。另有書房,姑娘與老寨主弈棋練武讀書習字,有文武書房,男子不準人中門,有事以敲雲板爲令,外面一道院有老嘍卒把門,男女有別,嚴肅異常。由九歲時老寨主遊江,在江中上游飄下來一棵船桅,老寨主派人打撈船桅,見桅杆的篷繩上繫着一個小女孩,氣息奄奄,老寨主遂打發嘍卒到山裏請了寨主的女眷,將姑娘救上船,迴歸山寨灌了點薑湯,工夫不大,姑娘甦醒過來。老寨主一問姑娘何以落水,以及家鄉住處,姑娘遂將身世與老寨主說了一遍。老寨主問姑娘:“你是願意回家認祖歸宗,還是願意在山中呢?”姑娘說道:“我父在世的時候,凡親戚家族等去投奔俱皆不收,只給十兩銀子路費打發回家,所以族人們沒有認識我的。再者說我又是一個姑娘,你老人家是山大王,你老人家將我送到杭州,我們本族也不能收留我。你老人家要修好便修到底,你老人家還是將我收留在山中。”老寨主心中暗想:此事也是無有他法。暫將姑娘收在寨中,並打發人在大江之中打撈死屍。打撈兩晝夜纔將總兵老倆口子的屍身得着,惟不見劉雲屍體。原來劉雲被錢士忠由江沿上救去。劉雲抱着一塊船板子,飄到錢家堡,正趕上錢爺在江沿上閒眺,打發人撈上岸來回家救醒,遂認爲義子,傳授武術。劉雲本是宣化總兵公的後人,三年任滿回家,在江中遇匪,總兵乃兩榜進士出身,兩箭射死兩個賊人,賊人在山頭上用巨石打船,將船打翻,可憐全家及僕婦人等俱都淹斃。也是蒼天不絕忠臣之後,留下劉雲與姑娘劉鳳蘭,劉雲被錢爺救去,姑娘被南俠老王靈救去。這位南俠老王靈隱姓埋名,改名叫虎頭大王方衝,合山寨主嘍卒及張德福等,全都不知道老英雄是南俠老王靈,只姑娘一人知道自己義父隱姓埋名。四路鏢頭是聯盟弟兄,南俠老王靈居長,南路鏢頭就是這位南俠老王靈,北路鏢頭是勝三爺,東路鏢頭石俊山,西路鏢頭錢士忠。若不隱姓埋名,勝爺當不了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必須讓給南俠,勝爺不敢設立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局。皆因爲南俠老王靈不知下落,無處訪察,勝爺才辦的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局。有一日老哥兒四個在一塊作買賣的時候,聚會在一處,南俠老王靈是老大哥,勸三位兄弟:“不許用毒藥暗器,有傷陰德。”勝爺原先是三隻金鏢,三隻毒藥鏢,就因爲大哥勸說,勝爺棄毒藥鏢,永遠不用,不傳後人。

石爺是藥喂的毒龍槐,被大哥一勸,也取消毒藥了。臨到錢爺跟前,老英雄一勸,錢爺笑着對老英雄道:“我的毒蒺藜,最厲害不過,最好破,若是打在肉厚之處,用二指捏住,取小刀將受傷之處削去毒,就走不了肉裏去啦。”這也是報應循環,絲毫不爽,一念之善,天必賜之以福,老頭子當初若不是無意中勸三位兄弟取消毒藥暗器,錢爺於無意之中告訴老頭子破法,今日劉雲用毒蒺藜傷了老英雄,若不是當年聽錢爺告訴破法,焉有老英雄的命在?所以老英雄用刀一削,愈跑愈快,連劉雲都不知道破法,錢爺授劉雲打法,並未授劉雲破法,這就是老頭子愈跑愈快的緣故。

閒文表過,書接正文。劉雲與蕭銀龍、賈明三人順着江汊子逃走,鳧到對岸,就是一片蘆葦,傻小子喊道:“老六!前邊是蘆葦,先藏在裏頭,脫了衣服過過風吧。”蕭銀龍一聽,心說真是砸鍋匠,人家要追下來,他這是告訴人家呢。劉雲先鳧到葦塘子裏,蕭銀龍與賈明也來到啦,此時天氣已然東方灼亮,蕭銀龍對劉雲說道:“這回的事情可鬧大啦,別人被擒還不要緊,秦浩遠這一被人家拿住,這可就費了事啦。他在北京王府當差,倘若至期不歸,被王爺知道,一紙公文下到蘇州府,事情就可大啦。要不然兵刃落下來,焉有我的命在?我在水中,見秦大哥只一個照面,就被獲遭擒,可惜咱們堂堂男子漢。”

金頭虎在一旁胡說一氣,工夫不大,衣服被江風吹乾,三人這纔夠奔虹橋鎮悅來店。

姑娘將老婆子打發走了,自己遂夠奔江沿,叫老嘍卒預備船隻。連雲山另有姑娘的花船,兩個老嘍卒充當水手,他人不許動用。但是姑娘長這麼大,可沒有出過連雲山,有時候同着老寨主在本山中散逛,看看荷花,今日姑娘叫老嘍卒預備船出山,老嘍卒說道:“天氣尚且未亮,姑娘出山何事?倘若被老寨主知道,我們這大年紀,不知攔阻姑娘,豈不受老寨主責備?要是別人跟隨姑娘,尚有可說,連一個人都沒跟着姑娘,姑娘獨自一人,焉能出山?”列位,這兩名水手全都是六十多歲的人,老寨主都知道品行端正,老誠可靠,所以才叫給姑娘當水手。老水手這一攔阻姑娘,姑娘杏眼圓睜,雙眉倒豎,遂大聲叫道:“老水手!我有要緊之事,若是稟明老寨主,可就來不及啦。你們趕快開船,萬事皆休;如其不然,要誤了我的大事,留神你們兩條老命!”語畢,伸手撤跨虎籃。老嘍卒一看姑娘急啦,明知道不開船是決辦不到的,二人遂齊聲說道:“姑娘,倘若被老寨主明日知曉,怪罪下來,可求姑娘給我二人求情,留我們這條老命。”姑娘說道:“你二人請放寬心,我是避難之人,我還能害人嗎?我不能這一輩子落的永無家業,避難深山,我要安排後來的結果,你們二人快開船吧。”老嘍卒不敢怠慢,搖動花漿櫓奔山口而來。工夫不大,將船靠岸,姑娘背定跨虎籃,由船上縱至岸上,叫道:“老嘍卒!無論何人前來,也不許動用我的船。在此等候,不許擅離。”老嘍卒連聲答應。

姑娘下了船,直奔虹橋鎮而來。其時,金頭虎劉雲、蕭銀龍三人在葦塘中曬衣服,姑娘早就看見啦,三人所說的話,俱被姑娘聽去,故此姑娘下船,夠奔虹橋鎮而來。

不表姑娘夠奔虹橋鎮,再表劉雲、賈明、蕭銀龍三人,在葦塘中將衣服脫下,擰了擰水,放在葦梢上,江風一吹,半乾的衣服穿在身上,三個人遂奔虹橋鎮而來,一路無書。來到店中,黃三太問道:“怎麼不見秦浩遠大哥回來?”銀龍與劉雲遂將山中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及至說到姑娘與劉雲動手的時候,傻小子賈明接着說道:“劉雲在連雲山住了好幾天啦,跟姑娘一定認識。一見面的時候,劉雲臉兒紅啦,拿鞭就打,姑娘並不還手,一個勁的向後退,劉雲一個勁擠兌人家,人家要再向後退,可就退到水裏啦,這才用傢伙跟老七還招。那位姑娘大嫂子,使的那個傢伙,也不知叫什麼名字,看着好似兩個護手鉤合一塊一樣,兩面是鉤,當中有一個寶劍尖子。劉雲的鞭穗子,被鉤就給鉤住啦,趁勢要向下一帶,可就擦了劉雲的臉啦,姑娘大嫂子恐怕傷了劉雲的臉兒,先向下坡一帶,劉雲的臉看看落地,姑娘又向上猛勁一提,劉雲就來個仰面朝天,一擡腿,一腳踢在水裏去啦。倆人要不是有交情,有多少劉雲都完啦。秦浩遠大哥,可就吃虧了,也不管碰着臉沒有,照定腰上踹了一腳,叫婆子就給捆了啦。”劉雲聞聽臉兒一發紅,叫道:“賈五哥!咱們是磕頭弟兄,你不可血口噴人。我在山裏住了兩天,我並未見那丫頭,所有的情節,都是張德福與我所說,今天話是擠出的,要不然我可不能說。提起我劉雲身價來,不比列位低,我是宜化府總兵公的後人,三年任滿回家,在大江之中遇見水賊,我父是兩榜出身,兩箭射死兩個賊人,賊人在山上用巨石砸船,砸得船底現天,我全家盡喪。也是我命不當絕,我抱着一塊船板子,漂流到江沿,我義父在江船上望景,將我打撈上岸,帶到家中,教授我武術。”劉雲因爲傻小子耍笑自己,正在發牢騷之際,就聽後窗戶外一聲叫道:“劉雲兄弟!你可憶想苦命的姐姐了?”劉雲一聽,仍是山中姑娘的口音,對着後窗戶唾了一口,罵道:“賊丫頭!別沒羞啦,誰是你兄弟?還不過來受死!”此時姑娘已經由房上過來,站在院中叫道:“劉雲!你當真不認識姐姐了?”劉雲此時在氣頭上,又聽張德福言說姑娘與老寨主有染,分明就真知道是自己姐姐,當着大夥也不能認啦。劉雲此時一看炕上放着一把單刀,伸手抄起單刀,縱到院中,口中叫道:“賊丫頭休走,着刀!”姑娘閃身軀,並不還招,口中仍然呼喊“劉雲,你是我兄弟。”劉雲一刀緊似一刀,姑娘閃展騰挪,復又叫道:“兄弟!且慢動手,容姐姐將話對你說明,你再動手也不爲遲啊。”

劉雲焉能容讓,仍不住手。蕭銀龍與黃三太二人看着事出有因,黃三太叫道,“銀龍賢弟,你看姑娘口口聲聲呼劉云爲弟,手擎着傢伙並不還招,其中必有緣故。劉賢弟落江被救,想必姐姐也彼人救去。賢弟你由打劉雲身後,暗中將他的腰抱住,我奪他的刀。無論有什麼事,容人家姑娘將話說完了,再動手尚還不遲。再者你看姑娘並不是打仗來的,姑娘泣容滿面。”蕭銀龍聽黃三太之言,說道:“兄長此言正合我意。”於是蕭銀龍遂繞到劉雲身後,將劉雲抱住,黃三太捋住刀盤子,叫道:“劉雲賢弟且慢動手!容姑娘將話說完,再動手不遲。”姑娘遂叫道:“劉雲兄弟!方纔你在屋中所言,船底現天,你被人所救。你想想當時母親左手拉着你,右手拉着我,禱告蒼天:‘倘若事急時,船要翻了,蒼天有眼,可千萬留一奴兒女,莫絕後代香菸。’母親哭的如癡如呆,忽然船翻,合船之人俱都落水,然後就不知所以了。”劉雲說道:“你滿嘴胡說,我沒有姐姐。你在山中與老寨主明爲義父義女,暗爲夫婦,我都知道。總兵之女,焉有你這樣下賤的東西?”姑娘聞聽,只氣得幾乎栽倒塵埃,唾了劉石一口,說道:“耳聽爲虛,眼見爲真。

這是你眼見還是耳聽?”劉雲說道:“我耳聽與眼見一樣,你們本山大寨主張德福告訴我的,那還能假嗎?”姑娘聞聽笑道:“劉雲,你枉爲男子漢了,交朋友你都分不出好壞人來。那張德福,他乃是下賤之輩,人事不做。我與老寨主一宅分三院,有時晝間弈棋,或者談今論古,必有婆子在跟前伺候,內院連一個生人都不進去。有一日夜間,張德福無故的進後宅,被姐姐捉住,我要將他殺了,婆子勸我,必須稟明老爺子,叫老爺子發落他,倘若經我手殺他,恐招人物議。那時節姐姐本打算裝作不知是誰,殺完他再稟告老寨主,經婆子媽媽這一勸解,我才饒他活命,報告老寨主。老寨主叫將賊人擡到外書房,及至擡到外書房,老寨主一看,原來是張德福下賤東西。老寨主問他到後寨何事?他言說他吃醉了,誤人內寨。老寨主有心殺他,又念他在連雲山有開山闢土之功,老寨主爲了半天難,纔打了一百鞭子,放他歸前山,倘若再私進內寨必當殺之。那小輩從此以後便在外面造謠,破壞我與老寨主的名譽。你枉爲男子漢,枉讀詩書,連君子與小人都分辨不出來。你知道老寨主是誰嗎?”劉雲聽到這裏,已經暗自泣下,又聽他姐姐一問老寨主是誰?他的氣兒不覺又撞上來了,遂大聲答道:“我爲什麼不知道?老賊名叫虎頭大王方衝!”姑娘微笑說道:“劉雲哪,你還在夢中呢。我一告訴你,你心中的疑心,就沒有了。大概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君子小人都有個耳風,老寨主並不是虎頭大王方衝,他老人家乃是四大鏢頭之一,姓王名靈,人稱南俠老王靈,提起來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若不是有我墜累人家,人家早落髮入山了。皆因爲有我累墜人家啦,他老人家才隱姓埋名,佔山爲王。要是出了家,廟裏怎能收留姑娘呢?”

三太與銀龍、賈明等。一聽姑娘說虎頭大王方衝,並不是方衝,原來爲南俠老王靈,只聽得大夥膽裂魂飛!因爲什麼呢?勝三爺常常言說:“我勝英都低人一頭,人家不幹才顯勝三爺呢。一輩子行俠作義,四大鏢頭之中屬其第一,並且還是老大哥。”

如今私自進山,並且用藥喂毒蒺藜傷了人家啦。劉雲也常聽義父錢爺談論,知道老俠客行俠作義,是南七省最著名的人物,並且還是盟大爺。誰都知是正人君子,張德福所說的話,俱都是妄造黑白,污辱好人。劉雲遂過去拉住自己姐姐的衣襟,大聲痛哭起來。姑娘劉鳳蘭也哭的如同淚人一般。蕭銀龍說道:“劉雲你也別哭啦,姐弟相逢乃是喜事,有什麼話到屋中再說。”

大夥俱都相勸,姑娘與劉雲這才同進上房屋止住了悲泣。蕭銀龍說道:“劉雲與我們都是磕頭弟兄,並不是外人,請你落座休息休息,吃一杯茶,然後尚有要緊之事,當面言講。”姑娘一聽,全都與劉雲是磕頭兄,萬般無奈,只得落座,叫道:“劉雲!南俠老王靈不但是姐姐救命的恩人,而且惠及枯骨。當時救了姐姐,由江中又將父母的屍體打撈上來,置辦壽衣壽木,將二老雙親成殮起來,居於八松嶺。並搭竹棚一座,遮風蔽雨,在八棵松樹上作的‘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逢年遇節祭祀,燒錢化紙。由打姐姐九歲收爲義女,老寨主親自請合山女眷寨主,在衆人面前焚香起誓,老寨主言說:‘義父如不以義女當親生女看待,必然屍骨無存,白骨見天。’那時節姐姐見義父起誓,姐姐也焚香起誓:‘義女如不以義父當生身父母孝敬,不得善終。’自九歲到如今,姐姐一十八歲,受義父教訓九歲,晝習文,夜習武,成全姐姐被難之人。昨日你到連雲山,老頭子本來連信都沒拆,就打發婆子告訴老嘍卒,給你十兩銀子盤費,本山窮困不能收錄閒人。那時節姐姐正與義父弈棋,因見信封上有下書人劉雲字樣,姐姐遂問老寨主爲何不拆書看看?老寨主言說,姑娘你有所不知,那張德壽乃是張德福之弟,老道七星真人的門徒,行爲極其卑劣,物以類聚,這劉雲既然與下五門相近,不問可知,必不是良善之類。姐姐聞聽,遂對老寨主言說,昔日有一胞弟,名叫劉雲,落難江中,莫非此人是我兄弟,也未可知。依老寨主說你兄弟決沒有存在之理,叫姐姐不必妄想啦。姐姐見老寨主不允收留,因念弟情節,不覺悽然泣下,老寨主愛女情深,一見姐姐哭泣,遂允收留,偵察來歷。及至打開書皮觀看,果然來人姓劉名雲,年方一十四歲。

姐姐屈指一算,咱全家落江之時,爲姐只九歲,你只五齡,今年你一十四歲,大概必是吾弟了,遂慫恿老寨主到外書房會客,看看你的像貌是否相符。老寨主一看,果然與姐姐所說的像貌無異。及至問你的籍貫,你胡謅一回,並無一句實話,老寨主到後寨對姐姐言說,你的籍貫不對,也不像兵公後人。姐姐仍然堅持說是我兄弟劉雲,想必別有緣由,不肯說出詳細情由。

於是老寨主纔出主意,暫將你收留,同你到八松嶺,將父母被難落江之故事與你講演,倘若你是劉家之後,必吐露真情,昨日纔將你陪到八松嶺。你用藥喂毒蒺藜將人家打啦,初次見面,你就用毒藥暗器,暗算人家。”姑娘語至此,便哭泣着叫道:“劉雲!劉雲!你於心何忍?再者,你對得起泉下的一雙父母嗎?”姑娘一面說着,一面淚如雨下。劉雲說道:“姐姐不要傷心,先將老寨主的傷治好,先前不是不知道細情嗎。兄弟上山並不是專爲暗害老寨主去的,皆因爲張德福誣衊姐姐與老寨主許多的不堪入耳之言,我一想連張德福都算上,一個好人也沒有,兄弟若知老寨主是南俠老王靈,兄弟天膽也不敢觸犯。咱們別的事情全都擱在一旁,我趕緊進山給老寨主治毒蒺藜傷去。”

姑娘說道:“那就不用你費事啦,老爺子自己有破毒蒺藜之法。我見老寨主說話的精神與跑的步法,絲毫不亂,大概不至於有性命之憂。”劉雲聞聽此言,愕然說道:“連我義父對我都未曾言過破法,何以錢家獨門的暗器,別人有破法呢?”姑娘說道:“你就不用多想啦,老寨主與錢士忠的交情比你近的多,四大鏢頭,情同骨肉。”蕭銀龍叫道:“劉賢弟,你問問姐姐,秦尤果然落在連雲山沒有?倘若落在連雲山,咱們將他的案子及張德福採花殺命之事,暗暗進山報告老寨主。老寨主與勝三大爺情同手足,勝三大爺的事,如同老寨主的事一樣,此一去秦尤與張德福必定遭擒。”劉雲方一問姐姐劉鳳蘭,姑娘說道:“我沒有先和你說過嗎?內寨裏一個男孩都不許進去,我焉能知道什麼秦尤呢?張德福既有這宗事,老寨主是萬不能容。”

蕭銀龍道:“姐姐你由打山裏出來,工夫也不小啦,老俠客的傷痕究竟不知怎樣?你還是自己回去,將店中之事略略的與老俠客說一個底兒,然後我們便想法子見老俠客,捉拿張德福。還有一樣要緊的事,在山上被姐姐所擒的那位,並不是外人,他父與四大鏢頭都是磕頭的弟兄,他乃是秦家峪秦二爺的大少爺。他在北京王府當差,請假回家省親,在此地遇上我們啦,我們是請出人家來幫忙的。”姑娘又叫道:“衆位兄長賢弟,劉雲年輕不知事務,求衆家兄長賢弟千萬多要照顧。”黃爺與蕭銀龍說道:“請姐姐放心,劉賢弟與我們如同親兄弟一樣,無論什麼事,他沒有不聽的。你就請回山寨,看看老俠客的傷痕罷。並求姐姐將此間大概情形與老俠客稟明,劉雲就到連雲山請罪。皆因爲秦尤是盜燈的正凶,關係最大,倘再行逃逸,我們衆人就有性命之憂。”姑娘與兄弟相見之下,恨不得立刻將兄弟帶到連雲山請罪,姐弟團圓,戀戀不捨,哪裏肯立時就回山?還是劉雲催促姐姐趕快回山,倘若消息走漏,秦尤逃走,兄弟就有拒捕毆差之過。姑娘眼含痛淚說道:“此事也不必我自己回去,還是大家同我上山。”劉雲說道:“也好,咱們趕快看看老爺子的傷。雖有破法,倘有不測,爲之奈何?”蕭銀龍聞聽,遂將大衆欲進連雲山之事,告訴了忠義太歲樑芳,衆位這才起身。

此時天光已亮,來到水路,兩名嘍卒一看,有六七位男子,姑娘在先帶路。兩名老嘍卒交頭接耳說道:“爲何姑娘帶着那些男子?”說着話姑娘已到水邊,叫道:“水手攏岸!”水手說道:“若是光姑娘一人,當然攏岸,姑娘爲何帶着許多男子?老寨主怪罪下來,誰人擔待?”劉雲一聽水手不擺岸,船離岸不過一丈有餘,劉雲冷不防一個箭步,躥上船頭,叫道:“水手快快擺岸!不然即殺爾輩。”水手無法,只好擺岸,衆人上船,姑娘將姐弟相認之事,對水手言明,水手說道:“事已至此,只好姑娘給我們作主。”說着話已到後寨子牆,劉鳳蘭說道:“且叫他們衆位在牆外等候片刻,我姐弟且進裏面,將所有一切先報告老寨主,然後叫他們衆位聽請。”劉雲將意思報告衆人,衆人俱都點頭答應。劉雲與鳳蘭姑娘縱上牆頭,進了內寨,姑娘說道:“這是後寨,向前去再過兩道院就是老爺子住所。”姐弟說着話來到前院,東廂房三間,姑娘說道:“這是老爺子寢房。”姑娘遂掀竹簾而入,慢慢叫道:“老爺子。”

老英雄聞聽,咳嗽一聲說道:“是鳳蘭嗎?”原來,老寨主中了毒蒺藜後,自己用刀割下指肚大一塊肉去,雖然不甚重,但是那大年紀,如何受的了金刃之傷?翻來覆去,方纔睡了覺。聞聽姑娘來啦,老英雄將姑娘喚入,劉雲也走到門前,姑娘問道:“老爺子傷痕怎樣?”老英雄長嘆一口氣說道:“不要緊。好一個劉雲,老夫若將他拿住,千刀萬剮。”姑娘說道:“老爺子您別生氣,那人正是我那苦命的兄弟劉雲。”姑娘方說出劉雲二字,羊羔吃乳跪在牀沿下,叫道:“劉雲還不過來與老爺子賠禮?”劉雲聞聽,掀開門簾進到屋中,雙膝跪倒,叫道:“義父,你老人家是我劉氏門中救命的恩人,孩兒不知。”老英雄站起身軀,說道:“劉雲,你不仁,我就不義。”由牆上摘下跨虎籃,明晃晃奔劉雲剁去,只見劉雲低頭受死,一語全無。跨虎籃看看落到頭上,姑娘一伸手將老英雄胳膊托住,說道:“義父大人看在我死去的父母面上,給劉家留一條根吧。”

老英雄哈哈一笑說道:“姑娘,你不託我胳膊,我也不殺他。他拿藥鏢傷我,我都不殺他,我試一試宦家兒的心腸耳。”老英雄又說道:“孺子誠可教也。十四歲的孩子,能夠引頸待死,不與老夫反對。不知者不作罪,先前不知老夫之爲人耳。”語畢,用手一攙劉雲,叫道:“劉公子請起,此處不是講話之所。”

姑娘說道:“請義父上坐。”又叫道:“兄弟!你重拜義父大人救咱們的大恩。”劉雲不敢怠慢,趕緊磕了三個頭。南俠老王靈說道:“不用拜了,咱父子且到後寨講話。”爺兒三個來到後寨,老寨主問道:“公子你到連雲山,所爲何事?”姑娘說道:“您就叫他劉雲,不必稱他公子了。”劉雲說道:“義父老人家,我哥哥黃三太由杭州碧霞山雙松嶺,解國家要犯秦尤,走到蘇州地界,被賊人識破,救去秦尤。那秦尤兩次夜入皇宮內院,盜取聖上的九龍杯,國母的珍珠汗衫。”劉雲遂將秦尤脫逃始末根由,對老英雄說了一遍,並將福雲居之事也告訴了老俠客,直談到本山大寨主刀殺五命採花作案,忠義太歲樑芳受傷等事。說到黃三太衆人,現在牆外等候,老英雄問道:“都是何人之後呢?”劉雲說道:“俱都是明清八義的後人,勝三爺的高徒。”老英雄長嘆一聲說道:“我也聽了一面之詞啦。你趕快請小弟兄進後寨見我。”劉雲答應一聲,轉身來到後寨牆外,說道:“老寨主請衆位兄長。”工夫不大,婆子開了後寨門,將弟兄六位引入。南俠老王靈已迎到門首,衆人一看南俠老王靈,年過古稀,精神百倍,真有出世離塵之概。黃三太等常聽勝爺說:“王靈是大拜兄。”黃三太等不敢怠慢,爬在地下叫道:“老伯父!小侄男等與伯父磕頭。”老俠客哈哈大笑道:“衆位賢侄少禮。且請屋中落座,愚伯尚有話說。”

衆小弟兄磕完頭,站起身形,跟隨老俠客進了東廂房。老俠客叫道:“衆位賢侄!我隱姓埋名已二十餘載,合山之人,全都知老夫叫虎頭大王方衝,王靈二字,誰也不曉,都只爲收留義女,泄漏我的真名。我要求衆位一件事,以後見了我那勝三弟,千萬不許提我的真名。我在此山,無事不常下山,只知耕耘,不曉其他。前幾日有秦尤到來,下帖拜望,皆因爲他是明清八義後人,我將他接進後山。秦尤一見我,磕頭便拜,言說勝英要斬草除根,所以綠林道犯的大命案,勝英都按在他的身上。我一聽此言,我很埋怨勝英不仁,我就給了他幾百兩銀子,打點了細軟物件,派老嘍卒僱了一隻大船,送他回太倉州,叫他攜眷遠逃,永遠也不許再露面了。秦尤這一遠走,永遠也拿不着啦,勝三弟的官司,永遠也完不了啦。你們就將我帶到當官,我打縱放秦尤的官司。救秦尤不死,完勝英的官司。”大夥聞聽一怔,金頭虎說道:“你老人家別打這場官司,先叫我勝三大爺打官司,然後我爹再替我打官司。”黃三太說道:“我恩師豈能讓你老人家赴湯投火?你老人家的事,若被我恩師知道,他老人家還得替你老人家去呢。”蕭銀龍杏子眼一轉,口中叫道:“伯父!秦尤已走,暫且不成問題,也不必解決。先將大寨主張德福拿獲,以免逃逸。”老寨主說:“此話誠然。”蕭銀龍又說道:“我們還有一位朋友,被劉鳳蘭拿住。他是雙錘將秦格良的少爺。”老寨主未等銀龍將話說完,叫道:“婆子傳話!將秦少爺放回。”老嘍卒由聚義廳將秦浩遠縛着二背推來。老英雄親解其縛,劉雲說了底細,秦浩遠磕頭拜見伯父。

老英雄一笑,說道:“一輩新人換故人,長江後浪催前浪。盟弟之子都成丁了。”老英雄遂叫衆人在聚義廳四外埋伏,然後一擊雲板。前寨方起牀梳洗,聞聽聚義廳上擊雲板,俱都雲集聚義廳。南俠背後背定跨虎籃,到聚義廳咳嗽一聲,坐在金交椅上。張德福帶領衆人俱站立兩邊。張德福開言說道:“老爺子爲何這早升廳,有何要事?”南俠說道:“大寨主,人位齊了嗎?”張德福回說:“都齊啦。”老英雄坐上說道:“衆位也有見過我的,還有來二三年沒有見着我的。然而衆位來到小山的時候,我俱都傳山令,我這是莊稼山,不做搶奪的買賣,不許採花殺命。前幾天蘇州府城裏關廂,有刀殺四命拒捕毆差之事,又有劫船搶客之事,傷了客人水手,連保鏢的共合傷人命六七條,有會水性的借水遁逃走。此事你們二十七位寨主,但不知是哪位作的案子?誰的案誰說。你們若是說了,自去打官司,沒有列位的事。誰作的案,若是不說,倘被官人知道連雲山所爲,必然前來抄山,那時也是全山盡毀。誰作的案子快說,若不然,我先亮跨虎籃將你們這二十七位斬首,然後我一自盡。”說着話,噹啷啷一聲響亮,亮出跨虎籃,二十七家寨主面面相覷。老寨主問的很急,大夥無法,只可說道:“老寨主請息怒,這都是大寨主做的案子,我們未敢助惡。”老寨主說道:“張德福,你與他們二十六位對詞。”張德福聞聽,嚇的顏色更變,閉口無言。老寨主說道:“理屈詞窮,必是你所爲無疑了。”賊人心中暗道:“三十六招,走爲上策。只要我一沾水,就算逃啦。”一退步,縱上聚義廳,由前坡到後地坡,方要下房,有一人二指一按繃簧說道:“萬惡之淫賊,哪裏逃走?”出其不意,賊人中了袖箭,翻身落房。起來方要逃走,縱過來一道黑影,喊道:“小子你哪裏走!”過去一腳,又將賊人踢倒。西敞廳下來兩人,南配廳縱下兩人,俱都亮出兵刃,楊香五過去,將賊人捆綁起來。聚義廳羣雄俱都愕然。老寨主說道:“衆位寨主不必驚慌,決沒有大家之事。”老寨主又說道:“水旱田每年收下來,除去挑費,大衆均分。今年方纔七月,尚未到秋後,水旱田沒有希望了,趕緊將你們自己私蓄收拾好了,各自下山,不準再入歧途。大寨主採花殺命,拒捕毆差,他去打他的官司;秦尤是我縱放的,官司我打,你們各自回家,骨肉團圓去吧。後寨可不許去,倘若違令,仍照山令施行。”大夥俱都說道:“我們廿六人願與老寨主生死相共,不願獨生,因老寨主對待我等恩深義重,豈忍驟然離別?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老寨主哈哈一笑,說道:“老夫領大衆的情了。但是不是那樣的事,大家趕緊照我的話快辦去吧,千萬身歸正業,勿以身試法。我七十多歲之人,還能活一百年嗎?風燭之年,死不足惜,大夥前程遠大,望好自爲之。”老英雄語畢,淚如雨下,衆人也全都落淚。大夥見老寨主言由心發,也只好各自收拾自己的東西,紛紛下山回家去了。老英雄又將自己的歷年積蓄,叫後寨的丫環、婆子、老嘍卒等均分,惟有姑娘的四隻箱子不動。鳳蘭在老寨主身旁,老英雄回頭叫道:“女兒你將鑰匙取出,打開這四隻箱子。”又叫道:“劉公子請過來。這兩隻箱子是在江中打撈令尊的屍體時撈上之物,乃是令先君爲官時的儲蓄,父業子受。這兩隻箱子是老夫保鏢及種地所獲之財,給我女兒作爲嫁妝。你爲胞弟,應與姐姐擇夫定室,可千萬要文武全才,莫負了老父一片苦心。大概令先君家中還有田產,日後你起靈回家另葬。”又道:“劉雲,我教養你姐姐八九年的工夫,今已十八歲了。也不是老父誇口,可稱文武全才。”又叫道:“姑娘,你以後出閣,千萬可記住一言,溫良恭謙讓。”姑娘落淚答應:“謹遵義父之命。”老英雄又說道:“我放秦尤,我打官司;張德福拒捕毆差,採花殺命,他打官司。衆位先將我捆上吧。”大夥聞聽,全都面面相覷。黃三太說道:“我等送你老人家到案,我師傅豈能饒我們?”老英雄說道:“爺作爺當,兒作兒當,公事公辦。秦尤遠走高飛,你們衆位怎麼交代?”傻英雄金頭虎說道:“都叫張德福打了這場官司就完啦。”老英雄說道:“張德福自有口分辯,臨到堂,咬出老夫,仍然不免打官司。此乃虧心之事,豈可做去?”

金頭虎說道:“老太爺,我有法子,叫他當堂說不出話來。”遂叫道:“楊香五!你將匕首刀拿來。”金頭虎用手將張德福鼻子一頂,用刀將嘴撬開,遞進刀去,刺下半個舌頭,張德福鮮血直流。金頭虎說道:“無論到哪衙門裏頭,他都說不出話來,只好打啞謎。”老寨主說道:“他會寫字,他會搖頭擺手。此爲下愚之計,官司還是我打。”賈明扔掉半個舌頭尖,對老寨主說道:“您看看。”老寨主一看,是一塊舌頭尖,說道:“賈明何必出此一舉招人物議?老夫是非自己打官司不可。”金頭虎說道:“好好好,就叫您打官司去。”金頭虎遂叫道:“香五、李煜、秦爺!你們附耳過來。”金頭虎對這三位如此這般,派他三位去辦,叫道:“老寨主!你非打官司不可?”老寨主說道:“那是誠然。”賈明說:“不打官司也得行啊,我還怕你跑了呢。帶上點東西吧!”一抖飛抓百鏈鎖,老寨主一伸頭,將老英雄鎖住。姑娘一看,心中說道:“原來是假厚道,仍然叫我義父打官司。”金頭虎提着鎖鏈就走,走到頭道山口,賈明將鎖鏈一摘,說道:“您上哪打官司去?您幫劉雲起靈去吧!”

姑娘說道:“義父你千萬別固執了,有你一日,我不出門子,我伺候你老人家幾年。”老英雄心中說道:“這更壞啦,我要再活個十年八年的,豈不誤了我女兒青春?”老寨主說道:“你們不叫我打官司,我仍然回去,我還佔我的山,嘍卒、寨主知我回山,不等三日就能復如舊觀。”金頭虎說道:“你老人家回不去啦,您向山裏看看吧。”老英雄回頭向山裏一看,烈焰騰空,瀰漫遮天,老英雄長嘆一聲說道:“我欲打官司,你們都不叫我去。好好,我自有主意。”老英雄說完了話,翻身向山環裏便跑,衆人在後追趕。鳳蘭姑娘在後面大聲喊道:“義父意欲何爲?千萬看在苦命的女兒身上吧!”跑到西山環,老英雄才止住腳步,大夥已經趕到了。老英雄遂對大夥說道:“老夫縱放秦尤,賢侄們不能早日完案。我也沒有別的法子,我一死以了事。”又向姑娘說道:“賢孝的義女,爲父與汝永訣了。現在有你的胞弟,可以給你擇夫嫁主,你姐弟還緊記老夫一語,男要忠良,女要貞節。”語畢,老英雄雙手一抱頭顱,跳人萬丈深澗,姑娘方要去拉,已經來不及了,就聽“噗咚”一聲,老英雄王靈死於非命。姑娘放聲大哭,叫道:“義父你好狠心哪,苦死爲兒了,你教養女兒八九年之功,女兒立志虔心孝順你老人家幾年,不想你老人家中途死於非命。義父您在黃泉路上等一等孩兒。”語畢,姑娘直奔山澗就要跳澗。蕭銀龍在旁說道:“劉雲賢弟,還不將汝姐拉住?千萬不要悲哀,老俠客這是恐怕義女不忍義父遠離,故此行此拙見。諸位請想,此山是老俠客自己所開,地理必然熟悉。你們衆位看看,這道山澗雖然深不見底,乃是活水,水聲潺潺,必然通達河海,老俠客會水,借水路遠走,他年父女必有相逢之期。”劉雲將姐一把揪住,問道:“老爺子水性如何?”姑娘說道:“水性甚高。”

劉雲說道:“據銀龍六哥所言,老俠客借水遠走,未嘗不對。姐姐請釋悲哀,以後自有相逢之日。”經銀龍這麼一解釋,衆人也俱都明白,大家這才預備船隻,押解着張德福,先夠奔悅來店。

天交晌午,衆人到悅來店,黃三太偕同忠義太歲樑芳,押着張德福解往蘇州府,萬丈分水小白猿幫助劉雲姐弟起靈。張德福到了蘇州府,將刀殺五命搶劫船客之事俱都招認,以筆寫字招認。三太與忠義太歲樑芳二人,將老英雄跳山澗,屍骨無存,報告了蘇州府。蘇州府詳了公文,將張德福送到江蘇院衙,欽差大人過堂,問成死罪,即將張德福斬首於蘇州。行文書各州府縣,捉拿秦尤,捉獲後就地正法。閔德潤自己打了盜燈的官司,被殺於北京,閔德潤雖身首異處,落了個“孝義”二字。小弟兄們將公事交代完畢,俱各回歸鏢局,暫且不提。

返回再表正文,且說勝三爺自雙松嶺碧霞山與劉士英結爲金蘭之好,劉士英父子回家爲業,棄了山寨。勝爺獨自一人迴歸直隸莫州,沿路上曉行夜宿,看了些青野景況,走到江蘇地界,躲着鏢局子走,一路上無書。這日勝爺來到直隸莫州。直隸莫州古城村路南是勝三爺的宅院,適逢老家人在門前閒眺呢。

老家人說道:“老當家的,您可來啦。你要再不來,過八月節,我與勝奎少爺,就要找你去了。”勝爺長嘆一聲,說道:“從此永不出世了。”老家人接過小包裹,進了上房,衆家人都來拜見勝爺,勝爺一看,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童,勝爺不認識,問家人道:“這是何人?”勝奎答道:“去歲孩兒逛莫州廟,遇此子逢人討錢,孩兒一問他何以幼年流爲乞丐,才知道他本是山東人,與父母逃荒來到莫州,他父母俱都病故。孩兒遂問他:‘用你當書童願意不願意呢?’他一聽很歡喜的,他言說:‘願意當書童。’孩兒遂將他收留在家中。”勝爺點頭含笑說道:“吾兒倒有側隱之心。”勝爺又問道:“此子何名?”勝奎代答道:“此子姓孟名福。”勝爺與孟福道:“我有心派人將你送到山東,再賜給你幾十兩銀子作本錢,做一個小生意,以免流落他鄉,親戚不能團聚。”孟福聞聽,眼含淚答道:“者爺子,孩兒蒙少爺收留,雖是當書童,少爺並不以我當作書童對待。再者說我若有親丁骨肉,我焉能與父母逃荒至此?”勝爺說道:“你若願久居於此,老夫將你收爲螟蛉義子,孟福你可願意?”小孩也真機伶,聞聽勝爺一說收爲義子,爬在地下就給勝爺磕了一個頭。勝爺哈哈一笑叫道:“老家人!從今後你們俱都以二少爺呼之,你們大家待大少爺與二少爺要一律相看,不許藐視。”男女下人等俱都拜完了勝爺,又拜了二少爺。從此後勝爺在家樂守田園,白天教授二位少爺文學,晚間傳授二位少爺武藝。光陰荏苒,時至新年,勝爺遂與鏢局子修了一書,言說自己少年很受了些風塵之苦,得了五癆七傷之病,如今願在家養病,候痊癒時再回鏢局,望大家都精心生意等語。鏢局子與勝爺來信,遂將秦尤逃走,南俠老王靈之事,報告了勝爺。

勝爺在家納享清福,到了春天再與鏢局寫信,便說舊病未愈,新痾又起,但是不礙飲食,似無危險,秋天必回鏢局子。如此搪塞三年之久。這一日,二少爺與大少爺勝奎說道:“咱們三年之久,學文習武,大門不出,今天是莫州廟正日子,咱們倆人到廟上逛逛,你與老爺子告假去。”大少爺勝奎,向來忠厚待人,不肯駁人,遂與天倫告假。勝爺不準,大少爺碰了一個釘子,回到書房與兄弟孟福一說,孟福說道:“好辦,咱們煩一個門子,自然能行。二孃自年輕守寡,如今五十多歲,老爺子最尊敬二孃不過,哥哥你去求二孃,叫他老人家給咱們告假。”

列位,勝爺同胞二人,勝爺居長,兄弟早亡,弟婦自幼守寡,眼前並無子女。勝爺收下孟福本來是有心事,因爲弟婦守節,膝下無兒,將來爲的是叫弟婦挑選,愛要那個,就要那個,兩門就都承繼有人了。書歸正文,勝奎碰了父親一個釘子,孟福再叫與二孃跟前煩門子去,勝奎可就不願去了。孟福說道:“哥哥您不願去,我去,準能辦得到。”語畢,孟福跑到內宅,進了二奶奶屋中,正適二奶奶看書呢。孟福站在一旁唉聲嘆氣,二奶奶問道:“福兒爲何愁悶?”孟福遂將來意告訴了二奶奶。

二奶奶也是年老愛子女,遂到外面大客廳,與奎、福二人請假,勝爺說道:“二奶奶您有所不知,奠州廟廟場很大,什麼人都有,兩個孩子武學尚未學成,恐其出外招惹是非。既是您給他們告假,明天就放他們一天假。您可告訴他們,可是同我來。”

二奶奶又與勝三爺說了幾句家常話,這才同老媽子迴歸內院。

孟福一聽勝爺允許了逛廟,歡喜之至。第二日,勝爺與奎福爺兒三個清晨起來,梳洗完畢,爺兒三位遂夠奔莫州廟而來。行至莫州鎮,天交吃早飯的時候,爺兒三位遂進了自己的綢店。

進了櫃房,掌櫃的與勝爺閒談,二位少爺左右站立。這位掌櫃的是山西人,真會伺候東家,愈說話勝爺愈愛聽。旁邊站着的二位少爺,勝奎倒不怎麼樣,孟福心裏頭可沉不住氣了,心中暗道:“我們好容易煩門子請了一天假逛廟,無故的來到櫃上談開了家常話啦。”小孟福思索至此,遂繞到掌櫃的身後,暗暗伸手照定掌櫃的衣服底襟拉了一下子,然後他就走出了櫃房,掌櫃的會意,隨後也跟他出來啦,問道:“福少爺你有什麼事?”

孟福說道:“掌櫃的,你有所不知,我們老爺子三年之久,淨在家中教授我們哥倆文武,足不出戶。今天二奶奶給我們告的假,放一天學,同着老爺子爲的是逛廟,你們這一談話,愈說愈多,豈不誤了我們逛廟?”掌櫃的說道:“那可怎麼辦呢?”

孟福說道:“有法子,你回去再與我們老爺子談幾句,便叫廚房開飯,然後你給我們求情,叫我們哥倆去逛廟,上外面吃去,省得站在老爺子背後不方便。你那麼一求情,老爺子必然答應。”

老西答道:“好辦好辦,這個我能辦。”老西由外面回來,又與勝爺談了幾句,便給二位少爺求情,勝爺一想,本是逛廟來的,叫他二人在背後站立,也難以爲情,遂叫道:“奎兒,福兒,你哥倆先到廟上游玩遊玩,隨便在外面吃飯吧。”勝奎與孟福二人連聲答應,出了勝成興綢店,奔廟場而來。二人這一逛廟,出了一場是非,大鬧英州廟,勝三爺二次出世。

兄弟二人來到廟前,進了大飯莊。勝奎是本鄉財主,飯店掌櫃認識,叫道:“勝大少爺,你請客嗎?”勝奎說道:“我不請客,我們哥倆前來吃便飯。”掌櫃的說道:“請大少爺要菜吧。”勝奎要了一個紅燒裏脊,一個燴鮮蘑加筍片,一個佛手疙疽炒裏脊絲,一個三鮮肉。工夫不大,跑堂的將菜端上來,燙了兩壺幹酒,哥倆在樓上喝着酒,就聽各桌上有說閒話的:“今年三關廟前立了一個大把勢場,十分熱鬧。還有一個老頭練打鏢槍,槍打紅星,百發百中,刀槍棍棒,武藝出衆。據那練把勢的說,並不是人窮當街賣藝,虎瘦攔路傷人。他們說莫州廟有一個人物,姓勝名英字子川,人稱神鏢將,他們與勝某有隙,前來找勝某來啦,有姓勝的親戚朋友給帶個信,叫他來會會。”又聽有一位山東人說:“練把勢練把勢得啦,敢提找勝三爺?哪個保鏢的不跟勝三爺是友?這不是找栽筋斗嗎?”

桌上紛紛議論,孟福對勝奎道:“哥哥,你聽見沒有?臭練把勢的,敢在莫州廟上指名道姓,要找咱們老爺子,有多麼可惡?”

勝奎一笑,說道:“兄弟,別聽那個,這都是練把勢的鋼條子,爲的是說大話多賺錢。你看看燴鮮蘑加筍片有多好吃呀,喝酒喝酒,別聽閒話。”孟福聞聽,眉纘一皺,心中暗道:“我義父一跺腳十三省亂顫,我奎哥哥這樣軟弱不堪。”思索至此,心生一計,叫道:“兄長!我肚子疼痛,我要出恭。”勝奎不知孟福是撒慌,遂說道:“飯莊後就是廁所,快去快來。”小孟福答應一聲,手捂着肚子,下了酒樓,直奔三關廟前而來。

真是裏三層外三層,人山人海,孟福擠到把勢場子之內,見正北面有一張八仙桌,兩條板凳,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位老者,三縷短髯,絳紫色壯帽,藍綢大氅,絳紫短靠,背後背定十二顆鏢槍,襯烈火苗兒,十字絆英雄帶,捻着三縷短髯。旁邊五位年輕的,短衣襟,小打扮,雄赳赳,氣昂昂。兵刃架子上十八般兵刃件件皆全,外有三條大蜡杆子。聽那位老頭說道:“昨天我練了一天鏢槍,姓勝的沒見露面,你們哪位今天下場子請請?”有一人穿二身青衣服,姓吳名升,面上白圈癬,大圈套小圈,外號人稱花面鬼,口中叫道:“師傅!今天我請一請。”語畢,來到場子當中,抱拳說道:“衆位,我們可不是賣藝的,我們由打南七省,萬水千山來到貴寶地,爲的是找一位有名的人物。有一位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勝英,此人與我師傅有仇,爲的是前來報仇。我們在場子裏等他三天,三天之內,他要不來,我們就要上他家裏去找去啦。看熱鬧的衆位朋友,有與姓勝的認識的,或者是街坊鄰居,請費神,給他帶上一信,就提三關廟前有一個把勢場子,是找他的。昨天我們等了一天啦,今天又半天啦,三天之後不來,必到古城村去找。”

孟福聞聽,果然練把勢的口出不遜,遂用手分開衆人,甩大氅,縱進把勢場子,口中說道:“你們是哪兒來的野練把勢的?我乃二公子孟福是也。”練把勢的吳升正在得意洋洋,見進來一個十幾歲嬰童,口出不遜,吳升掄拳就打,孟福接架相還,戰到十幾個回合。列位,孟福白天讀書,夜晚練武,哪是吳升的對手?看熱鬧的齊說勝家二少爺年輕,把勢不錯,別看不是練把勢的敵手,武藝總算不錯。此時孟福已經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此時勝奎在酒樓上,自己獨酌,工夫很大,不見兄弟孟福回來,心中暗道:“孟福許是找練把勢的去了。”勝奎思索至此,遂由腰中取出一錠銀子,叫道:“跑堂的!這是二兩銀子,除去飯錢,存在帳上。給你們兩吊錢的酒錢。”跑堂的謝了謝大少爺。勝奎下得樓來,直奔三關廟而來。在路上就聽有人談論:“這個莫州廟可熱鬧啦!勝家二少爺現在踢把勢場子呢。”勝奎一聽,心中暗道:“果然是他踢場子去了。”

於是勝奎緊行來到三關廟前把勢場子,分開衆人,說道:“衆鄉親費心費心,閃一閃。”衆人有認識的,說道:“勝大少爺來啦,閃開閃開。”勝奎進到場子之內,大聲叫道:“兄弟,還不退下來!爲什麼攪鬧人家的場子?”孟福此時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遂退下來說道:“哥哥,也不知道哪來的野練把勢的,口口聲聲要找老爺子。”勝奎並不答理他,叫道:“兄弟你且後退,沒有你的話說。”孟福不敢多言,臉面通紅,站在一邊。勝奎拱背躬身說道:“練把勢的老師傅,我兄弟年少無知,攪鬧你的把勢場子,耽誤你的工夫,我賠償你的損失。”

椅子上的老者遂問道:“你是何人?”勝奎說道:“我姓勝名奎。”老者又問道:“勝英是你什麼人?”勝奎答道:“那是我的家嚴。”老者聞聽說道:“你就是勝英的兒子?今天你出不了場子。”說着話叫道:“吳升打他!打了他,勝英就出頭啦。”大少爺聞聽,不由得大怒說道:“你們是哪裏來的野練把勢的?來到此地擺場子,不去拜望老前輩,倒也罷了,還無故的口出不遜。找勝三爺?姓勝的無事不找事,有事不俱事。”

說着遂將大衣脫去,亮開架式。吳升趕奔近前,劈面就是一拳,勝奎接架相還。二人戰了三四十個回合,勝奎一看,練把勢的武術不弱,遂將勝家獨門的武術施展出來,用了一個勾腳連環腿,上面用指一點吳升的面門,下面燕雲快靴,一勾練把勢的腳後跟,先點本是虛招,底下腳勾下啦,上面變了一個劈山掌,將練把勢的打倒。看熱鬧的一陣大亂,說道:“還是勝家門上的武術好。”老者見吳升落敗,遂站起身驅,叫道:“勝奎不要逞能,你出不去把勢場子。”老者脫去大衣,過來便與勝奎動手。勝奎武術雖然不弱,可不是老者敵手,二人這一插拳動手,勝奎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此時就聽外面有人喊道:“有十二位鏢頭來啦!”又聽有人大喊道:“衆位你們看看!奎兄弟在那裏動手呢。”你道此人是誰?乃是神拳無敵小太保王九齡,他是鎮九江屠粲屠大爺得意的門生,叫道:“奎兄弟退下來,我踢他的場子!”語畢,由馬上跳下來,脫去了大衣,由馬鞍上摘翹尖式鋼刀,套挽手揠刀,進了場子。那老者一看,說道:“你們俱是勝英的餘黨,你們去叫勝英去,你們不是老夫敵手。”王九齡聽他出言不遜,叫道:“老匹夫看刀吧!”老者說道:“徒弟們取過大蜡杆子來。”徒弟將蠟杆子取過,老者接杆子在手,王九齡舉刀便剁,二人動起手來。

戰到二十餘個回合,大蜡杆將刀繃飛,王九齡向南一跑,老頭的大杆子向王九齡左腿點去,將王九齡繃起四五尺高,摔在塵埃。又過來一位身穿一身青的,手使雙鐗過來動手,戰了五七個回合,一杆子將那使鐗的打倒。不到一個時辰,老者戰敗了六個保鏢的。那六個保鏢的一看,武術好的,俱都落敗,可就不敢上來了。奎少爺一看,衆人全都栽了筋斗啦,遂拾起王九齡的單刀,與老者再戰,老者的杆子滑拿繃扒揠,劈砸蓋挑扎,淨走勝大少爺的致命處。列位,難道說練把勢的就不怕人命關天嗎?原來,這六個練把勢的都是江洋大盜,就是出了人命,官兵來了,他們也能走得了。

且說奎少爺正在力盡聲嘶之時,十二位鏢頭面面相覷,孟福呆呆發怔,就聽西南角上咳嗽一聲,厲聲叫道:“好大膽的孺子勝奎!爲何與你二叔動手?秦二弟不要生氣,愚兄勝英來也。”衆人一見勝爺來到,閃開了一條道路,勝爺進場子當中,勝奎縱出圈子外,秦義龍止住了手。列位,勝爺是怎麼來的呢?

皆因有緞店學生意的前去逛廟,看見勝奎等踢場子,那年輕人趕緊跑回綢緞店,叫道:“老東家,三關廟前大少爺踢把勢場子,動了刀啦。”勝三爺還沒答言呢,山西人掌櫃的說道:“我的奶奶,這可怎麼了!”勝爺說道:“掌櫃的不要驚慌,您是正式商界人,人曉得我們這宗買賣,我做的這宗買賣,總得帶着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動刀。既是敢與我們父子動手的,必然是鰲裏奪尊之手,軟弱的也不敢。趕緊叫年輕的與我備馬。”

復又叫道:“老管家!你速騎馬回家去,給我取刀鏢甩頭,快去快來。”年輕的備馬,老家人回古城村取兵刃暗器,勝爺披上大氅,由年輕的手中接過絲繮,上了坐驥,夠奔三關廟。來到把勢場前一看,人山人海,站在高阜處一看,原來是飛賊秦義龍。老英雄走入場子叫道:“秦二弟不要生氣,看在愚兄面上,讓過勝奎孺子吧。”勝爺緊跟着又說道:“賢弟,你來到莫州鎮,何必設擺把勢場?請兄弟收拾了吧。你來在莫州,愚兄不是說句大話,有你吃的,有你喝的,你逛完了廟,到在愚兄家中住些日子,臨走有愚兄給你的盤費。”勝爺這一與秦義龍恭而敬之,奏義龍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將手中大杆遞給徒弟,叫道:“勝三哥!咱哥倆的過節,您大概也不能忘記。沒有別的,咱哥倆過過招吧。”勝爺聞聽一笑,叫道:“秦二弟!愚兄年已過七十的人啦,這三年愚兄在家閒暇無事,耕耘爲業,武學的工夫,扔下三年之久,刀槍棍棒久未沾手,不是前三年的勝英了。愚兄焉能是賢弟的敵手?望賢弟讓過愚兄吧,就算愚兄輸了。”秦義龍說道:“勝三哥,你就是有蘇張陸賈之舌,也不能不過招。小弟千山萬水到莫州,專爲找您勝三哥來的,輸在你的手下,小弟心服口服,勝三哥你不要動脣齒了。”勝三爺一看秦義龍是非動手不可,勝三爺說道:“好好好,愚兄陪賢弟走上幾趟,但是點到了就算完啦,還請賢弟讓愚兄一個年邁。”語畢,勝三爺脫去大氅,抱拳說道:“賢弟請上招吧。”

秦義龍並不客氣,夠上部位,與勝爺插拳動手。要按秦義龍的武學可不弱,但是一跟勝爺動上手,可就有點不行了。二人走了二十餘個回合,秦義龍劈面一拳,勝爺將他的腕子捋住,叫道:“秦義龍,你去吧!”底下一擡腿,照軟肋梢上一腳,秦義龍倒也聽說:“噗咚”一聲,鬧了一個坐墩。秦義龍滿面通紅,爬將起來,說道:“勝三哥,拳算我輸啦。我的大杆子有拿手,咱哥倆遞遞兵刃吧。”勝爺說道:“有何不可?”秦義龍叫道:“吳升將大杆子遞過來心”吳升挑了一根分量重的,遞給秦義龍。勝奎也過去挑一根,遞與勝爺。二位接過一顫,兩條杆子,吞吐撤放,猶如兩條怪蟒一般,這一遞上手,兩條杆子蚊龍出水,怪蟒纏身,兩條杆子尖擰在一處。這大杆子纏在一處,誰要撒手,誰算輸啦。勝爺一較勁,叫道:“秦二弟撒手!”秦義龍就覺虎口發酸,不能扎掙,將大杆子鬆手,繃出去有三丈來高。勝爺恐怕秦義龍的杆子碰着看熱鬧之人,急忙用自己的大杆子,又將秦義龍的杆子纏住。看熱鬧的都齊聲喊道:“還是勝爺工夫好!”勝爺說道:“衆位鄉親,這是我盟弟,不是外人,讓我一招。”秦義龍含羞帶愧道:“拳腳與杆子我都輸啦。今天我跟您說一句明亮的吧,前三年我在羣英會上,被您打了一鏢槍,我有點窩心,因此我回到家中又練三年鏢槍。今天沒有別的,咱哥倆再過過鏢槍,我若再輸了,我抱頭南下,心服口服。”勝爺說道:“秦二弟你現在能打多遠?”

秦義龍說道:“我能打三丈裏外。”勝爺說道:“我仍站在兩丈七八之內,賢弟你若能將我衣服損傷,那就算我輸啦。對於性命上還是更沒有問題,我能立給你字據,你要傷了我的性命,叫勝奎取回死屍,私官兩面沒有賢弟你的相干。”語畢,勝爺站在南面,秦義龍站在北面,相距兩丈六七尺遠。秦義龍左手引右邊的鏢槍,一仰手不偏不倚,直奔勝爺心口窩打去,鏢槍離勝爺胸前一尺來遠,勝爺一歪身軀,閃開鏢槍;鏢槍方然落地,第二隻右手的鏢槍又到了,正打勝爺咽喉,勝爺縮頂藏頭法,第二隻鏢槍打空。第三隻緊跟着奔勝爺腎囊打來。勝爺閃展騰挪,秦義龍的鏢槍,雙手左一隻右一隻,猶如雨點般打下來。第四隻、第五隻,左右井肩穴;第六隻、第七隻,左右腿腋;第八隻左虎眼;第九隻右虎眼;第十隻左腿迎面骨,第十一隻有腿迎面骨;第十二隻奔睾丸打來。就看勝三爺上邊的縮頂藏頭法,下邊向上縱,右邊的向左閃,左邊的向右閃,閃展不及,下邊用靴底踹鏢槍,上邊用手打鏢槍,說時遲,那時快,十二隻鏢槍一霎時打完。勝爺站穩身軀,一伸手說道:“秦二弟,我接了你兩隻鏢槍。你屈尊屈尊點吧,你也站在南邊哪。”

勝爺說着話,走到北面上垂手,秦義龍走至南面。書中代言,十二隻鏢槍,勝爺接了兩隻,地上落了九隻,小孟福在旁邊看出來啦,低聲叫道:“奎哥哥,十二隻鏢槍,老爺子接了兩隻,爲何地上尚有九隻呢?”勝奎說道:“你不要多說啦,都是你惹的禍,還七嘴八舌呢?”孟福咋舌不語。此時外面馬踏鑾鈴響,老家人將勝爺兵刃暗器取來,勝爺說道:“不用我自己的兵刃啦,此處都有。”老家人在一旁站定,勝爺託着兩隻鏢槍叫道:“秦二弟!我打鏢教授徒弟,都有規矩,臨打的時候,先示敵人一個着字。勝家的迎門三不過,上中下,中上下,下上中。”勝爺語畢,仰左手的鏢槍叫道:“秦二弟,着!”秦義龍目不轉睛,一看勝爺的鏢槍出手,他自己心中說道:“還是勝英鏢法好,我又白練了三年。”秦義龍的鏢槍出去,尖子還是擺,勝爺的鏢槍打出來,四平,猶如一條平線的一般直奔秦義龍打來,鏢槍離着秦義龍一二尺遠,秦義龍一閃身軀躲過。

秦義龍說道:“你也沒打着我。”勝爺說道:“你看鏢槍落地,不與你的鏢槍落地一樣。”秦義龍回頭一看,鏢槍插在就地,直立不倚。勝爺又叫道:“秦二弟!你再看看右手的鏢槍,胳膊肘不離肋際,就憑手腕的力量,要是用胳膊的力量,贏了你都不算高明。”秦義龍一看勝爺,果然胳膊肘不離肋際,一甩手腕,一隻鏢槍奔腎囊打來,秦義龍見着鏢槍看看來到切近,一縱身軀,躲過了鏢槍。秦義龍說道:“你也沒打着我呀。”勝爺說道:“雖然沒打着你,你看看鏢槍。”秦義龍回頭一看,兩隻鏢槍,東西各立一隻。秦義龍說道:“你的鏢槍打的實在是高,但是沒打着我。”勝爺一伸胳膊,叫道:“秦義龍!你看看,還有一隻。秦二弟,這一隻就打着你啦,你可留神。上中下,中上下,下上中。”說着話,老英雄喊了一聲:“着!”秦義龍一看,鏢槍紅綢子條一抖,秦義龍方要躲閃,鏢槍並未出手。勝爺又叫聲:“着!”秦義龍一愣神,鏢槍猶如閃電一般,出其不意,正中腿部,秦義龍一退,坐在地上。看熱鬧的齊聲喝道:“好鏢呀!好鏢呀!”勝爺對大家道:“衆位別這樣,這是我之盟弟讓我一招。”秦義龍在地上坐着,起下鏢槍,鮮血直流。勝爺叫道:“秦二弟!此處離寒舍不遠,請二弟到寒舍休養幾日。”秦義龍說道:“我不去,您請吧。”勝爺叫道:“衆位鏢頭,勝奎、孟福!秦二爺不賞咱爺們臉,咱爺們走吧。”

孟福叫道:“義父!王九齡被秦義龍打得動不了啦,就算完了麼?”勝爺說:“孺子有所不知,你知道你秦二叔是幹什麼的嗎!他就是將王九齡的命廢了,也得咱們自己發送去。不要多說,隨老父到鏢局子吧。”原來,莫州鎮上有勝爺的鏢局子。

不表勝爺爺兒十幾位揚長而去,單表秦義龍,自羣英會上被勝爺打了一鏢槍,羞愧逃走,回到家中,便叫裁縫給作了八個紗布口袋,裏面裝上白粉,吊在天棚上面,離地一二尺高,老賊在當中一站,將家中長工月工都叫來,說道:“你們別做莊稼活啦,你們來八個。用此白紗布口袋打我,誰要打在我身上一下,給一吊錢,我站在當中。”長工、月工一聽,非常歡喜,齊聲說道:“好好好,這個比做莊稼活兒輕鬆的多。”於是老賊站立當中,先過來八個工人,拿起白布袋兒,一齊向老賊身上打,老賊在當中,哪裏躲的開呢?方躲開東邊的,西邊又來啦,工夫不大,將老賊打的成了白人啦。打完了之後,這個說:“老當家的,我打你三百六十五下。”那個說:“當家的,我打你九百七十三下。”老賊哈哈一笑,說道:“計不過來啦,每人給三吊錢吧,明天照常辦事。”半年多的工夫,這八個紗布口袋打不着他啦,可有一宗,老賊賣了一頃多稻田地。紗布口袋打不着之後,又作了八棵木頭鏢槍,叫八個人打他,打着一下,一吊錢。起初打得着他,過了半年多,八個人誰也打不着他啦,老賊可又賣了一頃多稻田地。那位說,他不心疼嗎?列位,他是大飛賊,多作兩水買賣就有啦。老賊就爲練鏢槍,在這一年多的工夫,就賣了三頃多稻田地。又預備了二百兩銀子,出外找他五個徒弟去。他這五個徒弟,號叫五鬼,大徒弟叫花面鬼吳升,二徒弟叫金面鬼樊林,三徒弟叫矬矮鬼趙靈,四徒弟叫黑麪鬼李霸,五徒弟叫赤面鬼張龍。在南省將這五個徒弟俱都尋着,爺兒六個前來逛莫州廟,巧遇廟中和尚與各攤販要香錢,秦義龍向花面鬼吳升說道:“這個花巴你對盤不對盤?”花面鬼吳升說:“不對盤。你老人家對嗎?”秦義龍說道:“這位花巴是老合。”說着話,秦義龍已走到和尚面前,和尚一見是秦義龍,叫道:“秦爺!”秦義龍說道:“神湊子裏有託條地方嗎?”和尚說道:“已經都占上啦,只有禪堂。”秦義龍說道:“豈能在禪堂打攪呢。”和尚說道:“你老人家還是外人嗎?”和尚將秦義龍讓到禪堂,對秦義龍說道:“秦二爺,你前來逛廟來啦?”秦義龍說道:“我不是專爲逛廟,我前來找一個人。”和尚說道:“你找哪位?”秦義龍說:“我找神鏢將勝英,他與我前三年有仇。”和尚說道:“秦二爺,要依我勸你,忍了吧。勝爺外有仁善之名,無人不曉。再說他是有事不怕事,無事不找事。”秦義龍說道:“我千山萬水的來啦,專爲這件事來的。”和尚一看勸不了他,也就不勸他啦,給他預備齋飯款待他。原來,和尚年輕未出家的時候,給飛賊秦義龍打過下手;他如今出家啦,他也是怕秦義龍,故此勉強招待秦義龍。吃喝已畢,秦義龍在莫州廟上買的刀槍棒棍大杆等。原來莫州廟是一個最大廟場,趕廟作生意的,無一不有,銀樓金店,都去搭棚趕廟。秦義龍在廟上買齊了傢伙,遂鋪了場子,口口聲聲要會鬥勝爺。今日勝爺雖然戰敗秦義龍,不忍下其毒手,暗中恩放他,這就叫慈心生禍患,竟受了秦賊之害。秦義龍在廟上鋪好了場子,和尚又勸一回,秦義龍不從。列位,秦義龍廟上鋪下場子,第一日勝爺就知道啦,皆因爲有長工月工,逛廟回來就報告勝爺啦。勝爺說道:“你們逛你們的廟,別聽那個,那是把勢的鋼條子,爲的是多賺幾個錢。千萬別對旁人提這個事。”勝爺怕二位少爺知道,出了是非,所以勝奎大少爺告假,勝爺不準。然後二奶奶替他哥倆告假,勝爺沒有法子,才應允了他們哥倆。秦義龍在三關廟前鋪屍天並沒有什麼事,晚晌回到廟中,和尚勸說:“勝爺朋友甚多,鋪一天找個面子就完啦。”和尚說了半天,無奈秦義龍是迷人不醒其端,秦義龍說道:“我在廟前鋪三天,勝英若是不來呢,我還上他家裏去找他。”第二日又鋪好了場子,花面鬼吳升正在下場子賣狂之際,孟福就趕到啦,盂福被吳升戰敗,吳升被大少爺勝奎戰敗,勝奎與秦義龍動手,剛剛不支之際,幸有十二位鏢頭趕到,然後這才接連上勝爺。列位,勝爺此時是趕到啦,將勝奎救下來啦,勝爺就是不到,場子裏頭也有的是勝爺朋友,勝家也栽不了筋斗。

閒文表過,單說飛賊秦義龍大腿上中了勝爺這一鏢槍,自己將鏢槍起下來,鮮血淋漓,滿面羞愧,說道:“吳升,你們將兵刃收拾起來。”吳升等將兵刃捆起來,扛在肩頭上縮肩控背,秦義龍一瘸一點,大腿上鮮血直流。和尚一看就知道是捱了打啦,和尚將秦義龍讓在禪堂,叫道:“秦二爺,咱們是老朋友,所以我才苦口相勸,你不以爲然,如今受了傷啦,如何是好?”秦義龍說道:“頭掉下來,碗大的疤痕,這算什麼?”

和尚說道:“秦二爺,你先上點金傷藥吧。”秦義龍由兜囊中取出金傷藥,自己向大腿敷上。無奈剛敷上藥,就被血水衝下去。和尚給出的法子,敷好了藥用布勒上,布上繫上帶子,系在褲帶上。秦義龍將藥敷好,和尚給派人預備了齋飯,小和尚端上禪堂。秦義龍正在氣頭兒上,哪裏吃的下去呢?酒飯未用,便躺在牀上昏昏睡去。天到剛黑時,秦義龍的二徒弟金面鬼樊林,將秦義龍呼醒,口中叫道:“老師!你不要窩心,今夜晚間,我帶着薰香盒子,前去古城村勝宅,我將他一家老少,俱都薰過去,殺他全家滿門,雞犬不留。”和尚聞聽,攔阻說道:“去不的,去不的,勝爺家裏丫環、婆子都有把勢,倘若被人看破,必有危險。”秦義龍說道:“用薰香盒子,不怕他有把勢,愈有把勢,夜間愈不防備,薰香過去猶如死人一般,用刀殺帶氣的死的,哪還有什麼難的麼?”和尚勸說多時,秦義龍仍然不從。金面鬼樊林扎綁停妥,出離了禪堂,縱身形上房,臨行之時,遂叫道:“老師!弟子必然削幾顆人頭來見大家。”

這位樊林說了大話,出離禪堂,夠奔勝宅取人頭去了。和尚也不敢睡覺,靜等樊林回來,以看究竟。和尚等到三更之後,仍不見樊林到來;到了三更半,仍然不見回來,秦義龍放心不下,說道:“你們誰去到古城村看看,莫非樊林有什麼差錯?”花面鬼吳升說道:“老師,你老人家別不放心,樊林先將人薰過去,然後再殺,總得半夜的工夫。”秦義龍一看吳升這小子有點不敢去,自己遂站起身軀說道:“我自己走一趟。”秦義龍剛纔站起身來,就聽山門外有人打門,叫道:“神湊子有託條的老合嗎?我渾天下池子入窯,得的居迷子太亥,旋而風太緊,我不能扯乎。有老合給我遮蓋遮蓋,居迷子我送個你們啦。”

此時鴉雀無聲,聽得明明白白。秦義龍叫道:“當家的,你聽見了沒有?不用問,這是有人知道我在這裏,前來給我送盤費來了。”秦義龍說至此處,就聽外面說道:“老合念緩,我走啦。”秦義龍遂出了禪堂,站在角門裏問道:“外面哪位?”

外面無人答言,秦義龍夠奔山門,方要開門,見眼前有一物,低頭一看是一個大包裹,伸手一提,份量總有一百來斤。秦義龍一提這個包裹,心中暗道:“朋友,你的心太狠啦,作賊的至多偷六十二斤半合一千兩,你偷人家這麼些個,你背的動嗎?

無怪乎跑不了。”心中一旁思索,將包裹提起,扛在肩頭。回到禪堂中,叫道:“老當家的,你看看這位老合真狠,偷人家這些個。”說着話,將包裹放在八仙桌上,伸手打包裹,說道:“當家的,你看看這個包裹扣兒,真是老合的手法,扣兒是愈引愈緊,一揪角兒就開。也不是吹,人的名兒,樹的影兒,真有朋友。”包裹角兒用手一扭,打開了包裹。一看裏面是一條油布口袋,二尺多長,一尺來粗,袋裹的口兒用藍絨繩系的活釦,一拉就開。老賊拉開口袋嘴,向八仙桌上一倒,“噗咚”一聲,只見鮮血淋漓,原來是一個大卸八塊的死屍,人頭是歪牙咧嘴,看不出是誰。和尚在旁一看,血中還有一小油布包,和尚伸二指將油布包兒捏出來,打開一看,裏面是一個白綢子條兒,上面有字,是用鉛條寫的,半真半草,看得很真切,上書:“字奉飛鏢秦義龍知悉:將令徒原物交回,並不短欠。”

秦義龍一看,咬牙切齒,憤恨難當,厲聲罵道:“勝英老匹夫!我徒弟既被汝拿住,害死還不行,你還大卸八塊,送回廟中。老兒勝英!你的筋骨,一天不如一天,有朝一日,我若將你拿住,千刀萬剮!”老賊厚罵不休。

列位,秦義龍罵勝爺,勝爺有點委屈,勝爺本是仁人君子,焉能下此人所不忍的這樣毒手?原來金面鬼樊林去行刺的時候,出離三關廟,夠奔古城村,鹿伏鶴行,來到勝爺門前。勝爺的宅院,飛賊早就踩過道,知道勝爺的宅院方向。賊人縱身形上房,由頭道院進二道院;過了二道院,來到三道院,見有五間大廳,賊人暗想:“這必是勝英的住所。”五間客廳,可是風火檐,風火檐不好上下,賊人由大廳房上縱到天棚頂上。原來勝爺最愛養花,天棚底下是花池子,栽種些奇花異草,哪天棚頂夜間必要拉起來,爲是使花得接露水。賊人一伸手,一摸天棚杆子,有四寸來粗,賊人拿了一個大頂,手把天棚杆子,由北向南,打算到犄角順着立杆子來。賊人順着橫杆拿着大頂,方距離犄角豎杆二尺來遠,就聽得“叭噠”一聲,天棚杆子折啦。天棚杆子這一折,連賊人帶杆子,俱都落於塵埃。天棚的橫杆子這頭早有人給刺的碴口兒。天棚杆子這一響,西廂房屋中可就說了話啦:“哥哥,咱們院裏頭什麼東西響啊?別是有了人啦?”東廂房屋中接聲說:“許是鬧賊啦。”這二人一答話,勝爺在大廳中咳嗽一聲,說道:“奎兒福兒,不要大驚小怪,莫州廟乃是藏龍臥虎之地,也許有了小賊啦。咱們家水深,必然魚旺,你們不許大驚小怪,也不許出屋子,叫他逃走去吧。”賊人此時手扶就地,方要起來,養魚缸後過來一人說道:“躺下吧。”一腳把賊人踢倒。此人本是辦這個事來的,身上帶着繩子呢,將賊人踢倒,拉出繩子來就捆上啦,叫道:“勝三哥!您不用叫侄子們出來啦,這點小事,我替您辦啦。”語畢,扛起來賊人就走。勝爺問道:“是哪一位?”就聽那人扛着人,走着道兒說道:“勝三哥念緩吧。”念緩就是不用說話。

此人將賊人扛到東跨院大牆底下,由腰間取出飛抓來,將賊人綁繩抓住,拉着綁繩縱上牆頭,將賊人再提上牆頭,然後又提到牆外。此人又將飛抓取下,扛起賊人來,奔村東而去。村東不遠有叢大松林,將賊人拋到樹林之內,由腰間取出一個包裹,裏面原來是油包裹皮兒。油布口袋取出來鋪在塵埃上,亮出匕首刀,將賊人左胳膊上的繩子挑開,照定胳膊用匕首繞着彎一轉,放下匕首刀,“嘎叭”一聲,將胳膊拉下來。賊人噯呀的怪叫。此人恐怕賊人喊叫驚動居民,用刀先照賊人胸口點了一刀,見賊人一翻白眼,聲息立斷,原來這一刀,扎小子心尖兒放上啦。將賊人扛到樹林的時候,旁邊就放着燈籠呢,原來都是早預備的。一段一段的將賊人卸了,一塊一塊的裝到油布口袋之內。辦完了事,用沙土擦了擦血,用小笤帚將地上的血跡掃乾淨,由腰中取出白綢子條,用鉛條寫上字,上書:“字奉飛鏢秦義龍:將令徒原物交回,並不短少。”又用油布將白綢子條兒包好,裝在口袋之內,將口袋繫好,用包裹皮又將口袋一包,將地下諸物俱收拾起來,放在百寶囊中,扛起包裹,夠奔三關廟而來。工夫不大,來到三關廟山門外,這才說那幾句黑話。那幾句黑話,就是廟裏住着老合沒有?我可是老合。

我偷了人家啦,得的東西太多啦,護院墜下來了,請你將東西收下吧。我弄不走了,你收下作富裕盤費。秦義龍這小子一聽,他還對和尚說他朋友多呢,前來給他送路費呢,卻原來是將他的二徒弟樊林給大卸八塊送回來了。臨到屋中打開一看,也看不出是誰來,一看字柬,才知道自己徒弟被人害啦,如何不怒?

破口大罵,愈罵愈有氣兒;愈有氣兒,罵的聲音愈高。正然辱罵,就聽禪堂後窗戶有人說道:“晤呀,秦義龍你這個臭王八羔子,爲什麼罵我勝三哥?這個卸人的王八羔子也真是陰險點,原來吾也去啦,吾沒有趕上,你爲何罵我勝三哥?不是我勝三哥辦的事。”列位,和尚一看大卸八塊的死屍,就嚇的連四方都認不清,又一聽外面一聲“唔呀”,和尚嚇得尿就撒在褲子裏頭啦。老賊五個徒弟,死了一個還剩四個,這四個徒弟一聽外面“晤呀”,全都站起身形,向桌子底下就鑽。飛鏢秦義龍一看真泄氣,四個徒弟都藏起來了,遂罵了一聲:“無用的東西們。”自己由牆上摘下一日朴刀,一瘸一點,出了東禪堂,縱上西禪堂,腳尖着穩陰陽瓦。老賊的意思,打算由東禪堂出來,縱上西禪堂,然後由西禪堂後坡逃走。方縱上西禪堂前坡,向後坡一看,就見露出春秋帽,說道:“老王八羔子,吾在這裏等候多時。”老賊一看,嚇了一哆嗦。老賊現在受了傷啦,就是不受傷都不是來人的敵手。沒有法子,一退步由西禪堂下來,再上東禪堂,方上了前坡,向後一着,露出一頂春秋帽說道:“老王八羔子,吾在這裏等候多時,你往哪裏逃走?還不束手被擒,等待何時?”老賊又由東禪堂上倒步下來,只可向北跑,方上了月臺,打算由月臺上往正殿前坡逃走,打算縱過廟脊,就好逃走啦。方縱上前,就見脊後站起一個人來,頭如麥鬥,身體魁梧,一聲吶喊:“小子!你上哪裏逃走?我在這兒哪。”老賊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孟金龍。老賊心中納悶:“金龍不會躥房越脊,他怎麼也上了房脊?”老賊不敢戰金龍,倒步擰腰下來,要奔山門,就聽身後有踢啦踢啦聲音道:“王八羔子,哪裏走?吾跟着你呢。”秦義龍回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歐陽大義士。老賊說道:“秦二爺這條老命跟你拼啦!”大義士說道:“不擠你也走不了。”秦義龍抽冷子就是一刀,大義士見刀臨切近,伸手抓刀,一把將刀連揹帶刃俱都捋住。老賊當時心中一樂,心說:“這回你五個手指頭可別要啦。”用力一抽刀,無奈用盡平生之力‘抽不出刀來,猶如刀鏽在鞘中一樣,老賊恍然大悟,想到歐陽大義士有金鐘罩。方要撒手拋刀,歐陽大義士向懷中一帶,底下一腳,正踹在秦義龍胸前華蓋穴,秦義龍焉能站得住呢?一個倒筋斗栽倒塵埃,刀被蠻子搶去。老賊就地十八滾,燕青十八翻,蠻子喊道:“唔呀壞啦,吾就是不會地躺招。”老賊說道:“你倒是有不會的。”說着話滾出去五七尺遠,方要站起身來,蠻子過去一腳,又踢了一個筋斗,說道:“哎呀,想起一招來。”老賊又滾,滾出去七八尺遠,手按方磚地,方要起來,蠻子過去又是一腳,照舊蹋倒,說道:“哎呀,又想起一招來。老賊!告訴你吧,我專會破地躺招,我拿你當球兒蹋着玩,踢夠了才捆你呢。”老賊心中暗想:該着栽筋斗,這也是前世造定,我何必叫他拿我當兒戲呢?於是趴在地下不動了。歐陽大爺過去一腳踏住叫道:“兄弟們來吧,將老賊踩住啦。”二義士由西禪堂下來,說道:“哥哥將他賞給我捆他。”大義士說道:“不要賠本,看看他腰裏有飛抓沒有?沒有飛抓解他的英雄帶;沒有英雄帶,解他褲帶。我兄弟一個瓷公雞,一個翡翠貓,概不賠本。”二義士取出老賊的飛抓,將老賊捆好。此時佛殿上有人說話啦:“二位漢奸叔叔,快將我弄下來吧。我的腿直哆嗦,要不管我,我可要拆房下去啦。”說着話,就聽降魔寶杵咔嚓一聲,廟頂鬧了一個大窟窿。二爺說道:“你別拆廟,混帳王八羔子。我就將你弄下來。”金龍說道:“我這腿直哆嗦,受不了啦。”二爺擰身影上殿,用繩子將金龍系下來,金龍自己解下腰間的繩子,手擎降魔寶杵,奔秦義龍而來,說道:“小子,你再把勢場用秫秸棍撥弄倒了六個保鏢的,我要進去毀你,二位漢奸叔叔不叫我進去,人家都站着看熱鬧,我蹲在就地看熱鬧,蹲的我腿肚子疼。在場子裏我勝三爺不跟你戰,你非戰不可,我三大爺給你留情啦,小子你不知好歹,還打發小賊前去行刺去,我將你毀了吧。”語畢,雙手拿着寶杵,照定秦義龍後心就要下手。歐陽二義士說道:“哥哥看宰活人的呀。”老賊翻臉一看,黃橙橙的降魔寶杵,剛就要落下來,在後背那兒瞥着呢。

老賊此時心中暗想:“不想生在太倉州,死在直隸州。吾不當教徒弟前去行刺,這纔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了。”不表老賊後悔難過,大英雄說道:“老賊,我用杵將你釘在就地方磚裏去。”

大英雄說罷,虎腕高仰,一伏腰,降魔寶杵剛要落下,正在此時,就聽山門上咳嗽一聲,說道:“金龍賢侄,且慢下手,老夫來也!”大英雄擡頭一看,勝三爺由山門上飄然而下。

原來,勝三爺在大廳中思索:“院中幫忙者究竟是何人呢?又呼主哥,聽聲音也沒聽出是誰來。”勝爺愈想愈納悶,遂起得身來,扎綁停當,帶上刀鏢甩頭,告訴奎、福二個少爺:“方纔來的那個,必是秦賊所主使,但不知何人前來幫忙?我到外面探探,如家中再有人來,將他驚走了就算完事,不許傷他們性命。可千萬留神謹慎看家,我去一會兒就回來。”勝三爺囑咐完了奎、福二個少爺,勝爺不打門上走,由牆頭上過來,心中暗想:“聽說秦賊住三關廟,我先到三關廟探視探視。”於是用夜行術的工夫,直奔三關廟而來。工夫不大,來到三關廟,勝爺縱上了山門,正適孟金龍要杵傷秦義龍,勝爺心中不忍,喝退金龍。金龍一看,原來是勝爺,哪敢不遵?對秦義龍說道:“真是你的福神到啦,叫你又多活幾天。”大英雄這才唯唯而退。此時三爺已下了山門,來到秦賊切近。二位蠻子見是勝三爺到來,不敢怠慢,過去齊聲叫道:“勝三哥一向可好?吾兄弟二人給三哥磕頭!”勝爺說道:“自己弟兄,免禮吧。有勞二位賢弟不憚煩勞,千山萬水來到莫州,爲愚兄的事,拿住秦義龍。但是冤仇可解不可結,請二位賢弟看在愚兄的面上,將秦義龍放了吧。人非木石,秦賢弟此後好自爲之。”大蠻子說:“勝三哥,您豈不聞捉虎容易放虎難?他是反覆無常的小人,您要放了他,恐怕他恩將仇報。”勝爺說道:“秦義龍豈是那樣之人?先前之事,一概不提,此後但願各釋仇隙。”大蠻子說道:“放虎歸山,必定傷人。”宋朝秦丞相害岳家父子,岳家父子俱無口供,秦檜欲將嶽爺釋放,商之於妻,檜妻用手指在炭灰上寫了幾個字:“捉虎容易放虎難。”卒將嶽爺陷害。且說蠻子不敢拂逆勝三爺之意,列位,二位蠻子與誰都玩笑,惟獨對勝爺是恭而敬之,今天心中不願意放秦賊,又不敢駁勝爺,只好聽勝爺自爲。勝爺叫道:“金龍賢侄,你將秦二爺綁繩解開。”大英雄犯了脾氣啦,渾勁性可就上來了,說道:“不管。”

站在一旁撅着嘴。勝爺打了一個唉聲,自己親解其縛,遂叫道:“秦二弟,從此以後,還與愚兄爲仇作對嗎?”老賊臉面一陣通紅,說道:“勝三哥,小弟從此永遠不與兄反對,謝過三哥救命之恩。”勝爺哈哈一笑,說道:“兄弟你請吧,你有盤費沒有?若沒有盤費,你說話。”秦義龍說道:“三哥,我有盤費。”語畢,狼狽而逃。勝爺說道:“秦義龍的徒弟何在?”

二蠻子說道:“俱在禪堂裏邊呢。”勝爺高聲叫道:“你們大家還不出來,各回家鄉?我既釋放汝師,還能留下汝等嗎?”

四個人俱都由桌子底下縱出來,花面鬼吳升帶着三個師弟謝過了勝三爺,俱都抱頭鼠竄。勝三爺又叫道:“當家的,你還不出來嗎?”此時和尚嚇得驚魂失色,由禪堂中出來。勝爺說道:“當家的,我勝某回家三年之久,常有親朋說你是綠林道出身,我曾夜間到你廟中來過五六次,我一偵察你,果然誦經參禪,改邪歸正,要不然我早就將你趕走啦。大丈夫棍前豈容宵小之人酣睡?到如今你爲何又招江洋大盜?賊人到我家中行刺,還有何說?倘若到鄉莊大戶財主家行刺竊取,豈不是甘受其害嗎?你身爲佛門弟子,招引江洋大盜,你是認打認罰吧?”說着話忽聞臭味,勝爺說:“哪裏的氣味?怎麼這麼臭呢?”和尚說道:“三爺,我跑肚啦。屋中還有一個大卸八塊的死屍呢。”勝爺說道:“你要認打,咱倆打一場官司。”和尚說道:“那還有出家人的命在嗎?”勝爺說道:“你要認罰。你將屋中八仙桌上的死屍,刨一深坑,將他掩埋,以後你廟中永遠不許收留閒人,也不許你招租住客。你要勤於打掃禪堂,我還有點心意,我每年舍廟中一百兩銀子香資,可有我活一天給一天,我死之後,此款取消。”和尚聞聽,心中喜悅,千思萬謝:“廟中永遠不留閒雜之人!我將死屍掩埋。”勝爺與和尚說完了話,和尚將山門開放,勝爺叫道:“二位賢弟,金龍賢侄,到古城村愚兄家中去吧。”爺兒四位這纔出離三關廟,夠奔古城村。

來到古城村已經日上三竿了,奎、福在家中放心不下,皆同老僕由家中出來,正要夠奔三關廟尋找勝爺,就見勝爺在先,後邊跟定一位大漢,兩個漢奸,勝爺叫道:“奎兒,福兒!這是你歐陽二位叔父,與老父有過命的交情,前三年你歐陽大叔盜燈,二叔請人,蕭金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二位少爺趕緊過來,撩衣跪倒塵埃:“二位叔父,我弟兄二人給二位叔父磕頭。”歐陽大爺,說道:“哎呀,兩個小王八……”說到“八”字,“羔子”兩字還未出口,回頭一看勝爺,自己也樂啦,忙改口說道:“二位賢侄請起免禮。”奎、福二人給歐陽昆仲磕完了頭,勝爺又對奎、福指着金龍,說道:“這是你孟金龍大哥。”奎、福二人道:“金龍大哥,兄弟給您行禮。”語畢,控背躬身,各施一禮。金龍說道:“得啦,小子。”自己說完了,自己也樂啦,又對奎、福二人說道:“二位兄弟,別拿我當人,我是一個大渾小子。”奎、福二人一笑,爺兒六位夠奔莊院走來。蠻子叫道:“勝三哥!這位小孩是誰跟前的?我怎麼不認識呀?”勝爺說道:“愚兄倒疏忽了,還沒對二位賢弟道及,這是前三年愚兄回家,收留的螟蛉義子。”二位蠻子說道:“我們給您道喜。”勝三爺說道:“同喜同喜。”老哥兒三位說着話,來到宅中,進了大門,直接走到大客廳,家人打了淨面水,沏上茶來,喝着茶說着話。蠻子說道:“吾這三年到鏢局子去了好幾趟,看望老哥去,俱都是乘興而去,敗興而回。我在信格子裏面看見老哥哥不少的信件,內中完全是一個信詞,不是老病未愈,就是新病頻來,老哥哥莫非說是不出世了嗎?”勝爺叫道:“二位賢弟,愚兄今年七十有奇了,還出的什麼世呀?回憶當年,只增愁苦。”蠻子說道:“老哥哥您收下螟蛉義子,莫非是勝家門人稀罕嗎?”勝爺說道:“誠然。”蠻子又說道:“老哥哥晚景之歡,誰能比得了?二位少爺承歡膝下,樂何如之?”勝三爺說道:“二位賢弟擡愛愚兄了。”蠻子又問道:“勝三哥,但不知奎兒可曾定下婚姻?”勝爺道:“賢弟貴人多忘事。在十數年前,明清八義大爺得了一位老姑娘,愚兄與大爺在酒席筵前換杯,定下大爺的令愛。”蠻子說道:“吾倒忘記了。那麼您杜門謝客,難道您就不戀想這些老朋友了?”

勝三爺說道:“賢弟,愚兄是好交友之人,焉有不想念之理呢?每日想起來,真是五內如焚。風燭殘年,但不知與這些老少賓朋還能相聚否?”蠻子說道:“您要想望衆老少賓朋,吾兄弟倒有一策,可使老少親朋齊聚古城村,大家盤桓些日。”勝爺說道:“但不知有何良策,可使這一班老朋友齊聚一堂,以敘離懷?”蠻子叫道:“勝三哥!勝奎今年多大歲數啦?”勝爺說道:“今年十八歲了。”歐陽爺說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七十多歲的人啦,難道你不惜子女嗎?也該給勝奎完婚啦。乘着給勝奎完婚,咱們熱鬧熱鬧。你用一百份請帖,定期給勝奎完婚,所有這一些老少的賓朋,道路遠的,我都給你下帖請到。”勝爺說道:“賢弟有所不知,愚兄向來對於人情往來,不敢疏忽,就以古城村說,愚兄每逢隨禮,總是三吊五吊的份禮。我若是給奎兒娶媳婦,撒下請帖去,富裕的家固不足論,若貧困之家,接到了我的帖,來隨禮吧,沒有錢;不來隨禮吧,又對不過我,這豈不是教人家爲難嗎?”蠻子說道:“窮親戚朋友,你別受他們的禮。”勝爺說道:“窮富我都不受禮,難道隨人情的就空手來嗎?”歐陽爺說道:“你是仁德待人,沒有不給貧窮的朋友打算之時。但是勝奎早晚不是都得娶媳婦嗎?”

勝爺因爲秦義龍之事,心中不高興,打算過個一年二年的,再給勝奎完婚,故意以此言推辭。歐陽弟兄是非此不可,勝爺不好違背朋友之意,遂說道:“賢弟既不嫌受累,所有一切,全仗二位賢弟了。”歐陽大爺說道:“理所當然,咱們哥兒們,還過得着客氣嗎?你就擇吉日定請帖吧,凡鏢行有交情的給請帖;沒有真交情的一概不請;黑道上朋友,咱們不但不請,他就來了,恕不招待。”二蠻子說道:“擇日子還用三哥嗎?吾會合婚嫁娶。”說着話,取過了曆書,擇定六月二十八日,打發人莫州印了二百份請帖,大爺帶五十份請帖奔南七省,二爺帶五十份奔北六省。蠻子對金龍道:“你在三大爺家住着吧,你如有無禮取鬧及不規矩行爲,回來我用點穴法點你這王八羔子。”

孟金龍說道:“不鬧不鬧,你放心吧。”

歐陽氏弟兄在勝宅住了兩三天,各帶了請帖分頭去了。至五月下旬,黃三太等便來到古城村了,勝爺一見非常歡悅,叫道:“三太,你們何必來這麼急速呢?”三太說道:“我們接着歐陽大爺的帖,便連夜起程,恐怕事情多,師傅忙不過來。”勝三爺親自安置了黃三太等住所。第二撥邱成與人地崑崙邱三爺趕到;第三拔高恆高俊龍與侯華璧趕到;第四撥九頭獅子孟二俠、蕭三俠、於豐恆、蕭銀龍、於化龍,後面兩乘馱轎裏面坐定金鳳、銀鳳二位姑娘,其餘丫環婆子坐着車;第五撥丁紳董丁桂芳;第六撥劍客鎮三山與海底撈月葉伯雲哥倆同到。鎮九江屠大爺帶着姑娘前來就親,跟着同來的有屠大爺的大兒談笑書生屠士遠,並丫環婆子等。至六月上旬,男女親朋來到勝宅的,已有六十多位。賈七爺與金頭虎賈明爺兒倆一同來的,二少爺賈亮留在家中看家。不表親友陸續趕到,再表勝爺忙碌,請了廚房茶房,伺候賓朋,將天棚下養魚缸花盆挪開,調擺桌案,每日招待賓朋。列位,方到六月初間,就來了六十多位男女賓朋,要是沒有錢的,連吃都管不起。神刀將李剛與侄子李永泰也俱都來到啦,大衆終日談古論今。忽然有老家人鏢報:“太倉州的飛鏢秦義龍來到,有名帖一紙,喜單一封。”勝爺接過名帖一看,上寫“秦義龍”三字,喜單上書“喜敬銀二百兩,乞納。”鑽雲太保賈七爺、神刀將李四爺、三太、香五等,衆位俱都過來觀看,賈七爺先發言說道:“勝三哥,這份禮不能收,給他原帖退回,就說莊農人娶媳婦、聘姑娘本是小事。”勝三爺說道:“衆位,秦氏門中與勝家仇深似海。常言說得好,人要有什麼過節,誰要有紅白喜事,一行人情,就算解開啦。今天六月初旬,離喜期還有半個多月呢,我將他迎接進來,敬奉伺候,收下他的這份禮,等完了事,別位親朋我不送盤費,惟獨他,我送給三百銀子盤費。衆賢弟有什麼委屈,都看勝英的情面。”勝三爺遂叫道:“三太、香五,你們見面俱以秦二叔呼之,千萬不許慢怠。”三太、香五等敢怒而不敢言。勝三爺親自出來迎接,一見面,秦義龍對勝爺控背施禮,說道:“小弟慚愧。”勝三爺說道:“秦二弟,先前的事情,一概別提。愚兄有何德能?敢勞賢弟千山萬水前來。”說着話,二人遂攜手而行。黃三太過去叫道:“秦二叔,你將小包裹交給我吧,我給你存在帳房,你何時要什麼物件,臨時我給你取去。”秦義龍聞聽得存小包裹,面有難色。原來,辦喜事的事情,蕭銀龍與黃三太等早都安插好了,蕭銀龍總理,丁爺的先生,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接送親友,大腦袋的知客,歐陽爺尚未迴歸,待回來的時候,二位監廚。蕭銀龍今年已經十七歲了,真是福隨貌像,出挑的猶如潘安宋玉一般,粉蓮色壯帽,粉蓮色大衣,銀灰短靠,足下燕雲快靴。飛鏢秦義龍方一遞進名帖之時,蕭銀龍告訴三太,他無論帶着何物,都叫他交賬房,故此黃三太方一見秦義龍的面兒,就注意他手中的那個包裹了。黃三太這一要包裹,登時秦義龍面有難色之意。黃三太一看,可就更多了心啦,向前不容秦義龍允許,由手中取過來了。黃三太一掂,包裹不大,分量很重,黃三太交到帳房,記上號數,暫且不提。勝爺與秦義龍攜手而入,進了大客廳。

勝爺說道:“秦二弟,我給你介紹幾位朋友。”又叫道:“大師兄,你請過來。”劍客鎮三山心中不悅,無奈勝爺的面子重,不好意思駁,走上前來。勝三爺用手一指老劍客,笑着叫道:“秦二弟,這是我的大師兄,鎮三山夏侯商元。”又指秦義龍對劍客說道:“大師兄,這位是太倉州飛鏢秦義龍秦二爺。”

二人各施一禮,夏侯老劍客問道:“秦二爺今年多大歲數啦?”

秦義龍說道:“還小哪,五十三歲啦。”劍客說道:“我比你大三十四歲,我八十七歲。”語畢,雙方一樂。勝爺又將屠大爺請過來,用手點指,給雙方先道了姓名,勝爺說道:“二位以後要多親多近。”屠大爺與秦義龍各施一禮。勝爺又叫道:“孟二爺、蕭三爺請過來,這位是太倉州的秦二爺秦義龍,弟兄們以後要多親近。”彼此各一禮。勝三爺又與李四爺、賈七爺大衆等介紹完畢,又將衆年輕的四十餘位全都叫到面前來,說道:“這是你們的秦二叔,你們都過來磕頭。”黃三太等不敢違背師命,俱都趴下磕頭,惟有金頭虎賈明與金龍二人,蹲在後面,用手砸地,假裝磕頭。孟金龍蹲在地下,還是金頭虎賈明勸的,要不然孟金龍連蹲下都不幹。勝爺與秦義龍將老少英雄都給秦義龍介紹完畢,這才端下茶來吃茶。吃茶已畢,擺上酒席,將秦義龍讓之首座,大家用飯。勝爺善觀氣色,一見秦義龍面帶煞氣,勝爺看衆人雖對秦義龍不大反對,然而俱都面帶難色,勝爺心中爲難。吃完了飯,叫老家人將西跨院的北上房收拾乾淨了,請秦二爺那邊下榻。老家人即將西跨院北上房安置好了,報告勝爺,勝爺陪着秦義龍到西跨院北上房中,又喝了一回茶,講了些閒話,勝爺這纔回轉大廳。勝爺回到大廳,對大衆躬身施禮說道:“衆位老少弟兄們,吃萬分的委屈,都看在勝英面上,人家是給咱行人情來啦,大家是爲給我幫忙來啦,千萬別說閒話。將我的喜事,大家捧着辦完了,平安無事,那纔是大家疼愛我勝英呢。”勝爺好話說了多少,大夥倒替勝爺心中難過,誰也不肯說什麼別的啦,反倒安慰勝爺一番。

勝三爺自今日起,每日與秦義龍同桌而食,殷勤招待,毫無倦容。到了六月初旬,勝爺這日吃完了早飯,就覺腹中一陣疼痛,躺在牀上休息一會,直至夜裏二更來天,仍是疼痛不已,勝爺遂叫道:“李四爺、蕭三爺,我怎麼肚腹疼痛,由早晨至此時,疼痛不已。”蕭三俠說道:“三哥你年紀大啦,這幾日忙碌太甚所至。離喜期還有數日呢,你可以隨便休息休息,不要終日親自招待,都是老弟兄們,沒有挑眼的。”說着話,勝爺就覺疼痛益甚,由牀上起來,說道:“我要大便,瀉一回就許好啦。”語畢,站起身來奔後花園廁所而去。來到廁所蹲的工夫很大,就覺大腸發燥,正在扎掙之際,就聽牆上嗖的一聲,勝爺聽着是金刃的聲音,急忙站起,方站到平身,就聽嘩啦啦一響,肩頭上中了一物,自覺火熱,右胳膊發麻,當時就擡不起來啦。勝爺轉身向牆上觀看,並無人跡,方下了廁所臺階,就覺着兩腿發軟,走不動了。勝爺遂大聲叫道:“三太何在?我受了暗算了。”黃三太等聞勝爺喊叫,遂叫道:“香五、茂龍、李煜、銀龍,不好啦,我之恩師受了暗算了!”一旁喊着,直向後花園跑去,衆人隨後,也跑到了,來到勝爺切近,就見勝爺身體亂晃,向塵埃趴伏,勝爺的手方要按地,三太過去一把攙住,問道:“恩師,你在哪兒受的傷?”勝爺說道:“花園東北角。”衆人有上牆的,有上房的,向四外觀看,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勝奎一見父親受傷,過去就要拔袖箭,勝爺攔阻說道:“奎兒拔不得,袖箭乃是毒藥喂的。”黃三太、香五、銀龍、勝奎等,攙扶着勝爺夠奔內宅,張茂龍、李煜、賈明、邱成等,往各處遍找放箭之人,圍繞勝宅尋找一遍,放箭之人蹤影皆無。三太、香五將勝爺攙扶着躺在牀上,拉過一條棉被給勝爺蓋在身上,把勝三爺臉朝裏,脊背朝外躺着。此時一夥老英雄也都跑到內宅觀看,楊香五用匕首刀先將勝爺的大衣服挑下來。毒藥箭不能起下來,若起下來傷口再被風一吹,立刻殞命,所以用匕首刀挑衣服。將衣服挑下來,解開英雄帶,又挑靠身的小衣服,將小衣服一條一條的挑下來,一看受傷之處,現出紫色,如蠶豆瓣大小。蕭銀龍由腰間取出止毒散,用冷水化開,此時勝爺尚能服藥,給勝爺將止毒散服下去,工夫不大,原藥吐出。勝奎說道:“我們勝家門上有五福化毒丹,自施捨以來,凡是毒氣皮膚病,服下去立刻能愈。可以服嗎?”賈七爺說道:“趕緊化開吃下去看看。”又將五福化毒丹服下去,工夫不大,仍然吐出,不見效驗。鎮三山夏侯商元對大衆說道:“究竟此傷是什麼毒物?是那一門的毒藥暗器,大衆可知曉嗎?”賈七爺說道:“我倒知道此箭是哪一門的,此箭乃是下五門所傳,用五毒喂成,名爲子午絕命毒藥箭。可惜有兩位沒在場,道兄與和尚俱都沒來,他二人曾跟我提過此箭之惡,他們倆人,每到五月初五,採取百草,製造解此五毒之藥,一人採藥,一人煉藥,名爲百草轉陽丹,專解此毒。但是聽說煉此藥,最爲費事,往往有煉壞了的時候,在七七四十九個時候之內煉成,火候稍差一點,就不能收鍋。二位每年製成此藥,募化十方時,見有瘡瘍久而不愈者,施捨濟人,無論如何毒物,用此藥一粒,立刻還陽。這還不算,治吐血虛勞,尤能立竿見影,真稀世之珍,三哥此傷非此藥莫救。子午絕命,二位現在不在場,爲之奈何?”賈七爺說完了此話,再看傷痕,紫色比方纔展出來好幾分。這位叫道:“勝三哥傷怎樣?”那位叫道:“勝三弟傷痕如何?”年輕的,這個呼三大爺,那個呼恩師,三太與勝奎兩眼流淚。勝爺道:“只覺心中火熱,渾身發麻。你們大家都別呼喚我啦,我的精神有些不支。”語畢,合目不語,再有問的,勝爺不答了。老家人此時由外面進來,向衆人道:“現在二太太同衆位姑娘都來啦,要看看老爺子。”此時,凡親近的朋友俱都未動,也顧不的嫌疑了,銀龍與於家姑娘,張茂龍與袁家姑娘,也俱都見了面啦。二奶奶進到屋中,叫道:“老哥哥怎樣了?”勝爺不應,二奶奶此時淚如珍珠斷線一般,用手一拍勝爺的肩頭叫道:“老哥哥怎麼不語?莫非說您從此走了嗎?你有什麼家務事,也可對小妹談談啊。你再回頭看看我們這一羣老少苦命的冤家。”勝爺微微轉過來一點頭,睜開二目叫道:“賢德的弟婦,你苦守冰霜三十餘年,你給勝家門上增光露臉啦。賢妹,我也沒有什麼話,孟福是我前三年收的螟蛉義子,應繼不如愛繼,這兩個孩子,你願意過繼哪個就過繼哪個。這不是屠大爺也在場嗎?我們有話,娶過姑娘之後,猶如親生姑娘看待。我死之後,你就替我教育二子與小姐罷了。弟妹呀,我也不是詩書門第,我也不是禮樂之家,可稱清白門戶,賢妹可稱節烈之人。我死之後,對於窮親戚朋友,如有抵借等事,窮而不能葬、貧而不能娶者,賢妹要量力資助,以繼愚兄之志。勝家門上的八寶解毒散,五福化毒丹,要永久施捨,勿斷了我勝英武學的家風。冬天舍棉衣,夏天舍暑湯,所有一切,都一仍其舊,千萬莫因我死得結果不善,便中途終止。若有窮親戚朋友,雖然屢次求借,寧可少與,千萬別駁了,上山擒虎易,開口告人難。賢妹,愚兄死在旦夕,你是賢德之人,對於愚兄所囑,量必能辦。”復又叫道:“勝奎兒,這就是爲父的遺言,必須要你謹記。”語畢,勝爺仍然閉目合睛,一語全無,再有人間話,俱都不答。二太太聞聽勝爺之言,哭的更激了,丫環婆子無不下淚。鎮三山又叫道:“勝三弟!你從此便住口不語了?”黃三太叫道:“師傅!”勝爺俱都不答。直至天光大亮,賈七爺診了勝爺的脈,微而且細,似有如無,惟胸前顫動,傷痕向四外展,盤如鴨卵大小,紫中透黑。夏侯商元說道:“勝三弟,你若從此故去,哥哥誓不欲生。”蕭孟二俠、屠大爺等淚溼衣襟。孟金龍張開大嗓子,高聲號啕,辦喜事成了喪事啦,到日出東昇之際,勝爺只有吸呼之氣。勝奎叫道:“衆位叔父,大爺!我天倫現在只有吸呼之氣,還不將箭起下?別教我天倫帶着箭走呀。”衆位俠劍客聞聽,大家嘆氣道:“孩子,你看天氣炎熱,倘若拔下箭來,立刻就嚥氣。這樣還可多耗點時候,大家好多看一會是一會兒。”此時下請帖的蠻子哥倆也趕到啦,一看勝爺的光景,歐陽大爺說道:“勝三哥倘若一口氣不來,我從此殺人放火,搶男霸女!我要辦一點好事,就對不起老天爺啦。”

老少英雄正在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正在痛哭流淚之際,老義僕擦着眼淚由外面進來,說道:“二位少爺,衆位爺們,外面來了一僧一道,僧人是紅蓮羅漢弼昆長老,道爺是鐵牌道人諸葛山真。”大衆聞聽,轉憂爲喜,擦淚出來迎接,來到大門外,歐陽爺喊道:“雜毛會算,可稱未到先知,勝三爺受了毒藥箭啦。”老道說道:“非是貧道會算,衆位眼泡腫着,淚尚未乾。”歐陽爺說道:“快走快走。”衆人將老道陪到裏院。老道一見勝三爺右肩頭下插着一根袖箭,釘下有三四寸深,老道唸了一聲無量佛,用手一晃搖袖箭,說道:“何時中的袖箭?”三太說道:“昨天二更半天。”老道一看時辰,說道:“尚能治,不要緊,衆位施主莫要驚慌。”老道取出藥來,打開包兒,用手指捏了兩粒藥,說道:“這是七粒,一包十粒,用過三粒了。這兩粒藥,給勝爺服下去,力能奪命。”老道將藥包好,放在榻上,歐陽大爺原包拿在手中,用鼻子一聞道:“哎呀,好香!”列位,蠻子今天這一聞,藥偷出了兩粒,後文書救了兩個人,這且不提。老道將藥研細,命取過無根水,老道說道:“你們將藥箭拔下來吧。”李剛說道:“我起箭。”

伸手一拔,拔之不動,箭入骨甚深。老道說道:“你用手按住傷口,以牙咬住箭杵,方能拔下來。”黃三太過去,張開口咬住了箭桿,雙手按住傷口,用力拔箭,纔將箭拔出來,傷口並不流血。諸葛道爺由腰間取出尖刀,照定傷口四周,用刀將腐肉割下,這骨色青如漆,有鴨卵大一塊。道爺以刀刮之,振振有聲:“俺如關公刮骨療毒。”將骨頭刮的見了白骨,然後將藥面撒傷口上一半,用被將勝三爺蓋上,以手捂住傷口,無根水調好了藥,用食匙灌了幾下,然後勝爺便徐徐能喝了,灌完了藥,用白布纏好。三太問:“道爺,怎麼樣啦?”老道說道:“稍沉一會兒。”歐陽爺問道:“老道,怎樣了?”道爺說道:“稍微沉一會再看。”衆人不論誰問,道爺俱以“沉會兒看”答之。服下藥約有一個時辰,聞聽勝爺腹中有下行之聲,鼻窪鬢角見汗。腹中響動,乃是藥力借氣行走,血行動開啦;鬢角等處見汗,乃是營衛合啦。道爺說道:“過來二位有力氣的,將棉被向下按着點。”上身孟金龍,下身李永泰,按着被角兒。

又一會兒,腹中響聲漸大,道爺叫道:“三太,你將勝施主頭扶着,口朝下,他要吐啦。”三太急將勝爺的頭扶住,口朝下,方將頭扶好,就聽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綠水來,愈吐愈急,真是翻腸倒肚,吐出足有一盆子。先是綠水,後是紅水,最後吐黃水,吐完了之後,渾身上下的汗就出透啦。勝爺驟然翻身欲起,上面大漢孟金龍,下邊大漢李永泰,二人都按着棉被呢,金龍見勝爺欲起,伸虎掌向勝爺肩頭上一按,說道:“三大爺,你老人家先別起。”下邊李永泰也用手按住大腿叫道:“三大爺,你老人家別起呀,一起來就壞啦。”道爺說道:“勝施主千萬別躁,倘若驟然起來,被風將汗吹回去,毒氣歸心,就不能治了。”勝爺說道:“我只覺着心中焦躁。”道爺說道:“沉住了心氣,一會兒還得疼痛呢。”勝爺忍了一會,就覺周身無力,再想起來也沒有力量啦。此時勝爺也明白過來了,一看道爺在旁呢,這才叫道:“道兄恕小弟有恙在身,不能起牀行禮。”

語畢,向道爺點首示意,又叫道:“奎兒,福兒!你們還不過來謝過你伯父救命之恩?”勝奎等跪在塵埃,俱都給道爺磕頭,小弟兄隨後跪一大片。道爺說道:“三弟,你總這樣周到,貧道有何德能?這是三弟你一世行善的感應,我並不是能掐會算。我與和尚昨天住在平安鎮,一打聽說是距四十里之遙,在那兒住了一夜,今天起早趕路,爲的是涼爽。”語畢,道爺落下兩點慈悲淚來。勝爺欲哭無淚,打了兩個唉聲。

銀龍處處精細,方纔拔箭的時候,銀龍留神看箭桿,未看明白上面的花樣,此時見勝爺已好,銀龍遂說道:黃三哥,你將箭放在何處了?”三太說道:“在我恩師割下的衣裳一堆呢。”

銀龍說道:“收過來咱們看看,箭桿上是什麼花樣?我方纔見箭桿頭上黃橙橙的,杆上有花樣。”金頭虎說道:“我取去。”

金頭虎方要在破衣中找箭,勝爺伸左手由破衣中將箭拾起來,暗暗放在身旁了,金頭虎早就看見了,說道:“三大爺,那可不行,您不叫我們看箭,不知道是哪個小子辦的事,我們就糊塗死啦。”勝爺說道:“明兒,賊已遠去,看箭何益?”賈明說道:“您要不給,我將您搬起來,我們非看看不可。”勝爺叫道:“賈賢弟!你還不將明兒攔阻?仇是可解不可結。”賈七爺遂叫道:“明兒!你還不閃開?叫你三大爺生氣。”勝爺又說道:“我的傷已經無有危險啦,大夥累了一夜半天,還未曾用飯,請大家前院客廳休息休息,用飯吧。二位道兄也沒有齋飯呢,恕過我不能陪座了。”大家這才起身夠奔前院大客廳,談談論論,俱都說道爺的藥真是神丹,勝三爺好心感動天地,所以才遇難呈祥,逢凶化吉。大家吃完了飯,俱都來到後院問安。勝爺說道:“我的傷已經一點危險都沒有了,你們每人問我一句,我就得答半個時辰。你們一夜未曾閤眼,各自休息休息吧。連勝奎與三太都不用在我屋中,叫老家人勝忠伺候我就行啦,他年紀長了,精神還好。”大夥不敢違背勝爺之意,俱都退出,迴歸前院。老家人勝忠服侍勝爺睡了一覺,老家人給倒過一杯白滾水,勝爺問道:“天至何時?”老家人說道:“二更已過。”勝爺說道:“點上燈籠到前院東西跨院,看賓朋們都休息了沒有?”老義僕忠厚老誠,不忖勝爺何意,點上燈籠前去觀看,去了工夫不大,老家人回來,對勝爺說道:“東跨院聾啞仙師、弼昆長老、胡景春等,全都安歇啦。二道院少爺、黃三太他們也都睡啦,老奴推一推門,門也上着呢。前頭院孟二爺、蕭三爺、賈七爺、李四爺等,大夥也都睡啦。”勝爺又說道:“你打着燈籠看看西跨院秦二爺去,將他請來,他要不來,你就說我家主人決無狠毒之心,請您有機密大事,您要不去,後悔可就晚了。”老家人答應一聲,打着燈籠夠奔西跨院,一看屋中明亮,老家人咳嗽一聲,在外面問道:“秦二爺還沒睡嗎?”秦義龍在屋中,說道:“還沒睡呢,你請進來吧。”

老家人進到屋中道:“秦二爺,我家主人現在叫我前來請你。”

秦義龍說道:“現在我有點不舒服,因勝三爺受傷,我跟着忙碌了一天,你替我跟勝三哥告假吧。”老義僕道:“我家主人有話,你要此時不去,悔之晚矣。”秦義龍心中暗想:“我將包裹交到帳房啦,跟他們要了三四次,我要練練武術,他們只給我匕首刀,包裹臨走纔給呢。我的兵刃現在拿不出來,倘若到了後院,說話不投機,就有是非。”老賊思索至此,遂問道:“老管家,後院還有何人在勝三哥屋中?”老僕說道:“一位也沒有,連勝奎都沒叫在屋中。”飛鏢秦義龍聞聽勝爺屋中沒有別位,他這才放心,叫道:“老管家,你先出去,我小解小解。”老管家遂退出屋去,飛賊秦義龍打發老僕出去,由牀底下將匕首刀取出來,掖在腰間,這才由屋中出來,同老僕來到後院,進到勝爺屋中。勝爺一見秦義龍,叫道:“秦二弟!我三次未曾傷你的性命,你不知以恩報德,你將我穩住了,暗中打我一袖箭。我現在身帶重傷,大夥都在照顧我的時候,所以未揣摹放箭之人。老者你還能瞞的過聾啞仙師嗎?中輕的你還能瞞過蕭銀龍、楊香五嗎?並且你的袖箭還刻着秦字呢,雖然不甚明顯,誰都看得出來,是用花堆的一個秦字。將我的傷剛治好了,蕭銀龍就要看箭,幸我左手尚能動轉,我將這枝箭放在身底,未敢叫他們看箭。賢弟你快走吧,你還在這裏住着,豈不是自尋其禍嗎?”又叫道:“老管家!你打開頂箱,給秦二爺取幾十兩銀子盤費。賢弟你星夜逃命去吧!”老賊聞聽,一時良心發現,跪在牀沿下,叫道:“勝三哥!小弟之錯。從今後不與三哥爲仇了。”老管家說道:“還給他銀子?我和他拼啦!”勝爺睜目說道:“勝忠!你是義僕,所以我纔將你留在屋中,你若是不聽我言,便爲不義了。”老義僕聞聽,也不敢言語了,遂由頂箱中取出來三十多兩銀子遞給秦義龍,說道:“給你吧,這是三十多兩,要打兩袖箭就是六十多兩。前面你的小包裹別取去啦,要一取小包裹,就有大禍臨身。”看賊人磕完頭站起來,接過銀子要走,勝爺說道:“秦二弟,且慢。你要走,可別走二道院,二道院是你侄勝奎與三太等,前院是蕭三俠他們,東跨院是道爺、和尚等,你可千萬別去。你仍然由你西跨院逃走,由北上房過去向西,打宅院西牆走。夠奔西南有一片樹林,過了樹林子,就算走啦。但明天開飯時,大夥見你不辭而別,必然追你,腳程快的太多,你務必要兼道而行。”

老賊說道:“既蒙勝三哥你恩放小弟,我從此永不與你結仇了。”

勝爺說道:“賢弟,那就在乎你了,你在我家中也住過,道路你也都明白,你要仍然尋仇,我也沒有法子。”

老賊秦義龍含羞帶愧出了勝爺的屋子,夠奔西跨院並未進屋,擰身形縱上北上房,自己心中暗想:“老勝英真是忠厚君子,我以後還能跟他爲仇嗎?唉,我們倆人還是走着看,他今年七十多啦,再待十年,他就八十多啦,我不能殺他,將來我將勝奎、黃三太等殺他三個兩個,也可報秦家之仇。”老賊捻着短髯,心中思索着,向四外觀看無人,躥房越脊,直奔西大牆而來。老賊方要縱下牆外,不覺心中突突直跳,自己思索:“何以心中亂跳?莫非說我是懼怕他家中這堆俠劍客嗎?不至於如此呀。”自己叫道:“秦義龍,秦義龍,你提着點兒氣!”

一飄身,落在牆外就地。就見有一個人,以肘按着刀尖,身形影着刀,仰面向牆頭上觀看。一見秦義龍飄身形下來,牆底下這個人站起身形,口中說道:“老賊暗算吾之天倫,用毒藥箭幾乎要了我天倫之命。現有奎少爺在此!”舉刀便剁,老賊忙閃身軀說道:“勝奎不要如此。”勝奎哪聽他的?舉刀一連就是二刀,老賊閃躲,並不還招,復又對勝奎說道:“你天倫四次放我,所以我讓你三刀;如再不識擡舉,老夫將你人頭捎回南七省去。”勝奎說道:“你是下賤之輩,我天倫以你當好朋友看待,這一干俠劍客俱都與你呼兄喚弟,你配嗎?”說着話,舉刀還是剁,秦義龍哈哈冷笑兩聲,背後揠刀,與勝奎交手。

二人正在動手之際,由西大牆北面過來一道黑影,大聲喊道:“秦義龍休走!你爲何以毒藥袖箭暗算我之老師?”話到人到,加入動手,大戰秦義龍,秦義龍毫不介意,一把朴刀上下翻飛。

忽聽有人喊道:“小毛遂楊香五來了!”也加入大戰秦義龍。秦義龍正在獨戰小弟兄三位之際,就聽西北樹林之內嘩啦啦一響,出來一道黑影:“老賊休走!張茂龍來也!”緊跟着樹林西南又縱出紅旗李煜,兄弟五位圍住秦義龍。義龍一把匕首刀上下翻飛,橫欄豎架,面無懼色。此時又聽樹林子西邊有人叫道:“小子,秦老二!我是你爺爺!樹林子內埋伏下百萬神兵!”話到人到,亮杵縱起來便打:“衆位將他圈住,誰要叫他走了,我跟誰拼命!”六人將老賊團團圍住。老賊心中暗想:“這六個孩子,我是不懼,勝宅高明人甚多,倘若和尚、老道、蕭孟二俠、賈老七等,他們要是出來,那時節我難以脫逃。”思索至此,自己暗道:“三十六招,走爲上策。”賈明說:“他要打誰的空子裏走了,誰就是孫子!”老賊心中憤恨賈明,他這一提醒了衆人,衆人更留了神啦。大夥抖擻精神,正在打的難解難分之際,就聽勝宅西大牆北面有人咳嗽,手提紗燈前來,說道:“我三大爺放心不下,叫我前來。”說着話,來至切近,衆人一看,正是賽北觀音蕭銀龍。銀龍叫道:“六位兄長!我勝三大爺放心不下,聽西牆外有喊殺之聲,特遣我前來,不叫衆位阻攔二爺去路。惟有奎哥哥更不當這樣,秦二爺雖然與我三大爺早先有點過節,奎哥哥你這一辦喜事,秦二叔千山萬水的奔了來,這一行人情,有什麼過節都算沒啦。再說傷我三大爺之人,你們怎麼知道必是秦二叔所爲?你們這一圍着秦二叔動手,倘若叫我三大爺知道了,怪罪下來,誰能擔得起?豈不聞古語有云:父叫子死,子不敢不死。黃三哥,你在衆人之中歲數居長,你領着他們辦這宗事,叫三大爺知道生氣,倘若金傷復發,你又當如何?”小弟兄六位俱被銀龍喝住,誰也不敢再動手了,惟有金頭虎知道銀龍的這一套,心中暗說:“好小龍,小子,叫大夥來劫殺秦義龍也是你,不叫大夥動手也是你。”

秦義龍用暗器傷勝爺,誰都瞞得過去,也瞞不過蕭銀龍去。

勝爺從傷痕剛見好的時候,心中已經明白,便將衆人遣散,諄諄囑咐,自己在後院大廳養傷,喜歡清靜,誰也不許到後宅問安,擾亂精神。勝爺一方面是囑咐大家,一方面安慰大家,說:“你們大家一夜勞乏,也該歇息歇息了。我的傷好啦,你們大家都累病了,豈不教我難過嗎?”衆人見勝爺說的俱都是實情之話,所以大家都各自吃飯的吃飯,安歇的安歇。蕭銀龍與三太、香五、茂龍、李煜、邱成、勝奎等,這七個人湊在一處,在二道院東廂房吃飯,吃完了飯,坐在一處談天,蕭銀龍說道:“咱們小弟兄之中,老誠幹練,就是黃三哥,黃三哥待人向來以至誠感化,在臺灣我與黃三哥別後,回想黃三哥之爲人,那份義氣,真叫我寢食難安,今者在一塊好幾年之久,每與三哥談到一塊兒,雖晝以繼夜,令人不倦。”黃三太笑說道:“兄弟你是擡愛哥哥,哥哥有何德能?我之恩師息隱於家門三年之久,將鏢局子的事情委之於我,所以未辦壞了事,都是諸位賢弟竭誠幫助,和老前輩們指導教訓。”金頭虎說道:“你們倆到一塊兒就咬文弄字。”蕭銀龍又說道:“賈明兄長,凡事你劃策甚多,一時難以道盡,你是外樸內慧。”賈明說道:“我會燴豆腐。你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別繞着彎罵我。”蕭銀龍說道:“今天三大爺被人暗算,賈五哥你可知道是誰所爲嗎?”

賈明說道:“我不知是何人所爲;我要知道是誰,我早就同他拼了命啦。”銀龍又問道:“三哥你知道嗎?”黃三太說道:“愚兄不知。”蕭銀龍笑嘻嘻的伸出來兩個手指,說道:“衆位,不可三猜兩猜,我一猜就猜着,就是此人。”金頭虎一見銀龍伸出兩個手指頭來,抽冷子一張嘴,照定銀龍二手就咬,銀龍趕緊往回一撤,叫道:“五哥!你怎麼咬我?”金頭虎說道:“你那兩個手指頭太壞啦,不能留着。”勝奎叫道:“銀龍賢弟,果是何人?你快快說來,賈爺不要玩笑。”銀龍說道:“必是飛賊秦義龍老二所爲。”金頭虎說道:“咱們亮傢伙,上西跨院尋找老東西去。”站起身形,就摸一字杵。銀龍說道:“五哥且慢,你要唐突就壞了事啦。”勝奎急忙問道:“賢弟何以知秦賊所爲?”銀龍說道:“秦義龍與勝三大爺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是不分賢愚好歹之輩,三大爺欲以恩釋怨,以解兩家之仇,仇不但未解,到了今日,結之益深。勝三大爺累次不傷他,在勝三大爺所爲開秦賊自新之路,無奈秦賊倒行逆施,不但不感三大爺之德,反增其無限之怨恨,他明着報不了仇,所以想出這麼一個法子來,明着是行人情,暗着是加害三大爺。你們不見他一進門之時,三哥要他的包裹,他面有難色,比及將包裹拿到帳房,我暗中打開他的包裹,除去銀子之外,俱是兵刃暗器,綠林道所需之物,無一不備。你們想想,他若是真行人情,帶着往返的路費,何必帶些作賊的東西?”銀龍語至此,衆人這才恍然大悟,齊聲說道:“賢弟之言非常有理,咱們應當怎麼辦呢?事不宜遲。”蕭銀龍說道:“三大爺向來是但得容人且容人,夜靜更深必然放他。可有一宗,三大爺臥病在牀,老家人筋骨衰敗,倘若勝三大爺將他招至面前,他再行不測,爲之奈何?咱們這七個人候至打更過了,咱們扎綁停當,去後院大廳上面四外埋伏,一來爲防意外,二來爲保護勝三大爺。倘若勝三大爺真要放老賊逃走,久後必爲咱們小弟兄之大害。”黃三太等齊聲說道:“此言甚是,咱們喝杯茶,各帶兵刃暗器,前去防範。”金頭虎說道:“小龍,你這是愚弄我呢,我都要困死啦,你爲的是熬大鷹。”蕭銀龍說道:“你還是別去,你不去,我們辦的必不能壞了;你要一去,準得亂七八糟。”

金頭虎說道:“我不去可不行,如果勝三大爺要不放秦義龍,咱們倆總得滾滾,白熬鷹我可不幹。”衆人也不理他,當時扎綁停當,帶好兵刃暗器,將屋門關好,由後窗戶出去,熄滅燈燭,仍將後窗戶對好。弟兄們來到後宅大廳,前坡三位,後坡四位,在房上趴伏。天到二更多天,就聽屋中勝爺說道:“老管家,天到什麼時候啦?”老義僕答道:“二更多天啦。”又聽勝爺說道:“你給我倒點白開水喝。”老僕給勝爺倒過一杯白開水去,勝爺說道:“勝忠,你就不用老站着啦,你在一旁歇息歇息吧。”老義僕說道:“只要您的傷痕痊癒,老奴情願站三天三夜,我也不睏乏。”勝爺又叫道:“老哥你站着也是伺候我,你坐着也是伺候我。”勝忠一聽勝爺叫老哥哥,愕然說道:“東家你這是何言?怎麼呼老奴爲兄?老奴擔待不起,豈不折去小人之壽?”勝爺道:“你是勝家有功之人,不比別人,你年輕之時,跟隨我天南地北,刀槍林中不知受了多少驚險,我以老哥看待,不足爲過。我主僕行將老矣,不知此後可得安逸否?你將燈籠點着,看各院都休息了沒有?”老家人遂掌上燈籠到前院,看視一遍,回來報告勝爺:“俱都歇息啦。”

勝爺叫老家人去請秦義龍,房上七位聽到此處,不由的暗暗佩服銀龍有先見之明。比及老家人將秦義龍請到,贈送盤費,告訴秦義龍逃走的道路,七位俱都聽的明明白白,這才躥房越脊,來到西大牆外。蕭銀龍劃策:“西大牆外三位,樹林子裏頭三位,一個一個的上,如不是他的敵手,或者拿不着他,然後我再上,見機而作。我叫你們怎麼辦,你們就怎麼辦,若跑了秦義龍,惟我是問。六位埋伏去吧。”正是:挖下壕坑擒虎豹,放下香餌釣金鰲。秦義龍方一上大牆的時候,心驚肉跳,那就是一個先兆,這小子有點惡貫滿盈了。弟兄六位圍着老賊羣毆時,蕭銀龍打着紅紗燈籠說那一席話,六個人這才後退。

秦義龍一看,蕭銀龍舉着燈籠,衣帽齊整,手中無有兵刃,並不猜疑。蕭銀龍趕奔近前,磕膝點地,叫道:“秦二叔,你老人家看在我勝三大爺面上,多要擔待,你是老前輩,別跟年輕的一般見識。”蕭銀龍和顏悅色,二叔叫的順口流,秦義龍見蕭銀龍如此,將刀還鞘說道:“老夫焉能跟他們一般見識?”

轉身形向南要走,蕭銀龍將紗燈慢慢放在就地,犀牛皮軟皮鞘中拔出匕首刀來,此時老賊剛轉身軀,走出去三步來遠,銀龍由背後緊行兩步,一刀奔秦義龍軟肋扎去,出其不意,使的力量也猛,這一刀直刺入老賊腹中八九寸深,老賊吼了一聲,躺在塵埃來回的亂滾。蕭銀龍拔刀向外一縱,縱出七八尺遠,叫道:“衆位弟兄們還不過來,解一解心頭之恨!”黃三太大夥等這才亮兵器,縱將過來,將老賊秦義龍亂刃分屍。金頭虎的一字杵是亂打亂砸,濺得血肉渾身都是,竟將秦義龍砸的如同肉泥一般。金頭虎叫道:“小龍!勝三大爺恩放秦老二,你出的這宗陰主意,嘴裏說好話,腳底下絆子。就是我身上血多,勝三大爺若不依我,你可得承認。”蕭銀龍說道:“大家擔承,勝三大爺也沒有什麼不依的。”將紗燈熄滅,哥兒七個躥房越脊,回奔勝三爺宿室而來。蕭銀龍先進到屋中,問道:“勝三大爺,你老人家傷痕可曾痊癒?”勝三爺方在朦朧之際,一見蕭銀龍到來,說道:“龍兒,我昨天有話,誰也別進來,我好休養休養精神。”蕭銀龍叫道:“勝三大爺,你老人家將秦義龍怎樣啦?”勝三爺唉了一聲說道:“不要提他啦,我將他開發啦。”蕭銀龍說道:“您將他開發啦,我將他也開發走啦。”

勝三爺問道:“這是什麼話,怎麼又將他開發啦?”蕭銀龍說道:“我將他扎死啦。”勝三爺聞聽,嘆口氣道:“他五十多歲的人了,你這是何必呢,又污了咱們的宅院。”蕭銀龍說道:“勝三大爺,並沒在院中扎他,在西大牆外面。我扎死他之後,黃三太他們大夥,用刀將他剁成了肉泥。你是慈心生禍害,你只顧放他,不想以後我們小弟兄必要受他的害。”勝三爺說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以後做事,必須要以寬大爲懷,總要學能容物,那纔是大器呢。”又叫道:“銀龍!你將他哥兒幾個也叫進來吧。”銀龍掀簾子,以手招進衆人,勝三爺與衆小弟兄講今比古,教大衆從今後做事,要學得容人且容人。教訓已畢,勝爺說道:“後花園有我一口壽木,有二奶奶一日壽木,人死不結仇,將我那口壽木給秦義龍使用,將他就此深夜成殮起來,存在廟內,鄉親們若有問的,你們大家就說是南七省來的朋友,因得時疫病死在勝宅的。”勝奎將長工、月工俱都喚起,將壽木由花園西大牆打千斤悠到牆外,可惜一口好壽木,成的不是完全壽體,用鐵杴一下一下的鏟在壽木之內,頂好子蓋,又上好大蓋,叫油漆匠在棺材頭上寫下“飛鏢秦義龍”。

長工、月工手忙腳亂,搭到廟裏寄存起來,就算老賊發喪。這是老賊一輩子的收緣結果,迷人不醒其端,勝三爺放他四次,不知以恩報德,還暗害勝爺,沒害了勝爺,自己只落得碎屍萬段。

勝爺的傷,三四天就能起牀,這宗毒藥不忌葷羶,鮮韭生魚更活血脈,一日比一日輕快。勝爺這日陪着大夥喝酒談心,忽然自己一聲長嘆,叫道:“道兄,弼昆賢弟,衆賓朋來的不少,惟獨還有一位知心的老朋友未到。”道爺說道:“勝施主,你盼唸的人,我知道是誰。”勝爺說道:“道兄替我想想,倒是何人?”道爺一伸左手,出了五個手指,說道:“你想的五爺。”勝爺一笑答道:“然也。”道爺說道:“你有所不知,五爺自你告病假回家之後,他在鏢局子住了些日,便回松竹觀去了。老恩師因五爺無家可歸,出廟準其進廟。”他們老弟兄正提念蔣伯芳之際,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等站起身形道:“皆因爲這幾日忙亂,還有一件事未曾跟你提及,水月庵秦尤逃走之後,我們追到蘇州,遇小俠客劉雲,我們結義爲友,那劉雲是提督之後,他還有一個姐姐,是南俠老王靈之義女,今年姑娘二十歲了,待字未嫁。歐陽二爺下帖的時候,劉雲正在鏢局子,我們起身之時,劉雲曾對我們談道,說你與我兄弟辦喜事,俠客義士必然不少,他姐姐的終身大事,打算教你作伐。我們起身北上的時候,劉公子也回家邀請姐姐去了,一來爲隨人情,二來爲的是姐姐的終身大事。”勝爺說道:“劉雲如果來到直隸莫州,老夫必然擔任作伐。”爺兒幾個正在談着話,老家人由外面進來報道:“現在外面有蔣五爺到來。還有一輛車,車中有女眷,並有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之人。”勝爺叫道:“勝奎!你叫丫環婆子趕緊迎接女眷。”勝爺就要親自迎接蔣五爺,和尚、老道說道:“勝施主傷痕初愈,豈可勞碌?還是我們大家去接。”勝爺不敢拂衆人之意,在客廳等候。老道、和尚等迎接出來,一看年輕的正是劉雲,黃三太等不勝之喜,將蔣五爺與劉雲迎到大客廳,黃三太說道:“劉賢弟,你終日想念吾之恩師。”說着話用手一指勝爺說道:“這就是吾之恩師。”劉雲聞聽,不敢怠慢,趴在地下,與勝三爺行禮,叫道:“勝三伯父,小侄與你磕頭。”勝三爺說道:“豈敢豈敢。”此時劉雲渾身血跡,左胳膊上纏着白布。勝爺問道:“劉公子何以受傷,周身血跡?”劉雲聞聽,不由的淚如雨下,說道:“勝老伯父有所不知,侄男昨天投宿平安鎮高升店,晚間有七星真人、張德壽師徒,在店中要殺害我們姐弟二人,小侄男受了七星真人暗算,要將小侄男與車伕丫環婆子殺害,一髮千鈞之際,我蔣五叔趕到,救了小侄男姐弟。倘若蔣五叔晚到一刻,小侄男等今日不能與勝三大爺見面了。”勝爺說道:“公子且免悲哀,老夫殘邁之人,是不能出世了,我必拜託衆賓朋,捉拿老道師徒。”語畢,勝爺遂與大夥介紹,一一介紹完畢,各個心中都有一份關照。賈七爺叫道:“勝三哥!給劉公子報仇的話,你先別忙,趙老道師徒並不是爲劉公子來的,我想他是爲你這喜事來的,等到喜事正日子,恐怕賊人乘亂而來。”

忽聽有一位老者說道:“賈老七,你將老道擡舉的太高啦,他敢上勝宅來?他不來便罷,他要來了,我將惡道七星真人非宰了不可。”又有一人大聲吶喊道:“雜毛若來了,我將他腦袋擰下來!”孟二俠打了孟金龍一掌說道:“胡說,你也不怕挑刺兒礙着好肉?這裏還有諸葛道爺。”金龍說道:“我沒說我諸葛大爺。”

閒文不表,單言劉雲的來由。劉雲自連雲山起靈回家之後,給姐姐僱了丫環婆子,仍回鏢局子與三太、楊香五等盤桓。這日劉雲正在鏢局子,就趕上歐陽二爺下請帖,勝爺家中辦喜事,黃三太等商議即時起程,劉雲遂將姐姐終身大事託付了黃三太、楊香五等。第二日黃三太等由江蘇起身,夠奔直隸莫州,劉雲回揚州邀請姐姐。劉公子來到自己家門,先到前院書房喝茶淨面,更換衣服,然後夠奔內宅,到內宅拜見姐姐已畢,姐弟談話。姑娘說道:“兄弟,你這又是三四個月未回家。”劉公子說道:“姐姐你要不在家,我一年二年,也不準回一趟家。我這次回家,爲姐姐的事前來。”姑娘問道:“爲姐姐何事?”劉雲說道:“姐姐,你的文武學比我都高明,古語說的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今年二十幾歲了,終身大事,尚未許字。我現在拜託黃三哥他們,乘着勝三大爺給勝奎辦喜事,當時的俠劍客有名的人物必能齊集勝宅,我託黃三哥將你的大事,託付勝三爺擇賢而配。我這趟來是接你去直隸莫州古城村勝宅,表面是行人情,暗中乘着這個機會,求勝三爺給姐姐作大賓。兄弟可不敢自己專主,特跟姐姐商量。”劉雲又說道:“論到求功名富貴,小弟是灰了心啦,我這一生,只可跟黃三哥在鏢局混碗飯吃,就算足矣。”鳳蘭姑娘聞聽,自己不覺一陣紅潮兩頰,低頭不語。劉雲一看,姐姐的意思是不言而喻,劉雲遂說道:“姐姐可不能誤六月二十八的日子,咱們明天就得起身,你帶着一個婆子,一個丫環,明天咱們起程。”婆子是由連雲山跟姑娘來的,在連雲山姑娘學藝之時,南俠用一根藤子棍指示姿式,俱都是婆子伸手搬胳膊彎腿,八九年的工夫,婆子也有點武術。姑娘將四隻箱子俱都打開,先將王靈給的細軟物件,包兩個包裹,姑娘心中思索:“這是我義父給的嫁妝之資,天倫留下的錢財,我不能動。此一去莫州,倘若婚姻成就,必然是古城村辦喜事,那時節我還能再回揚州取東西嗎?我這兩包裹細軟之物,出了閣也夠我夫妻一世之用。”這是姑娘心裏的話。將一切收拾齊備,帶好兵刃暗器,把勢套好了車,黃草驢子架轅,白馬長套,第二日一早,遂由揚州起身,夠奔直隸莫州而來。劉公子坐下白龍駒,馬鞍鞽上得勝鉤,懸掛翹尖式鋼刀,腰間纏十三節亮銀鞭,囊中藥喂的十二顆毒蒺藜,馬在車後跟隨。曉行夜宿,飢餐渴飲。這一日六月上旬,太陽大平西的時候,劉雲問道:“把勢,你說離古城村相近吧,此地距古城村還有多少路程?”把勢說:“尚有五十多裏。”姑娘在車裏悶倦,掀開紗簾,叫道:“兄弟!你馬向前進,與車並行。”

劉公子右磕膝蓋一點馬前膀,嚼環向裏一帶,馬與車並齊,姑娘問道:“兄弟,你方纔問把勢,此地離古城村多遠?”劉雲說道:“還有五十多裏。”姑娘說道:“若是還有五十多裏地,我們就不用趕路啦,你看天氣炎熱,牲畜身上通身是汗,咱們先進前邊那大樹林裏面,去喂喂牲口,人得休息,馬也得休息。”

劉雲說道:“姐姐說好便好,咱們進樹林去休息完了,然後咱們就奔平安鎮住店啦。”把勢將車趕人大樹林子內,姑娘打車上跳下來,扶着婆子的肩頭,在樹林內活動活動周身,姑娘遂向西北一看,有幾棵大樹,四外無人,姑娘小解一回,小解完畢,姑娘又奔南去。就聽西南樹林子裏有人說話,意思姑娘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說的是:“老刷扭招盤拉把。”這句話就是:“師傅回頭看看。”“藏果架着海鬥。”這句話是:“老婆攙着個大姑娘。”“昏天必入托條窯,陛下去把一把。”

這兩句是:“黑了他必住店,跟下他去看一看。”姑娘知道這是江湖黑話,可不明白所以然,姑娘一聽,心中暗道:“好話絕不揹人。”思索至此,遂叫道:“劉雲哪?咱們上店裏去歇息吧。”但姑娘可沒將此事告訴劉雲。套好了車,姑娘臨上車的時候,就見由西南來了一老一少,鬼鬼祟祟,姑娘知道,必是方纔說江湖黑話的兩個東西。姑娘臨上車的時候,還獻了一手武學,臉向裏上的車,臨進車裏之時,姑娘一擰腰,來一個倒擰蘿蔔,臉朝外進的車裏。劉雲解下白龍駒,扣備安穩,揚鞭打馬,把勢趕起車來,直奔平安鎮去了,後頭一老一少,暗中跟隨下來,要夜鬧招商店。車到平安鎮西鎮店口,姑娘隔着紗簾一看,由樹林子跟下的賊人,也來到啦。此鎮店是東西的街道,南北鋪戶,就聽坐北里有人喊道:“住下吧!掌燈啦,過了站就是莫州古城村啦,四十里地沒有店。”劉雲一看“高升店”,遂問道:“東跨院都有什麼房?”夥計答道:“三間北房,兩間東房。”劉雲道:“我們都住下,我們有家眷,住着爲的是方便。”夥計道:“你多照顧了。請把勢向裏趕車吧。”

把勢將車趕進店去,姑娘隔着車簾一看,由樹林子裏跟下來的一老一少,在店門口轉彎呢。所有貴重的東西,劉雲與婆子向屋中搬運,粗物俱都由店裏夥計搬運,驢馬夥計飲喂好了。大約店裏頭對於車把勢,都是如此,臨到吃飯的時候,還敬把勢兩個菜,爲的是下次再有買賣,店裏好壟斷。

閒文不表,車伕住兩間廂房,劉雲與姑娘住三間上房,一明兩暗,姑娘婆子在西暗間,劉雲在東暗間。夥計送來淨麪茶水等,放在外間屋,有婆子丫環往屋裏取,要了吃食也是如此。

吃完飯,由丫環婆子將傢伙拾下來。大家歇息之時,鳳蘭叫道:“兄弟!你到這屋來。”劉雲到西暗間,姑娘說道:“兄弟你坐下,咱們是宦家兒女,明天到勝宅,處處要謹慎爲是。”劉雲說道:“姐姐說的有理,那是自然。”鳳蘭又說道:“方纔在樹林子裏,我聽有賊人說話,我可不明其所以。”姑娘就將方纔在樹林子裏所聽的話,對劉雲學了一遍。劉雲說道:“那是江湖綠林的黑話,頭一句是師傅你回頭看看;第二句是婆子攙着一個姑娘,長的很漂亮;第三句是黑天他們必住店;第四句是墜下去看看。這兩個決不是好人。”姑娘聞聽,不由的害怕,說道:“今天咱別都睡覺,換着撥值夜,明天咱們到勝三大爺家中再歇息。由天黑叫婆子丫環值班,至二更半天換我值班,三更半天換你值班。由窗戶縫兒向外觀看,問把勢吃完了沒有,要是都吃完飯,叫把勢上門,咱們就不出入啦。”姑娘說完了話,打開小羊皮箱子,取出一個白玉瓶,上頭包好幾層紙,紅綢子裹白蠟塞口,打開瓶塞,倒出四粒藥來,說道:“兄弟你含一粒,我含一粒,婆子丫環各含一粒。”劉雲問道:“姐姐,這是何物?”姑娘說道:“這是在連雲山之時,義父配了一料藥,十年二十年不能走藥味,也不能泄藥力。義父曾說過,人不辭路,虎不辭山,倘若日後有出門的時候,觀店家有不可靠處,將藥放在口內一粒,邪味不入。”衆人將藥各含一粒,婆子點着一根香,將窗戶打上梅花孔,準備向外觀看。單言一老一少,老的是七星真人趙昆福,少的是採花賊張德壽,他們師徒跟秦義龍早已商議停妥,知道勝爺六月二十八辦喜事,趙老道又傳授秦義龍子午絕命毒藥箭,秦義龍早到勝宅,假意的行人情,暗中行刺,要害去了勝爺更好,如害不了勝爺,他們師徒臨事期三兩天之內,必然趕到,謀害勝爺一家老少。老道師徒後來了幾天,哪知秦義龍已被銀龍所殺?師徒在路上遇鳳蘭姑娘,張德壽是色中惡鬼,一見美女,他就中病啦,所以墜下姑娘來,也住在此店。老道師徒喝着酒的時候,遂向跑堂的說道:“你知道方纔進來的那個車,是上哪兒去的嗎?”夥計說道:“那是姐弟姐兒倆,騎馬的叫做千里追風小俠客劉雲,他們是上古城村給勝三爺行人情去。”跑堂的敬菜之時,問的車把勢,把勢就一五一十都告訴跑堂的啦,跑堂的不知老道師徒是賊,遂將此話告訴了老道師徒。跑堂的添完酒菜一走,張德壽咬牙切齒叫道:“師傅!你老人家聽明白沒有?原是我的仇人。這個劉雲小冤家,喪盡天良,當初是我兄長提拔爲綠林道,他曾與我兄長在蘇州府開設福雲居,並作黑道的買賣,到後來他交結鏢行黃三太與蘇州府的官人,將我兄長在連雲山捉住並割了舌頭,送到蘇州府,我哥哥打了官司,殺於蘇州府。不共戴天之仇,此時不報,等待何時?可惜這個丫頭長的姿容秀美,不亞如嫦娥降世,先奸完了然後一殺,以報兄仇。”老道真有教訓徒弟之才,遂說道:“打量他們還能跑的了嗎?吃完飯爲師幫助你做活。”張德壽滿心歡喜,師徒二人吃完了飯,將燈熄滅,扎綁停當,張德壽貪淫好欲心盛,等到剛過二更天,師徒將西跨院單間的門倒着關上,夠奔東跨院。來到東房上,影住身形,南京到北京,住店不熄燈,東暗間西暗間都有燈光,老道低聲叫道:“德壽,你可留點神,我看他們姐倆有點扎手。”

張德壽點頭,打房上縱下來,悄悄的來到西暗間窗戶外,打破窗戶紙,向屋中一看,就見蠟花有半寸來長,五十多歲一個婆子媽媽,寶藍褲褂,臥在板牀上,頭朝北臉朝裏。牀下靠東板牆有一個茶几,姑娘在茶几北面,玉腕託香腮,杏眼雙合。惡賊一伸手,由兜囊之中取出薰香盒子,捻螺絲蓋裝薰藥,用火摺子引火將薰藥點着,上好螺絲蓋,將薰香盒子向窗戶孔中一遞,尾巴朝外,要拉尾巴放煙啦,自己一怔:“忘了含解藥了。”

這才又打兜囊之中取出一塊解藥,含在口內,然後才拉仙鶴尾巴。青煙向屋中一打,就聽板牀上婆子啊嚏一聲,張德壽又將薰香盒子仙鶴對着姑娘,使勁一拉仙鶴尾巴,薰了半天不見姑娘有動靜,張德壽心中暗想:“黑真真的髮髻,雙眉緊抱,是個童女。”忽聽姑娘也打了一個噴嚏。惡賊張德壽將薰香盒子裝在兜囊之中,向東暗間一看,劉雲抱頭睡覺呢,賊人這才又取出薰香盒子,仙鶴嘴插在窗戶紙內,一拉仙鶴尾巴,工夫不大,劉雲也打了一個噴嚏。惡賊一看這分光景,真叫比死過去的人多一口氣兒。惡賊爲色的心盛,先奔東暗間,將門閂用匕首刀撬開進了屋中,打婆子的腳底下過去,先將蠟花打下來,端起燈來。對着姑娘一照,惡賊一看,姑娘素打扮,絹帕繃頭,一身藍,一雙軟底鞋,左腿搭在右磕膝蓋上。賊人看罷,將燈放下,賊人的意思,左手要攏姑娘的後背,右手要攏姑娘的腿。

方一伸手,離姑娘約有一尺多遠,姑娘擡胳臂,就吧一聲,一隻袖箭奔賊人頭上打去,賊人一低頭,這枝袖箭由賊人的壯帽前頭穿過去,稍微擦了一點皮肉,箭穿皮破,血隨箭流。這一箭,將賊人爲色之心,打得赴於東洋大海。賊人急忙往外屋逃走,就看外屋劉雲掌中提着亮銀鞭,叫道:“惡淫賊!你哪裏逃走?”惡賊翻身進屋,姑娘由板牀底下取跨虎籃,賊人一個箭步縱至板牀,踹開窗戶,縱到當院。劉雲此時已到院中,手中拿定十三節亮銀鞭,照定賊人便點,惡賊伸手亮戥克皮,接架相還,姑娘也由窗戶出來亮跨虎籃,姐弟二人圍住賊人。婆子喊道:“車伕快掌燈籠,院中有賊!”車把勢在廂房門外打着燈籠,婆子媽媽在北上房門外打着燈籠。惡道在東房上一看,徒弟就要吃虧,心中暗道:“我亮劍先殺了小冤家,然後再打發丫頭走。”惡道心中思索着,抽出寶劍。劉雲一看東廂房又有一個老道,恐怕姐姐吃虧,急奔惡道而來,老道縱到院子當中,與劉雲動手。婆子媽媽說道:“快喊店家吧,這不是賊人偷盜,其中必有緣故。”車把勢大聲喊道:“了不的啦!院裏有了賊啦!”天方二更多天,店裏夥計還有沒完事睡覺的呢,一聽東跨院喊有賊的聲音,遂各抄傢伙,一齊奔東跨院而來。內中就有方纔伺候劉雲與老道師徒的那個夥計,他一進東跨院,就見老道與劉雲殺在一處,姑娘與一個年輕的殺在一處。列位,店中這幾個人如何上的了前呢?跑堂的出來就喊:“了不的啦!東跨院有了賊啦!”跑堂的這一喊,老道心中一發慌,遂向西南敗走。劉公子年輕,沒經過大敵,惡道一個敗勢,將雙劍交於左手,劉公子十三節亮銀鞭一點老道,老道右手拉劍,反背奔劉雲打去,直奔劉雲面門而來,劉雲一閃身,飛劍正中左胳膊之上,飛劍入骨,鮮血淋漓。惡道雙劍又分爲左右,照定劉雲便劈,劉雲用十三節亮銀鞭接架相還。劉雲一看自己胳膊鮮血如注,不由的心中發慌,叫道:“姐姐多小心!兄弟受了劍傷啦!”鳳蘭姑娘動着手叫道:“兄弟!你叫千里追風小俠客,你趕緊逃命去吧,姐姐速求一死。”劉雲動着手說道:“要死姐弟死在一處,我豈能單自逃走?”惡道叫道:“張德壽!你將丫頭擋住,我結果小冤家的性命。將丫頭捉住,任你姦淫。”

姑娘聞聽,又叫道:“劉雲你逃走吧!姐姐速求一死,決不能給咱劉家丟了人。你逃到古城村,對勝三大爺哭訴情由,叫勝三爺與姐姐報仇雪恨。”劉雲哪裏肯舍了姐姐逃走?姑娘一看,劉雲決不忍扔下自己逃命,姑娘虛點一招,縱在圈子外,一橫跨虎籃,對着粉頸就要自刎一死。此時就聽東廂房上有人大聲喊道:“小姐不要自盡!賊人休要逞強!飛天玉虎蔣伯芳來也!”

張德壽聞聽,嚇的尿流滿褲,惡道唸了一聲無量佛。蔣五爺說道:“劉公子,你姐弟先拿那年輕的賊人,我拿住老道,然後再拿年輕的賊人。”

蔣五爺是怎麼個來由呢?皆因爲蔣五爺頭次出世,就遇勝三爺告疾還家,英雄一掃興,自己仍然迴歸松竹觀。見了艾道爺,艾道爺一見蔣伯芳回來,問道:“伯芳何以回廟?”蔣伯芳就將勝三爺告疾回家不出世之事,對艾道爺說了一遍。艾道爺說道:“你勝三哥他是行俠作義之人,不能在家久享清福,日後必然出世。你既回廟,我就仍然傳授你工夫吧。南七省行俠作義,非會水不可,你師兄弟們俱都會水,惟你水性毫無,這回你就練水性吧。”蔣伯芳說道:“師傅,弟子見水眼暈,不願學水,我打算跟你學鏢。”艾道爺說道:“學鏢也不錯,我就傳授你鏢法吧。”蔣伯芳說道:“我要學鏢,必須分量加重些。”艾道爺說道:“分量加重,也不能壓過你師兄勝英去。你也學一斤重的鏢足矣。”蔣伯芳說道:“我學一斤重的鏢,打造六隻如何?”艾道爺說道:“那有何不可?”於是打造了準斤十六兩的金鏢六隻,晝夜與艾道爺學鏢。光陰荏苒,轉瞬二年有餘,這日道爺叫道:“伯芳!你又要大開殺戒。你前次出世,赤線一道穿眉,今者雙眉俱有赤線。你拿鏡子照一照。”蔣伯芳用鏡一照,果然赤線穿雙眉。艾道爺說道:“你仍然還奔十三省總鏢局,你勝三哥不在鏢局,自有你道兄與和尚,也能切磋。”蔣伯芳不敢違背師命,朝罷了神像,帶兵刃暗器,二次下山,將昔日的衣服帶了兩身,包了一個小包裹,仍然身着青布褲褂。自萬績山松竹觀起身,仍然先到杭州盟兄的緞店裏,正趕上董士興在櫃上辦事,弟兄二人相見,悲喜交加。哥倆喝茶說話,蔣五爺說道:“前次小弟不辭而別,實因江蘇有緊要之事。這三年之久,但不知我那嫂嫂性格如何?”董世興答說:“自賢弟你走後,你嫂嫂與愚兄相親相愛,如賓如友,穩重端莊,現在並生了一男。我常私心竊幸,多虧賢弟你將我內人感化。”說着話,非叫蔣五爺到家不可,蔣五爺情不可卻,偕同董世興回家。一見盟嫂面有愧色,彷彿有對不過盟弟之意,敬五爺不亞如同胞。蔣五爺這日在緞店中閒坐,聽夥友們說:“現在貨要是夠賣的,就先別去辦貨,現在所有南七省著名的鏢頭,俱都去直隸莫州古城村勝宅去行人情。”蔣五爺問道:“是否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勝英勝三爺家嗎?”夥計說道:“正是此人。”蔣五爺聽在心中,遂對董世興道:“現在直隸莫州古城村勝宅辦喜事,那不是別人,是我師兄勝英勝子川。小弟意欲夠奔古城村去。”董士興見不能阻攔,遂與五爺餞行,灑淚而別。蔣五爺曉行夜宿,非止一日,走到平安鎮,掌燈之時,一打聽本地之人,此距古城村尚有四十餘里。五爺雖然腳程快,然而未上勝宅來過,夜間怎麼問路?一想不如住在平安鎮,明日一早趕路。蔣五爺思索至此,一看路北有一座高升店,蔣五爺站在門前,方要住店,正趕上店裏夥計出來,這個夥計是狗眼看人低,見蔣五爺莊稼人的打扮,不向裏讓。蔣五爺一怒,又向南走去。行約五六百步,又見一座大店,名爲吉慶店。夥計出來讓道:“客官該住店啦,再向前走就沒有店啦,一過站可就是古城村了。”五爺聞聽這位跑堂和氣之甚,遂問道:“夥計,有單間嗎?”跑堂說道:“有單間。”蔣五爺隨同夥計進店,住了北邊上的一間單間,打了淨面水沏上茶,夥計問道:“客官你喝什麼酒?”蔣五爺說道:“我不會喝酒。”夥計一聽不會喝酒,面上也有不悅之色。蔣五爺是賭着氣過來的,一看跑堂的這宗神氣,蔣五爺心中明白,不喝酒少得酒錢,蔣五爺遂說道:“我不會喝酒,我吃的多,一樣多給酒錢。你給我配八個菜,我給你兩吊酒錢。”夥計聞聽,說了幾句客氣話,歡歡喜喜,給蔣五爺配上菜來,端上飯食,蔣五爺吃喝已畢,安歇休息。蔣五爺睡的正熟之際,就聽有人喊嚷之聲。夥計說道:“衆位要是拿錯了東西,我們可不管。鬧賊是高升店,與咱們這兒沒有關係。”蔣五爺一聽,心中暗道:“我方纔由高升店門前經過。跑堂的都不理我,此時他那店裏鬧賊,我就應當不管。唉,狗眼看人低。萬一要是有鏢行之人住在店中,遇上仇人,也未可知。”思索至此,提起亮銀盤龍棍,帶好小包裹,由腰間摸出一塊銀子放桌上,將門倒扣,躥房越脊,來到前面高升店。爬在房上一看,見一老道與一年輕的殺在一處,一個年輕的與姑娘動手,蔣五爺不明其中之故。又仔細一看,老道背後七棵寶劍,心中暗道:“莫不是老道七星真人?”正在思索之際,就聽姑娘叫道:“兄弟你走吧!你到莫州古城村與勝三大爺哭訴情由,叫勝三大爺與你我姐弟報仇雪恨。”五爺聽到這裏,一聲吶喊:“姑娘不要行拙志,飛天玉虎蔣伯芳來也!”

劉雲姐弟知道有一位蔣伯芳蔣五爺,蔣伯芳可不知道那劉雲與鳳蘭姑娘。皆因爲連雲山之事以後,劉雲搬靈回家安置完畢,迴歸鏢局子,常常與黃三太提念,幾時得便看看勝三爺,黃三太說道:“你想念勝三爺,我要告訴你一個人,你更得羨慕。”劉雲問道:“什麼人呢?”黃三太說道:“有一位蔣五叔,在碧霞山單棍掃羣賊,名震南七省,是當時的人物。”劉雲聽在心中,回家的時候常與姐姐提念此人,今日蔣五爺在房上一報姓名,劉雲心中猶如吃一涼藥一般。蔣五爺由房上跳下來,叫道:“劉公子!你去拿年輕之賊。”劉雲說道:“蔣五叔,你不認識我,勝三爺是我伯父。”鳳蘭姑娘一聽蔣五爺之名,也精神百倍,於是姐弟雙戰張德壽,飛天玉虎蔣伯芳獨戰惡道。蔣五爺一橫盤龍棍,說道:“惡道,我有心罵你,我怕挑刺礙着好肉。出家人有殺、盜、淫、妄、酒五戒,慈悲爲本,不許殺害生靈。你這惡道是久慣殺人放火,竊取偷盜,你是無所不爲,姦淫婦女,發賣薰香蒙汗藥,天生反覆無常,好酒貪杯,你五戒俱犯,今天你還逃得了嗎?”蔣五爺遂使八八六十四棍,大戰惡道七星真人。劉雲姐弟倆個打一個,自有工夫向蔣爺這邊看,就見蔣五爺白素素一張臉面,手中亮銀盤龍棍鴨卵粗細。這一次蔣五爺的工夫,可比前幾年高的多啦。惡道兩口寶劍上下翻飛,六十四棍未戰下惡道,蔣五爺一抖手,盤龍棍出去一丈多高,虎體彪軀一縱,盤龍棍改爲行者棒,銀蛇亂躥,玉蟒翻身,將棍真使活啦,蛟龍出水,擺尾搖頭,上下左右中,一條棍纏住惡道。鳳蘭、劉雲一看,蔣五爺真是棍法絕倫,名不虛傳,行者棒使到四十餘棍,惡道的雙劍點蔣五爺面門,蔣五爺的棍向外一推,向右一繃嘍,惡道右手寶劍抽的快,左手稍慢一點,“噹啷”一聲,寶劍出手,五爺向前一跟步,裹手一棍,就聽“噹啷啷”一聲響,老道赤金別簪打飛,頭髮蓬鬆。老道遂唸了一聲:“無量佛!我的佛!”縱身形上東房,在房檐上站着,並不逃走。惡道心中的意思,是站在房檐上等着蔣五爺,他以爲蔣五爺必得隨後追他,容蔣五爺縱起身來,懸在半空之際,他好用劍劈蔣五爺,結果了五爺性命,再下來幫助徒弟動手。惡道在東房檐上,背朝外扭着臉,揚着右手的劍,五爺一看,老道不走,心中暗說:“這個雜毛會使飛劍,他是要用飛劍劈我。”五爺遂假作欲向上縱身的架勢,暗暗取出一隻金鏢來,一仰手,嗖的一聲,奔老道臀部打去,打的不偏不斜,正打着老道。老道右手的寶劍撒手,左手起鏢,腳底下一用力,“嘩啦”一聲,將房檐上的瓦踩下五六塊來。

惡道起下鏢,扔於就地,翻身便跑,五爺下腰拾鏢,叫道:“惡道!今天遇在五爺的手下,想要逃走,勢比登天還難!”縱身軀上房,跟蹤奔東北而追,追下去五六道院子,俱都是店房,惡道越過一道大牆去,五爺縱到大牆之上,向上一看,長嘆一聲,說道:“便宜了惡道了。”原來這段大牆後是一片葦塘,有五六裏地長圓,老道鑽人葦塘中去了。五爺心中暗道:“這大一片葦塘,我若到葦塘中去尋找他,實非易事。再說店中劉公子現在受了劍傷,姑娘是女流之輩,焉能濟事?”五爺思索至此,遂翻身回來,躥房越脊,夠奔高升店而來,比及來到店中一看,張得壽已經逃走,姑娘已經進了上房,劉雲胳膊上鮮血直流,站在上房門口眺望。五爺由東房上跳下來,將棍立在東房檐下,由背後解下小包裹,取出大衣服來,披在身上。劉公子趕奔近前,雙膝跪倒,叫道:“五叔請上,受小侄一拜!若非五叔到來,我姐弟必遭惡道師徒之毒手。”蔣五爺遂伸手相攙,說道:“劉公子請起,五湖四海皆爲弟兄。”劉雲叫道:“五叔您雖不識小侄,小侄久慕您的大名。小侄男與你一提,你就知道,我與黃三太弟兄七人締盟,就屬我歲數小。”五爺聞聽道:“如此說來,俱都是一家人了。此處夜風甚大,公子你的傷勢甚重,趕緊進屋,調治劍傷去吧。”此時趕車的把勢,與劉雲等陪着蔣五爺進了東暗間,店裏掌櫃的過來慰問,劉雲說道,我們是保鏢的,方纔那老道師徒是江洋大盜,就是我們死於非命,也不干你店主事。掌櫃的,你給我幾尺白布、半刀棉紙來,以便治傷。”掌櫃的轉身軀出了上房,給找來白布棉紙,五爺由小包裹之中,取出止痛散敷在傷痕之上,用棉紙纏好,然後纏上白布。劉公子又將姐姐由西暗間叫出來,說道:“姐姐,這不是外人,這是勝三大爺師兄弟蔣五爺,請你過來謝一謝五叔救命之恩。”姑娘此時已穿好長大衣服,由西暗間同着婆子來到東暗間,姑娘叫道:“蔣五叔,你救我姐弟不死,不亞如重生父母,五叔請上,受難女一拜。”姑娘穩穩的磕一個頭。蔣五爺不敢伸手相攙,急忙向旁邊一閃,控背躬身,以禮相還,說道:“請歸西屋休息去吧,我與令弟談話。”劉姑娘站起身形,一看五爺實有子都之容;五爺一看姑娘,一身藍布衣服,樸素之中帶着十分的穩重端莊。蔣五爺在剎那間,不過無意識的看姑娘,可並不是輕薄的舉動,要是那麼一輕薄,可就丟了行俠作義的身份了;姑娘一看蔣五爺也是如此。姑娘轉身形出了西屋,劉雲叫道:“五叔,天也不早啦,咱們也該安歇了,明晨早起咱們好趕路。”爺兒倆正在說話之際,掌櫃的與夥計進了上房,手託一物,掌櫃的叫道:“達官爺,這是老道的楊木道冠赤金簪子,請達官爺收起來吧。”公子叫道:“五叔,你帶起來吧。”蔣五爺說道:“我豈能要此物?劉公子你收起來吧。”劉雲說道:“我姐弟性命,都是你老人家所救,豈有得其再生,怎肯思其財呢?”五爺一看,劉雲說話很老誠,五爺遂說道:“將此物贈於店家吧,掌櫃的受了許多的驚駭,夥計一半,櫃上一半,均而分之。”掌櫃的與夥計謝了五爺與劉雲,又給沏上一壺好茶來。爺兒倆這一說話,天光已經發曉了,劉雲算了店飯錢,交與夥計,另外又多給了一兩銀子的酒錢,五爺叫店夥計到吉慶店告訴店裏掌櫃的,昨天住的姓蔣那位客官,連房錢帶飯錢,共合給留下二兩銀子,餘下的算酒錢,一清二白。車把勢套好了車,姑娘上車,劉雲叫道:“五叔!金傷藥雖好,究竟怕馬顛顫,我跨車轅,你騎我的馬。”

五爺聞聽笑說道:“劉公子,我從南省直走至此,一步幾腳力也未僱,剩下四五十里地了,我實不慣騎馬,你跨車轅,將馬拴在車後面,這四十多裏地我保護車輛。別說是由此去古城村四十里之遙,就是走遍南七北六十三省,也沒有敢正眼看咱們爺們的。”列位,話雖不假,但是顯着五爺驕傲一點。姑娘在車裏說道:“五叔若要步行,可將包裹放在車中。”五爺由打江下縣萬笏山松竹觀起身,俱都是自己扛着棍與包裹,難道說四十里地就不能自己扛着嗎?因爲難卻姐弟的美意,五爺遂將棍與小包裹交與劉雲,劉雲一接棍,未留神,將棍掉落塵埃,劉雲心中暗道:“好重的棍,看五叔年紀不大,臂力過人。”棍要是輕了,豈能掃十三省的羣賊呢?叫車把勢幫劉雲,纔將棍放於車上。姑娘在車裏一摸一掂這條棍,也不由的暗中贊成五爺的臂力。車一超出店門,店主對五爺千恩萬謝。列位,因爲什麼店裏掌櫃的這樣的謝五爺呢?就皆因店中鬧了這麼大的事情,對於店家毫無牽連,並且還將赤金簪子送與了店家。且說蔣五爺等由平安鎮一起身,四十里地一搖鞭就到,天將到了吃早飯的時候,進了古城村西村口。車伕打探勝宅,真是三尺蒙童,沒有不知道的,指明瞭道路,把勢把車趕到勝宅大門以外槐樹之下,上前叫道:“門上有人嗎?”老家人由打外面出來,車伕說道:“勞你駕,你給回票一聲,就提蔣五爺來啦。”家人一看,車中有女眷,一位少年周身血跡,急速跑進去回稟。

勝爺急派女眷接待女眷,勝爺欲要親自迎接蔣五爺,道爺攔阻勝爺,怕勝爺傷痕有礙,於是大夥出來迎接蔣五爺與劉雲。黃三太、楊香五攙扶着劉雲拜見了勝爺,勝爺一問劉公子因何受傷,劉雲哭訴高升店之事。勝爺安慰劉雲說道:“我已不能出世了,我必奉煩這一干老少賓朋,遇機捉拿老道,與公子報仇。”

賈七爺在一旁答言:“勝三哥,你先別議論給劉公子報仇,老道千山萬水來到此地,他絕不是專爲劉公子,他一定知道您辦喜事,屆期必來攪鬧。”大衆有說他不敢來的,有說他必來的,有說叫他回不去南的,有說到喜事正日子要多加點小心就是啦。

不表大衆紛紛議論,勝爺說道:“劉公子,你要是早來兩天,我還臥牀不起呢。咱倆人是同病相憐,你受的是飛劍之傷,我受的是毒藥袖箭,若非諸葛道爺前來搭救,老夫早作泉下人矣。”說着話,大夥不禁的嘆息。黃三太叫道:“劉賢弟!這一干人們,你還多有不識的,我給你介紹介紹。於是與黃三太同輩的俱以弟兄論,比黃三太長一輩的以叔伯論,介紹已畢,擺上酒席,衆小弟兄們陪劉雲與蔣五爺入座用飯。勝爺的宅院是三層,前後中,中院天棚底下就作爲喜事的蓆棚,因爲人位來的甚多,大廳裏面不能容納。百里不同風,直隸莫州娶媳婦的風俗,向來是用官轎彩轎兩乘,新郎乘坐官轎,喜期前一日,新郎先乘轎拜岳家之門,岳家必請幾位能談能論的人,陪着新郎喝酒,以灌醉新郎爲目的,謂醉新郎酒。第二天男家娶新婦之時,新郎雙插金花獅子佩紅,乘坐官轎在前,新婦乘彩轎於後,沿路之上,無所避忌,雖有州縣官之轎於前,概不避路,謂之小登科也。娶至家門,下轎之時,新婦踏馬鞍鞘乘板石等,進大門,地鋪新紅氈,足不沾地。比及新婦至新室,拜畢天地之後,然後又拜祖先及公婆等,拜天地時新婦以紅綢罩頂,拜罷天地,新郎以秤桿挑紅綢。晚間新婦一桌酒席,有四位姑娘陪伴,金鳳、銀鳳、袁紅玉、劉鳳蘭等,新婦上座。正日子這天,勝爺預備了二百桌酒席,因爲請帖是二百份。勝爺的人緣好,十里八里,沒有接着帖的前來行人情的,不下五六百家,蕭銀龍一看預備的酒席要不夠用的,於是派車到莫州趕辦酒席,購買雞鴨魚肉。蕭銀龍劃策,所有鏢行之人,俱都後坐席,有席坐席,無席家常便飯。列位,大凡鄉莊之人,誰要上趕着誰隨一份禮,那個人情就大啦,這是表示勝爺的人緣。且說坐席之時,勝奎按桌謝客,凡老先輩俱都挨次序磕頭,鏢行之人,由劍客震三山那起首。蕭銀龍說道:“且慢。衆位,新郎哥我勝奎哥謝席,磕了一天頭啦,咱鏢行七十來位,比我奎哥年小的,只有三四位,要按位磕,勝奎哥成了磕頭蟲啦。我的主意,衆位叔叔大爺多原諒,咱們來個總禮,四面爲上,磕四個頭。大家叔叔大爺們算疼愛我的奎哥哥。”第一位老劍客答應說道:“倒也很好。”其餘蕭三俠、孟二俠大衆等,同聲贊成。金頭虎喊道:“你這是動了算盤啦,你預備的是在勝三大爺這裏就親娶媳婦,爲的是到那時候,你也省着點,好來一個總禮兒。”

蕭銀龍聞聽笑道:“我媳婦是你什麼人?”金頭虎說道:“我沒說你,你媳婦是我表妹,我說張茂龍呢。”大夥鬨堂一笑,熱鬧非常。衆位齊聲說道:“今天咱們是喜酒,一醉方休,多喝勝三爺幾杯。”劍客、蔣五爺、胡景春、聾啞仙師、弼昆和尚,這幾位不喝酒。與大夥猜拳是茶當酒,真稱得起熱鬧非常,衆英雄齊聚一室,尤爲難得。

常言說的好,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此時天已二更來天,老道師徒已來勝宅,七星真人趙昆福,用硫磺、焰硝引火之物,撒在勝宅廚房紅棚十餘處之多。張德壽在內宅喜房前去採花,惡賊到了內宅,一看五間大房,結綵懸燈,屋中明燭輝煌,俱都是白蠟用銀珠染紅,白蠟沒有氣味,而且明亮,辦喜事最講究不過。五間大房後窗戶上頭是紗,底下是紙糊着,惡賊隱在後屋坡,隔着紗窗觀看新人,真而且真。新姑娘面南,二位小姐在東,二位小姐在西,陪伴新人。西面是金鳳、銀鳳姐妹二人。惡賊借燈光一看,銀鳳小姐淡妝,略擦了點脂粉,惡賊一看認識,心中暗道:“前三年我在蓮花湖後山看過此女,方要下腰抱他之時,被蕭銀龍給我攪散。”惡賊看罷銀鳳,又一看東面二位姑娘,也認識,一個是在高升店裏交過手的姑娘,心中暗道:“必是在高升店沒有姻緣之分。”再看張茂龍未婚妻袁紅玉,真是紅粉佳人,新婦真是萬鍾風流。惡賊看罷,不覺心動神移,準備今夜晚用薰香,姦淫殺戮,要將勝宅鬧得天翻地覆。賊人心中又暗說道:“今夜我若果能夜佔五美,這一世的豔福足矣。這四個丫頭好比狠妲己、笑褒姒、醉貴妃、病西施,居中坐着的好比漢昭君。我張德壽命中犯桃花,紅鸞星照命,樂何如之!”惡賊正在思索,就聽西邊銀鳳叫道:“新嫂嫂!你喝點喜酒,吃點東西。嫂嫂爲何哭哭啼啼?爲什麼不吃不喝?你看我奎哥哥長的夠多俊哪,雖然是一武生,恰如文雅秀士,嫂子跟新郎真如美玉砌成了的人兒,久後歡喜的時候多着呢。喝杯酒吧。”惡賊是下賤之輩,色中急鬼,心中說道:“姑娘也什麼都懂的。”心中思索着,不由的骨戰筋酥起來,腳尖一滑,幾乎打後坡掉下來,背後十字絆燈籠穗一掃紗窗的楞兒,“刷啦”一聲。這四位姑娘俱都是山中長大成人,金鳳、銀鳳姐妹是蓮花湖第一老寨主於豐恆的姑娘,在蓮花湖長大成人;張茂龍未過門之妻袁紅玉蕭玉臺長大成人,三個哥哥袁龍、袁虎、袁豹,俱都是山大王;就是鳳蘭小姐總兵大人之女,王氏賢人所生,在連雲山拜義父於南俠王靈,八九年的工夫,也是山中長大。這四位姑娘都山裏長大了的,武術精奇。

銀鳳向外一看,紗窗外有一個人影兒,珍珠倒掛,明顯着背插單刀一口,銀鳳叫道:“大姐姐!咱們在東屋房裏,今晚聽他們小倆口夜間都說什麼話,姐姐你附耳過來。”金鳳探頭過去,銀鳳低聲說道:“姐姐你別露出神來,你看北面紗窗外有了賊啦。”金鳳假裝無意識地看了一眼,果然有人。銀鳳又叫道:“紅玉、鳳蘭姐姐,今天咱們姐兒四個聽房,你願意不願意?”

那姐倆齊聲說道:“妹妹說好便好。”銀鳳說道:“你要願意,你附耳過來,我告訴你一句話,咱們好耍笑他們小倆口兒。”

紅玉、鳳蘭俱都湊到銀鳳身邊,銀鳳低聲叫道:“二位姐姐,你看紗窗外有人啦。決不是鬧新房的,要是小弟兄們鬧新房,不能背後插單刀,收拾那麼利便。”二位姑娘一看,果然有了賊人。姐兒四個都是看一眼,就回過頭去不看了。銀鳳叫道:“二位姐姐,你們看天不早啦,一會兒新郎要人洞房啦,咱們還在這屋不便,叫婆子將席撤到東暗間吧,咱們上東暗間去喝酒。”有本宅婆子丫環,有姑娘們帶來的婆子丫環,大衆手忙腳亂,將席撤去。銀鳳說道:“婆子丫環們,也不必在這兒伺候,你們該吃飯喝酒去啦。”婆子丫環等俱都歡歡喜喜,齊奔下房吃飯去了。此時東里暗間只有一位新婦,東外間四位姑娘,張德壽一看,暗道:“這真是天假其便。”由房上繞到前坡下來,一掀斑竹簾,進了西屋,鑽在鋪底下去了。銀鳳姑娘將婆子丫環打發走了,姐兒們由外間進東暗間屋,早就留着神,一看賊人進了西屋,低聲叫道:“三位姐姐,賊人入了窯啦。”大夥聞聽俱都點點頭,銀鳳又叫道:“衆位姐姐,婆子丫環沒經過喜事,他們還沒與新郎新嫂嫂鋪牀呢,我們幫忙,咱給鋪牀去。”語畢,由被架上取下一個包裹,其實這不是鋪蓋,乃是姐妹四位的兵刃暗器。姐兒四個換好了緊小的衣服,帶上兵刃暗器,準備與賊人交手,可惜新人是屠大爺的老姑娘,一招武術也不會。怎麼屠大爺的姑娘沒學武工呢?皆因爲屠大爺的夫人年輕,屠大爺得老姑娘的時候,勝爺與屠大爺在鏢局喝酒,換了兩杯,勝爺道:“咱們改改門風,你別叫姑娘學武,久後我娶過兒掃之後,我如同親生自養的姑娘看待。”屠大爺說道:“正合我意。”故此姑娘並未學武。勝屠兩家自結親之後,沒有三年的工夫,屠大奶奶就去世了,姑娘那時只三歲,屠大少爺只十三四歲(大少爺名叫屠士遠)。鎮九江屠大爺辦完喪事之事,衆親友街坊鄰居跟屠大爺說道:“你家大業大,無人照管,少爺與姑娘都在幼小之時,你再續娶一位吧。”屠大爺說道:“衆位親友,我這大年歲,我還續的什麼弦呢?”親友們一商量,也不管屠大爺會拉三板一眼不會,就在背地裏續絃啦。續絃一個多月,屠大爺就帶着少爺上鏢局子去啦。康熙年間,後續的老伴多有不賢的。屠大爺這位老伴,很虐待姑娘。屠大爺常不在家,屠大爺有時回家的時候,暗中向姑娘問道:“你母親待你如何?”姑娘說道:“比我親生的都強。”談笑書生屠士遠每逢回家,也暗問妹妹:“母親待你如何?”姑娘說道:“兄長,不用掛念我,母親待我好極啦。”因此姑娘受了十幾年的折磨,到了出閣的時候,哪會不想親孃。列位,每逢有親孃的姑娘出閣的時候,母親走出來走進去,捨不得姑娘走,多留不住,不用提那份難受啦。姑娘要什麼東西,也是與母親要,好說話;要是跟父親兄長要東西,就有好些個不能出口的。這位姑娘今天出了閣啦,坐在牀上想起親孃,故此不吃不喝,眼淚汪汪。銀鳳知道姑娘沒有親孃,因思想親孃心中難受,耍戲新人,爲的是一笑解千愁,叫新人喝酒吃東西。誰知道後坡紗窗外來了一個賊人,萬惡的淫賊錯會了意啦,他以爲四位姑娘是思春呢。他一個失神,幾乎掉下來,後窗戶一響,被銀鳳姑娘窺見,銀鳳用智打發開了婆子丫環。賊人一看婆子走啦,由後坡到前坡打房上下來,進西屋轉身奔西暗間牀底下去了。銀鳳姑娘叫道:“大姐姐你先出去,將西暗間前窗戶堵住,紅玉姐姐你繞西暗間後窗戶外隱住,就是鳳蘭姐姐學業高,你將外屋斑竹外隱住,我堵住西暗間門口外。”四位姑娘商量已畢,依計而行。銀鳳姑娘搬了一個圓凳,向西暗間簾外一放,向凳子上一坐,臉朝裏,姑娘說道:“好熱天哪。”惡賊在牀下,心中說道:“你想喝水麼?”姑娘又道:“你熱不熱呀?”惡賊在屋中一聽,心中暗道:“他這是跟誰說話呢?”就聽姑娘又說道:“你在牀底下熱不熱呢?問你呢。”惡賊張德壽一聽,原來是跟我說上話啦。又聽姑娘說道:“臭賊告訴你,這兒你找不出便宜。你是孫子輩,你要在牀下隱着不出來,我用雞爪鐮向牀底下扎你。”張德壽一聽,我若不出去,這個姑娘要用雞爪鐮一亂扎,我豈不成了蝦醬啦?

賊人打牀底下出來一看,銀鳳姑娘堵着門口,懷抱雞爪鐮,賊人在屋中一打轉,要打後窗戶出走,銀鳳喊道:“賊人要打後窗戶走,姐姐多留神!”後窗戶有人答道:“我的柳葉刀早等着他呢,他要出來我用刀連窗戶一塊扎。”銀鳳叫道:“姐姐留神前窗戶!”金鳳說:“知道!他打前窗戶走,我用雞爪鐮連窗戶一塊都捋下來。”銀鳳又叫道:“鳳蘭姐姐,你多留神哪!”鳳蘭說道:“不用妹子你多囑,跨虎籃堵着門呢。”銀鳳又叫道:“臭賊!押寶你都出不去,四面堵你這個臭賊。”列位,惡淫賊今夜晚間要姦淫五美,沒占上五美,倒被四美四面圍上,出不去屋啦。惡淫賊此時人地無牙爪,飛上天去無羽毛,萬般無法,賊人揠戥殼皮攔着姑娘腰就是一刀,姑娘雞爪雙鐮立着一迎,就聽噹啷一聲,賊人兵刃碰在雞爪鐮上,仍然不能出門。惡賊急中生巧,右手揠刀,一回頭左手登鏢,這一刀直奔銀鳳小姐扎去,姑娘雞爪鐮往外一推,賊人乘勁左手就打一鏢,銀鳳一閃,這鏢擦着肩頭過去,稍微傷着一點肉皮,若不是銀鳳姑娘身法快,出其不意,這一鏢還真躲不過去。銀鳳在蓮花湖生長,自幼學藝,雖然說不上能征慣戰,也可稱經的多見的廣,於豐恆年老惜子女,將平生的絕藝,俱都授與二位姑娘,所以二姑娘學的武藝高強,手明眼快。銀鳳躲過去這隻鏢,向裏間屋一看,新嫂子中了鏢啦,銀鳳心中不由的一亂,遂大聲喊道:“新嫂子受了傷啦!”賊人張德壽又一刀奔姑娘剁去,緊跟着向外就縱,銀鳳一閃身形,賊人縱到外間屋。銀鳳喊叫:“姐姐們留神,賊人要出去!”張德壽此時緊行幾步,夠奔外屋門口,伸手一捋斑竹簾,向當院一拋,鳳蘭用跨虎籃一捋,捋住斑竹簾子,賊人抽空出了外間屋,抹頭向西,鳳蘭由後面便剁。列位,賊人這口戥殼皮,頭是圓的,沒尖沒背,今天可就佔了便宜啦,雞爪鐮、跨虎籃捋不住他的兵刃。袁紅玉也由後窗戶繞到前院,四位姑娘圍戰惡賊張德壽。銀鳳喊道:“不好啦!有人快給前院送信,有賊人現在攪鬧洞房,將新人傷啦,傷痕還是很重。”內中有大腳的婆子往前院便跑,跑到中院,大夥正在紅棚裏推杯換盞,熱鬧非常。婆子叫道:“老當家的,了不的啦!後面鬧了賊啦。新姑娘受傷甚重,不知死活,四位姑娘與賊人動手呢。”衆英雄一聽,一陣鬨堂大亂,各找自己的兵刃。蕭銀龍喊道:“衆位!咱們自己可別亂,倘若咱們自己一亂,今天勝宅這個吵子可就大啦。衆位老前輩尊長們,可不是我自逞其能,敢調遣老前輩,賈七叔、夏侯老伯父,趕緊一位奔宅院東,一位奔宅院西;歐陽叔父二位,一位在宅院前,一位在宅院後,閃出十丈廿丈去;餘下的衆鏢頭,各去東牆外、西牆外、前大門四外埋伏,將勝宅團團圍住。”蕭銀龍分派完畢。大夥剛走了兩撥,此時有按計劃向外走的,還有沒武學膽小破門而逃的。又聽得勝宅西跨院吶喊聲音,煙火交加。在勝爺辦喜事前幾天,天氣非常之燥,曬的天棚杆子非常的乾燥,火一着起來,燒的天棚杆子嘎叭嘎叭的亂響。勝三爺一看,不由的混身立抖。蕭銀龍叫道:“勝三伯父!你不用着急,這不是天火,你聞聞硫磺焰硝的氣味太大啦。勝奎哥哥,快去帶領人去救火。”勝奎摘去雙插花,帶領衆人前去救火。勝奎方到西跨院,後宅喜棚也着起來了,比西跨院的火還大,火光沖天。

神刀將李四爺也帶領衆人頭去救火,俱都是會武術之人,一看天棚着啦,順着杆子爬上去,將天棚用刀都剁啦,真是奮不顧身,拼命撲火。當下內宅四位姑娘圍着賊人動手,銀鳳心中非常着急,爲什麼打發婆子送信去,七十多位,怎麼一位也不到呢?銀鳳姑娘一看,前後院忽然烈火騰空,心中暗道:“無怪乎都沒到後宅呢,怎麼火光起來啦?”此時姑娘與賊人動着手,賊人此時閃展騰挪,上下翻飛,一見火光沖天,賊人倒助起膽量來了,動着手又登出一隻鏢來,照定鳳蘭打去,鳳蘭一閃身軀,躲開一個空子,賊人縱出圈子外,上房逃走。紅玉要追,銀鳳說道:“別追,先看看新嫂子吧。”

不言姑娘們與新人治傷,且說惡賊跑到前院,只見前院燈光俱滅,東院喜棚只着了兩層席,衆人救火救的得法。惡賊見東坡黑暗,遂直奔東羣牆而去,胳膊一跨大牆,飄身下去,縱到牆外,腳尖一點地,將要站穩,東牆根下趴伏着的人,站起身形,打火摺子一照喊道:“賊人!你哪裏逃走!認得談笑書生屠士遠嗎?”揠刀就剁。賊人並不答話,亮兵刃接架相還,二人戰到十幾個回合,屠大少爺刀法精奇,賊人虛點一刀,奔南便跑。迎面一人抖十三節亮銀鞭,大聲喊道:“淫賊哪裏逃走!認得你家劉少爺嗎?”張德壽不敢貪戰,抹頭又往北而跑。

北面上一人喊叫:“唔呀,混賬王八羔子,歐陽德在此!”賊人不敢遞手,轉身又向東跑,離樹林子切近,就見有一人在樹林前迎面而站,一手打火折叫道:“惡賊張德壽,你可認識賽北觀音蕭銀龍!”語畢,熄滅了火折,取出判官雙筆,與賊人交手。銀龍喊道:“劉賢弟!屠大少爺!歐陽兄長!你們千萬繞過樹林,圍住東北南三面。”賊人聞聽,咬牙憤恨:“這個短命鬼真厲害,他畫出圈來,非往勝宅那方面擠我不可,我偏進樹林子。”二人動着手,賊人虛砍一刀,仍然奔樹林子逃走,賊人進了樹林子,蕭銀龍喊道:“衆位仁兄賢弟!”咱們將他四面圍住,千萬別進樹林子。他要打樹林子裏出來,咱們看見他,他就走不了。”銀龍正在指揮衆人之際,就聽樹林子裏“噯呀!當!”的一聲,將刀拋於就地。要知張德壽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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