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俠劍第三回 五龍二俠二打蓮花湖 老劍客出首力解重圍

卻說老趟子手聞聽於藍報告,蕭銀龍在蓮花湖遇難,遂將蕭銀龍之事,對傻小子孟金龍學說了一遍。金龍聞聽說道:“蕭銀龍是我兄弟,我非將蓮花湖的賊都摔死不可。”說着話向外就跑,誰要阻攔他,碰上就倒。孟金龍跑出鏢局子,不知東南西北,跑出有一里多地,復又返回,向衆人問道:“蓮花湖在哪裏?”勝爺說道:“金龍不許胡鬧,跟老夫一同前去。”

孟金龍答應一聲,說道:“就跟三大爺一同去,非將蓮花湖的賊腦袋擰下來不可。”大衆一看孟金龍這樣,沒有不笑的。列位,孟金龍這樣渾濁猛愣,他怎麼來到的大清國呢?孟二俠對於這樣的兒子,爲什麼還打發出來呢?這裏面尚有一段事情,未能說出。

皆因爲孟金龍這一日由家中出來閒遊,走到鄰村趙家峪,正碰上趙家峪的地方夥計趙三,跟他妻子打架,鄉親們勸解不開,都站在一旁看熱鬧。孟金龍一看,乃是男女二人打架,遂上前勸道:“好男不跟女鬥,好雞不跟狗鬥。”趙三一看是孟大少爺,本來認識,說道:“大少爺您別管,這是我的妻子。她罵我,我纔打她。”孟金龍說道:“不行,妻子也不許打。”

趙三不聽,金龍一着急,照定趙三嘴巴子打去,金龍乃是金鐘罩的功夫,這一掌震動了腦海,趙三立刻身死。金龍一看趙三倒在塵埃,回頭往家中就跑。衆鄉親們一看,孟金龍將人打死,遂在後頭跟着他,金龍回頭一看有人跟着,遂說道:“誰要跟着我,我將他摔死。”大衆一聽,誰也不敢在後頭跟着他,回到莊中,報告了地方保甲,地方保甲遂來到孟家寨。見了孟二俠,將金龍打死人之事說了一遍。二俠聞聽,嚇得目瞪口呆,叫老家人快將大少爺找來。老家人說道:“大少爺有話,員外要是找他,就說他上外祖母家去啦,不叫招呼他。若是招呼他,就拎起來摔死。”員外一聽,又氣又樂:“打死人啦,上姥姥家去就完了嗎?”員外遂說道:“就說員外招呼,要是不來,我架火燒他。”金鐘罩鐵布衫不怕槍刀,就怕火燒。老家人去到後花園,將金龍喚出來,一說員外生氣啦,要是不去,就用火燒。金龍沒有法子,這纔跟隨家人來到客廳。一見趙家峪的紳耆,傻小子金龍心中就明白了,叫道:“爸爸,永遠我也不打人了!我沒使勁,地方夥計就死了。”員外說道:“胡說!打死人償命。永遠不打人就算完了嗎?”叫道:“家人!將逆子捆上!”傻英雄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二俠的家法,叫怎麼着就怎麼着,向來不敢違背。金龍聞聽,自己將胳臂向後一背,說道:“捆吧。”若不是二俠在跟前,誰也不敢捆他,就是捆上他,他一用力繩子就得斷。因爲有二俠的話,老家人不敢不捆,這纔過來將少爺繩縛二背。二俠將少爺交與衆紳耆,叫道:“金龍,到衙門裏你不許無法無天,你若是無法無天,跑到家來,我將你用火燒死,然後我自己一死。”傻小子哭着說道:“我給您磕一個頭,報報您的養兒子的恩吧。”二俠聞聽此言,不覺動了愛子之情,兩行淚下。此時老安人也來到了客廳,叫道:“兒呀,但願上蒼憐佑,保我母子還有見面之日。”金龍說道:“孩兒若是有靈,半夜三更給您託夢。”母子痛哭,衆紳耆莫不淚下,母子痛哭一場,這纔將金龍送到本地衙門。本地衙門過堂,傳屍主趙三之妻,趙三之妻與趙三夫妻終日吵鬧,趙三被人打死,他的妻子並不追求抵償,在本地衙門供的只求官准嫁人,別的事滿不過問。趙三又無有家屬。本地方官向上司衙門詳文,說兇手與趙三本無仇隙,因勸架誤傷人命,屍主只求官准改嫁等語,上司衙門也是原詞,送到了王爺府。王子張奇善,無論大小案件,都是親自審理,接到了這件公事,一問傻英雄,傻小子乃是一個渾人,看公文並無仇隙,遂與大帥石朗說道:“此案本應抵償,無奈屍主不追求抵償。人都向着活的,還有向着死人的嗎?二千歲辛苦一趟,到鄉里調查調查,想法子叫他們私下了解,若是官斷不償命,於國法不合。”二千歲聞聽,遂道:“小弟願往。”帶了幾名差官,遂說着就來到趙家峪私訪,均改扮商人模樣。就聽百姓們三三兩兩坐在一處,談論趙三,有一個老者說道:“火神爺趙三死啦,咱這一方從此得少着幾把火呀。”又一個年輕的說道:“孤墳也得刨的少哇。前些日子非跟我借十吊錢不可,我說現在沒有錢,等麥子收下來再給,他也答應啦,當日夜間我的柴禾園子就着火啦,您看夠多萬惡滔天啊。孟大少爺可給咱們除害了。”又一位老者說道:“孟大少爺這場官司可不好打,可惜孟二俠就一位少爺,還是傻老小子。若是給這宗惡人償命才冤哪。”石朗將此話聽畢,心中暗說:“這宗萬惡之人,無怪乎他妻子都不追求抵償。”帶差官回到王府,將私訪之事,對王子張奇善說了一遍。王爺聞聽,叫道:“二千歲,既然如此,還得二千歲從中私自約出鄉老,協同趙家峪紳耆了結此事。”二千歲私自拿出一千兩紋銀,約出趙家峪的鄉老,給少爺孟金龍了結官司。

列位,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不然石家後世子孫昌盛,世代簪纓?這就是祖上之德,天之厚報也。了完官司,將傻小子打了一百板子,去了凶氣,放回家來。孟二俠從此可就不敢叫孟金龍出門了,將他鎖在屋中。

這一日蕭三俠父子看望孟二俠,聞聽金龍鎖在屋中,三俠勸孟二俠放出少爺,不然恐其鎖壞了,豈不成爲廢人?淨鎖着不成,總得慢慢的感化。孟二俠也恐怕日久鎖壞,遂將金龍放出了,金龍見了三俠與銀龍,說了一句:“謝謝三叔。”又叫道:“銀龍兄弟,咱們出去玩去!”二俠與三俠兩人一聽,也樂啦,二俠說道:“蕭賢弟,你看這傻東西,將來怎麼辦呢?”

三俠說道:“咱們哥倆沒有勝三哥德行大,您看人家勝奎,又精明,又強幹,少年老成,一看就是大器之子。您的兒子太傻啦,我的兒子太精鬼啦,倆人若攙合攙合都好了。”老哥倆在客廳閒談,金龍跟銀龍二人到了後花園,銀龍可就給孟金龍出了壞主意啦。銀龍跟孟金龍說道:“大哥,二大爺從這兒總不叫你出院,前後門都鎖着,那夠多難受呀?”孟金龍說道:“沒有法子。”銀龍說道:“我給你出一個好法子,你可誰也別告訴。您偷點銀子,上大清國十三省總鏢局子找咱勝三大爺,到那裏跟黃三哥在一塊兒有多好哇。省得您一個人在家裏,就好似坐獄一樣,連一個人跟你作伴都沒有。”孟金龍說道:“我不認識大清國。”銀龍說道:“您多偷點銀子,先坐船,船到了陸地就下來。有人就打聽千佛山真武頂十三省總鏢局子神鏢將勝三大爺,到了大清國沒有不知道的。您先去,隨後我還上鏢局去呢。”孟金龍聽罷,說道:“對啦,若不是兄弟你教給我這好法子,我總在家裏,生生的就將我悶死啦。”蕭銀龍將主意給孟金龍說完了,二人仍然來到客廳,大家用完了酒飯,蕭三俠辭別二俠,迴歸了蕭家鎮。

再說傻小子孟金龍,到了夜晚,二俠與安人睡着了,傻小子遂暗暗將箱子打開,偷了不少散碎銀兩。偷的可是小塊的,孟金龍有一個心眼,小塊的花着省事。孟金龍平常買東西,無論該多少錢,全都是小塊銀子,不懂得合,所以偷銀子專偷小塊的,爲是花着方便。將散碎銀兩裝了一兜囊,又用手巾包了一包,拿了兩身衣服,孟金龍偷着開開房門,來到後花園。一看後花園鎖着呢,有心將門劈開,恐怕叫家人聽見,報告他的天倫,皆因爲孟金龍不會高來高去。孟金龍看了半天,想了一個急法子,拿了三條板凳,兩條在底下,一條放在上頭,登着板凳上了牆頭。裏邊登板凳上來啦,外面可下不去了,孟金龍沒有法子,一歪身軀,“咕咚”一聲,掉在牆外,將地砸了一個坑。站起身形,將身上塵土撣了下去,也不管東西南北,往前就走,自己說道:“走得離着家越遠越好,不然追上用火燒了。”孟金龍走到東方發亮,來到水旱關口。臺灣的兵有認識他的,叫道:“大少爺!您上哪裏去?”孟金龍說道:“我上大清國玩去。”臺灣兵說道:“臺灣人不許私自上大清國,少爺你有公文嗎?”孟金龍說道:“我不懂得什麼叫公文。”臺灣兵一想,他是一個愚人,叫他去吧,管他呢。那兵卒於是並不答理他。孟金龍走到船上,船家問道:“你上哪裏去?”孟金龍說道:“咱上大清國找三大爺去。給你船錢。”將手中小包裹裏銀子完全遞給了船家。船家一看,原來是一個傻子,將銀子收下十餘兩,剩下又給了孟金龍。趕巧啦,船家已經夠載了,當時開船。船到大清國岸口,孟金龍下了船,逢人便問找三大爺,行路的看他是一個傻子,用手一指道:“三大爺在那邊。”孟金龍就走,餓了就吃,吃完飯不管多少,就是一塊銀子,到了夜間不住店,在山坡荒草裏就睡。這一日孟金龍來到一個鎮店上,將銀已經花沒了,餓了兩天,實在餓得沒法子,遂走進一個新開市的飯館子,進屋就吃,吃完了沒錢,站起就走。這個飯館子是一個武舉開的,他吃完就走,武舉上前將他攔住,說道:“你爲什麼吃飯不給錢?”孟金龍說道:“我餓急了,沒有錢啦。”武舉叫道:“夥計們,給我打這個傻東西!”

夥計們聞聽,如狼似虎,棍棒交加,孟金龍向地下一躺,將頭一抱,呼呼睡着啦。打完了翻身起來,說道:“你們都沒吃飯,打不動人。”武舉沒有法子,打死人得償命,不照致命處打不動他,武舉遂說道:“你不用賣味兒,你要是敢搶人家的褥套,飯算你白吃。”孟金龍說道:“我敢搶,搶完了你別要錢。”

武舉說道:“那是自然。”

正在說着話,就見正南上來了一位老者,身上披着皮襖馬褂,手中提着一個小包裹,孟金龍走到老者跟前說道:“給我將小包裹放下,將皮襖脫下來。”老頭說道:“要小包裹倒行,別脫皮襖,受了風了不的。朋友,是線上的嗎?吾也是合字的。”孟金龍說道:“不懂,脫皮襖吧。”老頭說道:“我小包裹裏有好東西,珍珠、貓眼、璧玉。”說着話放下了小包裹。孟金龍一下腰解小包裹,老頭一伸手指,照定孟金龍點去,只見孟金龍隨手而倒,瞪着眼睛不能動轉,上氣不接下氣。老頭說道:“王八羔子,吃到我這兒來了。我是賊魔,我還不知道吃誰呢?”提起小包裹,踢啦踢啦走去,孟金龍躺在地下不能動轉,衆人看着莫不咋舌。這老者走出不遠,復又返回來,向孟金龍肩頭上拍了一下子,孟金龍翻身爬起,也不敢要皮襖小包裹。老頭問道:“你姓什麼?爲什麼在此劫道?”孟金龍說道:“我姓孟叫金龍,還叫混海金鱉。”老頭問道:“你天倫叫什麼名字?”孟金龍說道:“咱爸爸叫孟鎧。”老頭說道:“混帳!你爸爸,怎麼是咱爸爸呢?你再要這樣說,我還用手指點你。你的師傅是誰?”孟金龍說道:“我師傅是夏侯商元。”

老頭聞聽說道:“臭豆腐的徒弟,好沒出息,原來是我的盟侄。你因爲什麼劫道?”孟金龍說道:“我吃飯沒錢,他們叫我搶褥套。”老頭說道:“混帳王八羔子,大白天叫我侄子劫道,犯了罪就是殺。放火燒這王八羔子!”老頭又一想,吃飯不給錢,爲什麼燒人家?回思一想,饒了他吧。遂問道:“你上大清國幹什麼來了?”孟金龍說道:“我找三大爺來了。”老頭問道:“你找哪個三大爺?”孟金龍說道:“我忘了姓什麼啦。”老頭說道:“你還記得是幹什麼的嗎?”孟金龍想起來蕭銀龍告訴他神鏢將三個字,但是還沒記清楚,又說道:“我記得是鏢神三大爺。”老頭說道:“你若不遇我,一輩子你也找不着。走吧,跟着我走,到了那裏不許提我;若是提我,我還用手點你。”孟金龍說道:“我不說。”老頭領着孟金龍來到鏢局門口,用手指給金龍,孟金龍這纔來到鏢局子,要不然孟金龍見人就問三大爺,一輩子也來不到鏢局子。這是孟金龍來到鏢局子一段倒插筆。勝爺本打算順便將他送回臺灣,不想今日又遇見蕭銀龍蓮花湖遇難,下在水牢,於藍報信,師徒暗探蓮花湖。勝爺、三太、香五、茂龍、李煜、邱成等,收拾好了零碎,勝爺並與高恆起了名字,叫高俊龍,從此大傢俱以高俊龍呼之,不許叫高恆。高恆跪倒身軀,謝過勝爺賜號,爺兒十一位起身直奔蓮花湖。

來到蓮花湖河坡,勝爺大衆舉目觀看,山上懸旗吊斗,山下荷花盛開。勝爺說道:“咱們前者到蓮花湖時,天光已黑,這次到蓮花湖,天光大亮;前者是竊探,此次要來明去白。但不知你兄弟吉凶禍福如何。”楊香五在旁叫道:“恩師,那邊來了一隻小船。”這船是看守稻田的船,只見那船划動槳櫓,由東向西而來。此時高恆已將勝爺等背過漩渦之水,送在稻田地內。看看小船來至切近,金頭虎叫道:“高俊龍,孟金龍,咱們下水抓船!”三人鳧水過去,混海金鰲孟金龍,伸出虎掌將小船捋住,船上嘍卒一看,嚇了一跳。有一個嘍卒說道:“朋友,我們的瓢把子,東北風。”東北風即黑話之韓字。金頭虎說道:“我知道,你們賊頭韓秀。你將船攏到稻田岸吧,你看見那邊白鬍子老頭沒有?那是我勝三大爺神鏢將勝英。我們也不殺害你們,借你們的船用,我們進蓮花湖。”水手聞聽,不敢怠慢,金頭虎、高俊龍、混海金鰲孟金龍三人站在船上,水手將船攏至東岸,勝爺率大衆上了船,勝爺遂問船上的水手道:“貴姓啊?”這一個水手答道:“在下姓王叫王命。”那一個水手答道:“在下姓吳叫吳生。”勝爺道:“王、吳二位壯士,愚下勝英跟你二位打探一件事,二位可不許隱瞞。現在在下聽說蓮花湖水牢內困住一位少年,姓蕭名叫銀龍,二位本是蓮花湖的人,必然知道的。”嘍卒說道:“您若問此事,提起來話可就長啦,蓮花湖自殘骨肉。我們韓寨主前日將蕭銀龍拿住,下在水牢,老寨主於豐恆暗將蕭銀龍救出,欲要棄山而逃。事被總轄寨主聞知,調隊把住清江湖口。老寨主叔侄父女跟蕭家父子,一隻大船,五隻小船,正向清江湖口出發,偏被韓寨主攔住,老寨主於豐恆與總轄寨主僵了火,在清江湖口動手,蕭傑父子也加入助戰,現在殺得難解難分。”勝爺聞聽蕭傑蕭三俠也來到戰場,心中暗道:“這個事情可鬧大啦。怎麼蕭三俠也來到了呢?”列位,韓秀乃是仁人君子,讀書知禮之士,雖然是佔山爲寇,頗知尊卑長上。韓秀之父臨死之時,曾對於豐恆託孤,並告訴韓秀說道:“我死之後,汝親於叔父如汝父,千萬不許慢待,凡事聽汝於叔父指教,不許自暴自棄。如要違背汝於叔父之命,即是違背汝父之命。”韓秀站在牀前,哭泣着說道:“父親千秋之後,孩兒必當奉於叔父如父,不敢違天倫之囑。”語畢,銀槍手韓殿興老寨主遂歿。韓秀葬了父親,承父遺業,爲蓮花湖總轄寨主。老寨主於豐恆乃是第一位老寨主,是事不問,在山中享其幸福。閒暇無事,教授兩個女兒、兩個侄子的武藝。韓秀對於老寨主於豐恆,敬重真如乃父一般,不敢怠慢,韓秀豈敢跟老寨主於豐恆動手呢?有一句俗語,不怕鄉黨無好事,就怕當鄉無好人。一言興邦,一言喪邦。皆因爲林士佩住在蓮花湖內,知道了於老寨主救了蕭銀龍,欲暗自棄山而逃。遂在韓秀跟前搬弄是非,言說勝英遣蕭家父子暗探蓮花湖,事情敗露,蕭銀龍被獲,老寨主故此棄山而遁。老寨主走與不走沒有問題,絕不能叫蕭家父子走去,縱虎歸山,必定傷人。況且蕭家父子果然平安出了蓮花湖,豈不叫天下英雄藐視蓮花湖沒有能人?韓秀聰明反被聰明誤,一時間被林士佩愚弄,又加以衆寨主俱都不服老寨主之所爲,韓秀實出於無法,遂調齊大隊趕奔清江湖口,截住於豐恆去路。韓秀焉敢與老寨主交手?林士佩出頭作惡人,不叫老寨主出清江湖口,老寨主焉能容林士佩呢?遂大罵林士佩搬弄是非,故此在清江湖口擺開戰船,蕭家父子、於豐恆叔侄父女與林士佩遂動起手來。

幸虧於藍報信,勝爺趕到,要不然蕭三俠與於家父女必爲林士佩所困。

且說勝爺問明嘍卒,遂叫嘍卒將船奔戰場駛去,魚眼高恆高俊龍與於藍藏在水底保護小船,孟金龍藏在船艙裏面,上面用船板蓋滿。您道,大熱的天孟金龍爲何藏在船艙裏呢?這是金頭虎教給孟金龍的,不叫孟金龍在船上站立。賈明是假裝傻,其實更伶俐,專會出壞主意,孟金龍是真傻,可有一宗,他專聽金頭虎的話,賈明叫他怎辦,他就怎麼辦。金頭虎說道:“你要是在船上站着,蓮花湖的賊一看見你,就都嚇壞啦。你在艙裏藏着,聽我的信,等到打仗的時候,我喊你,你就鑽出來。”孟金龍真聽他的話,就藏在艙內了。三太、香五、茂龍、李煜、金頭虎賈明、邱成等站在船後,勝爺站在船頭,船奔清江湖口而來。來至清江湖口,就見大小船桅,猶如高粱地一般,旌旗招展,繡帶飄揚。水手停船不敢前進,勝爺說道:“向戰船近處開船。”水手不敢怠慢,向大戰船近處開船。來至戰船切近,只聽得人聲吶喊,裏三層外三層的船隻,圍着當中的戰船。站在小船上,向裏看不清楚,勝爺甩了大氅,攀援上了船桅,向當中戰船上觀看。只見三層大船前面,是韓秀的採蓮大船,壓着陣角。韓秀左有水八寨八隻戰船,右有旱八寨八隻戰船,後有中平八寨八隻戰船。左右站立着四員猛將,人稱四猛,左有韓忠、韓孝,右有韓勇、韓猛,抱着金銀鋼鐵八隻大錘。

韓秀身背後有寶刀將韓殿魁。能打的英雄,懷抱着兵刃有一百多位,不到二百位。韓秀船前,四隻大船聯在一處,下着錨。

這四隻大船聯在一處,方圓二十來丈寬闊,蕭三俠與林士佩正殺在難解難分之處。韓秀之船在南,蕭三俠、於豐恆之船在北面,當中四隻大船就是戰場,蕭三俠銀髯亂飄,熱汗直流。林士佩耀武揚威,手使六十二斤半重狼牙鑽,此兵刃九尺九寸長,當中三尺三寸的杆,兩頭有纂,纂下鋸齒狼牙,在蓮花湖請高等技師所造,爲的是專敵上年紀的老英雄,刀槍劍戟碰上就飛。

此人真是生來的狠毒,林士佩正在閃、砍、劈、剁,將狼牙鑽按三尖兩刃槍招數使用,但見得,一點眉纘,二撩陰,三紮盤肘,四分心。蕭三俠摘、截、撕、捋,接架相還。林士佩按棍的招數潑風八打,莊家十六棍,又換大槍的招數,滑、拿、繃、把、握,劈、砸、蓋、挑、扎,若是別人,刀早就撒手啦。蕭三俠刀雖未撒手,怎奈年邁之人,熱汗往下直流,衣衫溼透,老英雄氣力不敵,喘息不止。勝三爺心中暗道:“我盟弟雖然年邁,刀法精奇,然而氣力不敵,倘若刀一撒手,就有性命之憂。”兩條腿一鬆,下了船桅,叫道:“水手向採蓮船前開船。”水手說道:“勝三爺,再向前開船,小船頭就要撞在大船尾上了。”勝爺說道:“離大船近了,我自有主意。”遂亮出魚鱗紫金刀,勝三爺丹田叫勁,痰嗽一聲。勝爺年紀雖大,血氣甚足,遂大聲喊道:“蓮花湖的寨主嘍卒衆位聽真,現有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勝英來也!”衆寨主與嘍卒張目觀看勝三爺,只見頭戴一頂鴨尾巾,脅下襯鏢囊,懷抱魚鱗紫金刀,皺紋堆累,白髮蒼蒼,刀似藍汪汪的藍魚,一身紫微微的魚鱗,老英雄一團精神,不怒而自威。蓮花湖的嘍卒吶喊:“勝三爺來啦!快把船閃開當子啊!船聯在一處,摘不開呀!用解手刀將繩割斷吧!”嘍卒們將船的鐵鉤摘開,繩子割斷,閃開有六尺餘寬,勝三爺兵不血刃,船進重圍,由東向西趕奔大戰船而來。

來至戰船切近,勝爺叫道:“三弟罷戰,林寨主不要得理不讓人,勝英來也!”蕭三俠虛晃一刀,向北一縱,一看勝三爺,心中暗道:“您若晚來一時,我們男女老少俱都喪於此矣。”林士佩向東一看,果然是勝英到了。林士佩心中暗道:“怎麼如此之巧?老勝英來了。我平生只輸與此人反背轉環八卦刀下。”林士佩也收了招,縱到小船上,回到韓秀採蓮船去了。蕭三俠由北面縱到小戰船上,回北面於豐恆船上去了。金頭虎向北邊一看,看見了他親孃舅於豐恆之船,二老背後有蕭銀龍、於化龍,後面小船上兩個姑娘扶着小孩的死屍,鮮血淋淋。金頭虎一看,正是表弟于化虎死了,金頭虎用杵照定吳生頭上就是一杵,將死屍一腳踹下船去。王命一看,大吃一驚,翻身跳下水去。勝爺說道:“明兒,他們受了半天累,爲何打死人家呢?”金頭虎說道:“後邊小船死的那個小孩,是叫林士佩用鑽穿死的。我宰不了大賊,杵死小賊,爲是給我表弟報仇。”林士佩若不用鑽穿死於化虎,焉有吳生、王命死的死,逃的逃呢?韓秀一看,心中說道:“我的船,我的人,將他們送到地方,將人打死。”韓秀想到此處,遂叫道:“勝老明公!您莫非派蕭家父子暗地勾串我家於寨主嗎?”勝爺擺手叫道:“寨主!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勝英殘年之人,我跟寨主素無仇隙,我又不是官人,又不是文武衙門,我打蓮花湖有何好處!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爲;要叫人不聞,除非己莫說。我聽朋友談論,我盟侄在蓮花湖受水牢之苦,我前來拜求寨主高擡貴手,蕭銀龍乃是十三四歲之孩童,請寨主勿爲宵小所愚,放了蕭銀龍。現有跟我勝某爲仇作對的,給你我挑撥是非。但聽君子話,莫聞小人言。跟我姓勝的有過節,開鏢局子有地點,住家有門戶,愚下住家直隸莫州古城村,座南的大門,鬆棚英雄會在江蘇,一年三百六十日都開着門經營。他不敢鬥勝英,借刀殺人,寨主乃當世的英雄,爲何給小人利用?寨主請看,我盟弟蕭家父子困在蓮花湖這份可憐,於家父女,老的老少的少,爺兒五人死了一人。請寨主施惻隱之心,撤了隊伍,放於家父女、蕭家父子,不獨蕭、於兩家感激,勝英也感德非淺。就是寨主拿住於家父女,怎樣處治呢?不如寨主開一線之恩,兩全其美,何必自殘骨肉呢?”韓秀一聽,真是金石良言。韓秀心中暗說:“我早想結交勝英,豈不是天假其便?好事不如無,勝老者替天行道,我若交了這個朋友,增光不少。再說勝英並不強暴。”林士佩在韓秀背後叫道:“總轄寨主,老勝英老奸巨猾,以口舌之才,要說出蓮花湖去,叫他恥笑蓮花湖沒有高人。老勝英就是一人,身背後那七位都是學而未成,咱能戰的英雄二三百位,老勝英知道打不出去蓮花湖,故以口舌之才。蓮花湖的英雄能戰的有二百餘位,把勝英困死於蓮花湖。他背後那七個我都認識,狼牙鑽一掃,結果他們的性命。寨主請看,小船隻有八人。”韓秀一看,果然是八個人,懷抱令字旗道:“勝老明公,我意欲跟您和平辦理,皆因我的手下人他們不服。久聞明公三隻金鏢壓倒綠林,甩頭一子縱橫天下,一口魚鱗紫金刀鎮住十三省,我的手下人都要會會您的高藝。明公若能戰勝了蓮花湖衆羣雄,我將蕭家父子、於家叔侄放行,衆位願欲往哪走,隨衆位之意。”勝爺說道:“韓寨主要講好朋友,咱哈哈一笑,兩罷干戈;欲要鬥輸贏,我勝某也只好奉陪。寨主若能和平辦理,我勝英感激盛情;如以武力對待,我也不能說不可。寨主與蓮花湖的賓朋,短打長拳,馬上步下,我姓勝的不含糊。如若羣毆,一擁齊上,要將在下勝英亂刃分了屍,我也就管不了盟弟與盟侄了。要將勝英捉住,碎屍萬段,那是勝英藝業不高,不怨寨主意狠心毒。韓寨主可派能戰的動手,在下奉陪。”

勝爺語至此,飄銀髯要握魚鱗紫金刀。賈明喊道:“勝三大爺!將艙裏藏貨弄出來吧!”賈明向船內喊道:“大小子出來吧!”就聽船艙裏面喊道:“好熱呀!”將蓋艙的板子撞在水內,猛英雄出—頭露面,吶喊一聲,驚天動地,跺一腳房倒屋塌。大英雄一看,南面上人多,北面上人少,叫道:“三大爺!我先打那邊?”南面上人多,又一看北面有蕭三俠,大英雄叫了一聲:“三叔您來啦!銀龍兄弟你也來啦!”北面於寨主遂打發水手,將勝爺的船撐在大船切近,勝爺上了大船,蕭三俠說道:“老哥哥晚來一會,我們衆人俱都喪於此處了。”

此時黃三太大衆等也上了大船,站在三老背後。孟金龍打一小船上一跳,將大船砸得直晃盪,幾乎翻了船。勝爺說道:“金龍,你認識於老寨主嗎?”孟金龍說道:“我不認識。”勝爺說道:“這是您於叔父。”金龍說道:“他是我叔父?我是他大爺!”勝爺說道:“不許胡說!於叔父與你父乃是結義弟兄。”孟金龍說道:“您給我引見,我就磕頭吧。”孟金龍一磕頭,將船砸得當當山響,勝爺說道:“別磕頭啦。”韓秀此時舉目觀看金龍,心中一怔,暗說道:“羊羣裏出了駱駝啦?”身長八尺有餘,頭如麥鬥,項短而粗,豹眉虎眼,虎背熊腰。

頭戴絳紫六輪抽口壯帽,身穿絳紫綢子短靠,皮帶扎腰。三層皮子縫在一處,若是一層皮子,金龍用力一紮腰就折啦。兩條大腿如同房柱,青緞靴子,一尺六七長,黃中透亮的臉面,背後揹着降魔寶杵,如意柄一掐粗細,平常人的手攢不過來,後腰下墜一個大皮囊。只聽金龍厲聲叫道:“我打南邊的!”勝爺道:“不許混戰,單打獨鬥,抱令字旗的是寨主。你上小船,送到戰船上去打戰。”小船貼在三老的船東面,孟金龍向小船上跳,金頭虎叫道:“大小子!打仗的時候,見一個打死一個,一個也別留!”水手叫道:“大少爺,你慢着點,船要翻!”

孟金龍說道:“我沒有使勁。”水手搖開花櫓,到了戰船北面,離戰船約有三四尺遠,大英雄不會縱遠,小船貼在大船幫,大英雄向船上跳,猶如砸地腳一般。大英雄跳在船上,用目觀看韓秀身後,四猛將捧定金銀銅鐵八隻大錘。大英雄叫道:“四個使錘的小子過來!咱們滾滾!”勝爺在北面上說道:“金龍說話,愚魯之甚。韓寨主乃當世的英雄,焉能兩人打一人?單打獨鬥。”韓秀令字旗三展,說道:“水八寨、旱八寨、中平八寨,二十四位寨主,哪一位臨敵?”由韓秀大船東邊,有人說道:“總轄寨主,我弟兄要捉拿鏢行的大漢。”這二位,一位是旱八寨的三寨主花槍將柳士永,一位是旱八寨的四寨主花刀將柳士猛:“我弟兄願往。”韓秀一看,說道:“可不許壞蓮花湖的規矩,單打獨鬥,違令者斬。”二位寨主答應一聲:“知道了。”柳家弟兄由打大船上了小船,柳士永顫花槍,柳士猛抽出大刀,弟兄在一隻小船並肩而站。小船由南向北而去,距戰船相隔六七尺遠,柳士永叫道:“賢弟與愚兄觀敵助陣,我拿鏢行猛漢!”說罷此言,一抖花槍,縱到大戰船之上。大英雄叫道:“小子!你叫什麼玩藝?怎麼不叫使錘的來,弄一個小破槍幹什麼來啦?”柳士永叫道:“傻小子!某家乃旱八寨三寨主柳士永,人稱花槍將是也!三寨主槍下不死無名之鬼,大漢姓什名誰?”孟金龍答道:“姓孟名叫金龍,別號人稱混海金鰲。”大英雄並不亮降魔寶杵,自己向自己胸前一拍,叫道:“扎吧!小子!”大英雄一拍胸脯,向前一撞,柳士永的槍正刺在肚臍左邊。大英雄向前一凸肚子,將花槍繃彎,柳士永向後倒退了好幾步,心中暗道:“這大漢不奸則傻,原來是賣弄十三道橫練呢。”柳士永知道大個金鐘罩橫練,前把一高,後把一低,奔哽嗓咽喉刺去。孟金龍伸手捋出降魔寶杵,左手指着自己咽喉,說道:“小子,向這兒扎。”槍臨切近,就聽噹啷一聲響,賊人的槍猶如一條活龍一般,出去好幾丈遠。柳士永直甩手,順着十指流紫血,甩着手向南跑。大英雄腿長步兒大,追在賊人背後就是一杵,只聽噗的一聲,杵扎入背後五寸來深,賊人吼了一聲,大英雄虎爪一使勁,把賊人死屍托起有四五尺高,賊人顏色白似雪霜,大英雄託在南船幫,伸左手向下一擄死屍,扔在水內,說道:“這個小孩有四兩重。”勝爺叫道:“金龍!蓮花湖朋友甚多,以武會友,點到而已,不許傷人。”孟金龍說道:“三大爺,我沒使勁,他背後原來的窟窿。”勝爺說道:“胡說。”韓秀抱着令旗觀看,水中一股紅水。韓秀叫道:“水手們!快用撓鉤將死屍打撈上來,不許衝出湖口去。”

柳士猛一看,哥哥死在大個猛漢的手下,柳士猛提刀縱到戰船說道:“蠢漢你爲何傷了我兄之命?旱八寨四寨主柳士猛要替兄長報仇雪恨!”柳士猛夠上大英雄,摘刀頭立刀纂。大英雄用左手指指自己腦袋說道:“小子,向這兒剁,要是不剁是匹夫。”用手指着一低頭,孟金龍將機靈鬼給愚弄啦,柳士猛果然迎頭剁去。刀臨切近,大英雄一擡杵,將刀磕出三四丈高。柳士猛開腿就跑,勝爺說:“不許害命,拿活的。”孟金龍答道:“捉活的。”一伸手摘皮套,取出龜背駝龍爪,將杵扔在船上。此爪龜背有茶盤大小,上面有碗大的一個鋼環子,鋼環子上頭有五六尺長的鐵練,鐵練接着一丈五六尺長的絨繩,龜背下有五把鋼鉤,共有二丈餘長。抖手一抓,將柳士猛頭巾絹帕抓住,大英雄一帶絨繩,五把鋼鉤向肉內鉤去。大英雄一晃肩膀,將柳士猛懸在空中,離船板七八尺高,柳士猛在空中亂轉,脖頸伸出來有一尺多長。勝爺叫道:“金龍快放下!”

孟金龍聞聽,往後倒退,一鬆絨繩,“噗哧”一聲,摔在船板之上,柳士猛哼了一聲,七竅流血而亡。大英雄說道:“三大爺,這個可不怨我,他長的太糟了。”老英雄一飄銀鬚說道:“蓮花湖英雄豪傑,都是朋友,連傷二命,爲何不聽老夫之話?”孟金龍答道:“三大爺,小小子賈明告訴我啦,一個也不留,見一個打死一個。”勝爺說道:“不許聽賈明之話,再要傷人,老夫不許。”

韓秀令字旗一晃,說道:“若像柳家弟兄,不要臨敵。英雄不盡愚義。”水八寨大寨主鐵棍無敵將朱甘棠、二寨主神抓將張林,黑白二英雄。神抓將張林白素素的臉面,紫灰色的短靠,身材不足六尺,手使五鉤如意亮銀抓;朱甘棠身高七尺,黑臉面,黑中發亮,猛勇非常,掌中虎尾三節鎮鐵棍,兩膀一晃有四五百斤膂力,蓮花湖的打手。二人並肩上了小船,小船距離大戰船不足一丈,朱甘棠說道:“張賢弟,你給我觀敵助陣。”一飄身軀,縱上大船,一晃虎尾三節棍,金龍問道:“你叫什麼呀?”朱甘棠答道:“愚下水八寨大寨主朱甘棠是也。”

神鏢將勝三爺又叫道:“金龍!蓮花湖俱都是朋友,以武會友,點到而已,不許傷人。”孟金龍答道:“知道啦,三大爺。”

語畢,將降魔杵插在背後,叫道:“棠兒,拿棍向頭上打,要躲你就是匹夫。”朱甘棠縱身形抖虎尾三節棍向金龍頭上砸去,勝爺一怔,心中暗道:“金鐘罩閉不住虎尾三節棍。”大英雄孟金龍眼看着虎尾三節棍到了腦門,傻英雄說道:“金鐘罩閉不了這個傢伙。”向下一下腰,矬下有二尺多去,一伸左手,將棍梢子擄住,連人帶棍俱都提起,說道:“你看這條腿。”

一腿踢去,踢在朱甘棠軟肋梢上,震動了五腑六髒,一鬆手將朱甘棠摔在船上。朱甘棠咬着牙,就地十八滾,燕青十八翻,在東南角一聲跳下水去。神抓將張林,一見朱甘棠落水,縱身形躍上船去,報了名姓,亮出五鉤如意亮銀抓,六尺六寸亮銀鏈子,一摔手向傻英雄而來。傻英雄一笑:“小抓將啊。要跟我的抓比較,你是孫子輩。”張林說道:“你算什麼人物?張口罵街。”一抖五鉤如意神抓,奔傻英雄面門抓去。孟金龍伸虎爪一抓,說道:“小子,迎面抓啊?”張林未等孟金龍將抓抓住,又向左肩頭抓去。孟金龍說道:“左穿花呀?”又用虎爪抓五鉤如意抓。張林乃是久臨大敵之人,豈容他將抓抓去?

黑狗鑽襠,又奔下身抓去。孟英雄閃身軀仍用虎爪去抓,張林的抓也抓不着孟金龍,孟金龍也得不着張林的抓。勝爺背後賈明說道:“大小子有勇無謀,終無大用。怎活那麼大個子?生生世界上無用,他也抓不着你,你也得不着抓。你是金鐘罩,抓一下子怕什麼?抓上你,你就得着抓。怎麼活着來呢?”神抓將張林也聽不出賈明說的是什麼,孟金龍可聽明白了,伸出來大腿,說道:“別抓大腿呀,別抓大腿呀。”列位,他伸出大腿不叫人家抓,豈有此理呢?神抓將一抖五鉤如意抓,又奔孟金龍大腿抓去,正抓在褲子上。這一抓上,可就撤不回去抓啦,孟金龍伸手將抓得住,說道:“小子,將抓拿過來吧。”

神抓將張林豈捨得傢伙呢?孟金龍一用力,神抓將張林身形可就站不住了,再想撒手也來不及啦,竟將張林舉起六尺餘高。張林趕緊一甩手腕,皮套將手背上的肉皮捋下,鮮血淋漓,奔命的逃跑,跑到南船幫,跳下水去。孟金龍道:“三大爺,怎麼得活的?小崩豆跳下水去啦。”神抓將張林借水遁逃回韓秀採蓮大船,張林此時疼得直咧嘴。韓秀叫道:“張寨主快去敷上藥調治!想不到連輸四陣,死的死傷的傷。”大英雄暗中埋怨林士佩,英雄惟有牙落了咽在腹中,胳膊折在袖內而已。自己暗道:“人家勝老者闖入重圍,恭而敬之,以仁義待人,我當時欲與勝老者相和,你言說勝老者只背後七人,除去勝老者俱是學而未成之輩,不足憂慮,誰知船艙內藏着如此的人物?憑我韓秀,若與勝老者和平辦理,兩全其美,你言說勝英孤掌難鳴,想不到連敗四陣。”韓秀此時愈思想,心中愈不好過,大有悔意。

林士佩蠱惑之事,皆因爲蕭銀龍來到蓮花湖,林士佩得施其蠱惑之伎倆。其實銀龍來到蓮花湖,並不是另有作用,皆因爲在臺灣,俠客獻寶刀解重圍後,銀龍與三太不忍相離,欲同三太同到大清國。蕭三俠只此一子,豈能遠離?遂將蕭銀龍攔阻,蕭銀龍當時未能與三太同到大清國。後來銀龍終日與父要求,非上大清國不可,晝夜思念三太等,累次央求老太太。孩子磨母親乃世上常有之事,銀龍每逢吃飯的時候,都舉着碗叫黃三哥,日子長了,老太太恐怕銀龍想三太成病,遂對蕭三俠說道:“你看銀龍終日思想三太,將來若是想出病來,如何是好?不如叫他到大清國一趟。”蕭三俠遂說道:“若叫銀龍去大清國,我還有一件心事。前者我去過蓮花湖,拜望於豐恆老寨主,我二人在酒席上敘起家常,於老寨主說道:‘蕭三哥,你移居在臺灣多年,未請教三哥有幾位令郎?’我遂告訴於老寨主道:‘就有一個犬子,今年才十一歲。我跟你嫂嫂很放心不下,此子長的女相,瓜子臉,細彎眉,元寶耳。唸書可稱得起過目成誦;武學的功夫,傳教兩三回,永遠不忘,無論什麼一看就會。我跟你嫂嫂恐怕此子才高命短。’於賢弟說道:‘我嫂嫂吃齋唸佛,哥哥你行俠作義,積福積壽積兒女,絕沒有短命之理,不用兄嫂放心不下,養兒女是父母的德行。三哥,我的賢侄叫什麼名字呢?’我遂告訴於賢弟:‘此子乳名叫銀龍,衆鄉親送給的外號賽北觀音蕭銀龍。’我又問道:‘賢弟,你有幾位令郎?’咱盟弟說道:‘我實不如哥哥您哪,我只有兩個侄子,我哥嫂已經棄世。我哥嫂臨死時囑咐我,將來承繼我膝下一子,一子與我哥嫂扛幡架靈。’我遂答道:‘賢弟說的那裏話來?侄兒何異親生?兩個女兒將來出了閣,姑爺有半子之勞,也可娛樂晚年。’於賢弟遂將姑娘叫到桌前。大姑娘穩重莊嚴,向我道了一個萬福,我給了姑娘一錠銀子,說道:‘我是窮盟伯,這一錠銀子留你買點心吃吧。’大姑娘又道了謝,迴歸東屋裏了。二姑娘又過來拜見我,我一看二姑娘年在十二三歲,面上不施脂粉,姿容秀麗,穩重端莊,也道了一個萬福,我問道:‘二侄女叫何名字?’二侄女答道:‘我叫銀鳳。’我喝着酒可就樂了,於賢弟問道:‘三哥您樂什麼?’我答道:‘你小侄叫銀龍,令嬡叫銀鳳,此二人一龍一鳳。’於賢弟遂說道:‘我有兩句話,可難以啓齒,求三哥原諒。’我遂說道:‘賢弟,有話講在當面,何須客氣?’於賢弟說道:‘我有心與兄結爲秦晉之好,但是我出身太低。’我說道:‘好漢不言出身低,身貧不言曾祖貴。何必客氣?賢弟此言,正合吾意,咱弟兄就此換杯。我可沒帶定禮。’於賢弟說道:‘咱們是一言爲定,候至三年二年,咱再過大禮不遲。’因此我在蓮花湖又多住了幾天,纔回的臺灣,我也跟安人提過幾次。這孩子一心要上大清國去,乘此六月,湖海江河之水漲發,坐船甚便,由臺灣奔福建,由福建奔浙江,由浙江奔蘇杭,至清江湖口到蓮花湖,叫於賢弟也看看咱孩兒的品貌和聰明。叫他在蓮花湖住幾日,蓮花湖離鏢局子幾十裏地,叫於賢弟遣人將孩兒再送到鏢局子,便中再將定禮帶回來。”

您道,老倆口子說話,少俠在窗外聽着呢。心中暗說:“允許我上大清國,可先叫我上蓮花湖看媳婦去。我也遵父母之命,我到蓮花湖先攏岸,然後我再行上鏢局子。”那知道小俠客到了蓮花湖,竟惹出了一場是非。老兩口子說着話,遂叫婆子去喚少爺。少爺蕭銀龍聞聽,假裝由後院向前院跑,婆子一出房門,正迎着少爺,將少爺喚至居內,三俠遂對少爺說道:“你欲去大清國,必須叫老家人蕭福跟你同去。你可以先到蓮花湖你於叔父那裏住上幾天,於叔父與勝三大爺也是磕頭弟兄,在那住上幾天,再叫於叔父遣人將你送到鏢局子。”少爺點頭答道:“謹遵天倫之命。孩兒打算明天早晨起程。”蕭三俠又說道:“老家人與我共患難多年,你可不許以僕人相待。老家人忠心耿耿,你必須言聽計從。”蕭三俠當日遂派了十名水手,連老家人共合十二人,一隻大船,第二日遂由臺灣起身,直奔大清國。少爺臨行之時,老安人放心不下,蕭三俠說道:“銀龍,你此去必須諸事小心,不可招惹是非,以免你母放心不下。”

語畢,將金背折鐵寶刀由牆上摘下,遂說道:“爲父數十年創業,全憑此刀。今將寶物交於你手。千萬謹慎,切記切記。”

少爺答道:“只要有孩兒命在,就失不了寶刀。”蕭三俠一聽銀龍說話不祥,有心再將寶刀要回,又恐怕少俠心中難過。安人與婆子等俱都囑咐少爺小心謹慎。少俠諾諾連聲叫道:“母親放心,孩兒記下了。”安人又說道:“銀龍,你若在大清國日期多了,有順便之人,可千萬與爲娘帶信,以免爲娘掛念。”

母子分別,銀龍與家人上船,真是風順船快如馬。

這日正向前而走,大江中有一道山,十數裏之山洞。水手一見十幾裏之山洞,俱都害怕。老家人說道:“從此處奔大清國,路途甚近,若是沒走過此路的,可不敢走,我與員外向來上大清國都由此路經過。”正行走間,忽聽水聲滔滔,水手齊心努力,將船闖進清江湖口。進了清江湖口半里多地,風平浪靜。老家人叫道:“少爺!您久欲上大清國,咱此時已經到了蓮花湖啦。”少爺出了大艙,站在船頭,一看蓮花湖山青水秀,山上懸旗吊斗,山下綠水清流,荷花鮮色,有水竹,有稻田,有江葦,青紅滿目,景緻異常好看。少爺看得心曠神怡,不由得讚美說道:“蓮花湖佔山爲王,勝似督府提鎮。若將船攏在山坡,遊玩這樣真山真水,也倒是真有興趣。”少爺遂叫道:“老管家!咱暫將船攏岸,我欲遊山望景如何?”水手將船攏到山坡,少爺帶好兵刃暗器,披上大氅,老家人說道:“您可千萬留神,倘若遇見查山之人,恐其不便。”銀龍說道:“此事無妨。”少爺梳着抓髻,挎着寶刀,自己嫌不好看,遂將寶刀插在背後,這才下了大船。老家人說道:“老奴跟隨少爺遊玩如何?”少爺說道:“您腿腳遲慢,還是我自己去倒方便。”

少爺自己順步走到樹木交雜之處,青草萋萋,少爺行走之處,都用粉石在樹上畫好暗記。銀龍遊得甚是高興,山風一吹,甚是清涼。忽聽有婦女喊嚷之聲:“拿呀!拿呀!”少爺一聽,心中甚爲納悶:“蓮花湖後山,何以有婦女之行蹤呢?”少爺轉過一個山環,向西一看,有七八個婆子丫環,各執兵刃,俱都絹帕繃頭,圍着一隻野獸。銀龍一看,並不知此獸叫什麼名兒,只見一身黑毛,長五尺有餘,銀龍自幼慣走圍場,在臺灣沒見過此物。蕭家鎮的人二百多家,全都以打獵爲生,蕭銀龍在六七歲上,冬天蕭三俠帶領本村的衆獵人,年年放火焚林,銀龍對於各樣飛禽走獸見過無數,就是沒看見過這種野獸。丫環婆子槍刀齊上,也就是剁下幾根黑毛來。銀龍偶然想起此獸,常聞人言有一種狗熊,此物能與虎鬥,變戲法的將此物牙打落,將爪用火烙了,故能馴順。此物專與虎鬥,虎若是敗了就走,這狗熊他不走,他仍在山坡等候。丫環婆子圍繞着狗熊,那狗熊橫衝豎撞。又聽一婆子說道:“二姑娘快來吧。”就聽那姑娘說道:“你們都是廢物,若遇着虎應當怎辦?那還不嚇死呢?”銀龍扭項向北觀看,只見此女子銀灰絹帕包頭,銀灰汗巾扎腰,外罩銀灰斗篷,金蓮窄小,銀灰緞子軟底鞋,在旁立着素袍亮銀槍。伸手脫下斗篷,搭在松樹枝上,伸玉腕將槍提起,由北向南奔黑熊而去。丫環婆子向兩旁一閃,黑熊叫丫環婆子打得向前一撞,前爪繃,後腳蹬,姑娘亮銀槍奔熊項上刺去,刺下一縷黑毛,黑熊兩條前腿奔姑娘撲去,姑娘用槍桿照定黑熊後腿打去;黑熊又奔姑娘撲去,姑娘甩槍向熊頭上砸去;黑熊向上一躥,槍桿正打在黑熊脖頸之上。婆子在旁喊道:“咱們走吧,此物皮粗肉厚,打不了的。常言說得卻好,爲人不跟畜類生氣。”姑娘用槍照定黑熊頭上刺了一槍,向後倒退。先是人趕熊,到了此時黑熊趕人,有一丫環十三四歲,金蓮窄小,走得慢點,黑熊向上一撲,將丫環左臂咬住。丫環哭叫:“衆位姐姐嬸子大娘救命!”內中有一個大腳的婆子,掌中一口大朴刀,照着黑熊頭上一連就是三刀,熊頭略微見點血跡。此時黑熊又奔大腳婆子撲來,那婆子撒腿就跑,黑熊在後面追趕不捨。正走在山坡下,銀龍在山坡上看的真真切切,心中暗想:我可不當出頭,我是出外的人,再說他們又是婦女們。又一思想,丫環、婆子又要被害。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今年才十四歲,還有什麼嫌疑嗎?思索至此,少爺是俠肝合義膽,遂將大氅脫下,擰成繩向腰間一圍,一聲吶喊:“黑熊不要傷人,少爺在此!”黑熊由南向北追人,銀龍由山坡東面過來,正將黑熊擋住。伸手揠寶刀,無奈刀長抽不出來,抽出半尺有餘,仍然又將折鐵寶刀還鞘,由繡花囊中取出毒藥亮銀叉。說時遲,那時快,一丈二的絨繩,六尺的銀練子,套好了挽手藏在背後。黑熊前腿一繃,後腿一蹬,餓虎撲食,直奔少爺撲來。

少爺雙手揹着,抖手放出雙叉,照定黑熊雙睛打去,將叉抖回,摘下雙叉,向繡花囊中而裝。當時少爺也是忙啦,裝在繡花囊內一隻,那一隻只將叉翅裝入一個,翻手由背後撤出金背折鐵寶刀,照定黑熊脖頸剁去,只聽哧的一聲,將黑熊剁爲兩段。

少爺向外縱身,擡腿用靴底擦刀,將寶刀擦畢,向背後插刀時,一歪身軀,繡花囊中的叉掉落塵埃。少爺也是斬了黑熊高興,亮銀叉落地並未留神,轉身向南而去,又向東走去,不見少爺形影。

北面上姑娘與丫環看少爺失落了一宗暗器,男女授受不親,不好明說告訴人家。丫環將叉拾起,叫道:“姑娘,您看這宗暗器真好看!拿到後寨,咱們練去吧。”姑娘說道:“人家男子的物件,咱們不能要。”丫環說道:“您要吧。”姑娘說道:“我不要。”丫環說着話,將叉裝在姑娘兜囊之內。

且說小俠客低頭一看,亮銀叉丟了一隻,想起方纔斬熊向背後插刀時,許是掉在那裏。小俠客復又返回原路尋找亮銀叉。

姑娘見少爺蕭銀龍走來,遂對丫環說道:“你快將那亮銀叉給人家送去吧。”丫環說道:“您怎麼不給人家送去呢?”姑娘說道:“我是個姑娘,焉能在山內跟外來男子說話呢?”丫環說道:“您是姑娘,我也是姑娘。”說着話轉身走去。姑娘無法,將叉由兜囊中掏出,影着身子遞叉,小俠客用手提着大氅接叉。姑娘揹着臉舉着叉,說道:“你哪,接叉。”小俠客說道:“你就鬆手吧。”姑娘一鬆手,將叉扔在塵埃。姑娘站在下山坡,銀叉向下滾,正滾在姑娘腳面上。銀龍一看窄小的金蓮,銀灰緞子小鞋,上繡萬字不到頭。小俠客心中暗道:“姑娘你走,我好拾叉啊。”姑娘心裏的意思,打算小俠客拾起叉來,姑娘好走。正在此時,忽由樹林中縱出一人,說道:“你們倆人好約會?別將我忘了。”小俠客此時可就顧不得嫌疑啦,由姑娘腳面上將亮銀叉拾起,轉身走去。惡淫賊見小俠客走開,對姑娘說道:“那個小孩子什麼都不懂的,你怎麼單看上他了呢?”姑娘說道:“我不認識他,你不要胡說。”淫賊說道:“你不認識他,你爲何叫他摸你的手,摸你的腳?我都看見啦,姑娘你不用害羞。”姑娘說道:“惡賊趁早走去,別找無趣。我是蓮花湖於豐恆老寨主的二姑娘。”淫賊說道:“我不是蓮花湖的人,我是來給朋友辦事來啦。你若從了我,我必祕密不言,要什麼樣的首飾衣服都有。”說話伸手要持姑娘玉腕,姑娘向後退着,甩了斗篷,提起亮銀槍,照定賊人當心就刺。賊人說道:“啊,姑娘凸盤啦?就愛小孩,他也得明白人事啊。”

賊人一甩大氅,亮出戥窠皮。戥窠皮這宗刀是圓頂的,沒有尖,無論什麼傢伙,都不容易捋刀。姑娘因打熊身體已經乏了,見賊人接架相迎,恐其不是賊人的敵手,虛晃一槍向北而跑。姑娘一上了北山坡,腳底下一滑,摔倒塵埃。淫賊打算調戲姑娘,並沒有跟姑娘動手的心,戥窠皮還鞘,伸手奔姑娘而去,意欲將姑娘抱起調情,忽聽腦後有金刃劈風的聲音,賊人向南一閃。

原來,蕭銀龍在山環內看見賊人調戲姑娘,小俠客以爲是湖寨的姑娘,必不是好人。後來一看姑娘與賊人動手,小俠客這才明白賊人是調戲姑娘,趕奔進前,向賊人腦後劈去。賊人聞聽金刃劈風的聲音,面朝東南橫着往外一縱。此時小俠客的刀劈空,姑娘在地下躺着,小俠客這一刀若落下去,必將姑娘砍爲兩段,小俠客此時收招不住,惟有向前探身,這一探身軀,向前走了兩步,就從姑娘身上邁過去。姑娘站起身軀,斗篷也顧不得拾啦,亮銀槍也不要了,蓬頭散發跑去,直奔寨中去了。賊人說道:“小孩,你將穿灰的姑娘霸佔了,你是色慾薰心。”

少爺說道:“胡說!我並不認識這位姑娘。你是幹什麼的?”

賊人說道:“我姓張名德壽,綽號人稱玉面小銀蝶。我是到蓮花湖拜望朋友的。”賊人說道:“你是幹什麼的?”少爺說道:“我是遊山玩景的。”賊人亮兵刃向前就剁,少爺金背折鐵寶刀接架相還。惡賊心中說道:“小孩怎麼使這大的朴刀呢?我有心與他久戰,恐怕姑娘走遠了。”此時賊人的戥窠皮一碰少爺的金背折鐵寶刀,二刃向一塊一碰,火光冒出多高。各跳出圈子外看自己的兵刃,金背折鐵寶刀並無傷損,賊人戥窠皮碰了一指寬的一個裂紋。賊人此時假裝敗了,向東跑去,賊人並不是落敗,還是追趕姑娘的心勝。少爺一看,賊人向正東而逃,少爺心中暗道:“賊人必然還是追趕姑娘。”小俠客遂在後面緊緊追趕淫賊,賊人回頭觀看,小孩在後面追趕,賊人將戥窠皮交於左手,右手暗暗由兜囊中登鏢,故意的跑得慢啦。少爺追至賊人背後約有一丈來遠,賊人一反臂,就聽嘩啦一聲響,鮮血淋漓。原來少爺早看出賊人暗中登鏢,少爺在後面將寶刀交於左手,摘下亮銀叉,及至賊人切近之時,賊人方一反臂,少爺抖手一叉,正叉在賊人左肩頭上,三個大窟窿。賊人就覺着好似火燒的一般,心中發麻。列位,賊人的鏢可並沒撒手,反受了毒藥叉,賊人此時色心全無,向南而逃,趕緊由兜囊中掏出一粒止毒丸放在口中嚼了。少爺在後面並不追趕,心中暗道:“你就是吃藥哇,你就是有仙丹也不成。三日準得毒氣歸心而死。”賊人跑到蓮花湖寨內,自己又敷上了止疼散。少爺以爲賊人沒有活路,哪知道賊人專用毒藥暗器,將藥敷上,當時止住了疼痛麻木。

且說小俠客擡頭一看,天光將晚,自己說道:“我淨顧與賊人動手,天光到有此時,豈不叫老家人放心不下?”少爺心思至此,遂由原路而歸。老家人蕭福正在山頭張望,見少爺回來,問道:“少爺,爲何去了半天才回來?叫老奴好不放心。”

少爺答道:“蓮花湖的山景真好,我只顧看景緻啦,可就耽誤工夫了。”老家人蕭福說道:“少爺遊山的工夫,我們打了六七條金色鯉魚,給少爺做好飯多時了。”說着話主僕上船,老家人說道:“咱的船就在此處下錨吧。”少爺說道:“不能在此下錨。方纔咱來的時候,由此向西去,有一片荷花江葦,那兒的景緻極好,咱將船在那裏攏岸。”老家人遂吩咐水手將船靠到水竹江葦之處,真是又清雅,又涼爽。少爺叫道:“老管家的,將船頭向南,船尾向北,下了底錨,我在船上喝酒。”

老管家的又給少爺鋪好涼蓆,又將蚊帳支起,茶桌竹椅子俱都擺好,擦抹桌案,擺好了小菜,將酒熱好,菜蔬上齊。老家人給少爺斟好了一杯酒,少爺喜悅,賞月觀花,看竹飲酒。少爺飲酒想起沒酒的事,心中想起蓮花湖的姑娘,又穩重又端莊,蓮花湖山大王的姑娘真有這樣的人品。少爺想到這裏,自己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我父言說於老寨主之次女許與我蕭銀龍爲妻,於老寨主之次女若有此女之品貌端莊穩重,我蕭銀龍也不枉人生一世。”自己又笑道:“別胡思亂想,喝酒喝酒。”嘴裏雖然是這麼說,心中仍想在山內幾乎將姑娘腰斷兩節,由姑娘身上邁過去的事。此時老家人站在少爺身旁叫道:“少爺!這一瓶酒不少啦,您還喝嗎?”少爺說道:“你豈不聞人生朝露,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寸金失去還能覓,光陰過去何處尋?老管家您再給我熱一瓶酒來。天也不早啦,您也該休息去了。”老管家無法,又給少爺熱上一瓶酒,把蒸食端上兩碟,老家人遂安歇去了。少爺杯杯淨,盞盞幹,背後折鐵寶刀揹着覺着甚重,遂取下放在桌上。喝完酒,吃了幾個蒸食,站起身形,覺着腹內發熱,遂伏几而臥。似睡非睡之時,就覺着左頰微疼,好似有人用手掐的一般,遂招呼水手家人,又聽船艙內的人沉睡不醒,少爺見衆人不醒,可就不招呼了。又一轉想,左頰疼痛,必是有邪魔來擾。思索至此,自己又說道:“我父折鐵寶刀能避邪,絕沒有妖魔鬼怪之事。”

正在此時,擡頭一看,折鐵寶刀蹤跡不見,少爺嚇得三魂皆冒。

定了定神,心中暗想:這一定是蓮花湖的賊人前來盜我的寶刀。

我白天在蓮花湖後山斬熊救姑娘,與淫賊動手,有人看見我的寶刀啦。既然是丟了,我喊叫也是白費,更栽筋斗。少爺尋思至此,復又伏在桌子上竊看湖水,就見船近水花一轉,上來一個小孩,年在十三四歲,背後揹着這口金背折鐵寶刀,伸手奔蕭銀龍左頰,又要掐蕭銀龍的嘴巴子。蕭銀龍心中明白,方纔我左頰疼痛,一定是這孩子的把戲。這回他掐我,我將他抓住,拿着纔算賊呢。他仍然眯着雙眼,假裝沒看見,那小孩的手看看伸到銀龍左頰,銀龍一伸右手,向那小孩手腕上捋去,遂大聲喊道:“哪裏跑!”您道,水衣水靠是滑的,蕭銀龍一伸手未曾捋住,只見那小孩“噗咚”一聲,躍入水中,潑風踏浪奔南邊竹林而去。蕭銀龍心中暗說:“只要看着你,你就跑不了。”銀龍一拍船板,叫道:“老管家,有賊了!我去追賊。”

語畢,下水追去。只見那小孩奔竹林近處,銀龍心中暗想,竹子有四五寸粗,一根挨着一根,他決鑽不進去。哪知道小孩來到竹子前,雙手一分竹子,進了竹林。銀龍心中納悶:竹子一根挨着一根,他怎麼進去的呢?來到竹林前一看,原來裏邊有一條水道,二尺多寬。銀龍打算也由這水道去追,又恐怕這條水道中有埋伏,遂由竹林旁邊,繞道迎頭去追。來到北口一看,白汪汪一片大水,連個人影兒都沒有了。

銀龍心中暗想:我將寶刀失去,我絕不能回家,豁出我這條命去,我去旱寨去尋此賊。鳧到山下,將身上水摔了摔,奔山裏走去。走出不遠,就見前面有一片松林,少爺就聽松林外有人說道:“這孩子的刀可真有點來歷,將我戥窠皮損壞。小冤家這一叉叉了我三個窟窿。”又一人說道:“你太不對啦,兔兒不吃窩邊草。蓮花湖的姑娘還有外人嗎?”少爺以爲寶刀必是此人得去啦,出了樹林,夠奔這三人面前叫道:“山賊快獻金背折鐵寶刀!”張德壽一看少爺,分外紅眼,說道:“你要什麼刀?”少爺說道:“金背折鐵寶刀。”張德壽說道:“你要贏了張寨主,什麼刀都有。”此時柳玉春亮出鬼頭刀,張德壽亮出戥窠皮,崔通亮出朴刀,小俠客亮出判官雙筆,與三寇在樹林前動手,摘戳撕捋,接架相還。張德壽一撤刀,縱出圈子外,口中叫道:“二位兄長別動手啦。”復又叫道:“小冤家,咱們別在此處動手啦,咱們找一個寬闊之地,單打獨鬥,你若是贏了張寨主,可就有你的刀。”說罷此話,張德壽遂奔西南而去。小俠客說道:“龍潭虎穴,你家少爺也不懼。”跟隨三寇奔西南而來,出去半里多地,只見前面有一片菜園子,有一二百畦菜,可是空畦,並沒種着菜,畦內青草長得約有一寸多高,有人走的鞋底印,馬踏的蹄印。張德壽來到菜園前與蕭銀龍又動手,二人戰了五六個回合,張德壽被小俠客點了一筆,張德壽敗陣而逃。蕭銀龍在後面緊緊的跟隨,張德壽跑過了一個菜畦,假意摔倒。張德壽由第一個菜畦背上,假裝絆了腿啦,向前用力一撲,就撲到第三個菜畦去了。小俠客不知是計,在後面追趕,及至到了第二個菜畦,只聽咚的一聲,落在陷坑,扔了雙筆,將眼一閉。一丈六尺的深坑,坑底滿鋪石灰,少爺緊閉雙睛。上面張德壽一看,哈哈一陣冷笑,叫道:“崔賢弟!柳賢弟!還不將小冤家用飛抓搭上來。”崔通不言不語,也不動手,柳玉春由腰中摸出飛抓,將少爺英雄帶抓住,二人用力將少爺提出坑來,寒鴨鳧水,四馬倒攢蹄,將少爺捆好。張德壽說道:“我與小冤家仇深似海,煮熟的鴨子他給弄飛啦。”惡狠狠舉起手中兵刃就要往下落。小英雄話未出口,心中暗想:悔不聽父母之言。由家中起身之時,父母告訴我先拜見五十二寨老寨主,明是拜望盟叔,暗是拜望岳父。若先到在那裏,焉有此禍?只爲遊山觀景,多管閒事,夜間在船上失去金背折鐵寶刀,不想又身逢絕地。少爺思索至此,遂杏眼一閉,等死而已。列位,張德壽刀落之時,被崔通用手將腕子托住,說道:“你知道秦尤與韓秀寨主因爲什麼割袍斷義,斷桌一角嗎?皆因爲秦尤盜來國寶意欲奉送韓寨主,韓寨主不要,秦尤面上不掛,競絕交而去。韓秀爲人只是公正自居,無論什麼高朋貴友,不許破壞他的山規。你若是在蓮花湖殺人,韓秀豈能輕饒?”正在說話之際,來了查山的嘍卒,叫道:“衆位在此何干?”打開火折一照,原來捆着一個小孩,張德壽舉刀欲殺,崔通攔阻不讓殺。嘍卒說道:“蓮花湖不許殺人。這個少年是幹什麼的?”張德壽無言可答,順口說道:“他是探蓮花湖的。”

嘍卒說道:“若是探蓮花湖的,將他搭到大寨,交與寨主發落。在此殺人,我們擔待不起。”張德壽無法,遂將刀還入了鞘內,嘍卒用槓子將少爺搭起,直奔中平大寨而來。

來至大寨前將少爺由槓子上向下一捋,將少爺摔在平地,少爺恐怕摔了桃花臉,將頭向上一揚。旁邊一個頭目說道:“你們何必故意摔他?慢慢放在地下多好。若是摔破臉面,叫寨主看見,豈不被申斥?蓮花湖的規矩,拿着人不許傷損,你們怎麼更不知道守規矩了?”語畢,嘍卒頭目走到韓秀座前,單腿打千,說道:“現有張寨主、柳寨主、崔寨主,三位寨主拿一個探蓮花湖的。”韓秀問道:“怎樣拿住的?”張德壽答道:“在菜畦前動手,將他引到陷坑,落在陷坑之內拿獲。”

今日乃是山中嘍卒頭目比武之日,大家正在大寨比武。韓秀說道:“大家不要比賽了,將他足下綁繩挑開,不準動他身上的東西。”嘍卒頭目將少爺的判官筆仍然插在背後,打開足下綁繩,又給少爺將身上灰塵撣淨,露出了本來面目:五色線網子繃頭,面似桃花,荷花色短靠,玫瑰紫的絨繩十字絆,荷花色的褲子,福字履緞鑲緞鞋,一看好似女相,年在十四五歲。這位嘍卒頭目姓崔行三,在此山多年,人極正大光明,一看少爺蕭銀龍如此美貌,心中暗想:張德壽、柳玉春二人最下賤不過,這是由哪兒弄來的小學生?崔頭目思索至此,遂叫道:“學生,你見了我們總轄寨主,不要害怕。你別看刀槍劍戟好似樹林,可並不傷人。你是幹什麼來的,只管說實話,總轄寨主不能責備你。”蕭銀龍點頭說道:“多承長者美意。”跟隨崔頭目邁步進了中平大寨。少爺杏子眼一轉,向東廊下觀看,只見十六個大柵欄,每一個柵欄有一間屋子大,上面懸着黑地金字匾,匾上頭均有三個小字(前八寨),三個大字(第一寨、第二寨、第三寨、第四寨、第五寨、第六寨、第七寨、第八寨),八塊大匾。再看西面十六個柵欄,是旱八寨,第一寨至第八寨。向南一看,東面上四個柵欄,西面上四個柵欄,乃是中平八寨,正當中掛着一架座鐘,名叫聚衆鍾,有水缸大小,蓮花湖若有大事,一敲此鍾,合山寨主俱到。再向北看,有一人獨坐金交椅,荷花色老虎帽,正當中荷花一朵,身披桂州綢坐氅,那張臉面真好似荷花放蕊一般,劍眉朗目,三山得稱,背後揹着亮銀雙刀,此人乃萬丈翻波浪韓秀是也。在韓秀身背後站着四個大漢,左邊兩個大漢,懷抱八楞亮金錘,八楞亮銀錘;右邊兩個大漢,懷抱八楞青銅錘,八楞鑌鐵錘。在韓秀桌前兩張金交椅,左邊坐定一位老者,白麪長髯,背後背折鐵寶刀,乃是韓秀之叔,寶刀將韓殿魁;右邊金交椅上坐的是震八方林士佩,背後十二顆鏢槍,相襯烈火苗,繡花囊內別定三雙點穴钁,在一旁龍頭鳳尾架子上,戳着六十二斤半重的狼牙鑽。聚義廳下站立四十八位削刀手,韓秀佯裝不理的樣子,連頭都不擡。削刀手說道:“小孩給總轄寨主爺跪下。”蕭銀龍佯作未聞,削刀手又喊道:“你聾啊!怎麼裝聽不見?”韓秀說道:“你等不要大呼小叫。”蕭銀龍觀看韓秀,韓秀觀看蕭銀龍,猛一看好似姑娘的樣子,細看原來是一個小學生。韓秀心中暗說:這一小孩,男長女相,好似陳塘關的三太子。韓秀遂問道:“小童子姓什名誰,因何至此?”蕭銀龍答道:“我乃無名氏。被你們拿獲,何必多問?殺剮存留,任憑於你。”韓秀說道:“原來是少姓無名的小孩子。將綁繩鬆開。”韓秀口中可說解開綁繩,並沒有人給解繩。少爺桃花臉一紅,說道:“少爺名姓資重格高,你這是用話擠兌我。你家少爺姓蕭名叫銀龍。子不言父名,吾之家嚴震三江蕭。”韓秀一怔,問道:“勝英是你何人?”蕭銀龍答道:“勝三爺與我天倫八拜結交,他老人家是我勝三伯父。”韓秀聞聽說道:“不問可知,你是勝英所使。勝英前者探蓮花湖,我曾率衆追趕,他渡過漩渦之水,我不欲結仇,未曾窮追。你既是蕭傑之子,勝英之盟侄,你就該跪倒求饒,本寨主有惻隱之心,不傷你的性命。”銀龍說道:“久聞你是精明強幹之人,原來聞名不如見面,連一句知道羞恥的話都不會說。你們本是一羣賊,少爺乃是俠義之子,焉能跪你們賊人?像你們蓮花湖之人,寨主、嘍卒之名,不過比賊好聽點。你們本來是搶劫之徒,若能搶富人濟貧人,那還算有點良心,像你們這羣賊,就知道肥己的,都不是好人,賊父、賊母、賊子、賊孫、賊妻。”少爺這幾句話,說得羣賊大怒。韓秀桃花臉通紅,說道:“小乳子嘴尖舌巧,綠林道不得一樣。豈不聞高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寒門生貴子,茅屋出公卿;鹽車困良驥,深潭隱蛟龍;沙子裏邊澄黃金,綠林道中出英雄。本寨主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非禮勿視,非禮勿聽,財色分明。小娃娃口出不遜,你說綠林身價輕,我能宰活人,我一句話將你剁成肉泥。”少爺聞聽,微然冷笑,遂說道:“韓秀,少爺若有半字哼哈,不是蕭門之後。你要是敢傷了少爺,此處離鏢局子幾十裏地,我勝三伯父如要知道,必然殺到蓮花湖,將衆賊殺得乾乾淨淨。少爺那時雖死在九泉下,也心平氣和。量你們不敢傷少爺。”總轄寨主韓秀鬧得騎虎難下,說道:“乳臭小兒,竟敢開口傷人。”遂吩咐道:“羣寨主亮傢伙,將此子亂刃分屍!”

少爺冷笑兩聲,叫道:“韓秀!你看少爺臉面改色沒有?你空有韓小帥之名,不曉得用兵之策。你是賢愚不分,不稱韓小帥三個字。聞名不如見面,你完全是山大王野蠻脾氣,何足爲英雄?”韓秀一看少爺坦然自若,談笑如常,遂叫道:“衆寨主且停刀槍!”又叫道:“娃娃,你說我人多勢重,我將你放開,咱倆遞遞手如何?”少爺說道:“滅高人有罪,遞手我不是你的敵手。”韓秀說道:“咱倆作篇文章如何?”少爺說道:“作文章,我沒有才學。”韓秀說道:“爲何你說寨主不稱韓小帥,不曉得用兵之策呢?”少爺說道:“你本來少才無智,不分賢愚好歹。十三省總鏢局什麼人才都有,怎麼就單用少爺探蓮花湖呢?少爺本是遊蓮花湖來的,現在山外有船爲憑。少爺遊湖觀景,多貪了幾杯酒,你們山裏賊人看見少爺金背折鐵寶刀,將少爺的寶刀偷來啦。”韓秀問道:“你那寶刀什麼樣?”銀龍答道:“我那寶刀乃是金背折鐵,刀柄上有字:震三江蕭。”

韓秀吩咐查山寨主,趕緊到各寨查看,若隱匿不獻,當時號令斬首不貸。查山嘍卒到各寨查找寶刀,四十寨俱都未見此刀。

蓮花湖的規矩,無論誰得着東西,都得交到總寨,不許隱藏。

韓秀問林士佩道:“此事應當怎樣辦理?”林士佩欲要公報私仇,遂答道:“這孩子殺也殺不得,放也放不得。”韓秀問道:“如何辦呢?”林士佩說道:“他若不是探蓮花湖來的,將他殺了,叫人談論起來,蓮花湖寨主跟小孩子一般見識;若是放了,他要真是探蓮花湖來的,蓮花湖的事叫他探去一半去。依我之意,將他暫且幽囚起來,若是勝英打發他來的,三日內必有動靜。”林、韓二人商議完畢,遂將少爺下在梅花亭下水牢之內,外人無論有多少人也找不着。韓秀遂說道:“林大哥與朱大哥朱甘棠大寨主辛苦一趟吧。”林士佩站起身軀,手中執定六十二斤半的狼牙鑽,朱甘棠執定水叉,林士佩一拍少爺的肩膀:“有一個幽雅的地方,你歇息歇息去吧。你是走着去,還是用繩捆上搭着去呢?按說你是俠客的兒子,不用費事。”

少爺說道:“憑少爺還用你們搭着嗎?龍潭虎穴,少爺也不懼,少爺有幾句話,總得說完了。”林士佩說道:“有什麼話你說吧。”少爺說道:“我好比猛虎離山被犬欺,蛟龍出水被蝦戲。得時狸貓雄似虎,退毛的鳳凰不如雞。可恨可惱我那心慈面軟的勝伯父,三月間蓮花峪南北英雄會,反臂轉環八卦刀,那時節反臂轉環八卦刀,要將林士佩一刀殺死,焉有後患?”林士佩一聽,心中暗說:“就敗與勝英一次,他都說出來了。”羞惱變成怒,摘鑽頭,立鑽纂,按三尖二刃的大砍刀,照定少爺脖頸砍去。少爺面不更色說道:“這都是我伯父爺給我們後人遺留後患。”林士佩狼牙鑽向下一落,就聽噗的一聲。原來,林士佩將鑽揚起,寶刀將韓殿魁,一把將林士佩的腕子托住說道:“慢動手,先將他押在水牢,等候勝英探山,再作道理。此時若傷了孩子的性命,豈不弄得真假難明?”朱甘棠執定水叉在前,少爺蕭銀龍在後,林士佩手擎狼牙鑽在少爺背後跟隨,真是小人得志不讓人,押着少爺奔水師營而來。

少爺一看,水面船桅雅賽高粱地一般,朱甘棠由兜囊中取出呼嘯吹了三聲,水師營的嘍卒由戰船下來,叫道:“大寨主有何吩咐?”朱甘棠說道:“現在拿住了探蓮花湖的奸細,押往水牢,你撐兩隻小船來。”少爺由旱寨奔水寨,下山坡倒縛着二臂,少爺縱身形上了小船,衆嘍卒如狼似虎,開船夠奔西南。銀龍心中暗道:“既然被獲,只可任這羣賊蹂躪而已。”

不表銀龍心中亂想,再說兩隻小船奔西南出去約有有一里餘地,見正當中有座涼亭,座西向東,南面是欄杆,北面也是欄杆,西面是石牆,東面是石頭門。朱甘棠叫道:“小俠客請到裏面吧。”少爺縱身形登階腳石上亭子。少爺一看,心中暗道:“好闊的一座亭子。”漢白玉磯石頭的柱子,亭子當中,大石頭的月牙桌,西面放兩張青石的椅子,南北兩張青石板凳,幽雅清潔,連一個塵土星兒都沒有。四外觀看,波浪滔滔,惟有東南角有一片大葦塘,葦子有一丈餘高,西北角有一片小葦塘子,除去這兩片葦子,一望無際,俱都是水。少爺又聽林士佩說道:“將水牢打開請他進去吧。”少爺聞聽,心中說道:“我以爲就在此亭內呢,死了也落一個幽雅乾淨。原來水牢在亭子底下呢。”嘍卒將大月牙桌擡在一旁,月牙桌底下有一塊大青石板,上有鐵環子。將青石板撬開,用鐵棍支好,嘍卒換好水衣,打着燈籠在前,倒下臺階,先進了水牢。林士佩也換上水衣,下了水牢,然後將少爺推入水牢。那水牢內的水約有二尺多深,少爺用腳一踢,四周圍俱都是巨石,如同石頭屋子一樣。二尺多高的水,是由石壁的四角,有二寸多寬的縫兒,水由四外流入。雖然不見天日,可是活水。當中有木樁子,木樁子上下有鐵環,上邊有鐵環,爲的是弔頭發的,下邊的鐵環是捆腳腕子的。林士佩吩咐,先將少爺的腿腕子捆在木樁上,又吩咐嘍卒將少爺髮髻打開,吊在上邊鐵環之上。老嘍卒頭目說道:“叫少爺多活兩天吧。咱們這輩子當嘍卒,下輩子還當嘍卒嗎?”

列位,嘍卒這明明是罵林士佩呢,無奈林士佩是客情,不好意思答話,於是只捆了二足,沒吊起髮髻。嘍卒們與朱甘棠等出了水牢,說道:“咱們兩隻船共來了十二位,此處留下六名嘍卒,每日換班看守。”林士佩與朱甘棠等迴歸大寨。嘍卒們見林士佩、朱甘棠走後,大家遂將小船撐到葦叢中賭博去了,暫且不表。

且說少爺下在水牢之內,到了第二日午刻,就聽水牢上面青石板掀開。少爺擡頭向上觀看,見一位白鬍子老頭,穿着一身青衣服,外罩水衣,託定一個四方托盤。水牢內黑暗,少爺看不甚真。老者背後有個十五六歲之人,也是一身青衣服,外罩水衣,手提一個小錫壺,端着一瓷杯。一老一少順着階腳石而下,二人下得水來,老者說道:“我們總轄寨主說,沒有餓死之罪。”用手一指少爺說道:“你看我們給你送吃食來啦。我可不敢放開你,我用筷子餵你。”少爺說道:“你是何人?”

老者答道:“我是瓢把子的老家人韓福是也。”又一指後面少年說道:“他是書童韓喜。”少爺一笑說道:“原來是兩個賊奴呀。少爺不吃,快滾出吧。不吃賊飯,怕污了少爺的五臟。”

韓福說道:“你不要開口罵人啊。餓你三天,看看你有本事沒有?”遂說道:“喜兒咱走,真不識好人呀。”一老一少上了亭子,將托盤放在月牙桌上,將青石板放好,少爺仍在水牢受罪,並未飲食。少爺方下水牢的時候,有火氣助着,不覺水涼,後半日火兒消下去啦,可就覺着涼啦,筋骨皮肉痛麻,少爺也不知黑天白日。天有定更來天,少爺自己思索:“想我有生以來,父母何等的疼愛?婆子下人,終日伺候着,還嫌不自由。悔不該在蓮花湖貪玩,失去寶刀,被人拿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身在水牢之內。”杏子眼一轉,淚如雨下。“我若死在水牢之內,若被我父母知道了,豈不疼死?久後蕭氏門中絕了香菸,誰是後代根苗?可惜我今年才十四歲,生有處,死有地。”少爺自己正在嘆息之時,就聽上面青石板鋼環子響,咔嚓一聲,將青石板掀開。少爺擡頭一看,一道綠火光,借火光一看,有一人青臉紅髮,壓耳紅毫半尺餘長,火筒繃在左肩頭上,紅鬍鬚扎煞,好似赤線一般。蕭銀龍嘆道:“命強人欺鬼,時衰鬼摸人。蓮花湖果有妖魔鬼怪,叫妖怪吃了倒好,省得受水牢之罪。”就聽階腳石登登登,下了水牢,來到近前。少爺思索:“妖怪若是吃人,必先吃臉面。”遂閉目等死。那人在少爺背後輕輕拍了一掌說道:“你閉眼乾什麼?我前來救你來了。”

少爺問道:“足下何人?”睜目一看,嚇得少爺又將眼當時閉上,暗道:“壓耳紅毫,令人可畏。”只聽答道:“我是你二大爺。非自己爺們,誰來救你?”少爺心中暗想:我們原是大清國的人,遷居臺灣只有十餘年耳。我父結交天下英雄,大清國我父朋友甚多,未聽有這麼一位藍臉紅須的二大爺。少爺尋思至此,遂對那人問道:“您既是我二大爺,您可知道我是何人嗎?”藍臉之人說道:“你不是龍兒嗎?大名叫銀龍。自幼看着你長起來的,焉能不知呢?”少爺聞聽,叫道:“二大爺,不錯,不錯,我是您小侄龍兒。”只見那紅鬍鬚人亮出匕首刀,把樁上繩子挑斷,胳臂上繩兒解開,叫道:“銀龍,你活動活動吧,大概被泉水浸壞了。”說着話,向前攙扶着銀龍,來回活動了一會,銀龍這才覺着身體輕爽。那人說道:“趕緊出水牢吧。”銀龍說道:“我的腿有點麻木不仁,請二大爺將我抱出水牢吧。”那藍面之人說道:“少時可抱着,如今這大年歲怎麼抱呢?我用飛抓將你英雄帶抓住,將你提出水牢吧。”銀龍說道:“那更好啦。”遂將英雄帶用飛抓抓好,那藍面之人將銀龍向上一提,提到剛見天時候,銀龍向上一直腰,將藍麪人的鬼臉鬍子撞落。少爺仔細一看,嚇了一跳,原來是一位千嬌百媚的大姑娘。銀龍忙問道:“你是何人?前來救我。”姑娘說道:“事已至此,也不必瞞着啦。我前來救你可是偷着來的,你若到了大寨,千萬可不許說咱倆人在此接談。我本是五十二寨頭寨老寨主踏雪於豐恆的二姑娘。”銀龍聞聽,原來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不由得臉兒一紅。又聽姑娘說道:“咱們既是夫妻,又是家長愛好結親,早晚你別鬧小脾氣就好啦。可有一宗,在此處咱能說話,若是到了大寨,我可絕不能跟你接談。咱們快逃走吧,我扶你走幾步兒,現在小葦塘有我的小船。”

銀龍說道:“我的四肢無力,不能鳧水呀,一步兒都走不了。”

姑娘無法,說道:“那麼待我呼喚水手。”由兜囊中掏出呼嘯一吹,哪知道水手孫三在船上睡着啦,愈吹呼嘯,愈不見孫三到來。原來孫三有個外號,叫睡不醒,他是有空兒就睡。姑娘來的時候,還囑咐他你可千萬別睡,他見姑娘向水牢鳧去,當時他躺在小船上就睡着啦。姑娘吹着呼嘯,不見孫三到來,姑娘遂對蕭銀龍說道:“那個水手孫三本是睡不醒,想必他又睡着啦。咱不可在此耽誤,倘若出了是非,可不是鬧着玩的。你雖未受重傷,在水牢內被水泡的當時不能動轉,如果查山嘍卒前來,他們人多勢衆,咱們是自受其苦。況且我是偷着來的,傳說出去,於名譽上很不好看。你既然不能鳧水,那可沒有法子。孫三該死的睡着啦,只好我揹你奔蘆葦內小船吧,好在十幾丈遠,我也許背得了你。”少爺蕭銀龍處在這個光景,真是英雄氣短,不由得打了一個唉聲。姑娘一下腰,少爺趴伏在姑娘背後,姑娘兩手將少爺兩腿一攏,躍入水中,少爺兩手將姑娘的粉頸摟了一個結實。姑娘說道:“銀龍你要將我勒死?我喘不出氣來啦。我背後有雞爪雙鐮,你兩手摟住雞爪鐮,可別勒我的脖子啦,我實在喘不出氣來啦。”少爺聞聽,這才鬆了手,捋住雞爪鐮。但是姑娘的水性本來平常,年幼的時候跟於老寨主學的一點水性,自己在水裏鳧着還費勁呢,如今身後又背一個人,哪有前進的力量呢?在水內扎掙着鳧了三五丈遠,就覺着渾身無力,骨軟筋麻,不能前進。姑娘回頭叫道:“銀龍,你能夠慢慢鳧兩步嗎?我在水裏攙扶着你行不行啊?我實在鳧不動啦,您看我都要累死啦。”銀龍說道:“此時我覺着稍微有點力氣,大概你扶着我許能行。”姑娘說道:“只要你上身晃悠着不沉底就行,我就能拉着你走。”語畢,銀龍由姑娘背後下來,姑娘用手攙着,銀龍尚能支持着鳧,不至於沉底。

正在此時,就見前面一隻戰船破浪而來,鼓聲喧天,鑼音震耳,船頭上站立一人,手擎六十二斤半重狼牙鑽。姑娘擡頭一看,只嚇得渾身立抖,少爺蕭銀龍此時惟有聽天由命,一語全無。

看看林士佩戰船趕到,姑娘叫道:“銀龍!事已至此,只可拚命而已。寧可死於賊人之手,絕不能生還。你是不能動手了,我迎上前去與賊人動手,殺一個我夠本,殺兩個咱倆人全都不白死,殺三個咱們賺一個。林士佩這樣惡賊,是跟咱們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對頭。”語畢,姑娘撤出雞爪雙鐮,直奔林士佩的戰船迎來。此時,蕭銀龍在水內必定得淹死了。列位,蕭銀龍在水牢內,被水浸得筋骨麻木不仁,此時由水牢內出來,稍微活動活動,在水內可以勉強支持,晃悠着上身,也就是不能沉底而已。

閒言少敘,且說姑娘迎到林士佩大船切近,看看兩下兵刃相接,正在此時,就聽見東南方上一聲痰嗽,叫道:“林寨主不要動手!蕭銀龍不是外人,乃是老夫的表侄。姑娘不要造次,老夫於豐恆來也!”姑娘一見天倫到了,忙轉身向葦叢中鳧去,並用手點着蕭銀龍道:“你看看,這都是爲你,有多不好看哪。”

銀龍說道:“誰叫你來的?”不表未過門的夫妻互相埋怨,再說於老寨主對水八寨寨主說道:“蕭銀龍是我之表侄,他是來到蓮花湖遊山觀景來啦,並沒有什麼作用。皆因爲丟了寶力,一時的情急,故此在山內與綠林道的人動手。”水八寨八位寨主俱各低頭不語。林士佩說道:“昨天將蕭銀龍拿獲的時候,他也沒提您一句。蓮花湖乃是銅幫鐵底的山寨,就怕有裏應外合的人,鬧出是非來。”老寨主於豐恆一聽,林士佩說話有點藐視老寨主,老寨主心中大爲不悅,叫道:“林士佩!蓮花湖是我的山寨,我是老寨主,你在蓮花湖是客情,你管得着蓮花湖的事嗎?想當初你父千辛萬苦創造的蓮花峪,你子承父業,不能率衆,蓮花峪冰消瓦解,你棄山而遁,苟延殘喘,逃奔蓮花湖。你若是識時務的君子,你就當隱姓埋名。世界上還有你這樣的英雄?在蓮花湖要住着,住一個仁義水甜,也不枉是朋友,何必挑撥是非,多管閒事?終久落一個小人。蓮花湖都是正人君子,規規矩矩,沒有你這樣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朋友。何必多管閒事呢?蕭銀龍乃是個十四歲的孩子,探蓮花湖還打發孩子來嗎?你不必借刀殺人,有本事自己報仇雪恨,上能對你亡故的父親,下能對你蓮花湖的賓朋。要想借刀殺人,可以不在蓮花湖。蓮花湖以你是好朋友,我以爲你是當時的英雄,知禮知義的君子,原來你是不知尊敬長上、任性胡爲的小人。”

水八寨八位寨主一見老寨主大罵林士佩,俱各低頭不語。林士佩有心要與老寨主翻臉,無奈又恐怕韓秀不依,況且自己是避難的時候,倘若弄僵了火,更不方便了。林士佩思索至此,臉上一陣紅,一語全無。

正在此時,就聽西北上鑼音響亮,一隻採蓮大船破浪而來,船桅上旌旗飄擺,上書斗大一個韓字,只見韓秀站在採蓮大船船頭上,懷抱令字旗。林士佩正在無地可容之際,見韓秀到來,返身直奔韓秀採蓮船鳧去,來到採蓮船頭,用狼牙鑽一點船岸,縱上船去。來到韓秀的大船上。韓秀問道:“林大哥,是保鏢的前來搭救蕭銀龍嗎?”林士佩答道:“非也。鏢局子就是來了千軍萬馬也不足爲慮,就恐怕你蓮花湖的人裏應外合,勾謀外人,蓮花湖難免危險。你看,現在老寨主於豐恆來了。並且是姑娘搭救蕭銀龍,姑娘揹着蕭銀龍由水牢內出來的時候,我正趕上,要不然人不知鬼不覺,已將蕭銀龍盜走多時了。況且姑娘背蕭銀龍,恐怕於你蓮花湖的名譽不好聽啊。此事關乎你蓮花湖的內事,愚兄不便多言,賢弟可不要受了裏應外合之計。”

韓秀聞聽,微然一笑,叫道:“兄長且請船後休息。老寨主與我父親生死之交,我父親臨終之時,曾託付於老寨主,老寨主與我是自己爺們,絕無他意。兄長不要過慮,小弟自有辦法。”

林士佩羞慚退到採蓮大船後面去了。

於老寨主見林士佩在韓秀耳旁說了半天話,心中明白,這小子必定是挑撥是非。跟着也奔採蓮大船而來。來到船旁,韓秀雙手一拉老寨主的手腕,將於豐恆拉上大船,叫道:“於叔父!您這是何必呢?蓮花湖您怎麼還帶着傢伙出來呢?”老寨主叫道:“韓秀!你不用和我動生意口。有事但聽君子講,是非休聽小人言。要說近可是咱爺們近,林士佩方纔在你耳旁說些什麼?蕭銀龍本是我的表侄,他是前來望看我來啦。他沒直接到老後寨去,他貪玩蓮花湖的景緻,在後山上游玩,夜晚在船上多吃了幾杯酒,你兄弟於化龍與他玩笑,將他金背折鐵寶刀盜去,他醒來不見寶刀,遂追下船來,他沒追着你兄弟,誤落陷坑被獲。也是他年幼無知,未提我是他表叔,被你將他下在水牢,現在寶刀在我的後寨呢。昨天是十五日,你在中平大寨演武,今日休息很早,故此我未驚動你。我本意先將銀龍救出水牢,明天我再到中平大寨給你一個信,又因爲我這幾日眼睛上點火,所以我叫你妹妹跟我來的。正在救蕭銀龍的時候,水八寨八位寨主趕到,我那小船上的水手害怕,將船藏在葦叢之內,我去找船去啦,你妹妹此時就要與林士佩動手,幸虧我當時趕到啦,你妹妹未遭毒手。韓秀,我且問你,蕭銀龍是我的表侄,被你下在水牢,我若是今天將他救走,明日我到中平大寨給你送信,行不行呢?”韓秀叫道:“叔父!事從兩來,莫怪一人。他並沒提您是他表叔,他若提您是他表叔,侄兒焉敢將他下水牢?侄兒應當以上賓相待。換一句話說,就是侄兒的親朋,若是誤入後寨,被您拿獲,他要不提便罷,他要提起與侄兒是親朋,您也不能加害呀。蕭銀龍本是一個小孩子,皆因爲他父與勝英是盟兄弟,前者鏢行竊探蓮花湖,侄兒曾追到漩渦水處,他們已經渡過河去。若是沒有勝英前次竊探蓮花湖,侄兒今日也不能多這個心哪。既然是您的表侄,我小侄當到後寨賠禮,那就沒有別的問題啦。但是不知道就是蕭銀龍一人前來,還是另有別位?或是有鏢行之人呢?”於老寨主答道:“現有一隻大船,還在山坡上停着呢。十名水手,一位管家,並無別物。”韓秀說道:“既然如此,您就請回吧。我用船將您送回如何?”老寨主答道:“我現在有一隻小船在葦叢之內,倒不用你送我啦。”語畢,於爺由採蓮大船上縱下,破風踏浪,奔蕭銀龍而來。

再說,姑娘方要與林士佩拚命,只見父親到了,姑娘遂奔葦塘中鳧去。到葦塘子裏一看,孫三睡得正在甜蜜之際,還直打呼聲呢。姑娘氣得杏眼圓睜,揚起玉腕照孫三嘴巴子打去,一個嘴巴子將孫三打醒。孫三揉了揉眼睛,說道:“什麼事呀?”

姑娘說道:“我還囑咐你別睡覺,你這一會兒工夫就睡着啦。

你看鬧出多大是非來?韓秀的大船也來啦,水八寨八隻大船也來啦,你看鬧得天翻地覆,幾乎鬧出幾條人命來。得啦,你快救那個小孩去吧。”語至此,姑娘用手向水面上指蕭銀龍。蕭銀龍此時在水內晃悠着身軀,只可不能沉底,可不能向前進。

孫三將船急忙搖至蕭銀龍的跟前,將蕭銀龍拉上船來。蕭銀龍心中明白,姑娘方鳧到葦塘之內,就由裏面出來一隻雙櫓小船,不問可知,一定是來救自己的。上了船問道:“姑娘呢?”水手孫三答道:“鳧水迴歸大寨去了。”孫三一看少爺長得真漂亮,心內說道:“無怪乎姑娘偷着來救呢,長的這樣好,真愛人兒,連我都愛看。”

不表孫三心中胡思亂想,且說於老寨主此時已經到了小船切近,上了小船。蕭銀龍叫道:“於叔父!小侄給你老人家行禮。”說着話,趴在船上磕頭。於老寨主看着銀龍被水浸得臉兒粉白,可是眉清目秀,真不亞如處女一般。於豐恆趕緊用手相攙叫道:“侄兒免禮!”接着說道:“賢侄,你來到蓮花湖,爲何不先到老夫的後寨?你若先到老夫的後寨,見了我,然後你再往各處遊玩,你用鐮將荷花都給打了也沒有說的。你這一來,幾乎斷送了性命。你父親不放心你來,昨日你父親來到啦。”

蕭銀龍一聽,心中一怔,說道:“我父在臺灣,怎麼來到這裏呢?”於寨主說道:“皆因你走後,你母親放心不下,終日啼哭,你的父親無法,遂用一隻小船,四名水手,星夜追趕,恐怕你有差錯。不料想,果然不出你的母親所料,竟鬧出這樣的大事情來。”銀龍叫道:“叔父!我父親若是不來,什麼事都好辦啦,我父親這一來,可就不好辦啦。明天韓秀若是到後寨送酒席,明着是給您賠禮,暗着是竊探有鏢行之人沒有。明天他到後寨,見了我父親,他必然得問,您必得給介紹,皆因爲我父是成名的俠客,絕沒有隱藏的道理。他若知道了我父前來,這裏頭可就有了是非啦。”於爺說道:“咱先回到後寨再作定奪。你父此時心中不定有多麼不放心呢。”說着話,來到了後寨。蕭三俠聞聽銀龍與於老寨主來到,趕緊從屋中向外跑。列位,爲老人的疼兒子,全都是這樣。蕭三俠迎出來,一見銀龍被水浸得臉上雪白,嘴脣是黃色的啦,心中不由得難過,打算要數說兒子幾句,又恐怕兒子心中不好過。來到上房,銀龍換好了衣服,於爺叔侄與蕭三俠父子爺兒五位擺好酒席,入座飲酒,銀龍獻策,於爺要棄山而走。銀龍叫道:“二位老人家,韓秀所講到後寨賠禮壓驚者,一定是暗查老寨主後寨。那時節要查出我父在此,韓秀不跟您直接反對,必叫別人跟您反對,咱們爺兒幾位,打不出蓮花湖去。”少爺這一席話,正對於爺的心意。前十餘年,賈七爺就勸於爺棄山歸正,教子讀書,當時於爺不捨山寨,致與賈七爺僵了火,十餘年兩家未通音信,骨肉之親,竟因此斷絕來往。今日銀龍又說話,於爺深爲贊成。

飯畢,於爺與二位姑娘相商,惟獨大姑娘不願意,大姑娘說道:“我們俱都生於此處,若是搬到別處去,沒有在蓮花湖便利。”

二姑娘銀鳳對姐姐說道:“咱們搬到大地方去,與蕭大爺一宅分兩院,住在一處有多好哇。在山上怎麼好也是山大王,終久不能出頭露面。”爺兒倆勸了大姑娘多時,大姑娘這才點頭。

丫環婆子搬運東西,五條小船,一隻大船,天到五更來天,纔將物件搬運完畢。蕭家父子與於家叔侄在大船上,後面小船姑娘丫環婆子,直奔清江湖口而來。船行一里餘地,就聽高山上的鐘響如雷。蕭爺問道:“於賢弟,這是什麼響亮?”於爺說道:“這是高山上聚衆鍾,此鍾在中平大寨,蓮花湖有緊要之事,鳴此鍾時,五十二寨寨主俱都到中平大寨。沒有緊要之事,不可鳴此鍾。”於爺叫道:“水手!諸位趕緊用力開船!出去六七裏地,撞出清江湖口,就沒有事了。”向西又去一里多地,前面有一片水竹,過了水竹可以直往清江湖口。方過了水竹,就見清江湖口內,大小船桅雅賽高粱地一般,戰船一隻挨着一隻,用大繩聯在一處,排了兩層戰船。韓秀採蓮大船船頭向北,桅上掛着大旗:“蓮花湖韓”,斗大之字,韓秀獨坐金交椅,懷抱令字旗。水八寨八隻戰船列於韓秀大船西,旱八寨八隻大船列於韓秀大船東,中平八寨八隻大船列於韓秀大船後。韓秀左右站着四位大漢,懷抱金銀銅鐵八隻大錘。韓秀背後站定寶刀將韓殿魁,背定折鐵寶刀,白麪長髯,威風凜凜。韓殿魁背後站立綠林英雄二百多位,俱是黑白兩道、水旱兩面江洋大盜。

這個戰場大小戰船約有二百餘隻,嘍卒各執分水青銅刺,弓上弦,刀出鞘,有兩千餘人。

再說,於寨主收拾細軟的時候,韓秀早派人竊探老後寨,探子見老後寨搬運東西,遂迴歸中平大寨報告韓秀。韓秀又遣林士佩打探虛實,林士佩回中平寨,對韓秀道:“老後寨現有一個戴鴨尾巾的老頭,大概許是勝英。必然是裏應外合,前來攻打蓮花湖,見事不佳,他們棄山而逃。韓賢弟早作準備。”

韓小帥說道:“林大哥,我怎能與我於叔父反目呢?”林士佩叫道:“韓賢弟,這有何難!不必與老寨主變臉,他們打清江湖口走,咱們只要戴鴨尾巾的老頭與蕭銀龍,不與老寨主相干啊。”韓秀說道:“此計甚好。”遂傳出號令,叫二十四寨寨主奔清江湖口,由打四更多天,就到了清江湖口。於爺到湖口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正向前走之際,只見刀槍如麥穗,劍戟似密林,撐船的水手不敢前進。於爺說道:“船向前進,都有我呢。”於爺大船來至韓秀採蓮船切近,韓秀叫道:“叔父!意欲何往?”老英雄手捻黑髯,叫道:“韓秀!你率領衆寨主,要去哪裏?”韓秀說道:“您欲何往?”於寨主說道:“我回歸故里,要爲民去了。船上的東西都是老後寨的,別位東西,一草一木都沒有。”韓秀說道:“叔父不欲佔山爲王,您要是給我一信,我必然送您走;您不給我信,我也不敢攔阻。您並肩那位老頭是何人?”於爺答道:“你問此公啊?震三江蕭三俠,他乃是我的盟兄。我弟兄背後這三個小孩你都認識,蕭銀龍與化龍、化虎。”韓秀笑答道:“您乃是我之叔父,雖然異姓,您與我父情同手足,我不敢慢待長者。您老人家走與不走,我不加可否,你老人家得將蕭家父子給我留下。三月間勝英探蓮花湖,我沒追上,震三江蕭三俠與勝英乃是金蘭兄弟。”於爺說道:“不錯,我也與勝三哥是盟兄弟。”韓秀說道:“叔父,你老人家就將蕭家父子留下吧。”於爺不大歡悅,說道:“實對你說吧,蕭三俠與我是盟兄弟,又是兒女親,蕭銀龍是我小婿。慢說是給你留下他們父子,你就是動一動他們衣服都不行。”韓秀和顏悅色叫道:“叔父!我可不敢跟您如何,恐怕衆人不服啊。”於寨主道:“哪一個不服,與老夫較量短長。”

韓秀說道:“叔父若如此,小侄無法了。”令字旗三展,由東面來兩隻大船,每船八名水手,將四隻大船並在一處,方圓二十丈寬闊,四個鐵錨下在東西南北。於爺之船在北面,韓秀之船在南面,韓秀吩咐四條小船,將三十二名水手接下大船。韓秀又叫道:“衆寨主,哪一位臨陣?”林士佩此時正在韓秀背後,說道:“愚兄臨陣,捉拿蕭家父子、於家叔侄。”此時林士佩正要公報私仇,轉過船頭,將狼牙鑽戳在護船木上,甩了粉蓮色大氅,十字絆英雄帶緊了緊,問了問背後十二顆鏢槍,囊中三隻點穴钁,正了正粉蓮色壯帽,銀灰色短靠,藍繩十字絆,胸前摺疊蝴蝶扣,吉祥白的腰圍子,銀灰的底衣,足登燕雲快靴,細腰窄背,劍眉朗目,不亞如三國的呂奉先,列國的子都,真有三國周郎的毒狠。北面船上蕭、於二位老者身後,就是三位小爺,俱都十四歲,後面船上兩個姑娘。林士佩這明明是以強壓弱,欺負老的老小的小。早有一隻小船橫在韓秀大船頭前,林士佩起下狼牙鑽,縱到小船,由南向北送。小船離大船相隔一丈來往,縱到大戰船之上。林士佩應當站在戰場當中,他直接就縱到戰船的北面,抖丹田一聲吶喊:“蕭家父子、於家父女,哪個不怕死,前來戰船迎戰?”蕭三爺聞聽此言,忙將大氅一脫,摸了摸紫金毒藥叉紫金鏢,伸手揠刀。原來,於化龍盜去寶刀,在老後寨已經還歸故主。於爺說道:“老兄長你要何爲?不論在哪裏打仗都是您先動手,惟獨在蓮花湖得叫小弟臨敵。”五隻載傢俱的小船,騰了一隻,於爺上了小船,四個水手送到大船,離戰船一丈遠,於爺一縱身上了戰船,一聲吶喊:“鼠輩小兒林士佩!你敢在蓮花湖逞能。”韓秀在南面大船上壓住陣角,高聲吶喊:“林士佩,可不許傷我於叔父!”

於爺行龍過步,點鋼钁奔林士佩就打,林士佩閃身形並未還招。

於爺第二招二龍吐須,奔林士佩二目,林士佩向東一閃身躲過。

於爺又雙鋒貫耳點去,林士佩向西又一縱身,說道:“老兒,我讓你三招。”於爺第四招連肩帶背又點去,林士佩一橫鑽,用盡平生膂力,向上一繃,緊跟着一推,就聽噹啷啷聲音響亮,於爺點鋼雙钁出手,繃出一丈多遠,點鋼钁落水,於爺虎口震破,臂膀發麻。林士佩摘鑽頭立鑽纂,奔於爺脖頸打去。於爺將頭一伸說道:“林士佩小兒打來。”韓秀一看於爺要有性命之憂,遂叫道:“林士佩,不許傷他老人家的性命!”鑽到脖頸,林士佩將鑽停住,用鑽桿推於爺說道:“老兒逃命去吧!”

於爺由大船上縱入水去,將钁摸起,破風踏浪,奔北面鳧來。

蕭爺一捋於爺的手腕說道:“賢弟如何?”於爺說道:“略帶微傷,虎口震破。”蕭爺聞聽,勒十字絆,緊英雄帶,要奔小船。

此時于化虎早縱到小船之上,水手送到大戰船去了,及至於爺看見,化虎早到戰場啦,對林士佩罵道:“林士佩小兒,敢戰敗我的爸爸,于化虎要與爸爸報仇!”手中拿着藤子雙蛇。

此兵刀二尺多長,兩頭三寸長的尖子。林士佩一看是小孩,臉上還點着紅點呢,林士佩向後退了幾步,將狼牙鑽一橫,並不答應。化虎直奔林士佩面前,藤子雙蛇奔面門點去,林士佩狼牙鑽往上一橫,將雙蛇崩飛。化虎翻身奔北而逃,林士佩隨後趕上,狼牙鑽奔後心刺去,噗的一聲,將化虎由後心鑽到前心,舉起來走到船邊,說道:“有不怕死的,前來應敵,別打發小孩來現世。”說着話將手腕一抖,死屍落下水去。蕭銀龍叫道:“水手,趕緊打撈上來!”水手將死屍打撈上來,送到姑娘的船上,姐倆扶定死屍痛哭。銀龍叫道:“於叔父,您告訴他們姐倆別哭。這樣的戰場,死生不定,何必哭呢?”於爺吩咐姑娘不許哭泣,姑娘眼淚汪汪,扶屍嗚咽而泣,不敢出聲。

蕭三俠上了小船,送至戰船。林士佩向後退了幾步,見三俠上來,陰陽把一扣狼牙鑽,按三尖兩刃槍,扎胸前掛二肋,蕭三俠一閃身形,躲過狼牙鑽,剪林士佩的腕子帶攔腰斬。這一刀非常的厲害,順着狼牙鑽先剪林士佩的腕子,若是剪不着腕子,還可以斬腰。林士佩狼牙鑽向上一繃,蕭三俠撤刀。林士佩是一力降十會,二人大戰五六十個回合,蕭三爺這大年紀,心懸兩地,鼻窪鬢角見汗。紅日當空,萬里無雲,林士佩得勢不讓人,一鑽緊似一鑽,一勢強愈一勢,蕭爺熱汗直流,衣襟溼透。林士佩抖威風,要賣弄武藝,狼牙鑽先按三尖兩刃刀,後又換槍的招數,又換棍的招數,又按本鑽用招,巨齒狼牙,摘劫撕捋,蕭三俠喘息不止。非是蕭三爺藝業不濟,實乃氣力不敵。正在此時,一陣大亂,勝三爺趕到。勝三爺船頭站立,背後七位年輕的英雄。勝爺進了重圍,先禮而後兵。要依韓秀是與勝英和平辦理,怎奈震八方林士佩蠱惑,勝爺方要上戰船動手,金頭虎喊道:“將藏貨弄出來吧!”大漢上船戰了四位英雄,前文書已經表過,茲不再敘。

且說韓秀令字旗三展,遂說道:“哪位寨主去戰大漢?”

蓮花湖英雄俱各低頭不語。天到晌午,蓮花湖又來第二撥戰船,三十隻戰船,三十位寨主,又送來鮮貨點心茶食,又隨來了三位朋友:蕭金臺老寨主派大徒弟桑燕彪、桑燕豹,叫秦尤給陪來啦。原來,柳玉春、崔通、張德壽先來到蓮花湖,就是給秦尤與韓秀疏通。韓秀已然點頭,故此蕭金臺老寨主閔士瓊,派來二桑,叫秦尤送來入夥。到了蓮花湖,知道韓秀在戰場,直接來到戰場。秦尤見了韓秀,賠了禮,彼此說些客氣場面話。

韓秀說道:“秦大哥,咱是盟兄弟,不過言語不合,一時的誤會。”彼此哈哈一笑,言歸於好。韓秀趁無人答話之際,就將連敗四陣之話,對秦尤說了一遍。秦尤說道:“賢弟,放着真佛你不禮拜,現有高明在此。”總轄寨主叫道:“賢弟,何人也?”秦尤用手一指說道:“此位捉猛漢猶如探囊取物。”秦尤指的是後面中平八寨第三隻戰船上的一位道人。韓秀一看,原來是一位道人,背後背定七口寶劍:左右二肩頭兩口長劍,當中五口短劍,楊木道冠,赤金簪別頂,黑真真髮髻,豆青的道服,白襪雲履,頷下四寸長的黑髯,黃白臉面。總轄寨主韓秀說道:“那是蓮花湖中平八寨三寨主的朋友,我焉能奉煩他人呢?”秦尤叫道:“韓賢弟,那有何難?此人,和我至厚,我去請他。”秦尤說着話,來到後邊船上,叫聲:“道爺,您過採蓮船上去。”老道遂與秦尤同到了韓秀的船上。秦尤說道:“趙道爺,咱們一筆寫不出兩個綠林道來。勝英帶來的大個力大無窮,道爺能仗義相助嗎?”老道微然一笑,遂說道:“我拿猛漢與勝英,易如反掌,不費吹灰之力。恐怕總轄寨主不能見用耳。”秦尤說道:“哪裏話來?我們都是自己人哪。”韓秀吩咐小戰船送道爺上大戰船,捉拿猛漢。一看老道上船,勝爺叫道:“於賢弟!此老道在蓮花湖何如人也?”於爺說道:“勝三哥,蓮花湖沒有老道。這是中平八寨第三寨主的朋友。”

勝爺又問三俠,三俠也不認識此人。勝三爺說道:“此人乃下五門第三門掌門徒弟,七星真人趙昆福。先者發賣薰香蒙汗藥,姦淫劫盜,後來耳聞他取童子紫河車,有身懷六甲的孕婦,他將孕婦開膛。萬惡滔天,慣使薰香蒙汗藥之賊。我尋拿他幾次,未曾找着此人。傻小子連贏四陣,怕受惡道的暗算,將金龍喚回,愚兄臨敵。”遂叫道:“金龍連贏四陣,快回來吧!老夫臨敵!”孟金龍遂喊道:“剛戰得高興!我打三天兩天再說吧!”

勝爺說道:“胡說!快回來,老夫臨敵。”大英雄心中暗想:“連我父親都聽勝三大爺的話,沒法子,回去吧。”於是遂轉身形來到北岸,由大船往小船一縱,離着有一丈多遠,沒縱到小船上去,噗咚一聲,落在水裏啦。傻英雄破風踏浪鳧至三老船上,在水內猶如快馬一般,就是沒有飛檐走壁的能耐。鳧至船頭前,不能向上縱,勝爺伸手將他拉上船去。大英雄到在船上一站,將勝爺與蕭三俠二人俱都引笑啦。勝爺說道:“金龍,你累不累呢?”傻英雄說道:“不累,勁兒沒使開呢。”勝爺說:“你要不累,再去戰去。”說着話,勝爺由兜囊中取出寶馬平安散,倒在手心中,叫金龍聞藥。金龍說道:“我怕打嚏噴。”勝爺說道:“不打嚏噴。”傻英雄用手指沾點,聞至鼻內。傻英雄說道:“麻木涼香,真好!我再聞點吧。”勝爺說道:“你再回去可坐船,可別鳧水,別將聞藥洗去。”此時老道來至戰船上。傻英雄可就回去啦。候了一候,金龍坐船又回來了。大英雄來到戰船,老道說了一聲:“無量佛,認識貧道嗎?”金龍說道:“我不認識雜毛。”老道說:“你死在眼前,你還不知?”說着話,惡道一伸手由鹿皮囊中取出一對錘來,七寸長,錘頭有雞卵大小,上有七個小孔,如人的七竅一般。

金龍說道:“老道,給我一個搗蒜去吧。”老道說道:“你死在眼前,還裝傻充愣呢?”說着話,兩個錘頭一碰,一股黃煙奔金龍而來,老道說道:“倒下吧。”大英雄笑道:“小子,不倒下。”老道心中思想:這藥是母子所配,無論什麼金鐘罩也得倒下。大概蓮花湖的湖風硬,猛漢未曾聞去,離近點再碰錘。老道遂向前一伏腰,又對大英雄一碰雙錘說道:“看你倒下不倒下。”大英雄說道:“還是不倒下。”老道又向前走幾步,離金龍四五尺遠,叭叭叭,一連碰了幾下錘頭,打到金龍臉上黃煙不少。金龍說道:“老道你還有多大的能耐?你將黃煙給我點當聞藥聞吧,三大爺早給白麪聞啦。”老道心中一想,無怪老勝英將他喚回呢,還是老勝英經的多見的廣。帶上雙錘,抽出雙劍,大英雄抽出降魔寶杵,口中說道:“碰飛了你這鐵片劍。”惡道撤步亮雙劍。惡道武藝超羣,二人戰了四十餘個回合,老道虛晃一劍,一個敗勢,奔東南而去。傻英雄隨後緊追,方要用杵去打老道,老道一反身,將背後的小寶劍抽出,照定傻英雄面門打去。傻英雄趕緊閃躲,正中在肩頭之上,衣服破了,黃肉皮白了一道。就聽勝爺背後有人喊叫,蓮花湖的人聽不明白,勝爺與三俠、於爺也都不知道說的是什麼。原來是金頭虎喊叫,金頭虎說話,就是金龍明白,老道連一個字也沒聽明白。金頭虎喊的是:“傻小子你真傻,小寶劍釘在眼上就得瞎,釘在胸口窩就得死,金鐘罩蔽不住。你不會用飛抓抓他呀?”孟金龍一聽明白啦,將杵向背後一插,將飛抓掏出,一伸虎爪,套好了皮套,向外帶絨繩抖開一丈五六長,有核桃粗細,鋼練子也有核桃粗細,龜背駝龍抓真有冰盤大小,龜背下面五把鋼鉤,上面一個大鋼環子,如飯碗大小,鋼練在環子上繃着,一抖手喊叫:“雜毛!你腦袋戴個鐵帽子吧!”老道一看來了一物,一縱身軀,躲開飛抓。金龍又帶回飛抓,一抖鋼環子,奔老道襠裏而去,說道:“小雜毛!看抓!”大英雄的抓招招有法,仙人踢毽、黑狗躥襠、左右串花。劍客的傳授,一百單八抓抓不着,另外還有二十抓。七星真人閃轉騰挪,五六十抓未曾抓着,老道累得通身是汗。又聽勝爺背後有人喊:“大小子活個什麼勁!無用之物。沒有見個兵書戰策?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指上抓下,指東抓西呀。”老道聽不明白,孟金龍可聽得明白,大英雄一晃飛抓叫道:“小雜毛看抓!”老道一縱身,金龍沒鬆手,等老道腳方一落地,直奔道冠抓去:“大雜毛喲!”這一抓可將老道給抓住啦,惡道縮項藏頭。列位,龜背駝龍抓,越抓越向裏入。大英雄將絨繩向背後一背,拉着絨繩,口內直哇哇,學着山東號子拉船。老道這個樂子可大啦,鼻子臉被船擦得都破啦。金龍拉出去五六丈遠,老道的金簪也掉啦,頭髮也出來啦。幸虧老道頭髮是假的,真頭髮四寸來長,拉的工夫一大,將頭髮可就拉掉下來啦。傻英雄正向前拉呢,老道頭髮一掉下來,傻英雄鬧了一個大爬虎。老道就地十八滾,鼻子臉流血,滾到水內,逃命去了,回到採蓮大船,韓秀加以安慰,嘍卒將老道攙扶到後邊戰船敷藥調養去了,暫且不在話下。

韓秀令字旗三展,遂說道:“哪一位臨敵?”無人答言。

韓秀心中思索:勝老者欲和平辦理,林大哥你非打不可,到如今你臨陣退縮,若不叫你臨敵,韓秀非爲英雄。回頭看着林士佩說道:“哪位臨敵?”林士佩面上一紅,叫道:“韓賢弟,愚兄臨敵。”韓秀說道:“非大哥不能戰猛漢。”林士佩挺身而出,勝爺背後有人喊道:“大小子留神哪!這個小子可厲害,跟勝三大爺戰過一百二十八個回合。”小船送林士佩到了大戰船切近,林士佩一縱身形,縱到大船上,狼牙鑽斜插柳擎着,大英雄連跑帶跳來到林士佩切近,揚起降魔杵,運動平生的膂力向下就砸,林士佩向西閃身,用鑽向上一擋,就聽“噹啷”一聲響亮,林士佩心中說道:“好大的膂力。”孟金龍一跟步,橫着又是一杵,林士佩一閃身形,向外一磕。孟金龍緊跟着泰山壓頂,照定林士佩頭上又是一杵,口內喊道:“杵上就完!”林士佩運動平生的膂力,用狼牙鑽向外磕去。孟金龍說道:“好傢伙,小子,三杵真沒倒的呀。”林士佩心中說:“反正我不跟你碰傢伙啦,我的臂膀虎口都發麻啦。”您道,林士佩以爲他狼牙鑽六十二斤半重,在南七省可以壓倒羣雄,哪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又來了一位比他胳膊根還粗的,林士佩可就不敢碰傢伙啦。但是林士佩鑽法純熟,上下翻飛。孟金龍說道:“好小子,淨使花招不敢碰啦?上中下三十六杵,都打不倒你,咱師傅教給的以外還有二十杵呢。”韓秀回頭對綠林衆人說道:“可千萬別拿猛漢當笨漢,杵法精奇,招數受過高人的傳授。”二人正在戰得熱鬧之時,林士佩虛晃一鑽,縱出圈子外,一個敗勢,大英雄喊道:“別走哇!好容易遇上對手。”

大英雄照定林士佩就是一杵。林土佩此時將鑽交於左手,反臂照定金龍面門上一鏢槍,孟金龍閃身不及,就聽哧的一聲,鏢槍打在井肩穴下。孟金龍喊道:“怎麼你扔開零碎啦!賣冰的兒子扔冰鑽,中!”孟金龍衣服損傷,肉上落一個白印。林士佩一看鏢槍不中用,心中暗想:“我這有點穴钁呀,專破金鐘罩。”此時勝爺背後有人吶喊:“大小子!留神點穴钁呀,專破金鐘罩,點穴钁打上可就沒了命啦!”林士佩又返身用鑽交戰,二人又戰了三四十個回合,林士佩又一個敗勢,向南一縱,摸出點穴钁,奔大英雄點來。大英雄一看點穴钁奔面門而來,一低頭蹲在船上,點穴钁離金龍頭上二尺高,打在船板上三寸餘深。勝爺背後又有人喊:“大小子!點穴钁打上啦就歸位!你怎麼不拿大抓抓他呢?”列位,賈明說話團着舌頭,別位聽不明白,孟金龍可聽得明白。大英雄遂由兜囊中掏出龜背駝龍飛抓,降魔寶杵向身後一插,用皮卡子卡住,對林士佩說道:“你來戴個帽子吧。”林士佩一閃身形,大英雄又將抓帶回,又一反手,說道:“小林士佩看抓吧!”林士佩聞聽,心中暗道:“這東西真可惡,奔我襠裏抓來,還叫我小林士佩。”孟金龍的抓,黑狗鑽襠,浪子踢毽,左串花,右串花,一抓跟着一抓,得勢不讓人,一百單八抓抓不着,外有二十抓絕藝。林士佩被抓抓得熱汗直流,狼牙鑽不敢碰飛抓,恐怕被抓抓住兵刃,林士佩沒有猛漢的膂力大,惟有閃展騰挪。

此時天光已然平西,飛天鼠秦尤叫道:“總轄寨主韓賢弟,蓮花湖的英雄,至勇莫過於林大哥,勝老英雄能戰之人,莫如孟金龍,這就如同兩根臺柱子碰在一塊似的,林寨主的衣襟溼透,若叫猛漢給抓倒下,蓮花湖可就栽筋斗啦。我有一策,將大漢置於死地,筋骨皮肉化爲灰塵。等到掌燈之時,總轄寨主先將林大哥替下來,您的藝業高強,與金龍可以延遲工夫,叫水八寨的寨主暗中率領嘍卒,將戰船南、東、西,三面撒下銅鐵網。總轄寨主將他誘到水中,先留下一口,你鑽於水底,用銅鐵網將猛漢捲住,別出水,將他拉到西南山頭上,用乾柴架起他來,點着烈火,將他燒成飛灰。勝英等自然恐懼,再拿他們那十餘人不遲。”韓寨主聞聽,搖頭叫道:“秦大哥,英雄單打獨鬥。若將金龍用陰謀置於死地,我於心不忍。”秦尤說道:“當斷不斷,必然生亂。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蓮花湖的朋友寨主叫他傷了多少啦?你豈不聞殷紂王不殺西伯侯,後來出了個武王伐紂;鴻門宴霸王不殺劉邦,然後楚項羽自刎於烏江。”韓秀被小人這一蠱惑,遂將令字旗交與韓殿魁之手,叫道:“叔父,你給壓住陣角!”遂叫水六寨寨主挑選精明嘍卒三十六名,將銅鐵網下在戰船南、東、西三面。水有四丈多深,將網下在兩丈當中,在西北角留了一孔,襯上假菱的牌子。

韓秀將諸事吩咐已畢,口中叫道:“叔父壓住陣角,若有亂山規者,斬首!”韓秀扶了扶背後的亮角雙刀,右肩頭上繃了繃千斤屯。千斤屯乃是低頭錦背花裝弩。又問了問亮銀鏢、墨雨飛蝗石,擡胳膊遞腿,靈便異常。四名水手,趕緊搖動花櫓,只見那採蓮小船向北送去,工夫不大,離大船相隔切近。韓秀高聲吶喊:“林大哥退下來,將猛漢讓與小弟吧,您且退下。”

林士佩正在熱汗直流,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有心要敗下去,怕蓮花湖衆人恥笑,總轄寨主這一臨敵,正對林士佩心意,心中想道:六略三韜的學問,我可不如韓秀;講武學的工夫,韓秀可不如我。韓寨主這一臨敵,必有捉拿猛漢之法。林士佩趁勢虛晃一鑽,趕緊跳出圈子外,迴歸小船去了。大英雄問道:“你這小白臉叫什麼?”韓秀答道:“猛漢,我乃總轄寨主韓秀是也。”勝爺在北面大船上喊道:“金龍!可不準傷韓寨主寸皮,你要傷了韓寨主,我可不依你!林士佩與韓寨主這二位可不許傷損,他們二位都是當世的英雄。”大英雄叫道:“小韓秀你聽,咱大爺那說啦,我不能傷你。來吧,我將你捆上吧,你幹不幹?”韓秀說道:“猛漢你不必裝傻,本寨主前來拿你。”雙刀離鞘,明亮亮透膽寒。韓秀一晃刀,孟金龍用杵向上一碰,韓秀的刀早回去啦,韓秀的刀繃扎窩挑,淨使巧招,孟金龍仗着膂力大,用降魔杵遮前擋後。韓秀動着手,叫道:“各寨嘍卒,速點燈籠火把伺候!”船桅上系起號燈,船上點起燈籠火把。燈籠火把這一照,再向水裏看,什麼也看不見啦。大戰船船頭之上站立一個水手,通身水靠,手中拿一個鐵絲罩籬,有冰盤大小,一個藤杆子,有二尺多長。韓秀正在與金龍戰得不可開交之處,就見那名水手揚起鐵絲罩籬,對着韓秀三晃,韓秀一看,心中明白。原來,韓秀方纔在採蓮船上吩咐水六寨六位寨主,三十六名有能爲的水手,下在水內,圍着戰船三面撒開了銅鐵網。將水內銅鐵網放好,上來一名水手,對着韓秀晃悠罩籬,那罩籬是暗號,就是告訴韓秀埋伏已畢。

韓秀虛晃一刀,縱出圈子外,叫道:“孟金龍,你且住手!你叫混海金鰲,本寨主叫萬丈翻波浪,你敢在水內與本寨主動手嗎?”孟金龍說道:“哪兒都敢去。你們蓮花湖湖眼在哪兒?小子,咱倆上海里打三天去,誰要含糊,誰不是英雄。”韓秀說道:“好好好,你算英雄,與本寨主水中去戰吧。”語畢,亮銀雙刀還鞘,噗咚一聲躍入水內。傻小子就要下水,勝爺在北面上看的明白,勝爺一見韓秀臨下水的時候,雙刀還鞘,勝爺心中疑惑,爲什麼在水裏動手,韓秀怎麼他將雙刀還鞘呢?

勝爺遂叫道:“金龍不要入水去戰,水內必有埋伏!”傻英雄說道:“要是不下水,咱們爺們就栽啦。龍宮裏面也敢跟他去動手。”說着話將身一橫,一縱身躍入水內,一按水縮入水底。

韓秀—看傻英雄躍入水中,奔假菱角牌子鳧去,那假菱角牌子是用綠緞子作的,與真菱角牌子一樣。韓秀鳧到菱角牌子處,底下有一個網口,由網口鑽出去,將網合在一處。網上有鐵環鐵鉤,將網合在一處,由水底鳧走。傻小子正碰在第八塊網上,向下縮了一丈多深,就撞在網上了啦。嘍卒將左右的網趕緊向上面一蓋,用鐵環鉤子卡好。三十六塊網將傻英雄層層圍住,由打水底下將孟金龍拉走,拉到東南坡下,出了水面,用青水刺,將孟金龍身上的網釘在山坡下。

孟金龍一出水面,大聲喊道:“小子們,你們將窮網打開,咱們出來乾乾!”嘍卒們說道:“沒聽那麼說過,出來你就跑啦。候等總轄寨主來到,再將你發落。”工夫不大,由西北來了一隻船,其行甚快,船頭上站立一人,來到山坡跳下船來,大衆一看,原來是秦尤。其中有認識的,叫道:“秦爺,給您道驚。”秦尤說道:“多承掛懷,多承掛懷。”秦尤又說道:“這是愚下出的主意,你們寨主乃是婦人之慈,若非我出主意,蓮花湖的人就得跟大漢都拚了命。將他向東面山頂上拉吧。”

孟金龍此時頭朝東腳朝西,大聲喊道:“拉到哪兒也不怕你們,隨你們治吧!”秦尤說道:“此處離水師營甚近,你們去幾位,找三顆毛練大繩,六顆川釘,一把大錘。”嘍卒答應一聲,去不多時,扛着大錘、毛練大繩而來。頭一條大繩橫在腰間,那兩條大繩,頭一根,腳上一根,兩頭用大鐵釘釘在地內。三條大繩俱都繃緊完畢,秦尤遂派嘍卒搬運柴草。一層樹枝子,一層蘆葦,堆了一人多高,雅賽一堆柴禾一般。又派人將硫磺火硝取來,去了兩名嘍卒,將硫磺火硝取來有五六斤,俱都拋在柴禾堆上。秦尤說道:“你可曾將引火之物取來?”嘍卒答道:“你沒告訴我們,未曾取來。”秦尤笑道:“爲兵卒者不能爲帥,小人辦不了大人的事。不取引火之物,焉能點着火呢?”

列位,當嘍卒的那有好人呢?一看秦尤說話不恭,遂有一嘍卒說道:“三月間割袍斷義走啦,這時又回來當少寨主來啦?誰不知道自愛。”秦尤明知道嘍卒是藐視他,無奈客情的關係不好還口,只可忍在肚子裏而已。內中有一名老實的嘍卒說道:“我去取火種吧。”秦尤說道:“此時再取火種,來回好幾裏地,勝英餘黨甚多,若來人救走,豈不晚了?我這兒有火摺子。”語畢,掏出火摺子,對着金龍說道:“小太爺姓秦名叫秦尤,祖居太倉州。小太爺與勝英有殺父之仇,跟你可沒有仇隙,誰叫你替勝英充光棍呢?”說着話將火摺子搖着。孟金龍隔着柴禾堆的縫兒向外一看,紅綠火苗甚亮,孟金龍一看,暗道:“這回可幹啦,就怕這一手兒,我可不能活啦。”英雄淚如雨下:“我一死不要緊,我父母只生我一人,若叫我父母知道了,豈不活活痛死?再說我若一死,我勝三大爺與蕭三叔、龍兒他們都出不了蓮花湖。沒有別的能力,我若死後真有魂靈,我必保護着我勝三大爺出蓮花湖。”列位,大英雄是血氣男兒,臨到將死,還不忘保護勝爺他們呢。忠臣義士有危難,必有救星,正在此時,秦尤晃悠着火折奔柴禾堆走去,秦尤離着柴禾堆一丈來遠,就聽西面樹上有人喊道:“秦尤小兒,不要傷害我的門下,老朽來也!”忽見樹枝一顫,腦袋朝下,向下一落,離地有尺來遠,一疊腰站住身軀,奔秦尤而來。秦尤一看大腦殼如鬥一般,秦尤此時可就急啦,再要想夠奔柴禾堆去點火,恐怕來不及啦。距離柴禾堆兩丈來遠,秦尤將火折奔柴禾堆用力拋去。劍客一看,可真着了急了,沒想到秦尤扔火折,劍客也是急勁,一縱身軀,夠奔火折而去,竟將火折伸手接住。列位,秦尤拋火折是頂風,要是順風,劍客可抓不回來。這二三十位一看這人長得奇怪,俱都下水而逃。秦尤喊道:“來者何人?”劍客答道:“震三山撼五嶽大頭鬼王鬼見愁,水中別號叫趕浪無絲。”秦尤用匕首刀奔面門就刺。劍客思索:此小冤家是秦八爺之子,八弟婦苦守冰霜二十餘載,我若不看我死去兄弟的面上,我就將小冤家損壞了。劍客思索至此,一閃身軀,手掌立着照定秦尤手背上就是一掌,秦尤疼痛難當,撒手扔刀,翻身就跑,跑出約有六七丈遠,劍客追上,一擡腿將秦尤踢倒,秦尤腰節一發麻,趴伏在地。劍客取出秦尤的飛抓,將秦尤寒鴨鳧水捆上,提着離柴禾堆切近,咚咕扔在塵埃。

大英雄此時叫喊:“老師救人吧!”劍客一伸兩手將柴禾堆分開,劍客鷹爪力的工夫,樹枝柴禾等不能扎手,將柴禾分爲兩堆,露出銅鐵網,三道繩子將大英雄繃在地上,劍客將大川釘晃悠活動了,拔下大釘,拉着鎖練大繩向西去,旁邊有秦尤匕首刀,拿過匕首刀,將大繩挑開,銅鐵網的鉤環摘開,一層一層的網,連人帶網六七百斤,若不是劍客的力量,還辦不了。猛金龍由網內出來,拿起降魔寶杵,奔秦尤而來,叫道:“秦尤小子!我若不將你釘在山裏去,我不是英雄是狗熊。小冤家,這就是你葬身之地!”雙手執定降魔寶杵就要動手。劍客捻髯觀看,心中暗想:秦尤是寡母孤兒,金龍是殺人不閉眼的手兒,這一杵必將秦尤鑽個透心。劍客思索至此,叫道:“金龍,且慢動手!”孟金龍將杵停住,劍客說道:“秦尤你閉眼睛幹什麼?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有話對你說。你不認識老夫?我與你父秦八爺乃是聯盟弟兄,老朽複姓夏侯名商元。你從此必須改邪歸正,老朽不忍觀看你與你勝三大爺結仇,你得在老朽面前對天起誓,一不許你擾鬧官面,二不許你與你勝三大爺結仇,三不許你爲盜。你若不作賊,不擾官面,你不犯王法。你若不與你勝三大爺結仇,你勝三大爺必照管你,你娶妻生子接續香煙。你若不對天起誓,我不放你。”秦尤心中暗想:我若不起誓,他們不能放我。不擾官面也成,不作賊也成,惟獨不與勝英結仇那不成。我起個誓,外號叫牙疼咒。秦尤思索至此,遂說道:“我若再作賊擾鬧官面及與我勝三大爺爲仇作對,久後我走在三岔路口,一鏢將我打死,中我哽嗓咽喉。”

劍客說道:“金龍將他放開。”金龍道:“不能放他,久後是何時?走到三岔路口,一鏢打死,哪有那麼巧的?哪裏來的鏢呢?我不放他。”劍客道:“秦尤呀,離地三尺有神知,未曾起意神必知。你可記得當初你讀書時候,夜間你打着燈籠往後院去,你曾在後院拾得一個包袱,內有紋銀五十兩,你母子欣幸,就是老夫暗中與你母子送去的。你須知道老夫是好心好意,絕沒有不好的道兒給你走,你今天起誓,可不許口是心非。你可知道昔日周紂交兵,殷紂王殺妻誅子,次行無道,將大太子殷郊綁出午門,欲要斬首,真人施行佛法,一陣黑風,天際烏雲遮日,待至天晴雲散,不見太子殷郊。真人將殷郊救出,傳與法術,後來真人命殷郊下山,投姜子牙麾下,保武王立國。真人說道:‘殷紂天下將亡,你不許逆天而行,你下山若真誠去保武王,我賜你天下無敵的法寶。但是我恐怕你口是心非,下山仍然扶保你父殷紂王,你必須對天起誓,不然我不賜你法寶,任你自由。’殷郊當時聞聽真人之言,心中猶疑:我師傅爲何叫我與父皇作對,下山時跟我父皇打仗,保人家坐天下?殷郊尋思至此,計上心來:我起一個牙疼咒,絕不能中誓,遂對真人說道:‘我下山若不扶保武王,叫二山將我夾住,木犁將我的三頭耕下。’真人唸了一聲:‘無量佛,善哉!’遂將叩天鍾、晃魂幡賜與殷郊。殷郊下得山來,心中尚在猶豫,不知保誰爲對,有心要保殷紂王,又恐怕真中了誓。正在此時,適逢機會,申公豹由打山下路過,擡頭看見太子殷郊,問道:‘太子意欲何往?’殷郊答道:‘我欲投姜尚麾下,扶保武王。’申公豹問道:‘你爲何與你父爲仇作對?’太子備言真人賜寶起誓之事。申公豹說:‘豈有此理?你師傅不是真人,是假人,你爲什麼聽他的話?我請來各路的散仙,還給你家打天下呢,你反向別人去,豈不落個不孝之名?’殷郊聞聽申公豹之言,遂投了紂王,到姜子牙營中罵陣。頭陣金叱、木叱,殷郊一搖晃魂幡,金叱、木叱昏迷倒在塵埃;二陣黃臉大漢手使三尖兩刃刀,乃是二郎楊戩,太子一搖晃魂幡,二郎楊戩借火遁而逃;三陣哪吒上陣,太子一搖晃魂幡,哪吒乃是蓮花化身,沒有魂靈,二人一場大戰。太子累得通身是汗,敗走一座高山,正在山上休息,忽聽咕咚一聲,二山山崩地裂,將太子夾在當中,只露三頭。正趕上老祖木犁青牛耕山,太子喊道:‘老師傅別耕,這裏有人。’老祖答道:‘特來耕人。’咔哧一聲,三頭俱落。這就是起誓應誓,絲毫不爽。秦尤你可不要口是心非。”

語至此,劍客下腰,給秦尤解開繩子,匕首刀仍還與秦尤,秦尤反身爬起,對着劍客磕了一個頭,轉身形夠奔大寨去了。劍客以爲秦尤必然回奔太倉州,哪知道秦尤又到大寨送信,搬取嘍卒,前去戰場打接應去了。

再說,劍客何以來到蓮花湖呢?原來,蕭金臺老寨主,打發三寇送秦尤到蓮花湖與韓秀見面,坐的是大車,正趕上在路途行走,三寇在車上說話,桑燕彪叫道:“秦賢弟,你到蓮花湖與韓秀賠個不是。雖然是盟兄弟,你歲數大些,究竟這場事情,不是韓秀對不過你,是你脾氣太暴了,以後做事不要這樣剛愎。”秦尤諾諾連聲。劍客一聽三寇要上蓮花湖,劍客心中一動,我爲什麼不隨着他們到蓮花湖看看呢?劍客遂打樹林中出來,鑽在大車底下橫木上,仰着身形,繃在車底下。來到蓮花湖橋口,桑燕彪、桑燕豹道了辛苦,叫嘍卒們給回稟,嘍卒們說道:“你們哥三位還用回稟嗎?現在寨主沒在中平大寨,在清江湖口呢,此時正在與勝英的那邊大漢交鋒呢。死了兩位寨主,敗了四陣,你們三位就此到戰場觀看去吧。”劍客在車底下聞聽,心中一怔:大漢莫非說是我徒兒金龍嗎?我必要到戰場看看。大車走到清靜地方,劍客遂由橫木鑽出來,奔了樹林去啦。劍客在樹林內隱藏着,就聽嘍卒們來回的傳說:“勝英那邊有一個大漢,手使降魔寶杵,龜背駝龍抓,蓮花湖的人都不是大漢的敵手。”劍客聞聽,心中納悶:我徒兒在臺灣,怎樣來到這兒呢?使降魔寶杵、龜背駝龍抓,絕沒有第二人,那必是我徒兒無疑。劍客在樹林中工夫大啦,嘍卒來回報告,劍客聽了個明白。然後劍客聽到韓秀用計,下銅鐵網要捉拿猛漢。劍客心中暗想:金龍是傻小子,必然受了暗算。劍客由打樹林內出來,方要下水,就見水面上露出二十餘人,向山坡拉網,劍客趕緊回到樹林內,上了大樹觀看。工夫不大,就見從水內將金龍拉出,金龍喊叫,秦尤道名姓,罵金龍,派嘍卒搬運柴禾。劍客有心當時下來搭救金龍,劍客心中暗說:“叫傻小子受一回驚險,然後再遇着事,也叫他長心眼。”故此劍客遂在樹上隱藏着,觀看秦尤指揮。比及秦尤派人取硫磺焰硝引火之物,方纔將硫磺焰硝灑在柴禾堆上,秦尤就晃火摺子,劍客可就嚇壞啦,不想秦尤腰裏帶着火折呢,故此趕緊縱下樹來,正趕上秦尤向柴禾堆走,劍客遂喊道:“老朽來也!”秦尤一拋火折,劍客一時急勁,又是頂風,故此將火折抓回。

再說劍客放了秦尤,金龍遂趴在地下與劍客磕了一個頭,叫道:“師傅您快跟着我到戰場救我三大爺與蕭家父子、於家叔侄去吧!我拿杵給他們來個亂打,將他們蓮花湖的賊都平了就完啦。”劍客遂說道:“金龍,老夫我已經八十多歲啦,我救人還來不及呢,我還能夠殺人嗎?你先回去,你三大爺若出得去蓮花湖更好,若出不去蓮花湖時,我再露面給你們解圍。你認得戰場嗎?”孟金龍說道:“認識。您可別偷着走了,我們出不去蓮花湖。”劍客說道:“有你三大爺受困,我焉能走呢?你回去吧。”孟金龍將杵插在背後皮卡子裏,雙手一分水,跳入水中,破風踏浪,奔戰場而來,暫且不表。

且說韓秀由水內三層船底逃到後寨,由水中出來,在後寨休息飲酒。天至二更多天,大約金龍已經被焚,遂整好衣襟,乘坐小船夠奔採蓮大船,寶刀將韓殿魁將令字旗交與韓秀之手。

勝爺見韓秀一人回來,遂問道:“韓寨主,你與我金龍侄兒水戰,勝負如何?”韓秀答道:“勝老者,你今生休想見猛漢之面。我施一小計,將猛漢用銅鐵網拉到樹林之內,用乾柴架起,已經燒作飛灰了,你今生今世休想見你侄兒金龍了。”韓秀語至此,臉上發紅。勝爺說道:“韓秀,你不算英雄。你若是英雄,一槍一刀的殺,你將我侄子千刀萬剮,我勝某不能紅臉;你用陰謀傷人,你不配稱韓小帥三字。勝某講的是仁人君子,不講暗算。”語至此,勝爺回頭叫道:“於賢弟,蕭三弟,咱們怎見孟二俠?不想金龍偷來大清國,將性命送與蓮花湖。還不齊集與他們羣毆,決一死戰!”老道對韓秀說道:“他們羣毆,沒有他們的便宜。叫林士佩敵住老勝英,其餘不足爲慮。”衆寨主齊上,林士佩坐定小船,來到大戰船上,叫道:“勝英,這條狼牙鑽就是爲你打的!”勝爺的大船在先,於爺、蕭爺的船在後,韓秀的戰船方要前進,就見當中一個水花,帶起多高的水來,由水中冒出一人,一聲吶喊,聲如巨雷:“勝三大爺,小侄男來也!”勝爺一看,孟金龍破風踏浪,毫無傷損。勝爺叫道:“水手,將船退回!不必前進,仍回本位。”金龍喊道:“蓮花湖的羣賊,我扎猛子到水底下,將你們的船都扎漏了!”

韓秀一看,也是一怔,將戰船也退歸本位。林士佩在當中船上站立着說道:“大漢又回來啦。”金龍喊道:“小子你別逞能,這回咱打上沒有完!再水戰我就將船杵沉底!”林士佩雙眉緊皺,心中暗道:“若容他上了船,我絕不是他的對手,一連三杵,我的膀子必定發麻。”此時孟金龍虎目瞪圓,向船上爬,林士佩照定面門就是一鑽,傻英雄伸虎爪,將狼牙鑽捋着,大英雄若不捋住狼牙鑽,這一鑽戳個鼻碎腮塌。林士佩一看,大英雄大把抓鑽,林士佩心中暗道:“我若下水去戰,我這樣六個也不是大漢的敵手。”孟金龍趁勢兩腳蹬着船幫,向下揪林士佩,林士佩向下一隨,向上一拉,孟金龍腳底下一滑,落在水中,鼻孔一發辣,喝了一口水。若在船上,或在地上,可是金龍力量大,林士佩捋定鑽杵,大英雄持的是三尖兩刃鑽尖,故此大英雄滑落水中。大英雄冒上來,大聲喊道:“你不叫我上賊船,咱們倆怎麼打呀?頭一次小韓秀冤我,用銅鐵網將我拉走,在山坡上架火燒我。”林士佩問道:“你怎麼回來的呢?”

金龍說道:“小子,我師傅將我救回來啦。一會我師傅就來,我師傅比我高一半,腦袋有車輪大小,大蒲扇巴掌三尺六寸長,兩隻腳四尺八寸長。我師傅回頭就到。”說着話,大英雄用手向東點叫:“師傅來吧!”林士佩向東觀看,孟金龍一扶船頭,躥上大船,叫道:“小子,哪有我師傅?上來吧!”韓秀用令旗一遮臉,噗哧一樂:“林大哥叫傻小子給冤啦。”勝爺也樂啦,心中說道:“傻孩子,你真上了船啦。”林士佩狼牙鑽陰陽把一扣,三尖二刃,扎胸前,掛二脅,大英雄閃身軀用降魔寶杵用力向下一砸,噹啷一聲磕出。林士佩狼牙鑽鳳凰單展翅攔腰斬,大英雄狼牙鑽一推,就聽“噹啷”一聲,火光直冒。

大英雄斜插兜跟着就是一杵,林士佩向外一推,噹啷啷響亮。

孟金龍喊道:“還是三砸啊!”林士佩又覺虎口發酸,膀子發麻,林士佩只可用巧招抵擋。孟金龍施展三十六杵完了,又跟着一百二十八杵,在戰船上鬥了三十餘個回合。正在此時,忽聽勝爺戰船上三老背後,有人喊叫,林士佩聽不明白,又是金頭虎說話:“大小子有勇無謀。他有點穴钁,戰工夫大了,眼也花啦,一點穴钁就算完事。先下手的爲強,你忘了你有抓啦?”

金龍心中說道:“可不是忘了抓啦。”想罷,向圈外一縱,遂把降魔寶杵往背後一插,由囊中取出龜背駝龍抓,一抖手奔壯帽而去,叫道:“大林士佩,看好東西!”林士佩忙向旁一躲,孟金龍將抓帶回,抓着龜背鋼環子,一反臂叫道:“小林士佩,看黑狗鑽襠!”震八方林士佩不敢用鑽抵抗,恐怕被抓將鑽抓住,不是他的敵手,只可閃展騰挪,大英雄一力降十會,林士佩熱汗直流。

工夫一大,蓮花湖第三撥的接應已到,飛天鼠秦尤又帶來三十隻戰船,在三層戰船後扎住,二十位寨主,五百名嘍卒。

正在此時,忽聽韓秀背後有人叫道:“韓賢弟,又是對臺柱相爭!林大哥若輸與猛漢,蓮花湖泄氣。爲何不用人將林大哥換下來?”韓秀說道:“誰能力敵猛漢呢?”秦尤說道:“現在就有。”遂用手一指桑氏兄弟說道:“誰不知道閔士瓊老寨主的大徒弟呢?”韓秀叫道:“秦大哥,咱們蓮花湖好幾百位寨主,怎能煩別人呢?”秦尤說道:“與我有交情,我能奉煩。”秦尤叫道:“桑家二位兄長能仗義相助嗎?咱都是聯盟弟兄。”

桑氏兄弟本是渾濁猛愣,遂說道:“我弟兄有心相助,無奈沒帶傢伙來。”秦尤說道:“已經將您的傢伙帶來啦。”叫道:“嘍卒!將兩條五色覽雲幡取來。”此兵刃十分厲害,比白蠟杆長,把有鴨卵粗細,鋼尖子有一尺半長,有餾金擋八個,分八輪,見八角,上有烏金紅綢子套二尺多長,無論大杆子、大槍,若被套住就得鬆手,若套住敵人的腦袋,立刻趴下。兩名嘍卒提着兩條覽雲幡,桑家兄弟叫道:“總轄寨主!我弟兄將林大哥替下來,先拿猛漢,後拿勝英!”甩大氅,勒皮帶,一個兇如瘟神,一個猛如太歲;身材魁偉,力大無窮;一個面似生羊肝,一個面如熟蟹蓋。接過覽雲幡,韓秀預備採蓮小船送戰。韓秀叫道:“二位桑寨主兄長,單打獨鬥!”二人並肩縱到採蓮小船上,大聲叫道:“林寨主!我拿猛漢吧!請暫退下,讓給我弟兄捉拿猛漢。”林士佩是精明強幹的人,本來不是大漢的敵手,無奈不好意思落敗,恐怕被衆人恥笑,一見二桑採蓮小船來到,縱出圈子外,直接縱到二桑採蓮小船上。神鏢將勝爺問道:“於賢弟,這兩家寨主何如人也?”於爺說道:“這不是我們蓮花湖的人,這是蕭金臺閔士瓊老寨主的大徒弟、二徒弟。”

勝爺說道:“咱盟侄戰了一天一夜啦,久戰必敗,將他喚回,愚兄臨敵。”遂叫道:“金龍回來,久戰必乏,老夫戰船迎敵!”

孟金龍說道:“三大爺您戰幾陣,我一會兒就休息過來啦,咱爺倆輪流着戰。”大漢金龍轉身形跳在小船送回來,勝爺候金龍回來,再坐小戰船去赴大戰船。您道,後面小弟兄們還是鬧玩笑,楊五爺說道:“歐陽德,你看人家有多露臉哪,戰了一天一夜,淨打勝仗。你看有一個人跟金龍一樣,他不敢臨敵。”

歐陽德說道:“唔呀,我師弟不吃僵,罵他他也不敢臨敵,就是跟你我有能爲。”金頭虎賈明聞聽,可就火兒啦,遂說道:“小子,我若不敢臨敵我不姓賈。”此時接戰小船將金龍接回,勝爺甩大氅,按魚鱗紫金刀。賈明背後喊道:“三大爺,殺雞焉用宰狗刀?有事小侄男服其勞。”勝爺回頭一看,叫道:“明兒,這是大敵呀。”賈明說道:“三大爺,咱爺們有造化,我有金鐘罩。我要不行,您再臨敵呀。”金頭虎說着話縱上小船,小船送戰。桑燕彪此時早上了大戰船,桑燕彪手執五色覽雲幡,與勝爺戰還不高興,一心要拿猛漢金龍,一看北面送來一個小矬子,梳沖天杵小辮,三尺多高,其貌不揚。爲何勝英不前來迎敵?桑燕彪說道:“來人姓什名誰?你敢前來送死?”金頭虎說道:“小子站穩了,提起我名字,嚇破你的膽。祖居賈柳村黑驢寨,姓賈名明,人稱恨地無環鐵霸王。有一個兄弟叫賈亮,你怕不怕,小子?”桑燕彪的五色覽雲幡,陰陽把扣着,金頭虎冷不防跑到跟前,跳起來就是一杵,桑燕彪一反手,覽雲幡向上一繃,金頭虎向後倒退三四步。金頭虎要惹殺身之禍,五色覽雲幡吞吐撤放,靈妙無窮,賈明身體笨,躲之不及,腦袋被覽雲幡鎖住。桑燕彪說道:“躺下!”金頭虎賈明倒也聽說,“噗咚”一聲,爬在船板之上。五色覽雲幡向右一擰,照定賈明背後扎去,一尺長一道白印,幡尖子紮在船板之上。金頭虎連爬帶躥來到北船幹,趕緊縱入水中,小船方要去接,賈明說道:“不用接啦,我會水。”說着話鳧到勝爺船頭,勝爺問道:“賢侄,受傷沒有?”賈明說道:“沒受傷,咱爺們有金鐘罩。”隨着爬上船去。賈明罵楊香五、歐陽德:“你們兩個小子解恨了吧?敗回來啦,筋斗也栽啦,稱你們倆小子的心了。”楊香五說道:“打鹿打豹那個事沒有啦?這算栽什麼筋斗?子午混元砂,打了一個大爬虎。若不是和尚給療治,金鐘罩早就破啦,小命早就見閻王爺了。栽筋斗是常事,並不是一次。”金頭虎將母狗眼一翻,遂說道:“楊香五小子,謝鹿人家走好好的道,你教我罵人家,這回又是你僵我的火臨敵。咱倆離開蓮花湖,有死有活。”楊香五說道:“我是敗兵之將,一打就倒,跟我幹什麼?”歐陽德說道:“那是人家長技。”

歐陽德、楊香五二人將賈明耍笑一回。

不表賈明暗中生氣,此時大漢金龍在艙裏,狼吞虎嚥吃了四五斤點心,由大艙內鑽出來,喊道:“小小子賈明別現世啦!活個什麼勁啊!”賈明說道:“大小子,你去給我報仇去吧。”勝爺說道:“可給他們留命。”孟金龍跳到小船送戰,金龍大聲喊道:“弄幡的小子們快來受死!”桑燕彪一看大漢來啦,心中歡悅:拿着大漢,在蓮花湖算露臉啦。金龍上了大戰船,叫道:“小子!你姓什麼?”桑燕彪答道:“某家蕭金臺大寨主桑燕彪是也。”金龍說道:“你叫大桑啊?這個名字不好。你使的那個玩藝,大杆子帶套,前頭還帶鐵尖,那叫什麼玩藝呀?”賊人說道:“此名五色覽雲幡。”大英雄道:“小子,你倒了黴啦,大桑扛幡出殯吧。”您道,桑家寨主身高七尺,兇若瘟神,金龍身高八尺有餘,覽雲幡奔金龍胸前華蓋穴刺去,大英雄叫了勁說道:“我將你這窮棍子砸折了吧。”賊人覽雲幡一裹手,攔腰就打,大英雄將杵豎着向橫推去,覽雲幡打去三四尺遠。桑燕彪又用幡奔大英雄頭上套去,紅綢套核桃粗,豎着幡杆,直接套來。金龍將杵橫着放在腦袋上,杆長套兒小,套不進去。又橫着幡杆套去,金龍又豎着杵頂在頭上,還是套不進去。一連好幾次沒套上去,北邊勝爺背後有人喊嚷:“大小子,真渾!你拿杵橫着豎着,他老套不上你,一輩子你得不着幡啊,你叫他套上就將他的幡奪過來啦。他將我套上,我摔倒啦,那是我力氣沒他的大,你力氣比他大得多。”孟金龍聞聽,伸出脖子說道:“小子,你套吧。”五色覽雲幡將腦袋套住,桑燕彪向下一按道:“躺下!”孟金龍一挺脖子,力大無窮,桑燕彪力氣不敵,按不倒下,大英雄脖子好似柏木樁一般。金龍身體向前一探,推不動拉不動,按也按不倒下。金龍一轉身,帶着覽雲幡向後一拉,將桑燕彪拉出五六丈遠,兩人一較勁,將綢子繃開了一頭,覽雲幡可真成了幡啦,綢子條搭落着二尺多長。覽雲幡按大槍使,吐放吞撒,大英雄上繃下砸,桑燕彪就是不叫砸上傢伙,閃躲靈便。北面戰船上勝爺背後又有人喊道:“大小子,還不拿大抓抓覽雲幡?大抓若是抓在幡上,哪裏逃走?”大英雄聞聽,遂向圈外一縱,亮出龜背駝龍抓,口中說道:“大桑!”桑燕彪忙閃身軀,連中下一百單八招,左串花,桑燕彪沒閃開,用大杆子一橫,駝龍抓將大杆子纏上,有鎦金鐺擋着,愈拉愈結實。孟金龍一使勁,桑燕彪就鬆手了,若不然孟金龍就成了耍人的啦。桑燕彪的大杆子一鬆手,大英雄就將大杆子悠起來了,離地一丈來高,悠得風聲直響。桑燕彪方要向南跑,金頭虎喊道:“悠矮着點,打太陽穴!”孟金龍向下一矮胳膊,大杆子直奔桑燕彪頭上打去,噗的一聲,萬朵桃花開,桑燕彪死於非命。韓秀一看,嘆道:“秦大哥你看,我怎對得起閔老寨主哇?蓮花湖有的是人,何必叫桑家弟兄臨敵呢?”

且說桑燕豹見兄長死於金龍之手,一縱身軀上了戰船,說道:“你敢戰死我兄?”大英雄說道:“你先別忙,你叫什麼名字?”桑燕豹答道:“我是二寨主桑燕豹。”金龍道:“你們倆人,一樣的名字。”桑燕豹答道:“胡說,我兄長叫桑燕彪。”孟金龍說道:“你也得扛幡啊。”北面上勝爺說道:“金龍爲何又傷人命?蓮花湖朋友甚多。”金龍說道:“小小子叫我都打死他們。”勝爺說道:“不許聽他的話。”金龍說道:“三大爺別生氣,這個得活的。”二寨主桑燕豹覽雲幡斜插柳擎着,大英雄連躥帶跳,趕奔近前,運動平生的膂力,照定桑燕豹頭上就是一杵,桑燕豹一橫白蠟杆,將白蠟杆子砸得猶如彎弓一般,桑燕豹向後退了三五步,身軀亂晃。金龍向前一進身,攔腰裹手一杵,白蠟杆子一豎,砸得“噹啷”一聲,白蠟杆子一彎,桑燕豹橫着走三四步出去,身軀幾乎栽倒。金龍又反腕子一杵,桑燕豹又用蠟杆子立起來一搪,只聽“噗咚”一聲,連人帶杆,全都倒在船上。頭一杵桑燕豹的虎口就破啦,第二杵五臟六腑就震動了,第三杵筋骨皮肉發麻,躺在船上不能站起。金龍一進身,照定腦袋上打去。勝爺高聲喊道:“金龍,不許打腦袋,留命!”金龍道:“三大爺的面子,不傷你這條命吧。”說着話,用杵照眉頭上一擦,桑燕豹扶着蠟杆子站起,面向南看韓秀不能說話,忽然口吐鮮血。韓秀思索半天說道:“秦大哥,你可害了我啦,這是閔伯父的大徒弟、二徒弟,俱都傷死在蓮花湖,叫我怎麼交代呀?”大寨主只好將桑燕彪成殮起來,送至後山去了,二寨主用軟牀搭到小採蓮船上,送到韓秀的採蓮大船。韓秀叫道:“勝老達官,你別專用猛漢臨敵,你我可以比賽輸贏。”勝爺聞聽,正對勝爺的心意,若將韓秀一人戰敗,勝似戰敗蓮花湖羣賊。勝爺遂答道:“久仰大名,正要領教。”遂叫道:“金龍,你且罷戰,老夫臨敵!”

金龍叫道:“勝三大爺,您先打兩仗,我歇息歇息,吃點東西,回頭我再打他們!”說罷,金龍轉身夠奔北船幫。金頭虎叫道:“大小子,將我的杵帶回來,我的鑌鐵杵還在船上呢!”孟金龍將金頭虎的杵拾起來,向腋下一夾,跳上小船,迴歸北面大船。

韓秀此時甩了大氅,問了問錦背花裝弩,墨雨飛蝗石。韓秀方要登採蓮小船臨敵,鬥戰勝三爺,忽聽後面有人喊道:“韓寨主!殺雞焉用牛刀?我兄弟二人,願將勝英白髮蒼蒼的人頭,獻到採蓮大船前。”韓秀回頭一看,乃是老道七星真人的弟子。美英雄一思索,久仰勝英刀法絕倫,先用他二人先探探道。韓秀思索至此,叫道:“二位寨主,蓮花湖的規矩,乃是單打獨鬥,不許雙上。”此時勝爺上了大船,等候韓秀決戰,不想韓秀又不臨敵,送戰小船送來了兩家賊寇,夠奔大戰船而來。相隔切近,借燈光觀看,甚爲真切,一個穿吉祥白緞子短靠,頭戴吉祥白壯帽,壯帽上正頂中一朵桃花,花上落着一個白蜜蜂,面如瓦灰。下垂手一家賊寇,穿一身青,青壯帽,正當頂桃花上落着一個螞蜂,背後背定一對短柄鋼斧。勝爺一看,心中不悅,暗說道:“韓秀,你爲何用下五門淫賊前來會戰我勝某呢?”

勝爺此時面沉似水。二賊寇小船離大船相近,穿白的賊人叫道:“賢弟,你給我觀敵,我捉拿勝英老兒!”黑臉面的賊人叫道:“師兄,留神小心!”穿白的賊人伸手背後揠刀,舉目觀看勝爺,不怒自威,賊人不覺先有懼怕之心,這就是一正避三邪。

勝爺叫道:“來者寨主姓甚名誰?”賊人說:“本寨主要與恩師報仇雪恨。”勝爺問道:“汝師何人?”賊人答道:“七星真人趙道爺乃是吾之恩師。”勝爺一聽,更大不悅,說道:“下五門的賊人,報上名姓,勝三爺刀下不死無名之鬼。”列位,勝爺爲何說出此言呢?皆因爲心恨淫賊,已非一日了。賊人說道:“本寨主姓韓。”老英雄一聽,問道:“你與總轄寨主當族嗎?”賊人說道:“我與總轄寨主同姓不同宗,你家寨主叫玉蜜蜂韓福雲。”賊人說着話,向前一進身,照定勝爺鴨尾巾就是一刀,勝爺一閃身,遂用裹腦纏頭勢,還了一刀。賊人一看紫窪窪藍魚幾乎將壯帽掃去,賊人心中一想:我絕不是勝英的敵手。沒敢還招,向南敗去。勝爺在後追去,追到賊人背後,刀在賊人脖項,使了一個順風掃敗葉,咔哧一聲,賊人頭屍兩開。勝爺向東一縱,縱出一丈有餘,擡腿擦魚鱗紫金刀。勝爺本是逞威,刀並不沾血,勝爺抱刀當胸,叫道:“韓寨主,我給你清理蓮花湖!”韓秀聞聽,遂把令字旗一遮臉,一語全無。

正在此時,南邊小船穿黑的那個賊人一縱身,縱到大戰船,撤出短柄夾鋼斧,一聲吶喊:“白天猛漢將我師傅道冠抓落,把臉面擦破,你又殺我師兄。”勝爺說道:“你報上名來,與你師兄一同奔黃泉路上去吧。”黑臉面賊人說道:“勝英你少要胡言,我乃是賽李魁黑螞蜂薛鳳歧是也。”說罷此話,黑賊行龍過步,夠奔近前。他一看勝爺偌大年紀,精神百倍,不由得心中亂顫,有心不動手,已經上了戰船啦,又怕衆人恥笑。想到這裏,照面就是幾斧子,不是勝爺敵手,抹頭就跑,跑出去三四丈遠,回頭又照勝爺面門劈來,勝爺躲開雙斧,魚鱗紫金刀起處,寒光閃爍,一剪賊人腕子,賊人右手躲過,左手一遲,就聽“噹啷”一聲響,夾鋼斧落地,左胳膊已斷,半截胳膊在船板直哆嗦。賊人不叫賽李魁啦,好似武松單臂擒方蠟了。賊人抹頭又向南跑,勝爺隨後追上,照定後腰橫着一刀,腰斷兩節,勝爺向東橫着一縱,身上連一個血點都不濺。

勝爺說道:“韓寨主,勝某不是以殺人爲能事,這是給閣下清理湖寨。好朋友臨敵,咱是以武會友,絕不傷害。”韓秀聞聽勝爺之言,遂吩咐再去一隻小船,將死屍兵器俱都取回,兩個賊人屍首共合五塊,俱搭在小船之上。韓秀縱上採蓮小船,四名水手都在二十幾歲,船上有兩對採蓮燈,明亮異常。採蓮小船距大船相隔切近,韓秀縱到大戰船上,這就是勝三爺蓮花湖會戰萬丈翻波浪。韓秀叫道:“勝老達官,你我本是遠日無冤,近日無仇,我是爲朋友,您也是爲朋友,我不能不與您動手。蓮花湖的親朋,全都替我犧牲性命,我要不與您動手,於理不合。但是我絕不能贏您,就是我能贏您,也是點到而已,大概勝老達官您也不能傷我。如果我能贏了您,您將蕭家父子給我留下;我若是輸與老達官,咱是哈哈一笑,我放蕭家父子出蓮花湖。在下韓秀敢說是公正自恃,所爲不放蕭家父子者,乃是蓮花湖親朋的意見。”勝爺觀看韓秀荷花色老虎帽,荷花色短靠,正當頂有荷花一朵,一寸多長荷花梗,蓮花瓢倒有二寸來長,黑真真寶劍眉,抱在桃花臉上,鼻如懸膽,口似塗朱,大耳垂輪,三山得配,五嶽相勻,一張桃花臉,美玉一般。勝爺叫道:“韓寨主!在下久慕寨主,素知閣下是財色分明真君子,今日觀看寨主相貌,還是童子之身。俗語云,有麝自然香,何必迎風站?我與寨主比賽輸贏,在下勝英一口魚鱗紫金刀,三隻紫金鏢,甩頭一子外,並無他物,兵刃暗器點到而已,要傷寨主寸皮,勝英非爲人也。寨主的兵刃暗器,只管向勝英要害處打,勝英死於非命,怨勝英學藝未到,經師不高。寨主只管上招。”韓秀套挽手,抽出亮銀雙刀,此刀耀眼錚光,夾鋼打造,利刃鋒快,與別位的刀大不相同,別位的刀把有絲絨纏的,有藤子纏的,韓秀刀柄鑲細白銀字:“天地君親師。”韓秀雖然蓮花湖爲寨主,頗知三綱五常,孝悌忠信,故此後來會鬥俠客義士,因爲刀柄上有“天地君親師”,都不能傷他的雙刀。韓秀抽雙刀,遂將雙刀一晃,奔勝爺鴨尾巾上,勝爺一閃身,腳尖滑船板。勝爺閃開三次,韓秀說道:“勝老達官,何不還招?”勝爺說道:“我會英雄,先讓三招。綠林道內,我所敬重的,就是二位。”韓秀問道:“俱都是誰?”勝爺說道:“第一位就是閣下,第二位震八方林士佩林寨主。你二位雖然佔山爲綠林,好比明珠一顆土內埋,浮雲遮蔽棟樑材。你我三人,好比大宋朝三位古人。”韓秀問道:“明公,咱三人比作何人?”勝爺答道:“我勝英不敢比嶽元帥,你二位好比勇將楊再興、陸文龍。”韓秀又道:“老明公不敢比嶽元帥,我二人焉敢比楊再興、陸文龍?”韓秀道:“明公請上招。”勝爺答道:“韓寨主請上招。”第四招韓秀迎頭就是一刀,勝爺這才還招,魚鱗紫金刀遮前擋後,護往身體。韓秀閃砍劈剁,恨不能刀刀見血,片片透骨。勝爺心中思索:“小白臉真辣,不傷你寸皮,也能贏你。你少年的英雄,四十寨總轄,栽了筋斗怪可惜的,二十有零的歲數。”遂將刀更改路數,勝家獨傳追魂八卦刀,將韓秀引得眼花繚亂,上下左右俱是魚鱗紫金刀,雙刀避不住勝爺的刀啦,桃花臉熱汗直流。勝爺用回燈反照絕命三刀,勝爺第一刀刺韓秀胸前,韓秀用雙刀一砸勝爺的刀背,勝爺將刀往回一抽,韓秀的刀沒砸上魚鱗紫金刀,勝爺一偏刀,在韓秀桃花臉上一擦,韓秀覺臉上發涼,總轄寨主雙目一閉,心中暗驚道:“吾命休矣!”勝爺撤魚鱗紫金刀,叫道:“韓寨主請看。”韓秀舉目觀看,只見飄飄一物,落於船板之上,乃是戒淫花墜落於船板,伸手一摸頭上,不見荷花。韓秀說道:“勝老明公刀下留情,我韓某甘拜下風。”勝爺說道:“哪裏話來?這是總轄寨主讓老朽一招。”勝爺復又說道:“請總轄寨主鳴金收隊,你我兩下結好。”韓秀低頭思索:我與勝英未戰之時,有言在先,現如今怎能強詞奪理?就在勝老者方到時,兩下一和,哈哈一笑,省得傷了若干寨主與朋友,憑我二十多歲之人,若與勝老者結爲朋友,豈不三全其美?林大哥煽惑,說勝老者船上只有七八位少年學而未成的人,哪知艙中尚有藏貨孟金龍,打得蓮花湖寨主與親朋等死的死,亡的亡。秦尤又薦舉桑家弟兄,一個死於非命,一個口吐鮮血。到如今和平辦理,哪如先前勝英來時和平辦理爲美?但是我有言在先,不然,與勝老者和了吧。

此時韓殿魁壓陣角,抱令字旗,背後林士佩、老道七星真人、朱甘棠等齊說道:“老寨主您看,總轄寨主要與勝英言歸於好。老寨主,令字旗在您手呢,你老人家是主事之人,您拿令字旗將總轄寨主喚回。”韓殿魁說道:“我侄乃是言而有信之人,勝英以仁義待人,我怎能將韓秀喚回呢?”七星真人與林士佩說道:“老兒勝英嘴甜心苦,假仁假義。您忘卻蓮花峪之事了?與老寨主呼兄喚弟,老寨主與他比賽,老寨主寶刀能敵勝英,與老勝英戰至六十餘個回合,老兒敗中取勝,甩頭一子,滑破老寨主眉金一道血槽,那事老寨主豈須臾忘記?”這幾句話說得韓殿魁心如刀攪,平生栽了一回筋斗,韓殿魁臉面通紅,遂把令字旗三展,口中叫道:“總轄寨主,和與不和,回來大家商議!”令字旗三展,韓秀臉上一紅,叫道:“勝老明公!蓮花湖人衆讓我與大家商議,老明公略候片時。”勝爺說道:“總轄寨主如其不和,派能打的來,勝某奉陪。”韓秀羞慘慘,縱上採蓮小船,迴歸採蓮大船,叫道:“我若不和,何以對勝英?”林士佩說道:“總轄寨主,彼寡我衆,蓮花湖能戰的英雄二三百位,嘍卒數千,將勝英老少男女困死在蓮花湖。”老道又說道:“總轄寨主,您的四猛八大錘何用?您就說蓮花湖人衆,我四位哥哥要鬥勝老者。勝英的魚鱗紫金刀,焉能是八大錘的敵手?叫八大錘車輪戰,換着輪戰勝英。”韓秀臉面通紅說道:“蓮花湖人衆,他們不欲講和,我四位哥哥要會鬥勝老明公。”韓忠、韓孝、韓猛、韓勇四人齊聲說道:“老勝英要與總轄寨主和平辦理,我們四人不願和平辦理。”

勝爺一看韓忠、韓孝、韓勇、韓猛四人,並肩縱上兩隻小船,勝爺心中暗道:“我一口刀,怎敵八隻錘?”勝爺此時可說不出不好來,握刀要會戰八大錘,就聽北面蕭三俠船上一聲喊叫,如同巨雷,叫道:“勝三大爺,您回來,我戰八大錘去!我正願意跟這四個小子乾乾呢。”勝爺微然一笑,心中說道:“韓秀你有八大錘,我有孟金龍。”勝爺連贏三陣,轉身軀縱上小船,回北邊大船而去。

孟金龍縱到小船上,手擎降魔寶杵,水手將金龍送到大戰船上,大英雄高聲吶喊:“你們小子一塊過來!”勝爺在北面大船痰嗽一聲:“金龍乳子,胡言亂語!韓家寨主乃是君子之戰,單打獨鬥;若兩打一個,豈不是小人之戰,滅了韓氏英名?”

勝三爺老人物,明是擡舉韓家,暗中怕兩打一個。南邊兩隻小船,韓家四猛,渾濁猛愣,聽了羣小的煽惑,用車輪戰,換撥打法。韓忠叫道:“三位賢弟,與愚兄觀敵助陣,我會鬥猛漢!”

雙錘向兩下一分,縱上打仗的大船,要會鬥猛英雄孟金龍。北面船上三老觀看,韓忠頭上茶青色六楞袖口壯帽,茶青色短靠,面似淡金,黃中透亮,兩道濃眉,一雙闊目,亮金錘分八楞,真是見楞見角,二尺六寸長亮金柄,茶青色挽手雙垂燈籠穗,茶青色的顏色黃澄澄,老年茶葉是黃顏色。錘是雙插花的架勢,向前一縱,孟金龍降魔寶杵向下一迎,就聽噹啷一聲,火星亂爆,雙錘繃起有二三尺高。大英雄孟金龍喊道:“金杵破金錘!”韓忠身高七尺,要比金龍還短一尺來高,二人戰了四十餘個回合,韓忠力氣不敵,臉面見汗。二爺韓孝說道:“大寨主兄長氣力不敵,林大哥與七星真人有話,若見氣力不敵時,急速換撥。三弟,四弟,與我觀敵助陣,我將大寨主兄長替下來。我若是氣力不敵時,你二人想着將我替下來。”二爺韓孝喊道:“大寨主兄長拿金龍不下,請暫退回,讓與小弟!”韓忠虛晃兩錘,向圈外一縱,由戰船縱在小船之上。二爺韓孝一飄身,縱上戰船:“猛漢你認識二寨主韓孝嗎?”金龍答道:“你跟抱小旗子那個小孩是一個名字?”韓孝答道:“那是我兄弟總轄寨主韓秀,我叫韓孝。”金龍說道:“我不認識字,你過來吧,小子。”韓孝亮銀錘照定金龍面門打去,金龍用降魔寶杵向外一推,就聽噹的一聲,二爺韓孝退出好幾步去。亮銀錘上下飛舞,銀花閃爍。列位,韓家兄弟四位,就是二寨主矬,身體六尺多高,爲人稍明白一點事故,弟兄四人之中,就是二寨主娶妻生子了,韓忠、韓勇、韓猛弟兄三位,俱都童身,未曾娶妻生子,後來三打蓮花湖,韓孝後人出世,暫且不表。

二寨主長得面似銀盆,俊美異常,勝爺與三俠、黃三太等,看着莫不愛惜。頭上銀灰色壯帽,身穿銀灰色短靠,短衣巾小生打扮,要是頂盔貫甲,一身灰白,不亞如大唐家錘震四平山的裴元慶。怎奈韓孝戰了幾十個回合,仍然不是金龍的敵手。傻英雄高聲喊道:“金杵破銀錘!”三四十個回合以後,銀粉臉熱汗直流。三寨主韓勇叫道:“四弟,二哥熱汗直流,不是金龍敵手,我去將他替下來。我若不是猛漢敵手,四弟你再將我替下來。”三爺遂喊叫道:“二哥退下,將猛漢讓與小弟吧!”

三寨主古銅色壯帽,古銅色短靠,青虛虛臉面,手中八楞青銅錘,身高七尺,膀闊三停。二爺虛晃雙錘,縱下戰船。三爺縱上大船,青銅錘一晃,挾肩帶背。傻英雄降魔寶杵向外一擋,三寨主向外退了三四步。金龍喊道:“小子,金杵破銅錘!”

三爺與金龍又戰了四十餘個回合,金龍戰了一天零半夜,又會了三位大錘漢子,藉着燈球火把觀看,金龍鼻窪也見了汗啦。

惡道七星真人在韓秀背後說道:“總轄寨主,請看,貧道之計成矣。三寨主已然見汗,猛漢也熱汗直流,四爺再替去,就贏啦。”林士佩遂叫道:“四寨主還不上戰船,等待何時?”三寨主韓勇虛晃兩錘,縱出圈子外。大英雄右手執杵,左手擦汗,說道:“怎麼不戰啦?小子。”三寨主說道:“我四弟前來拿你。”大英雄說道:“你們還有多少人哪?”三寨主說道:“還有我四弟韓猛。”金龍說道:“小子,你走吧,叫他來。”韓勇遂縱下打仗戰船。四寨主韓猛哇呀怪叫,掌中鑌鐵錘“噹噹噹”,自己先碰了三碰。大衆一看,半截黑塔相似,碰得火星子亂躥。萬丈翻波浪心中說道:“真渾,有那力氣留着打仗用多好?”就聽四寨主猛小子喊道:“猛漢吃我二百錘!”勝爺、三老及三太大衆等一看,賽似三國的張飛,唐朝的敬德,梁山上的李逵,頭頂上有白印一道,乃是油錘冠頂的功夫。喊聲洪亮,縱上大船,雙錘奔右肩頭打去。金龍用杵一橫,繃出錘三尺多遠。又攔腰兩錘,頭上兩錘,俱被金杵繃出,共合三杵,升出十二錘。金龍力敵四猛,工夫一大,覺着虎口發酸。四寨主韓猛自己思索:“錘柄怎麼熱了?”金龍心中說道:“我不跟他碰傢伙了。”真是麻桿打狼,兩頭害怕。二人各用純熟的招法,但是金龍熱汗直流,韓猛尚沒出汗。

北面戰船上三老與三太等觀看真切,勝爺說道:“衆位,他們這是車輪戰法,工夫大了,金龍必輸無疑,或者受傷被擒。

然後再戰我,也用車輪戰法,將我戰敗,然後咱們老幼必然被獲遭擒。彼衆我寡,此必然之理,不如一擁齊上,咱弟兄與他們大殺一陣,也能傷他蓮花湖的寨主幾人。”勝爺說道:“韓寨主,你這車輪戰法,我們必輸。咱們不如羣毆,我們也落得宰幾個。”勝爺對韓秀說罷,遂叫道:“水手,開船前進!三弟、於賢弟、三太等,咱們一齊動手。韓秀這是以爲我們不識數,用車輪戰暗算。”韓秀回頭說道:“衆位,人家看破啦,都說出來了,這如何是好?”老道說道:“羣毆有何不可?彼寡我衆,貧道自有良謀。他們若是羣毆,叫銅錘與鐵錘戰猛漢,金錘、銀錘敵住勝英,老勝英一口刀,怎敵兩錘?林士佩敵於豐恆與蕭傑,貧道率領大衆捉拿三太等一干小兒。此必勝之理也,畏他羣毆何來?蕭三俠已然是幾乎敗了之輩,準輸不能贏啊,貧道還拿不了三太他們初出之牛犢嗎?男女老少,一個不留,連丫環婆子及水手,刀刀斬盡,刃刃誅絕。留下一個就是禍害,準叫清江湖,水染成紅。”老道遂高聲喊道:“銅錘、鐵錘戰猛漢,金、銀二錘戰勝英,林士佩戰於、蕭二老兒,貧道率衆捉三太等小兒之輩。趕緊開船進攻!”韓秀令字旗一展,二十多隻大戰船,由南向北;勝爺等一隻大船,二姑娘一隻小船,由北向南,就要羣毆。

蓮花湖二十多隻大船各向前進一船之遠,忽然就聽東南三層船上一陣大亂,嘍卒齊聲吶喊:“妖精來啦!快閃開呀!”

南面三層上之人,向第二層船上擁擠,二層船上的嘍卒向頭層船上擁擠,頭層船上的嘍卒打船上向水裏跳下有一二百人。就看船上有一人,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大腦袋猶如麥鬥,身體矮小,穿着一件破棉袍,踢啦踢啦,掌中四把鉤連槍,打透三層船。勝爺看得明白,大師兄劍客已到。震三山怎麼個來由呢?前文已經表過,劍客曾對金龍說道:“你們若打不出去時,我與你們解圍。”金龍迴歸大戰船,劍客遂破風踏浪,鳧到三層船後面竊聽。忽聽人聲吶喊,要與勝爺羣毆,劍客一想:若羣毆,像黃三太他們必難保性命,勝三爺與於爺、蕭爺,他三人當然是不要緊,本事小的必然俱都死於非命。劍客遂由水內鑽出,高聲吶喊:“老朽來也!不可羣毆!”扶着舵要上船。

撓鉤手一看,劍客要上船,撓鉤遂奔大腦殼二肩頭。劍客一伸手捋住了四把鉤鐮槍。這宗兵刃是蓮花湖的出產,鉤杆藤子比核桃粗細,六尺長的藤子杆,六寸長的鐵尖,帶鋼鉤,襯赤袍血點紅。劍客要上船時,捋住四杆鉤鐮槍,藉着勁就上了三層戰船啦,四個人將鉤鐮槍鬆手,鉤鐮槍的尖子在手中捋着,用槍桿亂打。嘍卒、寨主夏天都穿的是單衣服,打上就是兩道肉槓子。嘍卒、寨主不知是人是鬼,他們全都是亂躥,三層的向二層船上跳,二層的向頭層船上跳,頭層船上沒有地方跳,遂向水裏擁擠。劍客進了重圍,也跳下水去,喊道:“孟兒別動手啦,老朽來也!”金龍一看師傅到了,將杵虛晃一招道:“不打啦,我師傅來了。”遂縱出圈子外。列位,劍客要獻絕藝,力解重圍。此時震三山直奔韓秀採蓮大船而來,在水內身體不動,露着磕膝蓋而行。韓秀水性絕倫,觀看劍客在水內如此情形,實在莫明其妙,忽然在水內又露出腰來。劍客來到採蓮大船且近,在水內一抱拳叫道:“寨主請了!”秦尤叫道:“韓賢弟,此人就是孟金龍的師傅,勝英的大師兄。”語畢,躲在衆人叢中去了。韓秀叫道:“老義士莫非是前來攻打蓮花湖嗎?”劍客道:“韓寨主,非也。老朽今年八十四歲了,我打蓮花湖有什麼用處?殘年之人,難道說還要當寨主嗎?我看你與我兄弟勝英要羣毆,決一死戰,勝英、蕭傑雖然學而未成,那兩口刀若是混殺起來,請問得傷多少條人命?總轄寨主人多,必然傷的多;蓮花湖的寨主、嘍卒,多有帶家眷的,那時節死屍堆滿戰船,蓮花湖水染成紅水,老朽看着於心何忍?老朽前來拜求寨主,好事不如無,堂前生瑞草。懇求寨主罷戰,以免殺人流血。寨主若欲羣毆,兩下俱都不利。我兄弟勝英與蕭傑乃是外場的朋友,寨主鳴金收隊,兩下哈哈一笑。”韓秀聞聽,低頭思索:此時講和,哪有勝英方來時講和爲美?蓮花湖少傷了多少寨主及外來的朋友?林大哥害了多少人啊,飛天鼠秦尤將桑氏送了性命,叫我怎麼回覆閔老伯父?韓秀叫道:“老義士!我有心和平辦理,怎奈蓮花湖傷人甚衆,我恐怕大衆不服。我聽說老義士有二十餘招絕藝,我蓮花湖衆寨主賓朋等,都要看看老義士的絕藝。如果大衆不是敵手,我情願兩罷干戈,哈哈一笑,言歸於好。”夏侯商元說道:“總轄寨主,聰明反被聰明誤。老朽一廢人耳,自五六歲上學藝,現今八十餘歲。自出世以來,終朝每日尋茶討飯,大都在險廟裏睡,吃飽了就練藝。要像老朽這宗功夫,世上人多有不能犧牲的,世人多喜貪妻財子祿,我老朽將這些事情俱都置之度外。總轄寨主請看。”

說着話將嘴一張,滿口牙齒,一個未落。說道:“終朝每日,兜囊中連二百錢都不存。我老師說我修煉未到家,還好點氣,酒色財都拋開啦。老朽所學的二十多手技藝,別位誰也捨不得這宗工夫,我學藝學得已經成了無用之人了。若講短打長拳,老朽練的年頭比別位多點,先別說短打長拳,老朽若是動手,那叫倚老賣老。躥高縱遠,老朽能一疊腰縱一丈六七;若講硬功夫,一塊柱腳石放在地下,一掌能碰碎了;講軟功夫,將雞卵放在地上,老朽在雞卵上走,雞卵不能碎破。還有一件玩笑的功夫,歐陽德的父親與老朽玩笑,用一個指頭摳老朽,老朽一運氣,他那手指回不去了。若將老朽雙腎子用繩拴上,拉出半尺長,還能自己縮回去;黑夜之間,不點燈火,老朽能寫楷書;無論春夏秋冬,老朽能日行千里。我要施展這個本事,還算我倚老賣老。我施展一件賤藝。”說着話遂奔韓秀船頭而來,不見身體動搖,如同駕雲一般。採蓮大船頭有護船木,木頭上有銅環子,一揪銅環子,飄身上了韓秀採蓮大船。林士佩乃是妒嫉之見,怕劍客暗算韓秀,其實劍客焉能作出無禮之事呢?

劍客來到船上,將破棉袍一提,棉袍上連一個水珠都沒有,皆因爲油泥太厚啦。腰中圍着一個破皮囊子,下身是藍綢子底衣,打磕膝蓋下,破得一條一條的,足登草鞋,沒穿襪子,腳面顏色與泥皮一樣,粗繡線綁纏着腿肚子,借燈光火把,看得故此非常真切。韓秀船幹上掛着四對彩蓮燈,大船上落下一根針都看得見,兩船幹四對彩蓮燈,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劍客說道:“老朽要暴殄天物,要用彩蓮燈,試試老朽的賤藝。”一提破棉袍,拿出兩個銅鐵球,如同雞卵大小,都上了鏽啦,劍客兩個球一碰,噹噹直響,冒火星子。劍客說道:“老朽這兩個鐵球,帶了三十餘年啦,我若將鋼卵含在口內,可不能說話。”

劍客將鐵球放入口內一個,丹田一叫勁,一粒混元氣,說了一個吞字。未吞鐵卵之時說道:“我這招工夫蓮花湖若有能會的,我將勝英與蕭二俠陪到採蓮大船,您收八十多歲一個徒弟,七十來歲的兩個徒弟,生死任憑寨主,到那時鏢行之人,自然依寨主處治。老朽這一手兒,蓮花湖的朋友寨主若是不行,請寨主鳴金收隊,哈哈一笑,兩罷干戈。”韓秀說道:“夏侯老義士,在下雖然年輕,不能無情。”韓秀將話說明,老劍客遂將鐵球吞入腹中,老劍客七七四十九轉,外有十三道橫練。人生在世,吃七口飯,換一粒血水;七粒血水,換一粒膽水;七粒膽水,換一粒清水;七粒清水換一氣;七氣換一神。劍客十三道橫練,金沙掌、銀沙掌、鐵沙掌、擊石法、重手法、棉沙掌,兩隻腳馬前一掌金,馬後一掌銀,西方金剛經,達摩老祖易筋經,踢柏木樁子的工夫,大腦殼一晃,油錘冠頂,兩太陽砸磚,鐵尺排肪。一運一粒混元氣,離彩蓮燈四五尺遠,將鐵卵吐出,正打向彩蓮燈,只聽“叭叉”一聲,彩蓮燈粉碎。老劍客五臟六腑,用一粒混元氣向下一壓,鐵卵落在船幹上,劍客撿在手中。劍客叫道:“總轄寨主請看,鐵卵上一身血絲!”劍客說道:“衆位寨主,哪位若有此功夫,老朽這裏還有一個未用的鐵球,還有七個彩蓮燈呢。哪位若有此工夫,我和勝英拜他爲師。”韓秀叫道:“列位寨主!有練過此功夫的嗎?”大衆俱各低頭不語。劍客鐵卵打碎彩蓮燈,鎮住兩下的英雄,羣雄紛紛議論。金頭虎說道:“吞鐵球我以爲是變戲法耍錢呢,原來不是。這手功夫,我是老和尚看嫁妝,我是下世再見。”只見劍客躬身施禮,對韓秀說道:“憑總轄寨主少年英俊,交下我們這羣老朋友,寨主豈不美哉?不是老朽逞能,請寨主鳴金收隊,兩下解和。”韓秀說道:“老義士以德愛人,這是成全我們兩方,德莫大焉。老義士將勝老明公及蕭老義士,您替我約請,到中平大寨,我要薄備水酒,咱們痛飲一回。”劍客說道:“韓寨主,你們兩下打得血染戰船,若到中平大寨飲宴,若有言語不周,反爲不美。若打算交我師弟勝英,人長天也長,我兄弟是好交友的人,請改日再會吧。”韓秀說道:“老義士,您能保勝老者永遠不打蓮花湖嗎?”劍客說道:“這個我不敢保。我與勝英是弟兄,我最知道他,山河容易改,秉性最難移。總轄寨主乃是正人君子,非禮勿視,我師弟勝英焉能再打蓮花湖呢?寨主朋友甚衆,若有不肖之徒,搶男霸女,我師弟就許打抱不平。那時我管不着。”韓秀思索:我不是老劍客的敵手,說話又甘又辣,真不愧劍客之名。思索至此,說道:“老義士,我鳴金收隊,將您送出蓮花湖吧。”劍客說道:“這倒不必,我會水,還是我自己打水中走吧。”說着話,遂一轉身跳入水中,仍然挺立身軀,不用破風踏浪,直向北面去了。韓秀吩咐鳴金收隊,有嘍卒將大戰船的鎖鏈毛繩打開,大小船隻風捲殘雲一般,俱歸水師營去了,惟有由稻田載過勝爺來的王命、吳生的小船不要了。

此時劍客已然到了勝爺大船頭,劍客身體矮小,蕭爺和勝爺在船頭上下腰,一人捋住劍客一隻胳膊,水花一冒,水中鑽出二位英雄,原來是魚眼高恆高俊龍、混江龍於藍。與劍客相見之後,暗中二人託着劍客的雙足,故此劍客在水中露出多半截身體來。二龍遂上了大船。賈明喊道:“怎麼我大爺在水中露磕膝蓋呢?原來水中有抱粗腿的!”勝爺給大家介紹了一回,於藍與大衆相見,勝爺叫道:“蕭三弟,於賢弟,若不是我徒弟於藍送信,我可到不了蓮花湖,全賴我這貧寒徒弟送信,才知此事。他在蓮花湖後山打柴,後山山神廟有他孃親居住,蓮花湖耳目甚多,久後若走漏風聲,我徒弟母子大有不便。蕭三弟,於賢弟,你們四隻大船一隻小船,都是飽載,你們可以賙濟賙濟我窮徒弟,叫他將他的老孃背出蓮花湖去,以免久後他母子受害。”於豐恆說道:“這是分所當然。若不是令徒,焉有我們全家的命在?”遂叫二位姑娘:“與你於藍兄打點細軟物件奉送。”又騰出一隻箱子,將化虎死屍成殮起來,在蓮花湖河坡掩埋。於爺又說道:“我與蕭三哥在蘇杭買地造房,蕭三哥也將家謄接回大清國。”勝三爺由蓮花湖東回鏢局子,老少男女衆英雄,分道出離蓮花湖,於爺的船出清江湖口,勝爺奔東去,沒有會使船的,金龍說道:“三大爺,我拉着船吧。”

勝爺叫道:“於藍,你由水中回山神廟,候三兩天將你娘背出蓮花湖去,住在西門外,別住大棧房,住一個單間房子,慢慢的將珠翠換成銀子,置幾間小房子,開一個小買賣,好好侍奉你的娘,候你娘百年後,你再到鏢局子。我乃殘年之人,倘若老夫不在世上,自有你黃三哥、楊五哥、張七哥等照應你。”

蕭銀龍道:“父親,我不出清江湖,我跟我三大爺回鏢局子。”

震三江蕭三俠並不阻攔,銀龍遂上了勝爺的船,蕭三俠、於爺的船也就出清江湖口去了。勝爺與劍客大衆,就用蓮花湖王命、吳生的船,夠奔東面而去。孟金龍下水拉着鎖鏈,其行甚快,將船拉到稻田地,高恆先將劍客背過漩渦水,然後又背勝爺、黃三太、孟金龍、蕭銀龍等,背到東河坡,俱都更換衣服。勝三爺遂請安叫道:“師兄,請您在鏢局子住幾天吧,二師兄、四師兄常常提念您,很想念您的。”劍客叫道:“勝三弟,我暫且不上鏢局子去,我有幾句良言勸你,你在直隸莫州古城村已經置了幾頃地,又在鎮上設立幾個小買賣,賢弟你夠過啦,就當急流勇退。豈不聞古人云:伍子胥不聽孫武之言,官至吳國大承相,吳王夫差卒賜子胥湛盧劍自刎;越國大承相不聽范蠡之言,越王勾踐亦賜劍自刎。官大則險,樹大招風,賢弟你名高天下,四海皆聞,你栽了筋斗就沒有小的。一家飽暖千家恨,自古冰火不同爐。賢弟你若有急難大事,愚兄若知道,一千里二千里,我必趕到,給你兄弟瞭解;我若不知呢,愚兄可就無法了。”勝爺叫道:“老恩兄金石良言,勝英非是不知,無奈三太等年輕,李四爺秉性剛愎,他們頂立不住十三省鏢局之事,我再給他們整理一二年,小弟回家,落一個無憂無慮的鄉下老兒。”劍客聞聽,長嘆一口氣,叫道:“賢弟,你這千金擔子真放不下呀,三弟你諸事留神小心,大人物可要處處留神,你我改日再見吧!”破草鞋踢啦踢啦,霎時間蹤影皆無。

勝爺嘆道:“真乃是高人也!”遂率領金龍、銀龍、高俊龍大衆等回鏢局子去了,分明是五龍二俠一位劍客,大鬧蓮花湖。

離鏢局子剩二三十里地,沿路上吆吆喝喝,不必細表。正向前行走,由東北來了二三十人,正是李剛率人前來接應,李剛將勝爺迎上,共同回返鏢局子,沿路上大概說說蓮花湖之事,工夫不大,大家來到鏢局子內。衆人進了鏢局子客廳,勝爺給大衆引見。聾啞仙師問蓮花湖之事,勝三爺細說劍客解重圍,鐵彈打碎彩蓮燈。勝爺叫道:“道兄,我從此閒事不管,公平交易做買賣!”

勝爺回鏢局子方纔五六天,這日正然吃完早飯,忽然間鏢局子大門外一陣大亂,趟子手回報:“勝三爺,大事不好了,今有江寧府的守備李大老爺、院衙門千總王老爺,帶領江寧府的都頭馬快三班,有要緊的公事,見勝老達官。”老英雄聞聽,捻髯思索,勝爺心中說道:“我近來鬧惡聲氣甚大,閒居的朋友好幾十位,也許是官面前來查訪,查我的鏢局子。我不免借事爲由,將親朋散去,留下三太等照管買賣。”勝爺遂站起身軀出門迎接,守備、千總俱各認識。見二位武官,勝爺向前請安行禮,說道:“二位大人有何公事?”守備、千總叫道:“勝老達官,這場官司夠你打的!這不是講話的所在。”勝爺遂請衆人來到鏢局子待客廳,路過東跨院,勝爺問道:“二位大人,但不知什麼人將我告下?”守備李廷仁叫道:“王老爺,拿出公事來給勝老達官看看!”李廷仁叫道:“勝老達官,州府縣的官司好打,此事事關重大。”王千總將背後包裹打開,取出公事,乃是黃紙一張,遞給勝爺觀看。上面的字體乃是半行半草的八句詩,寫得是很純熟:“鐵膽贓官王勳元,勾串鏢行太不堪。誣害良民無其數,死走逃亡真可憐。憤氣來到京城地,內院皇宮走一番。龍恩若降勝英罪,盜去寶燈定然還。”閱者諸君,這首詩句是江洋大盜所爲,並沒有平上去人。勝爺看罷,躬身說道:“二位大老爺明言賜教,我不明白什麼是寶燈。”

守備說道:“頭一句是狀告欽差大人,大人的玉號就是勳元,皆因君臣辦完朝事,談論治國安邦之策,萬歲聖主叫道:‘卿家,我國第一大臣,開國元勳!’王大臣駕前謝過龍恩。第二句說是欽差大人勾串保鏢的,害的良民百姓太多啦,死逃甚衆,因此一憤到了北京,才夜入皇宮內院。就是第七句,勝老達官大有關係,龍恩若降勝英罪,盜去寶燈定然還。”勝爺聞聽,顏色變更,如同木雕泥塑的一般,渾身立抖,說道:“二位大老爺,是鎖拿小民勝英到院署嗎?”守備說道:“這道懿旨一下,擺香案接旨開讀,萬歲特派欽差大人辦理此案,一百天萬壽燈與賊人一併入都。若是有燈,沒有盜燈的賊人,不必專折上奏;拿住盜燈的賊沒有燈,也不必專折上奏。寶燈與賊人解往京都,不是康熙萬歲審問,就是太后佛爺親審。此寶燈來歷甚重,皆因爲吳三桂趕走闖王,李太罕老爺未登大寶,讓與阿哥順治,更年改月,屑大清國,一統華夷,口外四十八家達王進寶,大小寶珠有千餘顆。有大臣派能工巧匠,攢成傳國之寶,翠玉珠寶攢成,名曰‘九鳳珍珠百寶燈’,價值連城,世間罕有。太后老佛爺辦萬壽,在萬壽宮懸掛此燈。今年老佛爺辦萬壽,頭日掛上此燈,第二日不見燈影了,萬壽宮的太監啓奏萬歲,萬歲母子御覽宮牆上題的這八句詩,萬歲下旨派翰林院將此詩套寫下來,康熙萬歲的聖旨,太后老佛爺的懿旨,加緊的公事,派欽差王大人辦理此案。”勝爺說道:“我情屈命不屈,小民只可聽審。”守備說道:“接到懿旨時,合城文武官俱都驚惶,惟有欽差大人談笑自若。大人派我二人來請勝老達官到院署,共議此事。”勝爺說道:“二位大老爺,我勝英乃是百姓,這樣的重案,太后與聖主俱都知道小民勝英,若說請小民去院署,豈不是藐視國法嗎?二位大老爺,請與小民帶刑具,不然小民可不敢從命。”李廷仁說道:“勝老達官知禮君子。”

遂叫道:“頭目,給勝老達官掛上線吧!”府中都頭遂叫道:“勝老達官,您屈尊點吧!”勝爺說道:“公事公辦。”一低頭,都頭取出鋼練子,耀眼錚光,一抖鋼練,鎖到脖項。勝老者一飄銀髯,說道:“悶在鏢局坐,禍從天上來。未想到我勝英成了犯法之人了。”

正在此時,由東跨院門外,跑來二十餘人,頭一位身高八尺半有餘,第二位身量矮小,大聲喊叫:“將勝三爺鎖啦!打啊!”您道,來者二人是誰?頭位乃大漢金龍,第二位乃金頭虎賈明。班頭一看,默默發怔。勝爺一飄銀髯,用手點指:“你們哪一個向前進,雙腿砸折!你們俱都退去。”金龍、賈明說道:“楊香五小子,這都是你的壞主意。”二人諾諾而退。

勝爺躬身施禮,叫道:“二位大老爺恕過百姓無知,他們俱都是吃酒帶醉,素常奉公守法,驟然聽說立拘鎖拿,不知何事,故此唐突衆差官老爺。二位大老爺請暫坐一時,我將鏢行之人俱都喚至面前,將我的官司告訴他們大家,以免他們掛念猜疑。”

勝爺遂叫道:“三太,將你的叔叔大伯兄弟哥哥們,俱都請來、向衆差官行一個禮,不許多言,老夫有話說。”三太去不多時,先來了三位老者,一位道人,慈眉善目,道骨仙風,另有一分出塵逸世的表面,藍布的道服,向二位武官打了兩個稽首:“無量佛,貧道稽首過去。”語畢,遂向東邊站立。又一位赤紅臉的老和尚,向守備、千總打了兩個問訊,遂說道:“阿彌陀佛,貧僧問訊過去了。”語畢,向西邊站立。一個魁偉大個的老者,面帶不悅之容,向守備、千總作了一揖,遂說道:“在下李剛,拜見差官大老爺。”語畢,站立東面。其餘醜醜俊俊、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俱都向二位千總、守備施禮,共合有百十餘位,站在兩邊。勝爺叫道:“三太,我與衆位高親貴友,將話說完,你將公事高聲誦唸一遍。”黃三太遂將公事拿起,高聲誦道:“鐵膽贓官王……”念至此,不敢念欽差的名字,唸了“大人”二字,“勾串鏢行太不堪。誣害良民無其數,死走逃亡真可憐。憤氣來到京城地,內院皇宮走一番。龍恩若降勝英罪,盜去寶燈定然還。”三太念畢,勝爺叫道:“老少高親貴友,這不是江寧府的官司。現有大膽飛賊狀告於我,江寧府文武大老爺不能護庇我,因爲是太后懿旨,康熙的御旨,我是情屈命不屈,誰人敢抗旨不遵王法?要將我打在木籠囚車,解在北京御審。大概康熙是明君,老太后是慈善的太后,大概不能剮我這樣年邁之人,不是殺就是絞罪。你們衆位都有武學的工夫,知道我勝英冤枉,若是擾鬧官方,叫旁人談論勝英打了官司,他的朋友不法,擾鬧文武衙門,我勝英擔此叛逆之名。衆位,我這大年紀,衆位不能幫我別的,真個幫我一個叛逆之名嗎?我若解往北京,無論老少親友,跟去三兩位,帶上一二百銀子,要是絞了,可就省事了;若是殺,懇求官人劊子手,四針縫上頭,你們給我買一口薄木的棺材,橫豎不要多花銀錢。或買兩匹騾馬,或僱兩匹騾車,將我搭在騾車上,將我壽木馱到直隸莫州古城村,交給我那苦命冤家勝奎,我死在九泉下,感衆位親友之盛情了。那時節鏢局子一關門,三太老少等衆位各歸故里,從今後安分守己,納享清福,道兄、弼昆賢弟,二位各歸廟去,從今後我與衆位老少親友永訣矣,再不能相見了。”勝爺語至此,一飄銀髯,淚如雨下。諸公,可不是勝爺畏死貪生,勝爺是捨命交友之人,如今他老人家這一落淚,可是捨不得衆位賓朋。勝爺遂叫道:“二位上差,請帶勝英院衙赴審去吧!”

勝老者與衆官人到了鏢局子大門外,大門外早有大車三輛,勝爺抱腕當胸,叫道:“二位大老爺,小民要上車了!”勝爺一跨外轅,轉身向車當中一坐,叫道:“衆位上差,請上車來看守小民!二位大老爺請上尊驥。”守備與千總坐下馬,掌中槍,前後跟隨,府縣的馬快班頭,各抱單刀花槍、七節鞭、九節鞭,圍繞護着車。李廷仁坐下馬,掌中槍,在頭前引路;王千總坐下馬,掌中刀,後面跟隨,車行如飛。老少鏢頭站在鏢局門口張望,沒有敢多說一言的,惟有黃三太用右衣袖遮住了自己臉面,暗中擦淚。只見車輛被塵土遮住,由大路進城院署公廳去了,由西院門進院衙門,守備、千總二人說道:“勝老義士,請下車吧。”勝爺答道:“且慢,等提差的時候,我再下車。”回事處差官房出來了五六位,大傢俱都叫勝爺下車,說道:“勝老義士請下車來,過堂提差再說。”勝爺下車,進差官房落座。大衆正在談話之際,由外面進來一人,年在四十來歲,差官對勝爺說道:“這是管家二爺。”勝爺站起身軀行禮道:“求管家老爺多多照拂。”管家說道:“勝老義士哪裏話來?”說着話管家看了看,遂出離了差官房,工夫不見甚大,回來說道:“大人有話,不過堂,叫勝老義士書房相見。”勝爺心中暗想:不過堂,是什麼意思呢?不由得一陣發愣。大衆說道:“勝三爺請書房去吧。”管家二爺引路,衆人陪着來到書房門口外,差官說道:“這就是大人的書房。”管家二爺啓簾攏向裏回話,遂來到大人面前回稟道:“十三省總鏢局鏢頭勝英到啦。”就聽書房說話聲音洪亮,說道:“有請勝老達官!”

管家二爺趕緊掀着簾子說道:“勝老義士,大人有請。”勝爺此時低頭暗想:大人有請,是何緣故?我焉能擔得請字?遂低頭不語。督府提轄在一旁跟着站立,大家說道:“勝老義士請吧。”勝爺伸手將鴨尾巾絹帕撤下放於塵埃,將大氅整了整,將發向後一推,衆差官看着莫不起敬。勝爺一進書房門口,匍匐在地,肘膝而行,口中叫道:“大人在上,草民勝英拜參虎駕!”忠良爺說道:“勝老義士,一家飽暖千家怨,這場官司並非是告老義士一人,頭一句是告本督院。本督院未曾刮削地皮,貪贓受賄,此賊天良喪沒,膽大包天,誣告你我,雖然是誣告,也如同百姓起訴一樣。當今萬歲不重用本督院,焉能欽派我王羲查辦南七省?臭賊就這樣告狀,難道本督院還丟官罷職不成?本督院專折上奉,折篇上多說幾句話,保鏢的公平交易,對於商民有莫大的關係,賊人不能得其逞,誣告良民,以便賊人朋夥搶劫,這都是我辦理不善,纔有這江洋大盜,叫百姓受此不白之冤。勝老達官,你站起來,本督院與你有話說。”

勝爺說道:“小民斗膽也不敢。”忠良低頭一看,勝爺明煌煌鎖套脖頸,大人說:“我叫你們去請勝老達官,爲何加刑?快打了去。”差官當面將刑具給勝爺撤去。欽差大人說道:“事到臨頭不得自由,本督院奉煩老義士爲原辦,公事三兩天之內差官必送到鏢局子。府裏明文,縣裏批票,本督院堂諭,老達官找萬壽燈,捉拿盜燈之賊,鏢行人如不敷用,本督院派差官幫助勝老達官去辦理。太后老佛爺的懿旨,當今萬歲的聖旨,一百天賊燈一併入都,老義士急速辦理。老義士請到差官房,與衆差官們飲酒去吧。”勝爺磕頭謝恩,然後跪着倒退,到了書房門口。差官伸手相攙,勝爺不敢正面看忠良,回頭以白眼觀看,忠良雖然便衣,嚴肅正氣令人可畏。書房中陳列帥印,故此令人膽寒。衆差官陪着勝爺來到差官房,衆差官道:“老義士,大人吩咐,咱在差官房喝酒吧。”勝爺說道:“不敢不敢,若不是衆位差官大人的維持,忠良爺怎麼知道我是好人?這都是衆位大人的維持,要不然勝英的老命堪虞。”此時院衙內人山人海,俱都來看熱鬧。早有紳耆等要遞連環保,衆紳耆也不知道是什麼官司,全都替勝爺擔憂。工夫不大,見衆差官老爺陪着勝爺出離書房,猶如衆星捧月一般,來到西院門,勝爺與差官施禮告辭。勝爺一看西院門外人羣之中,早有黃三太、張茂龍蔽往西院門外,勝爺瞪了三太一眼,三太等隨在勝爺背後,出離西院門不遠,歐陽德、邱成再向西去到西門沿,楊香五、賈明蔽住西門,勝爺說道:“你們快隨老夫回鏢局子。”

西門外侯華璧、高俊龍也來迎勝爺。走到西下關,勝爺對衆人道:“這是忠良爺爲國爲民,真是明鏡高懸。若不分賢愚好歹,打在木籠囚車,定有是非,小弟兄們必然拚命。”忠良爺這一派勝爺原辦之人,把勝爺性命保住。

勝爺回到鏢局子,老少鏢頭俱都一怔,這樣重大的案子,勝爺安然而歸,聾啞仙師唸了一聲無量佛:“善哉,善哉。”

又說道:“衆位都要去擾鬧院衙,又有預備砸木籠囚車的,你們看勝施主安然而歸。”諸葛道爺問道:“勝施主怎麼過的堂?”

勝爺說道:“並沒過堂,大人愛民如子,兩袖清風,以恩德待人,派我爲原辦,捉拿盜燈之賊尋找萬壽燈。打探萬壽燈與賊人之時,倘若鏢局子人少,欽差大人派差官幫辦。”諸葛道爺又問道:“公事呢?”勝爺說道:“大人三兩日內派差官送來,府裏縣裏都有公事,大人親下堂諭。”聾啞仙師說道:“此事必須先派鏢行大衆出去訪察。”勝爺遂派了三人一撥,五人一夥,出去訪察,三五日回來報告,不許耽誤工夫,勝爺在鏢局子聽信。三日回來一撥,五日回來一夥,俱都不知賊人下落,寶燈何在,無影無形。勝爺聞聽,唉聲嘆氣道:“爲我一個百姓,大人若是丟官罷職,有多冤哪。勝英生不如死。”老英雄終日愁眉不展,聾啞仙師勸解說道:“事緩則圓,勝施主若受了急,此事更不能辦了。”勝爺說道:“公事已然送到,這幾天尚無下落,可哪裏去找?連一點蹤影沒有,豈不難死我也。”

大家正在談話之際,看門的趟子手慌慌張張向裏跑,叫道:“老達官爺,外邊有漢奸拜見你老人家!”勝爺說道:“鏢局子真是不能久長,你們這看門的連話都不會說了,什麼叫漢奸來拜望啊?”趟子手說道:“此人自稱漢奸,老達官爺您不信,您親自看去,真正是漢奸,錯了管換。”勝爺嗔道:“你們這叫怎麼說話?”老趟子手說道:“現在這熱的天氣,戴皮帽子,穿狐皮馬褂,棉鞋,白綾子棉襪子,掀開皮衿給我看看,老羊皮的桶子。”聾啞仙師在旁微微冷笑說道:“勝施主喜信來了。”勝爺說道:“道兄,您也拿我取笑嗎?我都急得誓不欲生啦。”聾啞仙師說道:“不然。這不是歐陽天佐,就是歐陽天佑,不是歐陽德的父親,就是歐陽德的大伯。這二位專管南七北六十三省江洋大盜,不論什麼賊都瞞不過他二人去,別號叫賊魔。”勝爺說道:“如此說來必須迎請,這都是我換命的朋友。”勝爺在前,三老及僧道俗在後,迎至鏢局子大門,就聽有人喊叫辱罵:“這個鏢局子人雜亂,這鏢局子有禿和尚,叫什麼紅蓮羅漢,法名叫弼昆嗎?還又叫長老,我看他是禿驢。有個老道嗎?叫什麼聾啞仙師裝聾啞,我看他是一個雜毛。有個胖子叫李剛,我看是大肚子四兒。除去我勝三哥,沒有好人,都是王八羔子。”勝爺在前一看,原來是大義士天佐。勝爺搶行幾步上前,說道:“大義士來也。”蠻子提起皮襖,跪在勝爺的面前:“唔呀,老哥哥可好?久違久違。”勝爺伸手相攙。

蠻子見了和尚、老道,說道:“雜毛,禿驢,我給你們磕頭不磕頭?”說着話,與勝爺拉着手,來到大廳。勝爺叫道:“歐陽賢弟請坐!”歐陽天佐說道:“不能,不能。有老哥哥,我不能上座。一邊老道,一邊和尚,那邊李四,這邊是我。”從人獻過茶水,李四爺性急,遂說道:“蠻子,休要取笑,勝三哥正在急難之間,你可曾知曉珍珠燈落在何人之手?”歐陽老爺說道:“怎麼我來就有病?我從此路過,探望哥哥,我知道什麼燈啊寶啊?”弼昆長老說道:“你別取笑啦,大衆都在焦急之間,皇上的萬壽燈被賊人盜去,狀告勝施主。”歐陽天佐答道:“我焉能知道什麼叫萬壽燈啊?”諸葛道爺說道:“你別飽漢不知餓漢飢啦,太后老佛爺的萬壽燈。”歐陽爺說道:“你別擠兌我,我給打個金燈,金燈換銀燈,炮打襄陽城。”

勝爺站起身軀,捋住歐陽天佐的袖子道:“你若知道寶燈的下落,就救了愚兄殘年了。”歐陽爺說道:“你有所不知,我要不知道,我還不來呢。若提起盜燈之事,他們乃是三個人做的活,一個人盜燈,一個人巡風,一個人題詩,我沒有追上,現在落在蕭金臺閔家父子之手。我追到蕭金臺暗探,蕭金臺閔士瓊老寨主乃是久經大事之人,兩日夜不提燈的事情,他們若提出一個燈的字,我就盜來啦,還用老哥哥你着急?千真萬真,珍珠萬壽燈落在蕭金臺了。”勝爺聞聽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道兄,咱大衆亮傢伙,殺奔蕭金臺!”聾啞仙師說道:“且慢。勝施主,大家從長計議,和平辦理爲是。閔老寨主年過六十,佔據高山四十餘年,自李闖王造反,佔據山林,原是好武之家大財主,因反亂不得已而爲寇,如今成爲南七北六十三省總瓢把子,十三省綠林道俱都屬他轄管。兩個虎狼之子,萬人不擋。徒弟四十餘名,俱是高來高去,陸地飛騰。山中寨主百十來位,嘍卒有三千餘衆。此人乃是綠林英雄,沙子裏的黃金。如沒有前次攻打蓮花湖之事,此事好辦;打蓮花湖時孟金龍打死他長門大弟子桑燕彪,打傷他二弟子桑燕豹,內中閔寨主必然懷恨在心。若沒有這二人死傷之事,自然好辦,如以武力對待,要講拚命,涼刀子碰熱肚子,山大王不懼;若以禮而敬之,此事倒好了結。勝施主名譽,大概閔士瓊早有耳聞,你們二位可稱天下英雄之魁,你要下帖拜望他,他許看在朋友的場面,你面見本人,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好言安慰,他許將珍珠燈獻出來。經官面就不好辦啦,他還得獻出兩個徒弟來,他再求你,不叫官面嚴刑拷問,就說一個盜燈,一個巡風,解到北京,過堂之時,成了案以後,當堂抖傢伙一走,給原辦銷案。有金龍打死他大徒弟之事,可就不走這樣辦的了啦。先去拜望他,勝施主乃能言之人,不用貧道囑咐。再者,還得防患未然,倘若他翻了臉,勝施主孤身深入,多有不便,咱們必須去上三十位四十位,俱都衣帽齊整,暗帶兵刃。”勝爺說道:“去多少人呢?”道爺說道:“去三十六位。黃三太與三大門的徒弟等都去,可別叫金龍去。”勝爺遂點了三十六位,各穿長大衣服,就沒有孟金龍。金龍說道:“三大爺,我也去。”

聾啞仙師、李四爺二人說道:“你去不得。”金龍說道:“我去得。怎麼去不得?”歐陽大義士喊道:“不要你王八羔子去!”

金頭虎說:“大小子,你怎麼怕漢奸哪?”金龍說道:“小小子,你可別鬧,他用手一點,可就出不來氣。”

當時三十六位老少英雄去蕭金臺下帖,五老當先,聾啞仙師在前,勝爺與弼昆、李剛等在後,來到蕭金臺山口,三十六位一看,陡壁山崖。方要進山口,忽聽鑼音響亮,呼嘯一鳴,二十餘名嘍卒,每人執定雙手帶,遂問道:“什麼人闖進山口?”

勝爺回頭叫:“三太,拿老夫的名帖投遞,可要規規矩矩。”

三太聞聽,手捧名帖,叫道:“哪位是報事的頭目?”嘍卒回頭叫道:“四頭目,有人來找。”由山口裏面出來一老者,年逾花甲,衣帽齊楚,見了三太,舉目觀看,不過二十餘歲。三太說道:“我們十三省總鏢局子來的。”說着話,回頭指勝爺說道:“這是我老師神鏢將勝英,拜見閔老寨主,有緊要之事,與蕭金臺有好處無損處。”老嘍卒頭問道:“您貴姓?”黃三太答道:“在下姓黃名叫三太。”嘍卒頭說道:“勝三爺的名帖給我,我就此進去回報。要是別人的,我還得壓一壓。”又叫道:“嘍卒們,將雙手帶橫起來,不許慢待!這是勝老達官,與老寨主俱都是朋友。”勝爺一看,嘍卒抱定雙手帶恭敬異常,勝爺心中甚喜。但是老頭目去了多時,不見回報,等下有一個時辰,勝爺心中未免着急。還好,山口外翠柏蒼松,遮蔽天日,要是太陽曬着,還真不好受。勝爺正在着急,忽聽山口裏馬踏鑾鈴響,猶如電轉星馳,撞出一隻紅毛獸來,高聲吶喊:“嘍卒們閃開,碰死不管!”兇惡非常。跳下馬來,虎體彪軀,身高八尺,頭戴枯龍骨的象牙冠;身穿真金線縫就的英雄氅,能工巧匠的手藝,上繡百鳥朝鳳;奶子皮的皮鞋,扣就亮金鎧。

臉面上看,兩道竹葉眉,藍汪汪一張臉面,連鬢帶腮的紅鬍子,半寸來長,壓耳紅毫倒有三寸來長,四個大牙露於脣外,一臉疙疸。高聲吶喊:“老勝英爲何要見我家老寨主?”左手勒絲繮,右手擎定金鼎龍頭搠,四塊銅板做成,寬有八寸,長有一尺六,上邊打透眼,有十八個棗核釘,釘有一尺六寸長,有鴨卵粗細,兩頭是尖,三道金箍,頭上能工巧匠做的龍鬚。此兵刃份量沉重,雖不能砸山山崩,砸地地裂,但刀槍劍戟,砸上就飛。此人別號挾山太保,乃是本山的大少寨主,名叫閔德潤,又叫天門白玉虎。頂門上有一個白圓圈,南七省八大名山,頭一位力大絕倫的人,乃是山中的野人。嘍卒全都向後退,此人在五老身前馬打盤旋,高聲吶喊:“要能贏了大寨主手中這件兵刃,再見我家老寨主!若不是大寨主的敵手,要見老寨主,勢比登天還難!”說罷此話,馬走搠飛,真是人歡馬躍,人似猛虎,馬似蛟龍。五老背後怒惱了三太,三太厲聲說道:“我們下帖拜望閔老寨主,他們反以武力對待!”三太甩去大氅,打開小包裹,亮出朴刀,問了問三隻金鏢,揠刀在五老背後,繞到前面,一聲吶喊:“呔!山野之賊,不講禮義!我們爺們下名帖來拜望,不知情理,以野蠻對待。”山賊一看,一扶判官頭,打馬上跳下來,有嘍卒將馬接過,拉到山口裏邊去了。

皆因爲馬、步有別,故此賊人跳下馬來步戰,黃三太跳起來摟頭蓋頂就是一刀,山賊不慌不忙,刀離象牙冠,看看切近,賊人裹手一擋,將三太的刀磕出兩三丈去。三太回頭向南,敗中取勝,抖手一鏢,賊人向外閃身,未曾躲開,中於華蓋穴左邊,就看真金線一裂,已然打透貼身的短靠,肉皮上一個白點。賊人冷笑道:“你家寨主有金鐘罩,鐵布衫。”說着話,又夠奔黃三太打去。楊香五一晃透風巾,說道:“山賊莫要逞能。”

楊香五身體矮小,三尺多高,照定賊人下部就是一刀,遂叫道:“三哥快走!”賊人忙用手中兵刃一避,楊香五撤步抽身,忙向旁邊一躲,此時楊香五躥高縱矮,五六個照面,抽刀不及,被搠把刀繃出去了。傻小子賈明在弼昆身後喊叫:“張茂龍表兄,該你啦!黃三太、楊香五完啦!”張茂龍躍衆爭先,掌中八楞練子亮銀錘,山賊一看暗暗喝彩:“好俊的人品!”面如冠玉,五官清秀,八楞練子亮銀錘雪花白,行龍過步,錘打悠身勢,戰了三五個回合,練子錘繞於搠杆之上,張茂龍身不由己,向前一伏身軀,自知力量不行,將皮套扔了練子錘,敗陣而回。紅旗李煜李二爺躍衆當先,與賊人交手,三五個回合,將槍撒手,敗了回來。賈明喊道:“師兄歐陽德,該你啦!”“唔呀,你這個臭豆腐!都該我們啦,你是幹什麼的?”賈明說道:“我不算數,他叫我我也不出去。你是我師兄,罵是先罵你,誰不曉得歐陽德呀?我是笨家子,沒人跟我一般見識。”蠻子躍衆當先,口中說道:“唔呀,山賊你不要逞能,有歐陽德在這旮旯裏!”歐陽德五官清秀,亮尖勢鋼刀上下飛翻,又挾肩帶背,跳起一刀,賊人用搠杆一繃,噹的一聲響,歐陽德的刀飛出一丈餘遠,敗歸五老背後。金頭虎又喊道:“老侯,你的能爲大,你還不出去嗎?”侯華璧縱出來,抖九節練子槍。大少寨主一看,錚光明亮,侯爺與大少寨主戰了二十餘個回合,練子槍繞在搠杆之上,撒手敗回來了。侯爺與大少寨主戰的工夫甚大,大衆已經將繃飛了的傢伙拾回。賽北觀音蕭銀龍露面,五色線網子繃頭,飄掛燈籠穗,荷花色短靠,男子女相,儼然少女一般,臉上點三個紅點。大少寨主說道:“小娃娃乳黃未退,不怕寨主將你碰死?”此時大少寨主橫着搠,少爺縱起身軀,雙筆直點二目,山賊用搠,向上一繃,少爺雙筆又奔下身點去,二人戰了五六個照面,雙筆繃飛,向南而跑。大少寨主一笑:“小娃娃,我不追你。”銀龍回頭一看不追,復又返回,將飛叉皮套套於手腕,照定大少寨主臉上叉去,山賊躲之不及,叉於臉上,三個白印,飛叉落地。少爺撿回飛叉,返身而逃。

山賊大怒,叫道:“勝英!你淨用無能之輩,有何用處?沒有百十個回合,不用現醜!”勝爺無可奈何,甩大氅,三太接衣服,套挽手,揠魚鱗紫金刀。魚鱗紫金刀亮出一尺有餘,就聽山口外一聲吶喊,如同巨雷相似:“三大爺別動手,我來啦!”

衆英雄觀看,混海金鰲孟金龍來了,聾啞仙師一笑說道:“勝施主淨做綿長事,遇到天不絕人。”列位,孟金龍怎麼來的呢?皆因爲五老出鏢局子,就沒有管得了金龍的啦。勝爺方出鏢局子門,他就在背後跟上啦,鏢行人攔他,他說:“誰要攔我,摔死他。”誰也不敢攔他啦,故此他隨在勝爺背後而來。

俱都到了蕭金臺時,孟金龍在口外樹底坐定觀看,工夫一大,大英雄站在高處張望,看見銀龍打了敗仗,看勝爺揠刀方一離鞘,大英雄已經趕到,叫道:“三大爺我來啦!”勝爺刀仍還鞘,孟金龍躍衆當先,說道:“山賊好大個呀!咱倆比比你還矮一頭呢。你這身衣服真好,送給我吧,小子!”孟金龍福大造化大,山賊命小福薄,是魏文丑的挨刀的脖子。大個向前一撞,山賊一看,孟金龍好大身材。大少寨主問道:“你是那鬧蓮花湖的孟金龍嗎?”傻英雄答道:“對啦,就是我。你叫什麼?小子。”大少寨主答道:“你家寨主叫挾山太保閔德潤。你敢與大少寨主戰一百個回合嗎?”金龍說道:“小子,咱們戰三百個回合,沒有完。”列位,大少寨主向來沒遇見過敵手。

金龍說道:“小子,咱背的這個,叫降魔寶杵,禁得住三下的都少。”大少寨主說道:“我是樹大影遮山地。”金龍說道:“咱是根深不怕風搖。”大少寨主說道:“我叫挾山太保。”

孟金龍說道:“我叫混海金鰲。”大少寨主說道:“我有舉鼎挾山之力。”金龍說:“我眨眼地動山搖。地動就是我眨眼來着。”大少寨主說道:“我是天門白玉虎。”傻英雄說道:“你是白玉虎,咱叫孟金龍啊。咱倆人是漢高祖平秦楚,龍爭虎鬥,你猛虎焉敢鬥蛟龍?”傻英雄降魔寶杵奔上前去,剛要動手,正在此時,就聽山口裏馬踏鑾鈴響,一匹茶葉青鬃豹,馬上老寨主閔士瓊,絳紫鴨尾巾上襯一朵藍絨花,頂門嵌定芙蓉花,絳紫的大氅,青緞子靴子,扣住亮金鐙。後面又一匹馬,馬上乃是二少寨主,真乃少年俊品人物,年紀不過二十來歲,小白胖子,眯縫眼,此人就是越獄盜獄救了秦尤之人。老寨主在馬上一聲吶喊:“勝老達官下帖,是擡愛我父子,孺子太不知情理,何以用武力對待?如若不聽父命,按山規治罪!”大少爺諾諾而退,口中叫道:“金龍,我家老寨主不叫我與你打仗。”

孟金龍一聲吶喊:“好容易找了對,不打可不行!”語畢,在後追趕。勝爺叫道:“金龍,不許追趕!”金龍叫道:“三大爺,我脫他這身衣服!”勝爺說道:“胡說!”孟金龍止住腳步。老寨主棄鐙離鞍,一看五老當先,閔士瓊控背躬身,叫道:“勝老明公擡愛我父子,來到小山敝寨下名帖,我父子擔待不起。不才的犬子搜查山寨,跟明公的朋友以武力對待,這都是養子不教父之過,愚下實是教子無方,明公多要原諒,勝老明公如不悅,我必當面責打犬子。”勝爺抱腕當胸,說道:“我們來了三十餘人,多有年輕性暴的,兩造話不投機,雖然動手,均無損傷,老寨主看勝英面上,不要責備令郎。無事我也不敢造次來到高山峻嶺,皆因有綠林朋友,不知哪一位到北京城皇宮內院,在萬壽宮盜去老佛爺寶燈,在宮牆上題詩八句,上面詩寫的是:‘鐵膽贓官王勳元,勾串鏢行太不堪。誣害良民無其數,死走逃亡真可憐。憤氣來到京城地,內院皇宮走一番。

龍恩若降勝英罪,盜去寶燈定然還。’太監啓奏聖上,康熙聖主、太后老佛爺母子御覽,康熙的聖旨,太后老佛爺的懿旨,派王大人辦理此案。欽差大人本應將我鎖拿解往京都,愛民如子的忠良,怕屈了小民,派我爲原辦,尋找此燈,限百日燈、賊一併入都。欽差大人派勝英原辦,找着珍珠燈,獲住賊人,將功折罪。我有幾位朋友各處巡查,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爲;要叫人不聞,除非己莫說。聽說萬壽燈落在老寨主兄長之手,我斗膽來到高山峻嶺,請問自古皆信義,民無信不立。請問老兄長一言,憑老寨主南七北六省赫赫大名,大概不能有而言無,無則言有。如萬壽燈落在老寨主之手,雖然價值連城,皇上家的寶燈,也不能善罷甘休。寨主乃無窮的富貴,何愛一萬壽燈呢?老兄要能獻出萬壽燈,救了勝英暮景之年,你我結爲至交之友。”閔士瓊捻定花白鬍須,說道:“明公,紙裏包不住火,寶燈落於我手。這幾日我很爲難,明知其禍不小,我有心聘請明公,將燈雙手奉上,要經官面時,我派兩個小徒弟到案,再拜託勝老明公,不要大刑拷問,一個盜燈正犯,一個幫犯,解往北京,北京過堂,無論在什麼地方拷問,我兩個小徒弟必然承認,成案之後,抖開刑具一走,給原辦銷案。但有一件,前次我派了兩個小徒弟到蓮花湖辦事,我的長門弟子桑燕彪,二徒弟桑燕豹,適逢勝老明公與我盟侄韓秀較量短長,我兩個徒弟碌碌庸才,不當幫蓮花湖與鏢行爭鬥,與鏢行大漢孟金龍比武,將我長門弟子一杵打得萬朵桃花開腦髓皆崩,我二弟子桑燕豹口吐鮮血。韓秀派人將我兩個門人,一個用壽木成殮,一個用軟牀送到蕭金臺,我打開棺材觀看,我的大弟子死得真可憐,二徒弟口吐鮮血,現在每日喀血兩茶杯有餘,命在旦夕。我若再獻珍珠燈,再派人打官司,豈不叫綠林道恥笑我軟弱無能?因此這幾天我左右爲難。”勝爺說道:“依老寨主該當怎樣辦理呢?”閔老寨主說道:“勝老明公,咱以珍珠燈爲題,老達官鏢行的人獻絕藝。在下小山敝寨內,二道寨門裏,有一座五方飛蛇陣,陣內有一座飛蛇樓,將珍珠燈掛於樓上,十三省鏢局子高人甚多,咱定一個日期盜燈。在下明末清初佔山,改朝換帝,我得的奇珍異寶甚多,在樓下存放。在下有一個老朋友,妙手靈心,給我修造此樓,樓上樓下,俱是消息埋伏,有走輪轉弦、自行人、自行車、自行馬,有窩弓勁弩,按金木水火士五行、天干地支,景死驚開,相生相剋,並沒有攻乎異端。你我定一個日期,如將珍珠燈盜去,我將盜燈之人捆出來奉獻與明公,我父子自縛其背,打場窩主官司,明公將我父子及正凶幫兇,一同送往官面。明公至期如盜不出珍珠燈,此事怎樣辦理呢?最好明公多定日期,或三個月,或五個月。”勝爺說道:“萬歲限百日燈與賊人入都,不能久延日期。今天是六月十四,不論大小月,七月十四,若天光一亮,就算過期,將珍珠燈奉送老寨主,勝英到北京投案,殺剮存留,不怨老寨主,怨勝英無能。”閔士瓊說道:“君子一言。”勝爺說道:“快馬一鞭。”閔士瓊說道:“何以爲憑呢?”勝爺說道:“你我二人三擊掌。”閔老寨主說道:“由今天起,我將頭道山口、二道山口嘍卒撤去,老明公願夜間就夜間來,願白天就白天來,無人攔擋。我可不能奉陪,我派四名嘍卒,將你陪到陣門外高阜處,觀看陣形。”勝爺與閔士瓊皆揮拳說個“好”字,閔士瓊吩咐查山嘍卒俱都撤去,就派了四名嘍卒同勝爺前往陣地。

四個嘍卒帶路,來到了二道山口,進二道山口,向西北去。

道長一察看便言道:“勝施主,此陣兇險之甚,四外高嶺,當中有十餘里平地。勝施主你向西北觀看,儼然煙霧相似,此處能屯兵幾萬,殺氣衝空。”勝爺點頭,聾啞仙師醫卜星相術理無一不曉,進了二道山口不遠,正西面橫山阻路,高有三十餘丈,山坡陡斜,車馬轎子上不去,若無武學的工夫也上不去。

四個嘍卒頭前帶路,勝爺三十七位,惟有金頭虎吶喊:“倒黴啦!這座窮山沒法上,我也笨。金龍,咱倆對付着上吧。”大衆上了山樑,平坦異常,山頂上翠柏蒼松,勝爺對嘍卒道:“四位多受累啦,四位請回吧。”五老在前面向西捻髯觀看,下山坡西,離着陣門不到一丈遠,就見高聳聳一道大牆,雙門關閉,裏面三道小藍門,如進到四層藍門,高聳聳三層樓了。

聾啞仙師道:“東方甲、乙、木,是藍門四道;北方壬、癸、水,是黑門四道;西方庚、辛、金,是白門四道;南方丙、丁、火,是朱門四道;中央戊、己、土,是黃旗一面。此爲八卦一角,六十四門。這是一角,名爲三絕陣。”勝爺問道:“道兄,何爲三絕陣?”道爺說道:“三弟,你看陣的四周圍,連一棵青草皆無,俱都是白沙土,蜘蛛、螻蟻、飛蝗全都沒有,這是一塊絕地;此陣是絕陣,非死主要的人不可;擺陣之人,非是養兒養女之輩,不是和尚就是老道。絕人、絕地、絕陣,若不諳消息埋伏,輕者帶傷,重者必死,金鐘罩之體,打上骨肉翻飛。走到相生的陣內被獲遭擒,走到相剋之地必定死。樓上三十六天罡,三十六路消息;七十二地煞,七十二路消息。不明埋伏消息,進陣出不來。”勝爺聞聽說道:“道兄,這燈不能盜啦?”聾啞仙師說道:“我觀看此陣,想起一位朋友來,此人跟您換命之交,賈柳村黑驢寨,去聘請賈七爺。他一世絕藝,專作走輪轉弦、精妙的消息;他一口寶劍‘秋風落葉掃’,可以切金斷玉,金銀銅鐵全都能削。他知道哪是副弦,哪有正弦,由哪破陣,他全都明白。”勝爺說道:“道兄,明清八義我們七爺,忍了十數年啦,納享清福。倘若請他出世,他告病不出,我要派人請他,赴湯蹈火,他也得急速前來。此陣兇臉之甚,倘若我盟弟蹭蹬失腳,我有何面目見人家老少?皇宮內院盜珍珠燈,是狀告小弟勝英,我何必又連累好朋友?是福不是禍,是禍脫不過,我何戀此餘生?”勝爺說到此處,甩大氅,一伏腰下山坡,要頭探飛蛇陣,虎穴龍潭也要闖一遭。聾啞仙師一伏腰,追上勝爺,一把捋住十字絆,遂說道:“裏面要緊消息,你我不過略知一二。你捨命交友,有急難之事才用朋友呢,什麼鎖頭得用什麼鑰匙開,不投簧的鑰匙開炸簧。你與賈七爺換命之交,爲何不請高明破陣?”紅蓮羅漢弼昆長老、大義士歐陽二爺、神刀將李剛等,全都來到山坡。二蠻子說道:“若沒有消息,他有一千人看着,我也能偷;有消息我不行。爲何不請賈矮子王八羔子?”李四爺叫道:“兄長,咱七弟一世專作精妙消息,請七爺,他必然隨帖而到。”勝爺被大衆相勸,難以爲情,一同大衆下山樑,有興而來,敗興而返。三十七人出離了山口,迴歸十三省總鏢局。

來到鏢局子,已經是掌燈之時,大衆擦臉漱口吃茶,諸事已畢,然後擺上酒席。單有一桌素齋,諸葛道爺、弼昆長老、一粒灑金錢胡景春,他們爺兒三個吃素。聾啞仙師說道:“景春,你辛苦一趟,你拿名帖連夜夠奔黑驢寨賈柳村,聘請你賈七叔,見面務必同你前來鏢局。”景春答應一聲,帶着勝爺名帖當時起身,多帶盤費。到了天明,就是六月十五日,勝爺晨起,叫三太派人預備洗臉水、漱口水,叫之不答,呼之不應。

又叫道:“香五何在?”楊香五答道:“弟子在這裏。”勝爺問道:“你師兄黃三太哪裏去了?”香五說道:“天氣暑熱,山坡樹林休息去了。”遍找三太蹤跡不見,遂請大衆點查人數,少二人不在場,三太與銀龍不知哪裏去了。勝爺問道:“衆位可曾看見黃三太、蕭銀龍嗎?”賈明說道:“勝三大爺,我知道他二人,昨天他二人吃飯吃的快,吃完飯他們二人就走了,到鏢局子外,見兩道影向北去了,我沒追上,回來我就睡覺了。”

勝爺說道:“你爲何不言呢?”賈明說:“他們盜出燈來好做官,不帶我去,我生氣睡覺啦。”勝爺說道:“道兄,這二人都是千頃地一棵苗,黃三太他叔父神拳無敵將軍沒有後人,他是一門兩不絕,蕭銀龍就是他一人,倘有差錯如何是好?我就起身夠奔蕭金臺追趕。”聾啞仙師說道:“勝施主,他們昨天掌燈之後走的,今天日上三竿,追之何及?”勝爺愁眉不展,聾啞仙師叫邱成預備硃砂筆硯,用淨水研濃,提藍布道服取出青銅盒子,搖三搖,晃三晃,一連六次。黃三太二十六歲,年月日時;蕭銀龍十四歲,年月日時。諸葛道爺常常給他們算卦,故知他們生辰八字。將卦排成,道爺一笑,說道:“勝施主請看,黃三太逢凶化吉,蕭銀龍遇難呈祥。爲有蕭銀龍,貧道與他批八字,與衆不同,他必要揚名聲顯父母,必有功名富貴在身,命內有武官的前程。凡人八個字造就,黃三太終成大器,他二人絕無妨礙。再說請賈七爺,今天不到明天準來。你印堂上有煞氣,能忍能耐方爲真君子。”遂吩咐楊香五,叫廚下襬酒,叫李四爺解勸勝爺飲酒。酒至半酣,忽聽趟子手來報:“華家鎮的北路老鏢頭華四爸到。”勝爺吩咐將酒席一概撤去。諸葛道爺說道:“且慢,他一位到,焉能撤去酒席?好幾十位朋友的飯都耽誤啦。咱鏢局子有素鍋竈,可以吃素齋。”勝爺方要迎請,華老鏢頭性情急躁,沒等請就到了大廳啦,手提藍綢子包裹一個,棉綢的大氅,腰繫十字絆英雄帶。勝爺急速站起身軀道:“賢弟沒容迎接,愚兄當面謝過。前次在你貴宅,幫你徒侄拿燈前無影方子華,連少爺姑娘多有受累。賢弟可稱的起俠肝義膽,給溧水縣黎民百姓除害。若非賢弟幫辦,焉能凌遲處死採花賊?我當面謝了。”華四爸叫道:“勝三哥,咱們孩提之交,說不着道謝。恩兄,皆因爲二蠻子賊魔,昨晚定更來天,到咱鐵鋪之中面見小弟,言說我不知交友之大義:‘勝三哥與蕭金臺老寨主閔士瓊三擊掌,要給皇上家盜萬壽燈,你知而不問。’我說明天一早起身。蠻子不容,要在咱鋪中上吊放火。你侄女愛蓮打內宅出來,說道:‘歐陽叔父,我父親明日即早起身,絕不失信。’哀求得蠻子無法,他才走了。他說南七省給您連我請朋友。他說:‘爲寨主的會請朋友,咱鏢行就不會請天下的英雄嗎?’三哥果有盜燈一事嗎?”勝爺道:“確實不假。昨晚吃完晚飯,三太、銀龍兩小冤家未與愚兄信,暗去盜燈,昨天一夜,今天快到巳分時啦,這兩個冤家凶多吉少,愚兄放心不下。道兄派胡景春去下帖請賈七爺斌久去了。大衆昨天觀陣,道兄言說此陣兇惡非常,帶翅膀的飛進陣去,都不能出來,金鐘罩、鐵布衫刀槍不懼,打在陣裏,骨肉翻飛,此陣十分兇惡。”華四爸聞聽不悅,說道:“三哥一世英名,年紀高邁太軟弱了,作賊的皇宮內院盜寶燈,敢與三哥擊掌,這乃藐視王法。我與老哥哥走北路鏢十餘年,全憑一口折鐵刀,全身的武學,我不懂什麼叫消息埋伏,那也就是冤人之法呀,我就知道有文武奇才,我不知道什麼叫消息埋伏。隔教不隔禮,我跟老哥哥換命之交,這件事情交小弟辦理,蕭金臺離華家鎮幾十裏,我知道路程,我進陣將珍珠燈盜出,獻與三哥面前,如若盜不來珍珠燈,至死不見恩兄之面。勝三哥,我就此起身。”勝三爺說道:“華賢弟,略坐片時,大家從長計議。”華四爸說道:“三哥,我若等着,就受了急啦。”勝爺說道:“大衆千萬攔住四弟,別叫他去。”神刀將李剛在外邊將華四爸攔住,說道:“與道兄商議。”華四爸說道:“李剛你別攔我,你們畏刀避劍,我不怕那些個。你要攔着我,我說別的。”李四爺臉一紅,華四爸甩手而去。勝爺說:“我追趕華四弟一路同往。”聾啞仙師說道:“勝施主,人怕久挨金怕煉,你愈勸他他愈急。他扎刀子拚命,你給他了解過多少次?你要跟隨他去,到陣門他一直向裏跑;你要不跟他,他倒加以小心。碰了釘子無臉面回鏢局子,他也許由陣內出來回家去。”前人就有這個理,一個街房,他要打吵子,人若勸他,他五天也完不了;要是不勸他,他自己也算完啦。華清泉也是這路脾氣,此次不聽大衆之言,前去探陣,好比長江水,一去不回還。

掌燈之後,勝爺愁眉不展,李四爺說道:“天色已晚,咱先擺酒吃飯。”吩咐下去,工夫不大,擺上酒席。李四爺給勝爺斟滿了一杯酒,勝爺端起酒杯,就覺心驚肉顫,淚澆杯中,不能下嚥,對大衆說道:“不是三太、銀龍,就是清泉四爺被害。我心驚肉顫,我暫且休息片時。”道爺說道:“無論如何,我也不叫你今天探陣。賈七爺今晚必到。”道長說着話,遂叫:“邱成,跟隨勝爺左右,不許離開。你勝三大爺要去探陣,你就告訴我。”邱成跟隨勝爺到鏢局子後院五間上房之內,勝爺在西暗間藤牀上一倒,枕着竹子枕頭,邱成坐在牀沿上。勝爺說道:“邱成,我心中煩悶,你到外屋去坐。”邱成來到西暗屋,西暗間掛着茶青單簾,勝爺蓋上夾被,邱成一會兒掀簾子看勝爺,勝爺心中說道:“這孩子真是實心任事。”邱成將單簾放下,勝爺由被隔上拿了一條棉被,打了一個卷蓋上,帶好鏢刀零碎,打牀上下來,在後牆底條案下一避身。邱成又一掀簾一看,老頭睡着啦,放下簾子。勝爺遂由後窗戶出去,出離十三省鏢局。勝爺在鏢局子外大樹林中看蕭金臺的方向,看了多時,一伏腰奔蕭金臺而去。七十餘里之遙,天氣炎熱,一輪皓月當空,走了十里、二十里,緩緩氣歇歇,來到蕭金臺已經二鼓之後。進山口,清靜異常,並無一人。勝爺又進了二道山口,向西北上了山樑,飄銀髯向西觀看:東方甲、乙、木四道門大開,心中納悶:“三太、銀龍,能進得了四道陣門嗎?清泉不懂消息,焉能進四道陣門?”勝爺順東陣門大牆向南去,繞到南門丙、丁、火,借皓月細看,紅漆門上有三道刀印,橫豎刀印,每刀剁進三四寸,勝爺心中明白,這是華清泉寶刀沒劈開南門。勝爺遂又向西去,向北拐來到西門,西門雪霜白,白漆漆的。勝爺又一想,西方庚、辛、金,金能生水,勝爺遂用力推門,用盡平生之力,推之不開。忽然想起,帶藝投師的時候,聽老師提念過,是消息埋伏之門,消息繃簧俱在門的上限上。遂亮出魚鱗紫金刀,用刀背磕門上限,一連好幾下,碰動繃簧,雙門大開。向裏一看,方磚鋪地,平坦異常。是行俠作義的,對於消息多半曉得。來至二道陣門,用刀背一磕,雙門大開,有十二塊髒板,十二塊淨板,十二塊梅花板,俱像是粗消息,勝爺略知一二。到三門用刀背磕上限,三道門又下開,勝爺由西向東走,看不清三道陣門的消息,東西十餘丈,正走在當中,登動走輪轉弦,腳底咕嘍嘍亂響。打三道門進來之時,一丈六確然是方磚鋪地,再向前去是假方磚鋪地,用刀一點,咚咚直響。腳尖找地,磕膝蓋着地,正向前走,“咯噠”一聲響,陽板一落,陰板一起,一塊木板四尺寬六尺長,板上有一匹藍馬,四蹄是四個走輪,藍馬由東向西正迎勝爺而來。老英雄遂向南一轉身,正南陰板一託,陽板一起,裏邊四尺寬六尺長,一聲轉弦板,板上紅馬,馬的四蹄四個鋼輪,由南向北而來。勝爺轉身向西去,西面上陰板一託陽板,出來一匹白馬,四蹄四個銅輪,由西向東迎勝爺而來。勝爺抹頭向北,北方壬、癸、水,一匹黑馬,向南而來。勝爺旋身軀一打轉,中央戊、己、土,現出黃馬。勝爺左手捋髯,右手揠刀,老英雄思索:“人生如白駒,陽世之間混水魚。想當年三十餘歲,帶藝投師,自知學業不高,我大師兄夏侯商元,二師兄諸葛山真,四師弟弼昆,我老師對我們曾說過:‘久後你弟兄若遇上陣勢埋伏,留神五馬陣。入進五馬陣,不死也遭殃,金木水火土五行。’那時節淨練武學,沒工夫學陣,沒向心裏去,惟我二師兄當時問道:‘怎樣出入?’黃馬管接管送,我也試一試五方陣的厲害。”思索至此,遂取了一塊問路石,照定紅馬腰間擲去,只聽“咯吧”一響,馬的腰骨繃開半尺,向外冒焰火,先是微火,被風一吹,火苗上躥,向兩邊分有數丈,有核桃大小之火球。

勝爺相隔兩丈遠,將不能打到身上;若打到身上,愈燃火愈大,裏邊有焰硝松香之類,會金鐘罩者也能皮焦肉爛。勝爺等火過去之後,拾回問路石砸黑馬,也是先冒黑水,向東西濺丈餘遠,若濺到人身上一個黑點,此名爲五毒水,子午不到頭準死。那三匹馬不問可知,必是毒藥箭、毒藥弩之類。勝爺遂奔黃馬前,長脖小耳朵,勝爺將刀一扣,一捋馬耳朵,馬頭一低,勝爺縱上馬脖,咕隆隆一陣響,送到四道陣門。勝爺腳踏實地,一揪馬耳朵,那馬將頭一低,勝爺翻身下馬。勝爺心中暗道:“擺陣之人真是妙手慧心也。”勝爺又用刀背磕陣門上限,四道陣門大開,勝爺用刀點地,再向裏去,兩三丈遠,已到樓口。三十餘層樓梯,座北向南,東西兩邊的欄杆,貼欄杆的扶手,勝爺用刀柄一點樓梯,“啷啷”一響,樓梯的顏色紅汪汪,直向北上十八道轉環鍘刀,向南上也是十八道轉環鍘刀,一共三十六口轉環鍘刀。勝爺心中並不驚慌,然後用魚鱗紫金刀問了問樓欄杆,沒有動靜,遂腳登欄杆而上,上了一十八道樓梯。樓梯一拐彎,又是十八口轉環鍘刀,勝爺仍腳登欄杆而上。來到樓口,有隱身板一塊,勝爺遂探身向裏觀看,樓不甚大,五角五方五間,正北面有大赤金佛龕一座,上達天花板,佛龕前邊,供桌—個,上邊鳳毛銅夾五金的蠟扦子、香爐等,不用擦拭,錚光明亮。南北一根架海,東西一根架海,架海當中有一銅鍋,內盛棉油,這一鍋油能點七日,棉花捻子。七天油也幹啦,捻子也燃完了,有人上去添油添捻。閱者問道,添油之人豈不被消息埋伏傷了嗎?您道,擺陣一事,必有出入之路,若是按圖出入,猶履平地一般,絕不能受消息埋伏之害。勝爺觀看完畢,暗暗點頭,翻身上了供桌,舉目向架海上面觀看,架海距天花板尚有三尺餘,燈的前面懸掛一物,真金鎖鏈吊着,鎖鏈核桃粗細,只見此物耀眼錚光,奪人二目,勝爺心中暗道:“不問可知,必是萬壽燈無疑。”您道,別說是勝爺,就是外方的官僚,平生也看不見萬壽燈,除非當內庭的差使,趕上聖上辦萬壽,能夠看見此物。並不是燈的樣子,乃是一個花籃,花籃外探出荷花,四外金線沿邊,荷花葉是一塊天然的綠翠作成,四外鳳凰口銜珍珠,都有核桃大小,真是價值連城,希世之寶。

勝爺看罷珍珠燈,遂向佛龕內觀看,供的乃是五祖之像,勝爺看罷,跪倒身軀,心中禱告道:“弟子草野愚民勝英,今因被人所告,前來盜聖上萬壽珍珠寶燈,叩求佛祖保佑弟子成功,將珍珠燈盜出完案,弟子從此迴歸莫州爲民,是事不問,若再行俠作義,叫弟子生不能還鄉,死作異域之鬼。”禱告已畢,縱上供桌,欲縱上佛龕,然後再由架海盜取寶燈。此時勝爺一看,蠟扦、五供佈滿桌面,恐怕碰下去損壞,遂將蠟扦香筒慢慢的取將下來。勝爺此時站在地下供桌前,取那供桌上的東西。

最後一搬香爐,那香爐兩面是耳子,用兩手一搬耳子,用盡平生之力,搬之不動。勝爺心中暗說道:“我在二郎山舉鼎,尚且沒費這樣的力氣。”又一較勁,香爐兩個耳子脫落,出來兩條鎖鏈,先將勝爺左手鎖上,勝爺右手扣着刀,鎖鏈未能套入,勝爺趕緊一擡右胳膊,左手較勁,抽不出來,遂用魚鱗紫金刀剁香爐上的鎖鏈,將鎖鏈剁斷,香爐自己就落下去了。勝爺心中納悶,不明白何故,遂低頭向香爐落下之處觀看。正在此時,忽然一道黑氣眯了勝爺二目,勝爺方用手揉眼,就聽鎖鏈聲音向上躥來。說時遲,那時快,一條鎖鏈正套勝爺項頸,勝爺方要向後退時,這條鎖鏈向下墜去,勝爺力氣不敵,只可隨着同供桌前進,將頭拉到距香爐窟窿約有一尺餘遠,遂不向後墜了。

勝爺定了定神,用目細看,核桃粗的鏈子鎖在項頸。勝爺心中暗道:“擺陣之人,你太不知時務了,就憑這樣的鎖鏈子,還搪得住刀剁嗎?”勝爺遂用魚鱗紫金刀,噹噹噹,連剁了三刀,就見火星亂躥,鏈子上連一個刀印都沒有,勝爺沒法,復又將供桌剁了幾刀,仍然是火星亂冒,那供桌乃是生鐵鑄成的,上有二層鳳毛銅的葉子包着,刀不能入,寶刀寶劍俱都不怕。

勝爺正在急難之間,忽聽有人順欄杆而上,口中說道:“無量佛,你是什麼人大膽,竟敢上樓來盜燈。”勝爺回頭一看,原來是道人,楊木道冠,蒼白的髮髻,赤金簪別頂,頷下蒼白鬍須,白襪雲履,背後背定寶劍。一看勝爺鴨尾巾,正當頂顫巍一朵黃菊花,老道看罷,問道:“你是神鏢將勝英嗎?”勝英答道:“然也。”老道說道:“你認識貧道嗎?我乃是擺陣之人,妙手真人許道成。”說罷,伸手亮寶劍要殺勝爺,勝爺面向北,在供桌佛龕前鎖着,鎖鏈鬆着一尺有餘。老道說道:“勝英,你跟我們下五門無故作對,在蓮花湖你殺我心愛的兩個徒弟,孟金龍抓去我師弟道冠,今天我給下五門之人報仇。蕭金臺老寨主閔士瓊聘請天下英雄與八大名山寨主言說,誰要拿住勝英,坐頭把金交椅。貧道將你拿獲,我就坐頭把金交椅,我有心將你活捉,你的餘黨甚多,恐其睡多了夢長。”要解心頭恨,亮劍斬仇人。老道伸出寶劍,由西面奔勝爺脖頸砍去,手起劍落,就聽噗的一聲,紅光崩現。書中代言,勝爺懷抱魚鱗紫金刀,見老道用劍砍來,老道的身軀,挨着勝爺二尺多遠,勝爺的刀由胳膊底下奔老道右肋梢刺去,老道向後一退,刀已刺進半尺有餘,老道一覺疼痛,退到樓口,碰了鍘刀的消息,三十六口鍘刀,將老道鍘的如同肉泥一般。勝爺一看,長嘆一口氣,心中暗道:“都說勝英吃虧讓人,看起來我非好人也,到了這個時候,我還刺死擺陣之人。老道是棋勝不顧家,要不然就是在平地上比武,我也扎不死老道哇。一會羣賊上樓,一看老道的死屍,必然多上來人,他們若用鉤杆將我鉤住捆了,他們自有開鎖之法,將我拿下樓去,捆到聚義廳,我必開口大罵,羣賊必然將我亂刃分屍。我這大年紀,還有多少年的活頭?身逢絕地,我一死倒也乾淨。”勝爺思索至此,遂要亮刀自刎。

勝爺目觀魚鱗紫金刀,自己心中暗說道:“此刀殺了多少亂臣賊子,救了多少忠臣義士、孝子節婦?不想我也喪於此刀。我就這樣收緣結果嗎?我自幼讀書,孝順雙親,懂得交朋友之時,我就吃虧讓人,平生未做過虧心之事。又想起衆位賓朋,百年三萬六千日,不如出家落清閒。我恩師已到百歲,尚且在世;我大師兄八十四歲,將功名富貴看破,無憂無慮,走遍天涯;我二師兄諸葛山真,慈心待我,屢屢相勸,派徒弟看守,不叫我進陣,金石良言,我不能從命,自找其禍,我要不請道爺弼昆,人家在千佛山真武頂修真養性。從今後再不能見明清八義衆弟兄,再不能見四大鏢頭,老盟兄王靈、三弟東路鏢頭石俊山、四弟西路鏢頭錢士忠。三太、銀龍、華賢弟,你們爺在陣中不知吉凶禍福?”勝爺又想起親生之子、嬌兒勝奎,父子欲要相見,除非鼓打三更,老父若有魂魄,回到直隸莫州夢中相見。想到此處,勝爺心似刀攪,英雄的眼淚不輕落。列位,每逢老年人若是有了病,平時總說,叫老少伺候,不如死了;及至病入膏肓,他自己就該叫人給請名醫了。先生診完脈說道:“您的病最好靜養,不用吃藥啦,就可以好啦。”您道,自己也知道病不能好啦,可就怕死了,於是臨死的時候,必落幾點傷心之淚。勝爺此時,就是這宗景況,身逢絕地,欲逃不能,惟有一死而已,想起平生所作所爲,並沒有欺天害理之事,爲何落得自刎而死?

正在此時,就聽樓下有人答道:“勝三哥,休行拙志,小弟救護來遲。”勝爺低頭一看,一道黑影順着樓欄杆扶手而上,跪在勝爺一旁。勝爺留神觀看,此人跪在地下,如同小兒一般,小臉好似燒餅一般。列位,康熙年的燒餅四兩半重。勝爺下腰相攙,原來是明清八義賈七爺。勝爺說道:“賢弟進陣,足盡明清八義歃血爲盟之情,小兄感激了,請賢弟下樓回家去吧。”

賈七爺說道:“我連夜趕來,原爲救兄長來的,小弟豈能回家呢?”勝爺說道:“此鎖鏈堅固異常,寶刀寶劍不能切斷。”

賈七爺說道:“各物都有破法,勝三哥你看這道鎖鏈是什麼的?”

勝爺說道:“似銅非銅,似鐵非鐵,也不是金銀的顏色,非常沉重。”賈七爺道:“三哥,此乃五金之首,有製造專家,俱都是高明之輩所作。造此物時,採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金銀銅鐵錫,按五行陶熔,打成寶鏈,寶刀寶劍當然不能損壞的。小弟這口劍,兄長所知,善能斷堅固之物。這條鎖鏈,湛廬、巨闕、紫電諸劍等,全都不能斷,就怕魚腸劍與小弟這口劍。勝三哥請看。”說着話,由背後撤出削金斷玉斬銅銼鐵的寶劍,名叫“秋風落葉掃”,此劍在樹底下一晃搖,嗖嗖樹葉亂落。賈七爺說道:“三哥閉眼吧。”勝爺將眼一閉,就聽嗖的一劍,鎖鏈由胸口下斬斷。又一揪勝爺脖頸之鎖鏈,用手避着,嗖的一劍,就斬斷了。勝爺脫離大難,叫道:“賈賢弟請上,受我一拜!”賈七爺向旁一閃,叫道:“恩兄,那有兄拜弟之理!恩兄救我之時,不勝枚舉,小弟不過略盡微勞耳。”

勝爺說道:“賈賢弟,可是你徒侄胡景春請你來的?”賈七爺答道:“非也,我未見徒侄胡景春。這是歐陽爺之約。”

賈七爺是怎樣來的呢?您道,賈七爺已十餘年不出世了,在賈柳村黑驢寨,已經納享清福,妻財子祿,乃是該村的首戶。

宅院之中有於氏安人,大賢德之人,二少爺賈亮,姑娘秀英。

閒暇無事,教子女武學與消息埋伏,老英雄享漁樵耕讀之樂。

有朋友聘約,俱都告病不出,學業愈高,愈不問世。六月間天氣炎熱,這日在書房看陣圖、消息譜,忽然家人慌慌張張向內而來,說道:“老當家的,外面有人找您。小人有事,不敢不報,無事焉敢亂稟?此人乃是前來索債,育說您欠他數十萬銀子,二十餘年本利未歸,利錢不重,是大加六錢,也算不清本利多少啦。老當家的可別生氣,他言說房產事業,小姐少爺都給他也不夠。”賈七爺聞聽大怒:“我焉能還得清這樣的賬?這是個大生意,敲詐良善!”遂摘下鎮宅的寶劍,佩於脅下,此劍甚長,賈七爺身量矬,走道兒劍鞘嘩啦嘩啦,劃得地直響。

賈七爺一聽,要賬之人口出不遜,罵道:“混帳王八羔子賈矬子,欠錢不還!你的房產與活人都還我也不夠。”賈七爺大怒,寶劍“嗆啷啷”一響,出匣尺餘,來到大門道一看,寶劍咯啷啷趕緊還匣,滿面笑容說道:“我當是何人?原來是歐陽賢弟。”只見他頭上戴氈帽,大紅絨球,藍緞飄帶,金線沿邊,狐皮馬褂翻穿着毛向外,青緞面皮襖肥大異常,足登棉鞋,白綾棉襪,紅嘴脣,臉上有皺紋,跟他哥哥歐陽天佐一樣長相,若認他非看臉上皺紋不可。大義士是整身的童子,這位二爺娶妻生子了,老哥倆,就是一位少爺歐陽德。賈七爺看罷,變怒爲喜,控背躬身,說道:“原來是歐陽二弟。哪一陣香風將賢弟吹到賈柳村?愚兄不知,未能遠迎。賢弟一向可好,別來無恙?”蠻子聞聽,說道:“賊偷,假斯文,文質彬彬,姓賈就叫假斯文。大明家未完之時,咱們倆人在揚州偷那贓官家寶珠十六顆,金條八根,散碎銀兩五百多兩,咱倆人勻分!”賈七爺一看,大衆鄉親觀看,他將老底同衆人都抖出來啦!現在是本村首戶賈員外爺,誰不知道?蠻子喊開作賊之事了,賈七爺遂用話掩飾道:“歐陽二賢弟不要取笑,家裏坐吧。”歐陽爺說道:“我沒帶着錢,怎麼家裏坐呢?”賈七爺說道:“蠻子,我這是讓你,你要是再作詼諧,我可就不讓你啦。”二位老義士攜手進了大門,來到內宅。家人一看,心中說道:“我們員外大概是短人家錢,不然我們老當家怎麼這樣柔和呢?”年輕的家人那知道,賈七爺與歐陽二爺是換命交情,歐陽爺一世頑皮耍笑。二位來到書房,分賓主落座,從人獻過香茗,賈七爺吩咐廚下襬酒,蠻子說道:“唔呀,等一等,等一等,給活人擺酒作什麼?我不是酒肉的賓朋。”賈七爺說道:“你說什麼?”

蠻子說:“我不是酒肉的賓朋,今天你請我吃飯,明天我請你下館,那叫換嘴頭子。賈矬子上炕認的老婆子,下炕認的搬尖大灑鞋,你還懂得交朋友嗎?”賈七爺說道:“蠻子,我讓你好些個句話啦,要講義氣,你不行。我們弟兄人稱明清八義,你這還叫明清八義嗎?”蠻子說道:“矬子,我打探一個人你認識嗎?”賈七爺說道:“何人?”蠻子說道:“就是神鏢將我哥哥勝英,你可認識?”賈七爺說道:“蠻子你不是東西。朋友有遠近,親戚有厚薄,那是我換命的朋友,我二人妻子不避,穿房過屋,可稱刎頸之交。”蠻子說道:“若勝三哥有事,非你不行,你去不去呢?你不是藉口五癆七傷哪?就是咳嗽痰喘哪,你不是手眼遲鈍呀?你不是腦袋痛、肚子痛哪?”賈七爺說道:“蠻子你是找碴,你都說啦,我還說什麼?蠻子你別繞彎子,別人有事另議;若勝三哥有事,赴湯蹈火,捨命我也不怨煩。”蠻子遂將五方飛蛇陣之事,並那樓中的埋伏消息一說:“非你去不可,你要推諉,我這就放火燒房,在你這旮旯裏搬梯子上吊,叫你和尚不得睡,姑子不得安。”賈七爺聞聽,遂說道:“你我就此前往。”賈七爺這才收拾零碎物件起身,要探五方飛蛇陣。二位出離了賈柳村,賈七爺說道:“我同你一處行。”那蠻子二爺說道:“你去你的,王八羔子。我先到九江府去請大王八羔子去,我將大王八羔子請出來,我還去請別位呢,你別以爲你自己到陣,就全辦啦。哪一位要是不去,我就放火燒他的宅子。”語畢,由兜囊中掏一打請帖,給賈七爺觀看,說道:“你去盜燈,我請朋友。”賈七爺說道:“罷了,罷了,兄弟。”歐陽二爺又說道:“勝三哥性子急,你快去罷。”

賈七爺遂夠奔江蘇省。賈七爺路途之上,餓了買兩個燒餅果子吃,渴了河沿捧點水喝,或是飲馬的馬槽喝水,一百餘里地,賈七爺來到鏢局子。賈七爺在前十幾年南幾省都走遍了,道路純熟,當日趕到千佛山,鏢局子門道有燈,一看有一塊匾,上書金字“鬆棚英雄會”。賈七爺進門房問道:“神鏢將勝三哥在家麼?”夥計說道:“在鏢局子呢。”賈七爺說道:“勞駕請給回稟一聲,就說賈斌久來到啦。”門房之人回稟進去,三老出來接迎,李剛與和尚、老道三位,賈七爺先給李剛行禮,後給和尚、老道行禮。老道說道:“七爺來的真快哪。”賈七爺問道:“三哥呢?”老道說道:“三爺今日愁悶,休息去了。”

賈七爺說道:“四哥快預備酒飯,我還沒吃飯呢。”又說道:“我勝三哥睡如何這樣早?盜燈之事怎樣了?”四爺答道:“昨天掌燈之後,蕭銀龍與三太暗去探陣;今天吃早飯,北路鏢頭華四爸進蕭金臺五方飛蛇陣盜燈,也去而未返,勝三哥煩悶,非要自去盜燈不可,道爺不容他去,勸他吃飯喝酒,三哥淚灑於杯中,沒吃飯安歇去了。”賈七爺說道:“不是暗自走了?”

李四爺說道:“邱成看守着呢,決走不了。”賈七爺說道:“李四爺你去請勝三哥去吧,就說小弟來了,咱好商議盜燈之策。”

李四爺遂叫楊香五道:“去請你師傅,就說你賈七叔來啦。”

楊香五遂到後院勝爺安歇的屋子,邱成在西暗間屋外避住門口,楊香五說道:“邱成,我師傅睡了嗎?”邱成說道:“大概許睡着啦。”楊香五說道:“賈七叔來啦,請我師傅到前院客廳,商議盜燈之計。”二位遂進了裏間屋,勝爺在藤牀上蓋着夾被,橫着枕頭。楊香五說道:“老師,我賈七叔來啦。”叫之不應,楊香五一掀夾被,只見裏面蓋着一條棉被,一看恩師蹤跡不見;一看刀鏢零碎,也全都不見;又見後窗戶敞開未關,勝爺必然後窗戶而走。二人遂奔前院客廳,邱成說道:“勝師叔由後窗戶走了。”道爺厲聲道:“我叫你看着,你怎麼不知道你師叔走呢?”邱成就將當時的情形,跟道爺說了一遍。賈七爺聞聽此言叫道:“四哥,我吃點心喝水就行啦,五方飛蛇樓太險惡,恐怕三哥受了害。”賈七爺吃了幾個點心,喝了幾口水,就起身奔蕭金臺五方飛蛇樓。來到五方飛蛇樓門口,正趕上勝爺持刀自嘆道:“想不到勝英落得自刎而死。”故此趕緊上樓,亮寶刀斷飛蛇。

勝爺說道:“一事不勞二駕,先將珍珠燈取下來吧。”賈七爺道:“三十六塊天花板有飛弩利刃,非會金鐘罩、鐵布衫不能取。大概三更後必有十位八位前來,會金鐘罩的必然來到。”

勝爺問道:“你怎曉得?”賈七爺說道:“我從鏢局子來的時候,我們大家定好約會。”二人正在樓上說話,就聽東方甲、乙、木方位上有人喊叫:“香五踩腳印走,登動了消息,你小子腿折胳膊斷!”賈七爺說道:“您傻侄子來啦,看看他們來了多少人。”賈七爺由樓口探頭觀看,就見來了八位,會金鐘罩的有六位,不會金鐘罩的兩位。聾啞仙師、弼昆和尚,有達摩老祖易筋經橫練;年輕的,歐陽德、邱成、胡景春、賈明等,俱都有金鐘罩;李四爺、楊香五二人,不會金鐘罩;胡景春是請賈爺未遇,返身又追回來的。衆人到樓口下,一陣血氣味,聾啞仙師唸了一聲無量佛:“不好,傷了人啦。”遂叫楊香五打火折觀看,大衆看血餅子之中,有道冠赤金簪,蒼白鬍須。

金頭虎喊道:“死的是雜毛!”弼昆長老一推賈明,傻小子說道:“我說的是死雜毛,沒說我師大爺。”賈七爺在樓上說道:“道兄,我久候多時了。”金頭虎下腰將老道頭上赤金簪拔下說道:“楊香五小子,這簪子是真的嗎?”楊香五說道:“是真的。”賈明說道:“要是真的,我分給你小子一半。”列位,賈七爺先上的樓,怎麼不知道是赤金的簪子呢?因爲有勝爺在樓上嘆氣欲自刎,所以賈七爺顧不得別的,這是賈七爺忠心於友。但是賈七爺不取,也沒到別人手裏,給少爺留着呢。賈七爺說道:“你們可走欄杆。”聾啞仙師行扶手,叫道:“你們大家跟着我的腳印走,千萬別踩樓梯!”大衆都跟着腳印上樓,惟楊香五、金頭虎二人在後面還未上樓,金頭虎說道:“香五小子,咱們爲什麼不走樓梯呢?平平的樓梯多好。”楊香五說道:“對啦,賈明非走樓梯不可。”傻小子邁步一上樓梯,就聽咯嚓一聲,就在傻英雄迎面骨上鍘了一刀,傻小子雙褲腿俱傷,迎面骨上一邊一道白印。傻英雄趕緊退回,說道:“沒有金鐘罩,腿折啦。”楊香五說道:“賈爺非走樓梯不可。”傻小子說道:“你才走樓梯呢,別捱罵啦。”二人遂登欄杆而上。

樓上十位英雄,聾啞仙師說道:“賈施主早到了嗎?”賈七爺說道:“我由鏢局子起身的時候,我打算將勝爺追回來,或者走在三哥前邊。我走的三十多裏中路,來到蓮花湖湖岔子;又走的水路耍戲蓮花湖羣賊一回,所以我來遲一點。”

原來賈七爺來到蓮花湖湖岔子,打開油綢子包袱,取出水衣水靠,撤去馬尾透風巾,魚鱗大灑鞋,穿好了水衣水靠,帶上月牙分水蓮子箍,三道鹿筋猴筋,卡好了脖領,系分水裙,繃分水套,在水裏半日,身上都不見一點水珠。分水裙下皮囊之中帶好暗器,背後分水套,繃住了秋風落葉掃,將零碎東西包好放在油布口袋之內,將口袋嘴繫好,油綢子包皮外面一包,背後一背,胸前打蝴蝶扣,翻身形金蟬脫殼縱入水中,破風踏浪,夠奔西北角蕭金臺。看見陡壁山崖,賈七爺在水中其行甚快,在水中聽見前邊噗隆一聲,距賈七爺有數丈遠,賈七爺一看,心中暗道:有六尺長來往,身上紅忽忽,莫非說是鯉魚嗎?

那有這大的鯉魚呢?賈七爺定睛細看,原來是一個人,本是荷花色水靠,蓮花瓣的水帽。賈七爺心中暗贊:“好俊的水量!也是奔西北蕭金臺去的,我跟他一路同行,可不知此人是綠林道,還是鏢行之人?水流隨着他打轉,此人水量比我高得多,真乃是一輩新人換舊人。”賈七爺隨在此人背後而行,聽水的聲音嘩啦啦響聲,賈七爺一看,前面有一道大牆在水裏邊,波浪打牆磚,水響原是牆中龍溝的聲音。賈七爺借月色觀看,牆出水皮上三尺高,看見穿荷花色水靠的在前,在水中一低頭,遂進龍溝。賈七爺鳧到跟前,心中暗想:牆在水內,怎麼立得穩呢?由牆下伸手一摸,底下乃是柏木樁,有七八寸粗,用夯砸進去的,柏木樁上半尺厚的石板,上有半尺厚的木板,木板上幹擺細磨,磨磚對縫砌的大牆。原來,每逢湖水漲時,水到牆根,不過就是三兩個月,就在六七月湖水漲發的時候,到八九月白露後,水就落下去啦,一年之中大牆被兩三個月的水。

老英雄心中思索:“我也進水龍溝。”破風踏浪,承流而人,進牆內在牆根下隱住身軀。賈七爺一看,西北角有采蓮船二十隻,船桅上有號燈,白紗燈紅字,四個大字:“蓮花湖韓。”

賈七爺納悶,蕭金臺怎麼還有蓮花湖的號燈?眼看穿荷花水靠之人夠奔大船而去,二十隻船頭上站起若干人,大家齊聲問道:“總轄寨主爺回來啦?總轄寨主爺回來啦。你到湖岔子東邊探了嗎?到了東岸沒有?”此人說道:“我已到東岸探門,皆因爲怕鏢行人有知這條道路的,大概保鏢的也許不知這條水道,他們可就走蕭金臺山口了。”衆人說道:“往返二十多裏地,你比船可快的多。”此人說道:“二十多裏水路,不是猶如兒戲一般嗎?”賈七爺心中思索:“既要賣,頭朝外。”想到這裏,腳一蹬牆,雙手急忙一分水,此時這位總轄寨主還沒上船呢,分水轉身而向南,在水皮上露着三尺來高,皆因爲賈七爺身體短小。賈七爺奔採蓮船而來,叫道:“足下是哪裏的寨主?”

此人答道:“我乃蓮花湖的四十寨總轄,萬丈翻波浪韓秀是也。”

韓秀問道:“足下何人?”韓秀以爲是一童子,細一看賈七爺左手捻燕尾鬍鬚,都蒼白了。賈七爺說道:“在下祖居江蘇賈柳村黑驢寨,少居逢虎山,破中指飲血酒,人擡舉明清八義,在下排行在七,姓賈雙名斌久。”韓秀一聽,心中思索:這也是明清八義之人,蓮花湖我輸與勝英,今天拿住賈七,以報打蓮花湖之仇。賈七爺說道:“我久聞你是當世的英雄,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原來你是抱粗腿的英雄。”韓秀問道:“在下怎樣抱粗腿了?”賈七爺說道:“你與我勝三哥有過節,你可以找我勝三哥。計不出此,暗中幫着蕭金臺,豈不是抱粗腿之輩呢?”韓秀聞聽,白臉一紅,說道:“賈老義士,你幹什麼來了?”賈七爺答道:“我前來探陣盜萬壽燈來啦。”韓秀說道:“聽你之言,你也是捧臭腳來啦。萬壽燈本是有關勝英之事,於閣下何與?”賈七爺說道:“寨主言之差矣,我們明清八義乃是八拜之交,金蘭之好。”韓秀說道:“如此說來,閣下乃是隻知正人,而不知正己。我們乃是子一輩父一輩之交情,在下是奉紅白帖請來的,咱們各爲朋友,不必套言。現在我這是五百二十人,老義士要能贏了我這五百二十人,你由東大牆過去,就看見五方飛蛇陣西陣門啦,你要贏不了羣雄,你就打水溝出去,由別處行走,我不管你走道,此寨是我管轄。”賈七爺聞聽此言,笑道:“總轄寨主,蓮花湖五百餘人,水戰旱戰,在下總奉陪,如要羣毆,請閣下一齊擁上。久聞你善於排兵佈陣,不然你就擺一個陣勢,我站在當中,要將我衣服損傷一點,我打水溝出去,我再學本事去,我學好了能爲,再來救我三哥盜萬壽燈。”韓秀說道:“老義士,你再向北鳧一鳧。”韓秀遂上了大船,傳下命令:二十隻大船之後,俱有小船一隻。衆人遂布了一個八卦陣勢,八隻小船,每隻船上八個人,後邊四個水手,前邊四個嘍卒,四個嘍卒每人一把鉤鐮槍,六尺長的藤子杵,六寸長的尖子帶鋼鉤,襯赤袍。八隻小船排在正南、正北,東南、東北,將賈七爺團團圍住。賈七爺一看,乃是八卦陣,老英雄不慌不忙,此時水寨當中,四尺多深的水,賈七爺身體短小,可夠不着底。這八卦陣要叫勝爺碰上,衣服損傷,皮肉受刑;遇上聾啞仙師,多少也得帶點傷;單遇上擺陣的姥姥賈七爺,蓮花湖的寨主活該栽筋斗。韓秀令字旗一展,八隻小船齊上,四面八方鉤鐮槍,俱奔賈七爺而來,正東的船向西來,正西的船向東來,南面的奔北面,北面的奔南面,東南的船奔西北,西北的船奔東南。賈七爺寶刃出匣,水皮上一道霞光,寶劍遞入水內,直奔正北鳧去,其餘的可就夠不上賈七爺了。正北面船上四個嘍卒奔賈七爺搭來,賈七爺寶劍在水中,由東向西,順風掃敗葉,四把鉤鐮槍的槍尖子,俱都噗咚噗咚落於水中,也有削去一半杆子的,四個嘍卒俱都拿着三尺多長的藤子杆。賈七爺用右胳膊一挎船頭,縱上船去,寶刃一晃道:“八個嘍卒,逃命去吧!”八個嘍卒俱都跳入水中,賈七爺手擎秋風落葉掃面向南,對韓秀說道:“總轄寨主,這是八卦陣啊,我們明清八義小時上學的時候,就拿這個陣玩耍,到了蓮花湖,就以這個陣爲絕藝了。”韓秀心中暗說:“賈七爺這叫得便宜賣乖。”韓秀說道:“賈老義士,你那口劍是寶刃吧?”

賈七爺說道:“正是寶刃。”韓秀說道:“賈老義士,水戰我們甘拜下風。東牆根有旱路,我們與老義士陸地比賽輸贏。”

賈七爺聞聽此言,笑答道:“寨主,步戰正合我意。”

老英雄說罷,由船跳下來,夠奔正東,賈七爺來到東牆根,一看東牆根是三合土砸的,一丈多寬的旱岸,靠水俱都是木板柏木樁砸的,非常堅固,賈七爺一扶柏木樁縱上旱岸。剛上了岸,寶劍方要還匣,就聽有一陣金風奔後腦海而來。賈七爺若是回頭,必然臉面受傷,況且也來不及,賈七爺趕緊縮頸藏頭,就見一隻亮銀鏢嗖的一聲,打在磚牆之上。賈七爺回頭一看,見韓秀的大小戰船,相距三十餘丈,要是打鏢也就是三四丈準,爲何此鏢將方磚打落一塊?此鏢從何處而來呢?賈七爺正在疑惑之際,就看離河岸不到一丈,由水裏冒出一人,賈七爺心中明白,原來是由水裏打來的鏢。此人一身銀灰色的水靠,白臉面,二十歲數掛零,賈七爺說道:“就是你打的鏢嗎?”此人答道:“不錯,就是我。”賈七爺說道:“真乃人面獸心也。我與你何仇之有?你下此毒手。你叫什麼名字?”此人答道:“我乃蓮花湖水八寨的三寨主、分水獸張義龍是也。”賈七爺倒退身軀,說道:“你上來吧。”張義龍上了岸,一抖分水裙,水珠不沾。張義龍伸手由背後撤出藤子蛇,此兵刃三尺多長,藤子棍兩頭鋼尖子,一抖二龍吐須,奔賈七爺的雙目刺來,賈七爺一縱身形,又雙插花夠奔頭上,第三招雙鋒貫耳,賈七爺縮項藏頭。張義龍說道:“老義士怎麼不還招呀?”賈七爺說道:“我這是二次出世,對於雞頭魚刺,死貓死狗,小毛賊子們,我先讓他三招。”第四招賈七爺用劍將雙蛇削斷,張義龍拿着兩隻長管鐵尖筆,一隻筆奔面門,一隻筆奔胸前,又打將過來。奔面門的筆,賈七爺一低頭,奔胸前的筆,賈七爺用寶劍平着向下一壓,兩隻筆俱都點空。張義龍方要向水中跳,賈七爺兜後一劍,將衣服刺破,入皮肉五分餘深,賈七爺又向上一挑,斜插柳挑了半尺長一道血槽,說道:“張義龍,我給你留個記號,你別忘了我姓賈排行在七,人稱賈七爺。”

韓秀觀看,說道:“賈七爺的本事高強,非我不能敵。”

韓秀遂將令字旗交與寶刀將韓殿魁,說道:“賈老義士,我奉陪您走一趟吧。”韓秀遂破風踏浪,抖擻精神,直奔賈七爺而來。賈七爺觀看,心中歡喜,擒賊先擒王,能敲金鐘一下,不打破鑼千百聲,打敗韓秀勝似打敗蓮花湖羣賊。韓秀遂縱上河坡,說道:“賈老義士,我要輸給您,您過此大牆就是陣門,咱二人素無仇隙,各爲朋友,如果閔老寨主責備我,我也有話說,因爲我甘拜下風,不能不假道於賈老義士也。彼此誰也不能傷誰,點到而已,哈哈一笑。”韓秀乃是欺人手段,此時賈七爺是滿聽不提,遂說道:“我要贏得了寨主,叫寨主受點微傷。”韓秀聞聽,遂亮出雙刀,說道:“賈老義士,請看我刀柄有五個字。”賈七爺一看,乃是“天地君親師”。韓秀又說道:“在下向來不作非禮之事。”賈七爺說道:“素慕美名。有麝自然香,不必迎風站,請寨主上招。”韓秀將雙刀一晃,賈七爺閃身,並不還招,第二招點面門扎胸前,賈七爺又躲過,第三招刀貫雙肩,賈七爺一閃身向外一縱。韓秀問道:“老義士爲何不還招?”賈七爺說道:“我二次出世,每逢會英雄時,我必先讓三招。”第四招第八刀,賈七爺寶劍還招,不過招招架架。韓秀雙刀上下翻飛,賈七爺一看,他恨不能刀刀見血,片片透肉。賈七爺心中暗道:“你是找着人前現醜,我不肯傷你年少的英雄。”賈七爺遂將招數更改門路,遂用八仙陰陽劍,劍光一領韓秀,韓秀兩目迷離,上下前後,全都是寶刃,雙刀蔽不住寶劍,韓秀熱汗直流。賈七爺真是:“拐李先生劍法高,果老寨主削鳳毛。仙姑擺下絕命陣,湘子追魂不能逃。”此時賈七爺在韓秀臉上平着劍一滑,韓秀本打算將寶劍給砸飛了,雙刀砸下去之時,老義士寶劍向後一撤,雙刀砸空,抽劍翻手,劍奔脖項而來,韓秀心說道:“我命休矣。”老英雄撤劍,雙指一點韓秀胸口,說道:“我給你留一顆綠陽魁首。”韓秀桃花臉一紅,說道:“見過兵刃,我算輸啦。我跟您賴一賴,咱倆過一過暗器。”賈七爺說道:“寨主言之差矣,過暗器咱倆面對面,誰叫誰打着?”韓秀臉一紅說道:“咱們再過過兵刃吧。”賈七爺說道:“好好。”韓秀雙刀並舉,二人又戰了二十餘個回合。韓秀說道:“我甘拜下風。”語畢,向南敗走。

賈七爺心中說道:“我方纔說打暗器,臉對臉打不着,他這就要敗中取勝發暗器。我追他!”韓秀見賈七爺一追,心中暗道:“這回你可輸啦。”刀向左手一交,右手一隻手打了兩隻暗器。

韓秀成心跑得慢,賈七爺成心快追,及至相離一丈來往,韓秀一反臂,“咯吧”一聲,一隻花裝弩奔面門打去,賈七爺一低頭,方躲開花裝弩,韓秀二指一按繃簧,“咯吧”一隻袖箭,直取賈七爺的胸口窩。賈七爺寶劍交於左手,伸手一接,將袖箭接在手中,哈哈一笑,韓秀臉兒一紅。賈七爺說道:“韓寨主,這不算你輸。你站穩了,我也不敗中取勝,我打你一下子,這是玩藝,也算不了暗器,打着你,我出大牆奔陣門;打不着你,我出水溝回家再學藝去。”韓秀一聽,這回矬子要輸,我雙手打暗器,雙手接暗器,他面對面明着焉能打得着我呢?韓秀遂將雙刀歸鞘,賈七爺寶刀還匣,二位面對面相隔一丈來地。

賈七爺分水裙下一伸手,由兜囊中掏出一個鐵彈兒,檳榔大小,用鐵沙子與膠水黏在一處的,掏出來之後,藏在手心中,用最後的兩個手指扣着,說道:“韓秀招暗器!”韓秀一躲,又說道:“韓秀招暗器!”韓秀又一躲,還是不見暗器,一連三次,賈七爺俱都是先伸着兩個手指打的,並不見暗器,韓秀說道:“老義士不要取笑,那有暗器呀?”此時賈七爺暗將鐵彈扣到大拇指尖,說道:“再看!”韓秀冷不防以爲賈七爺手中無物,驟然間一物打來,韓秀就覺眉纘發燒,一退兩退,躺於塵埃,兩眉中間打了一個紫泡,直向下滴血珠兒。再看賈七爺,已越牆而過。

賈七爺向東一看,看見陣門不到半里地之遠,就是西陣門,一道大門三道小門俱都大開,老英雄心中納悶:三太、銀龍與華四爺、吾兄勝三哥乃是三探飛蛇陣,不知是那撥人進了西方庚、辛、金的陣門?老英雄遂打開油綢子小包裹,又打開油布口袋,取出衣服,坐在油綢子包裹上,脫下水靠,換好青短靠,穿好攀尖大灑鞋,短靠衣服俱穿好,青絹帕繃頭,帶好馬尾透風巾,伸胳膊遞腿,靈便異常,背後背好秋風落葉掃、火摺子、問路石,零碎物件包好,放在兜囊之中。賈七爺進西陣門,如踏平川之地,進了二道陣門,賈七爺不踏走輪轉弦,消息不能動轉。進了三道陣門,賈七爺心中一怔:五馬陣全都在陣位。

奔黃馬而去,黃馬奔人而來,七爺一攏黃馬雙耳,黃馬脖子向下一低,賈七爺兩腿騎上馬脖子,馬一打轉向東而去,送到西道陣門,兩條腿向下一落,用手一推,馬回中央戊、己、土。

進了四道陣門三四丈遠,來到樓口下,賈七爺一聞,一陣血氣,賈七爺打着火折一照,一個血餅子在樓梯下,頭上楊木道冠,黃澄澄赤金簪,滿身是血跡,蒼白鬍須,手中捋住一口寶劍。

賈七爺以爲是自己這邊的人呢,正在此時,賈七爺上樓梯救了勝三爺,諸葛山真、弼昆長老等,大家全都上樓。賈七爺遂問老道是何人,勝三爺備言老道上樓欲殺自己,如何用刀將老道冷不防刺死,及老道自言擺陣之事。勝爺遂說道:“就煩七弟盜燈吧。”賈七爺說道:“樓頂上三十六天罡,內藏弩箭埋伏,非會金鐘罩者,不能盜取寶燈。”

勝爺正在爲難之時,諸葛道爺等大家上了樓來。賈七爺叫道:“道兄,盟兄弟近哪,還是師兄弟近呢?”道爺說道:“金磚不厚,玉瓦不薄,師兄弟與盟兄弟,全都形如一體。”賈七爺說道:“既然如此,就請您發慈悲,將燈盜下來吧。”老道說道:“上有窩弓硬弩沒有?”賈七爺說道:“不但有窩弓硬弩,並且還有轉輪刀。皆因我沒有金鐘罩,故此煩您盜取寶燈。”

道爺說道:“轉折上奏時,可得修造十節寶塔。”勝三爺說道:“道兄,若將燈盜下,我必懇求欽差大人照辦。”老道仰面一看架海,距離天花板一尺餘,聾啞仙師說道:“你們衆位向西閃,恐怕弩箭打下來,傷了衆位。”老道解下身上藍布包裹,摘下寶劍,脫去白襪雲鞋,腿帶護膝全都解下,藍布褲肥大,向上一卷,捲到上面磕膝蓋,用腿帶一纏。金頭虎說道:“老道大爺要脫光屁股。”老道叫道:“賈七爺!我的寶劍長,在架海上不得用,賈施主將秋風落葉掃借我一用。”賈七爺將三角眼一翻,說道:“這是第三層天,下邊還有第二層人,再向下就是地,要是打下去,連寶劍全完。爲我勝三哥的事,腦袋都給你。”摘下寶劍遞與道爺,道爺接過寶劍插在背後,控好如意鉤,恐怕寶劍掉下去。諸葛道爺一看,架海距地板有一丈四高,架海是四楞的,向上一縱,兩手一分,手掌與頭平着,一粒混元氣,一挺身爬在架海上面。十字架海東面是萬壽燈,黃澄澄奪目,上有行龍臥龍綵鳳,珠寶大小一百餘粒,鳳口鳳尾上的寶珠有核桃大小,真金絲奪人的眼目。諸葛道爺細一看,有三個古鋼釘管住鎖鏈,道爺伸手一摘鎖鏈,背向上一起,碰了天花板,天花板中墜下一股鋼絲,有黃豆粒粗細,上頭是鋼輪子來回亂攪,金鐘罩攪上也得骨肉翻飛。老道用秋風落葉掃,將那鋼輪剁斷,立時亂弩齊發,老道上身用寶劍蔽住,下身亂箭打在腿上就是一個白點。工夫不大,將亂弩放盡,道爺伸手一捋鎖鏈,用劍將古銅釘斬斷,鎖鏈向口中一含,一個倒掛,腳掛大梁。金頭虎喊道:“寶燈要摔!可了不的啦!”賈七爺說道:“你喊什麼?”金頭虎再一看,說道:“原來是玩出手的呢。”就見老道向下一挺頭,向下一落,離地有四尺來高,一疊腰站起,用手一提珍珠燈。

此時就聽樓板下有聲音:“救人哪!救人哪!”聾啞仙師與大衆聽着全都納悶,不知是由何處來的聲音。賈明道:“許是鬧鬼吧?”聾啞仙師說道:“賈七爺,你看看是哪一塊板落下去了?”賈七爺一看,珍珠燈的北面,一塊樓板六尺寬一丈餘長,賈七爺一按這塊翻板繃簧,這塊板可就起來啦,邱成、歐陽德二人用兵刃支起樓板,大衆向下觀看,有一丈多深,下邊的板也翻着呢。這十位都有飛抓,將兩把飛抓接在一塊,抓住火折放下去一照,只見銅網角上,西北角繃住黃三太,西南繃住蕭銀龍。大衆一看,原來二人在這兒呢。金頭虎喊道:“二位相好!一塊住店來啦?”網上有銅鉤鐵鉤搭住,兩夜一天,他二人水米未下嚥。聾啞仙師說道:“飛抓倒吊着系下人去。”

紅蓮羅漢說道:“賈七爺救勝三爺,道兄盜燈,貧僧無尺寸之功,將我係下去救他們二人吧。”紅蓮羅漢脫去僧袍,又將自己飛抓接在一塊,將紅蓮羅漢當腰纏好。紅蓮羅漢說道:“賈七爺,我也得借寶劍一用。”李四爺揪着飛抓,將和尚奔銀龍系下去,又系下兩把飛抓,爲是救銀龍。弼昆長老用飛抓抓銀龍英雄帶,上面人向上一提,弼昆長老將銅鐵網已經斬斷了,上面人將銀龍提上來,將網上的倒須鉤摘下。蕭銀龍叫道:“三大爺,餓倒好受,這渴可真難受。”金頭虎喊道:“你渴啦?我打鏢局子帶來一瓶水,還有二斤點心。”銀龍說:“太好啦,快給我點水喝吧。”金頭虎說道:“我打算要帶來,忘啦。”

又將三太同樣拉上來,李四爺又將和尚也拉上來,金頭虎喊道:“四大爺,別撒手將和尚師傅扔下去呀。”早有人將二人身上帶着的網給摘下來,黃三太還扎掙得了,銀龍可受不了啦,連腰都直不起來啦。共合十二位英雄,賈七爺、勝三爺在先,弼昆長老、李四爺在後,其餘聾啞仙師等在中,十二位魚貫而行,大家踩雙樓欄杆,到樓梯以下,樓上衣物全都取下,聾啞仙師唸了一聲無量佛,指着擺陣的老道說道:“道友,你太絕啦,可惜你這樣妙手靈心,擺這樣絕陣,終歸送了你自己的性命。”

衆位出了東方甲、乙、木的陣門,十二位出了東陣門,勝爺說道:“道兄,你們衆位大家,沿路護燈迴歸鏢局子去。”大衆問道:“您要何往?”勝爺說道:“我進南方丙、丁、火四道陣門,北方壬、癸、水,西方庚、辛、金,十二道陣門,我尋找我那剛直的盟弟。一探飛蛇陣的三太、銀龍救出來啦,三探飛蛇陣的我勝某也救出來啦,惟有二探飛蛇陣我那盟弟還未見面,我要設法救我那二探飛蛇陣的盟弟華清泉。”聾啞師仙說道:“勝施主,這十數餘人拚命舍死亡生,全都是爲你盜珍珠燈,你要進陣找華四弟,大衆也得隨你進陣。再說他要盜不了燈,他就許回家去了,要受了害,一天一夜工夫,已經早受了害啦。”勝爺眼望飛蛇陣叫道:“華四弟,你要有了差錯,愚兄若不給你報仇非人也!”賈明喊道:“三大爺,您就華四爺一個朋友嗎?大衆就不是您的朋友嗎?”勝爺被大衆所勸。正在此時,陰雲密佈,日被雲朦,大衆向東去奔山坡。三十來丈,剛到山坡,只見樹林中有一道黑影一晃,勝三爺說道:“樹林中有人,大概是山中的寨主前來暗探。衆位大家止住步,我進樹林觀看。”眼看黑影進了樹林,一看蹤跡皆無。勝爺恐怕賊人暗算,伸手登出一隻金鏢,就聽大樹後喊道:“唔呀,勝三哥,不要用冰鑽穿我!”大樹後歐陽大義士轉過身軀,毛毛烘烘,皮襖馬褂,叫道:“勝三哥,珍珠燈怎樣?”勝爺說道:“好難盜的珍珠燈啊!彎弓弩箭,轉輪消息,一言難盡了。大義士請到山坡吧,俱都是咱們人。”歐陽大義士問道:“勝三哥,誰拿着燈呢?”勝爺答道:“道兄拿着珍珠燈呢。”歐陽大義士說道:“在哪裏盜的?”勝爺將樓上盜燈情形,又說了一遍。大義士說道:“唔呀,我得要看看。”勝三爺說道:“你回鏢局子再看吧。”大義士說道:“我就要看。”勝爺這纔打開包裹,解開絨繩,露出盛珍珠燈的龍盒。蠻子說道:“不對啦,這燈許是假的。”勝爺掀開盒蓋,提着花籃把兒與大義士觀看。大義士罵道:“雜毛,你是有眼無珠,賊矬子假高明,李剛是全都不懂,這個寶珠要有一顆真的,挖了我的眼睛。白子玉的藕芽,翡翠的荷花葉,那都是琉璃的;那真金絲都是銅的鍍的金。大小寶石有一塊真的,我不姓歐陽。”勝爺聞聽大義士之言,仔細觀看,果然都是假的,勝三爺一抖手,將假燈摔了個粉碎。勝爺說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忘生捨死,落一個假燈。衆位仁兄賢弟三太等,咱們亮兵器殺奔聚義廳,不給珍珠燈,與他拚命爭持!”聾啞仙師說道:“你我受了一夜的辛苦,他既然懸掛假燈,你以武力對待,那是枉然。一個月限這才兩天,再想良策。”歐陽天佐大義士相勸道:“我等俱都勞乏。”蕭銀龍說道:“我與黃三太二人,兩天一夜水米未曾沾脣。”賈七爺說道:“他既掛假燈,他必有預備。咱暫且回鏢局子再謀上策。”勝爺被大家相勸,遂下了東山坡,夠奔二道山口。

走出三二里地,就聽正北山嶺上鑼聲響亮,鼓聲如雷,鑼鼓不響,人聲靜寂,鑼鼓一響,喊殺連天,只見高阜閔士瓊乘跨艾葉青鬃豹,本山有千餘人,各執兵刃,弓上弦,刀出鞘;正南方鑼鼓大作,燈籠火把,亮子油松,號燈上寫着“黑水湖曹”,坐下馬,掌中槍,真是千人不擋,萬人不敵,嘍卒寨主,也是弓上弦,刀出鞘;正西方鑼聲響亮,燈籠火把,號燈上寫着“蓮花湖韓”,韓忠、韓孝、韓勇、韓猛,寶刀將韓殿魁、韓秀壓住陣角,嘍卒寨主五六百人;正東方喊殺連天,震八方林士佩率衆把住東方。東北角蕭玉臺的袁龍、袁虎,率領嘍卒,把住東北角;西北方蕭鳳台的夏金輝、夏金彪,把住西北;東南角彭湖的王忠,把住東南;西南角巢湖的李豹,手執祖傳的護手紫金鉤,把住西南。八大名山的羣雄,嘍卒寨主有三千餘人,喊殺連天,圍得水泄不通。聾啞仙師說道:“果然他們有預備。”勝爺說道:“你們衆位隨我來。四面八方都是長箭手,咱們就撞他東南的山口,山口不是本山的大少寨主,咱就撞得出去,幫拳的不能賣命。”語畢,勝爺揠魚鱗紫金刀在先,走出有五里之遙,到了二道山口。剛打山口裏出來,二里之遙,迎頭來了一羣人馬,三四十人,頭匹馬乃是紅沙獸撞將前來,正是本山大少寨主挾山太保閔德潤。勝爺說道:“太巧啦,單單碰上他了。”馬到十三位切近,馬打盤旋,在勝爺十三位眼前,左手扣絲繮,右手合着金鼎龍頭搠,一聲喊叫:“你們要識時務,束手被擒!如其不然,大太爺馬走搠飛,將你等碰成肉泥!”此時勝爺背後歐陽德、楊香五他們用話激金頭虎。楊香五說道:“這要是大小子在,必有一場鏖戰。有本事在這時露面。”歐陽德說道:“就是跟你我有本事,在這旯旮他還敢露頭嗎?指名罵他,他也不敢言語。”傻小子一晃沖天杵小辮,大聲說道:“你們兩個小子成心跟我過不去!我若不敢露面是匹夫!”勝三爺正在問鏢之時,傻小子喊道:“勝三大爺!殺雞焉用宰牛刀?有事小侄男服其勞!”勝三爺說道:“這是大敵。”賈明說道:“咱爺們有造化。”傻小子哈巴着羅圈腿,越衆當先,翻開母狗眼一看,大少寨主人高馬大,人似猛虎,馬如蛟龍,這小子跳下馬來有八尺高。金頭虎看罷,哈吧着腿,心中暗道:“我遛到近前,照定馬腿上一杵,將馬弄倒了,他必摔下來,照他腦袋上三杵。”你道,大寨主身後還有三十多人,傻英雄到了切近,內中有人喊道:“大寨主爺留神!這小子沒羞沒臊。”皆因爲內有林士佩手下兩名寨主,知道金頭虎壞。大少寨主聞聽,跳下馬來。金頭虎心中說道:“完了完了,打不着馬啦。”大少寨主一看,賈明三尺多高,大草包肚子,羅圈腿,大少寨主說道:“搠下不死無名之鬼,報上名來。”

賈明說道:“你不認識我?你站穩,別嚇躺下。”大少寨主閔德潤面向西北,單手執定龍頭搠,金頭虎說道:“鞋要破了底兒偏,大海栽花根底深,高山點燈明而亮。祖居賈柳村黑驢寨,姓賈名明,人稱恨地無環鐵霸王,金頭老虎。我有一個兄弟叫賈亮。提咱爸爸,姓賈排行在七,子不言父名,叫鑽雲太保賈七爺。咱在蓮花湖打死豹子,力劈梅花鹿,蓮花湖內叫過好,大鬧臺灣省銀安殿。咱們師傅在千佛山真武頂,紅蓮羅漢弼昆長老。”用手一指老道:“你看那赤紅臉的便是咱們師傅。”

說着話,冷不防跳起來,照定大少寨主頂門上就是一杵,大少寨主裹手一擡,將杵給繃出兩丈多遠,賈明撒腿向回就跑。大少寨主隨後就追,說道:“你算什麼英雄?”傻小子腿短跑得慢,看看追上,用手拍着大肚子道:“招法寶!”大少寨主一怔神,金頭虎又跑。大少寨主道:“真無廉恥,給你爸爸現世。”

賈七爺面上有點掛不住,一晃透風巾,揠寶刃,要臨敵會鬥挾山太保。聾啞仙師道:“賈施主要臨敵嗎?”賈七爺道:“你看你侄子,叫人家罵的不堪入耳。”聾啞仙師道:“賈施主,你的劍是無價之寶,賊的兵刃太笨重,他要損壞了你的寶刃,豈不可惜?你在鏢局子內告訴我們帶應手的傢伙,邱成、歐陽德他們二人揹着虎尾三節棍呢。”歐陽德道:“我這有三節棍。”歐陽德由背後撤下藍布卷兒打開,現出虎尾三節棍,那三節棍有四十餘斤重,非有四五百斤力量,耍不出花兒來。

道爺說道:“賈七爺在家十數年,恐怕使不動。如果使不動,貧道動手戰猛漢。”賈七爺接過虎尾三節棍,使了一個開山勢,一裹手順風掃敗葉,三節棍噹啷啷一響,聾啞仙師一看,就知道賈七爺的工夫沒擱下。賈七爺一伏腰,夠奔山賊,山賊仰面看勝爺與和尚老道,賈七爺已到大少寨主跟前。大少寨主低頭一看,方要說小孩你幹什麼來啦,賈七爺那一隻手拿着三節棍,一隻手捋鬍鬚呢。大少寨主說道:“你這個矬老頭,何必送死?”賈七爺哈哈冷笑兩聲,然後又報了姓名。大少寨主一笑說道:“你也是明清八義呀,矬地丁!你有什麼本領?”賈七爺一縱身形,離地六尺多高,棍打悠身勢。賊人一裹手噹啷啷一搠,把三節棍梢子還回來了。虎尾三節棍潑風八打,上下翻飛,金鼎龍頭搠一百單八招,將賈七爺連棍帶人,全都被龍頭圍住。天氣炎熱,賈七爺熱汗直流,鼻窪鬢角全都見汗,皆因爲賈七爺腹內空空,累得業已疲乏,故此出汗了。勝爺看得真而切真,恐怕賈七爺失手被害。聾啞仙師看得明白,叫道:“勝施主你要替賈七爺嗎?”勝爺說道:“然也。”聾啞仙師說道:“你的刀要叫賊人兵刃碰上就飛啦,貧道上陣吧。邱成你將鋼槍解下來。”邱成急忙撤去皮帶,解下鋼槍,此槍九節,每節八寸有餘,一節螺絲,一節卡口,共合是九節,第九節一尺來長的鴨子嘴,襯素袍,有雞卵粗細,像螺絲的口稍微有點空隙。

老道將九節鋼槍上好,這條槍是十三省總鏢局子頭一條傢伙,保鏢的護院的多有用不了此槍的,拿起顫不圓,大鐵板能扎進幾分去,專破金鐘罩,碰上骨斷筋折,金鐘罩蔽不住。

勝爺見老道將槍上好,伸手由老道手中拿過來,擰了三擰,鋼槍顫得猶如車輪。勝爺道:“還是我臨敵,我還能使這條槍。”

勝爺緊了緊英雄帶,繃了繃十字絆,勝爺繃十字帶時候,槍插在地下,伸胳膊遞腿,沒有繃掉的地方,將槍拿起,勝爺叫道:“賈賢弟!你與閔大少寨主戰得不輸不贏,請暫退下,愚兄領教領教閔大少爺!”賈七爺翻眼珠心中暗道:“我實不能贏此山賊,道兄的點穴法也不準行,人家金鼎龍頭搠蔽住身軀啦。你的甩頭與鏢倒許能贏。”賈七爺思索至此,縱出圈子外,虛晃一棍。勝爺說道:“大少寨主,你要藐視鏢行的英雄,勝英來也。”山賊一笑道:“我正要會鬥你呢。”勝爺不答言,握前把長後把,運動平生之力,照定胸前就是一槍,大少寨主向外一繃,猶如地動山搖一般,勝爺的槍前把鬆了手啦。勝爺心中暗說:“好大力量!”勝爺可就不敢跟他碰傢伙啦,勝爺用純熟的招數,一點眉纘二撩陰,三紮盤肘四分心,吞吐撒放,撤步抽身,兩個人戰到四五十個回合,勝老者鼻窪鬢角見汗。

一來是勝爺盜燈勞乏,二來茶飯少用,這些老少賓朋全都累乏了,山賊故此佔了上風。八大名山羣雄,嚴加防範,各守汛地,不準亂動,四面八方俱都圍住。挾山太保心中有底,他早探明啦,盜燈的只十數人,他告奮勇捉拿盜燈之人,勝爺要東去有林士佩,向南去有曹榮,向西去有蓮花湖韓秀,向北去有本山老寨主,猶如鐵壁銅牆一樣,嚴肅異常,並無亂動者。勝爺熱汗直流,忽聽頭道山口一陣大亂,二道山口外也跟着亂啦,叫苦哀哉,兄不能顧弟,弟不能顧兄,只恨爹孃沒生出翅膀兒來。

一人打九層圍子手,撞到二道山口,高阜處一看,此人心中暗道:“我勝三大爺怎麼使槍呢?”一聲吶喊,如同巨雷:“勝三大爺,我來啦!”大衆一看,一個血人,滿身點桃花,降魔寶杵上鮮血淋漓。聾啞仙師唸了一聲無量佛:“天不絕勝英。”

遂說道:“勝施主且退,金龍來了。”大英雄跑到切近,勝三爺虛晃一槍,縱出圈子外,將槍插在山坡,手扶槍桿,老英雄直喘。山賊一看,金龍一身血跡。

列位,衆老者探陣盜燈,大英雄見衆人走後,在鏢局內吶喊:“頭一撥探陣的黃三哥、蕭銀龍沒回來,二次探陣的赤紅臉也沒回來,三探陣的我三大爺打窗戶走的,四探陣的小矬老頭也沒回來,五探飛蛇陣的去了八個人也沒回來,叫賊人全給得着啦?我去吧!”衆人說道:“你不會消息埋伏。”金龍說道:“我不會消息,我給他砸了。誰要不叫我去,我把他摔死!”

衆位老者全都走啦,誰也不敢攔他。但是傻英雄不認識道兒,央求人送去,誰也不敢答話,高俊龍也是好奇心盛,說道:“我跟你去。”傻英雄說道:“好好,咱倆我是大龍,你是小龍。”倆人遂出了鏢局子,高恆玩耍傻大個,知道大個不會夜行術,高恆一伏腰,向北走出三裏之遙,將大個落在後頭一里多地,高恆回頭一看,孟金龍在後面緊跑。高恆等了一會,大個好容易追上,大英雄趕上高恆說道:“我是大馬,你是小驢,你怎麼快,我也追的上。你就跑吧,不用等着我。”高恆一聽,心中暗說道:“你我二人都是畜類。”二人說說笑笑,來到蕭金臺山口外,一看山口內燈籠火把,照如白晝。高俊龍說道:“我是不能臨大敵,兄長快去吧,裏邊打上啦,我隱在樹林子內。”大英雄說道:“好好,我進山口。”孟金龍晃晃悠悠進了頭道山口。把守山口的嘍卒一看,好大個兒,遂互相說道:“這許是寨主爺請來的。”遂問道:“是老合嗎?外人不許進山。”孟金龍不懂黑話,不能答言,嘍卒們可就有明白的了,大概是鏢局子的大個吧,遂對大英雄說道:“不是老合,別向前走啦。”大英雄說:“什麼叫老合呀?”仍然奔山口而來。

山口梆子一響,亂箭齊發,大英雄降魔寶杵蔽住臉面,前身大腿上中了三隻箭,抹頭向回就跑,跑在樹林中,叫道:“小龍,不好辦,麻桿咬人!”將降魔寶杵向腋下一挾,拔下箭來,咔哧就折了。高俊龍說道:“長箭手管遠不管近,你只管向前進,別管他。”英雄說道:“射在身上不要緊,也就是紮在衣服上;要射在眼上,不就成獨眼龍了?”高俊龍說道:“用手將眼蓋住,就留着一個眼,用降魔寶杵再擋着。你一到嘍卒跟前,他們就都跑啦。”大英雄遂左手蓋着眼睛,右手用降魔寶杵打鵰翎,長箭手管遠不管近,撞到跟前,一杵砸倒下五六個,打倒了兩個,碰倒了三個,大英雄打得長箭手東奔西逃。削刀手上來亂剁,剁到大英雄身上一道道白印,後面撓鉤手搭到大英雄身上也是一道道白印,大英雄杵到處,一倒下就是兩三個,骨斷筋折。長箭手先打散了,後邊的削刀手也跑了,撞飛了撓鉤手,大英雄降魔寶杵上下翻飛,真好似雪花流水一般,嘍卒們死的死亡的亡。頭道山口內,二道山口外,又來了接應的嘍卒,大英雄照舊的砸打,只打得嘍卒們叫苦哀哉,喊殺連天,九層圍子手,共合二百六十人,死傷了多一半,逃走了少一半。撞進二道山口,找高處一看,山賊挾山太保大少寨主與勝三爺殺得正在難分難解之處。孟金龍看着新鮮,心中說道:“我勝三大爺怎麼使槍啊?”一聲吶喊,趕奔前來。

被困的十三位英雄一看,大英雄猶如血人一般,聾啞仙師叫勝爺退下,勝爺虛點一槍,縱出圈子外。金龍說道:“小子,你又逞威風哪?”大少寨主說道:“來者是孟金龍嗎?”金龍答道:“對啦。咱是君子打,還是小人打?”大少寨主說道:“此話怎講?”孟金龍說道:“北面是你們的老賊?”閔德潤說道:“不許胡說,那是老寨主。”傻英雄又用杵向西一指:“那不是韓家八大錘?東邊那個我們倆滾過,那小子叫林士佩。南邊那個好些騎馬使槍的,都是什麼東西?你們有能耐的賊有多少吧?”大少寨主說道:“連本山帶外請的有三百餘人。”

大英雄大聲說道:“我們保鏢的下請帖請來的七百餘位!要是君子打,咱們單打獨鬥;要是小人打,我將那七百多位都叫進來,咱是猛牛陣羣毆!”大少寨主本是渾小子,認以爲真,心中說道:“許是有七百多人,勝三爺一下請單,保鏢的護院的都得來。”閔德潤思索至此,遂說道:“大少寨主跟你單打獨鬥。”孟金龍說道:“好朋友,咱是文打,咱是武打?”傻英雄此時愚弄了大少寨主啦。閔德潤問道:“怎樣文打,怎樣武打?”孟金龍說道:“文打有文打的招數,武打有武打的招數。你使的那是什麼傢伙?”大少寨主說道:“我使的叫金鼎龍頭搠。”金龍問道:“你有多少招?”大少寨主說道:“一百二十八招。”金龍說道:“我們老頭是俠客,子不言父名,二俠。我師傅是劍俠客大腦袋。你不信,你打聽打聽,我師傅教給我一千八百六十四招。”山賊一聽,信以爲真,遂說道:“文打怎樣?”金龍說道:“若是文打,咱倆一對三下的,看看咱倆誰氣力大。你不是叫挾山太保嗎?看看挾山太保有勁,還是混海金鱉有勁。”衆賊人都看得着,可聽不見孟金龍與挾山太保說話。閔德潤說道:“咱還是文打吧。”金龍說道:“好朋友,別看我們是外來的,行俠作義有容人之量,你先打我三下吧。”

閔德潤說道:“還是你先打我爲對,外來的是朋友。”金龍說道:“好吧,那麼就我先打你三下。”大少寨主將金鼎龍頭搠一橫,說道:“你打吧,小子。”金龍運動十三太保橫練,對準搠杆就是一杵,就見半空中冒起多高的火星子,閔德潤晃了兩晃。孟金龍向後退了兩退,口中喊道:“山賊這小子好大勁兒呀!”列位,孟金龍十三太保的橫練,閔德潤有金鐘罩。正在此時,就聽弼昆長老背後喊道:“大小子,少才無智!你打他搠杆當中,他是倆手的勁頭,一定搪得住;你打他左手那頭,他左手沒勁,必向下一塌,就打在腦袋上啦!打死他,還不知道怎麼死的呢。”金龍第二杵果然奔左胳膊那頭砸去的,大少寨主一看杵來不正,向後一退,就“噹啷”一聲。閔德潤胳膊可就麻啦,問道:“你這是怎麼打的?”金龍說道:“歪啦,再砸砸正了。”金頭虎又喊:“大小子渾蛋!你砸完了人家,不叫人家砸你,你多現世呀?拿杵一領他眼神,給他一羊頭,將他撞死就完啦。”金龍第三杵一晃悠,閔德潤說道:“你倒砸呀。”金龍說道:“運勁呢。”金龍一晃悠杵,德潤一擡頭的工夫,噹啷一頭奔胸口撞去。這一頭足有一千五六百斤的力量,閔德潤一退兩退,鬧了一個仰面朝天。金龍將閔德潤撞倒,將杵向背後一插,拿起金鼎龍頭搠,就要奔那閔德潤頭上砸去。

此時閔德潤可昏過去了。勝爺說道:“不可。”李四爺說道:“爲什麼不打死他?”此時金龍一回頭,人家將大少寨主搶走。

勝爺叫道:“金龍,奔山口殺去吧!”金龍左手金鼎龍頭搠,右手降魔寶杵,勝爺左手魚鱗紫金刀,右手九節鋼槍;賈七爺右手秋風落葉掃,左手三節虎尾棍;其餘大衆都亮出家夥。孟金龍在前無人敢當,從此提起金龍之名,星斗無光彩,三江水倒流,八大名山羣賊聞名喪膽,後山的虎豹提起金龍魄散魂飛。

撞出二道山口,頭道山口無人阻攔,到樹林中,撞見高恆,老少十五人夠奔十三省總鏢局,乘興而來,敗興而返。

到了鏢局子,大衆更換衣巾,淨面漱口喝茶吃飯等事,不能細表。勝爺飽餐一頓,飯畢,勝爺說道:“咱們是明日上蕭金臺,還是今日上蕭金臺?”道爺說道:“歐陽二義士作了若干的假名帖聘請賓朋,勝爺且稍安勿躁,稍待兩日必有賓朋到來。”大衆也都以此言相勸,等到第四天,忽然趟子手報告:“鎮九江屠大爺到來,並帶領十二位弟子。”勝爺聞聽,不勝之喜,勝爺率領大衆迎接出來,一看屠大爺這匹馬,通身紅的,腦門上有一塊白點,此馬名爲棗騮紅,又叫千里獨行一盞燈。

勝爺見面躬身施禮,屠大爺叫徒弟見勝三爺,過來三個徒弟,一個叫張錘,一個叫張豐,一個叫張鎮。屠大爺說道:“這三位雖然是我的弟子,另有點口技,他們會學雞鳴犬吠,如有用着之處,必定效勞。”勝爺說道:“如有用處,必定奉煩。”

說着話,勝爺與屠大爺攜手進了大客廳。屠大爺上座,勝爺說道:“屠大爺怎麼來得這樣快?”屠大爺說道:“別提啦,二蠻子王八羔子立逼我前來,如不前來,他就放火上吊。”勝爺派人預備了酒席。第二天,趟子手報告:“門外來了三老,一位少年的英雄。”勝爺率衆迎接,乃是孟鎧孟二俠、鎮三江蕭傑蕭三俠、踏雪於豐恆,少年乃是於化龍。陸續又有俠義莊頭邱璉,帶領年青的徒弟六七位。第四撥又有飛龍鎮的丁紳董,帶着二子丁龍、丁虎。一連來了十餘撥,都是蠻子請來的,共合二百來位。勝爺叫道:“道兄,咱上蕭金臺去,人夠用的了。”

聾啞仙師說道:“請人的還沒來呢,再等一兩天不遲。”正在此時,忽然有趟子手報告:“門外現有蕭金臺姓趙的,奉閔老寨主之命前來。有名帖,還有一封信,必須面遞。”衆英雄聞聽一愕,齊聲說道:“好大膽的賊人,給原辦案的下帖。”只見名帖上書“閔士瓊”。勝爺叫三太、香五、茂龍、李煜等出去迎請。工夫不大,只見三太、香五等在前,茂龍、李煜後面相陪,進來一位寨主,此人身穿黑青色大氅,藍緞短靠,黃中透煞的臉面,二十以上的歲數。三太用手點指勝爺說道:“趙寨主,這是我的老師。”勝爺站起身形,此人向勝英一抱拳,說道:“勝老明公,蕭金臺閔老寨主派我前來,現有書信。”

語畢,由兜囊中取出。三太接信到手,轉遞與勝爺。勝爺拆開書皮一看,內寫道:“字奉十三省總鏢頭勝老明公臺覽,弟不才閔士瓊頓首百拜:前因珍珠燈一事,致與明公擊掌。飛蛇樓上懸掛萬壽燈,弟士瓊確實掛的是寶燈,吾之道友許道成自逞奇才,做假燈懸掛,掉換真燈,弟實在不知,事後經小弟調查明白,始悉樓上乃是假燈。士瓊言而無信,有負勝老明公,今特遣小徒趙仁,奉帖聘請明公與衆位鏢行的老師,二十六日駕至小山敝寨,弟預備水酒恭候,珍珠燈之事面談。來者君子,不來者小人。年月日時。弟閔士瓊手啓。”

勝爺看畢,說道:“趙寨主,多承你們師徒美意,後日二十六日必到,如有失信,勝英非爲人也。”勝爺叫三太下邊預備酒席,與趙寨主暢飲一番。此人叫道:“勝老明公,多承美意,我家老寨主與八大名山羣雄,在小山內甚爲盼望迴音。”

勝爺說道:“如此請趙寨主即速回山,二十六日勝某必到。”

又說道:“三太、香五,你們送趙寨主。”趙仁剛一轉身,孟金龍一手揪住趙仁胸前,將趙仁提到三四尺高,趙仁唬的顏色更變。金龍說道:“我打算拋他牆外去,還叫他走嗎?”勝爺說道:“快放下,如不聽我話,雙腿砸折。”金龍說道:“若不是三大爺攔阻,我非摔死你不可。”勝爺說道:“三太,好好將趙寨主送出鏢局子,不許造次。”此人出了鏢局子,抱頭鼠竄而去。鏢行大衆,有的說將趙仁剁了的,有的說送往官家的。勝爺說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二十六日,咱還要赴會呢,要將他斬了,怎見閔老寨主呢?”聾啞仙師說道:“現在屠大爺在場,你也不與大衆商議商議,就應允他了。你曾看見八大名山羣賊之勢嗎?酒無好酒,宴無好宴,分明是殺人的戰場。老弟兄十幾位,你都不相商。”勝爺說道:“他不請我,還要破他的山呢,他既請我,這豈不是天假之便嗎?”老道點了點頭,叫道:“勝施主,你附耳過來,平常的本事不必赴會。”

聾啞仙師遂低聲說道:“所去之人,依我之意,屠大爺與貧道,及你們三俠、李剛、賈七爺、邱鏈、丁桂芳、於豐恆、歐陽天佐、三大門的門人,共合八十四位。惟有孟金龍可得囑咐,別愈打愈成仇。”孟二俠叫道:“金龍,你若不聽話時,我將你活埋啦。”金龍說道:“我明白啦,你們叫我摔死誰,我就摔死誰。”二俠囑咐完了金龍,勝爺遂催下邊擺酒席。四更多天,大衆吃喝已畢,由鏢局子起身,夠奔蕭金臺赴會。八老在前,列位,哪八老?第一位勝三爺、第二位鎮九江屠粲、第三位諸葛道爺、第四位李四爺李剛、第五位弼昆長老、第六位孟二俠孟鎧、第七位蕭三俠蕭傑、第八位漢奸蠻子歐陽天佐。後面三大門徒弟,最後邱璉、於豐恆等諸老者,八十四位浩浩蕩蕩出了鏢局子,真是高高矮矮,醜俊不齊。走出二十多裏地,大衆熱汗直流,惟有蠻子大聲喊道:“冷得很哪!冷得很哪!”

衆英雄走到辰時已過,看見峻嶺高峯,山口外東首,高搭一座綵棚,紅、綠、藍、黃五色彩綢,八個紅綢子彩燈,不亞如辦喜事的一般。賈明喊道:“香五你看,這別是誰娶媳婦吧?”

香五說道:“這哪是娶媳婦?傻小子,這是鬧喪呢。”賈明說道:“你小子是怕打仗?要害怕,別來呀,本來就是鬧喪。”

只見由綵棚之中出來一位少年寨主,領着三十餘個老嘍卒,全都衣帽齊楚,這位寨主正是下帖的趙仁。迎到八老面前,控背躬身,叫道:“勝老明公!前日多蒙招待,我回到敝山,與我恩師學說明公的大仁大義,衆家寨主無不贊成,各位寨主歡悅非常。大衆問我鏢行的人衆有多少位,我對他們報告,不差二百來位。可不知老師傅來了多少人呢?我們小山請來的高親貴友三百餘位,明公與明公鏢行的師傅引見,當時沒有工夫喝茶用飯,你們各位暫在綵棚內稍微吃點點心喝點茶,打完茶尖,再請明公等進山不遲。衆位達官幸勿推卻。”勝爺道:“多承美意,難得你們師徒,這樣擡愛我等。”勝爺八十餘人遂進了綵棚。到裏邊一看,金漆八仙桌子三十餘張,預備二百來人的座位,勝爺等來了八十四位,連一半座兒也佔不了。正北的首座,勝爺、蕭三俠、孟二俠、屠粲、李剛等六老一張桌,東邊第二張桌聾啞仙師、弼昆和尚、歐陽義士天佐、賈七爺、胡景春、蕭銀龍等,其餘衆英雄坐在東南的一排桌。當時那位寨主派人擦抹桌面。列位要知道,康熙年間,細瓷非常的講究,每桌上一個官窯瓷茶壺,六個茶碗。按桌滿了茶,大碗的釅茶,雖然不是揚子江心水,真是蒙山頂上茶,真是清香撲鼻。衆位起五更來的,走了一清早晨,正在思水之際,茶是最潔淨之物,衆英雄俱都喝茶,金龍要了三個大杯。工夫不大,喝了有三壺,大家心中甚爲暢快。由綵棚東北角,後面有廚房,就聽煎炒烹炸,刀勺亂響。嘍卒將壺碗撤去,擦抹桌面,擺上杯筷,先上了乾鮮果品蘋果梨,全都去皮打成片,盤底鋪壺冰,鮮果上灑上白糖。每桌上一個廣錫酒壺,六個大酒杯,嘍卒們俱都給斟滿酒。衆英雄觀看,酒杯雪霜白,熱酒非常清亮,熱氣一冒,聞着是正氣味,這酒內若是有藥,色必發渾,或者熱氣發腥,令人嘔心。大家全都留神觀看,就是有一桌不喝酒的,都是誰呢?和尚老道與回回大爸胡景春。賈七爺與歐陽天佐二位雖然好喝,今天也不喝,其餘都愛喝酒的。惟有金頭虎一見乾鮮果品、熱酒香氣襲人,饞的直流哈拉子,金頭虎說道:“我先喝兩杯吧,這小子們真孝順。”黃三太說道:“賈賢弟,哪有這樣忙的?你看前邊六位老前輩喝時,咱們再喝不遲。”說着話,只見六老者,左手捻髯,右手擎杯,杯方沾脣,蕭銀龍忽然站起身形喊道:“衆位叔叔大爺,千萬別喝酒。”六老聞聽,全都放下酒杯。銀龍說道:“俗雲,主不飲,客不食。這位寨主既擡愛我們,必須陪着我們痛飲。趙寨主乃是老寨主的高徒,此席足可代表主人,趙寨主你替我喝了這一杯吧。”趙仁答道:“少鏢頭,我方纔吃完飯,不勝酒力了。”銀龍又說道:“三十餘位不論哪位,請替我飲這一杯。”大衆說道:“我們都不會喝酒。”小俠客一笑,說道:“怎麼三十多人都不會喝酒呢?既爲綠林道,都不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再說趙寨主二十多歲,吃完飯也可以喝一杯。這裏邊無私也有弊,你若不喝此酒,便是酒中有毛病,我勝三大爺本不是真要喝,不過試試你們讓酒的喝不喝。別以爲我們爺們當愚癡之輩,如若酒裏沒有意外之物,你是非喝這一杯不可。”銀龍杏子眼亂轉,上下打量趙仁,只見趙仁顏色更變,說道:“我們山裏有的會喝的,我給少俠客請幾位陪飲。”賊人遂轉身形出彩棚,向西走進山口,在山坡東又轉身向北去了。蕭銀龍一轉身,緊靠歐陽德那張桌,遂低言說道:“如此如此。”歐陽德喊道:“我肚子疼,我要在旮旯裏大便!”老和尚說道:“去去去,外面去。”北面桌是胡景春,銀龍又低言道:“如此如此。”胡景春也出了綵棚。

銀龍又對孟金龍說道:“如此如此。”金龍喊道:“誰伺候我這張桌?”一個長髯的老卒遂答道:“我伺候你這張桌。”金龍問道:“你姓什麼?”嘍卒答道:“我姓陰。”金龍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小子。”老嘍卒說道:“我叫陰不搭。”金龍說道:“你給我取一個大碗來,我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

嘍卒遂答道:“我給你拿大碗盛酒去。”這位老嘍卒也是一個頭目,暗中他恨孟金龍,金龍撞山口之時,打死他一個侄子,叫陰顯,被金龍一杵砸得萬朵桃花開,暗中他要替他侄子報仇,熱騰騰的斟一大碗酒,給金龍端了來。孟金龍左手接酒,說道:“還是好酒哇?”老嘍卒說道:“這是我們老寨主用大車由燒鍋拉來的,在地窯子大缸中藏了二年,暴氣味都沒有啦。”金龍說道:“好哇,好酒你替我喝吧,小子。”語畢,一把將陰不搭下頷掐住,說道:“小子,你要不喝,我掐死你。”列位,金龍是多大的膂力?陰不搭如何禁得住這一把抓呢?陰不搭此時身不由己,仰着脖兒,咧着嘴,金龍端着碗向嘴裏一灌,陰不搭本來不願意喝,沒有法子,連喝帶灑,喝下有半碗去。喝完了之後,金龍抓着胸前的衣服說道:“小子,你哪兒也別去,我看着你狗孃養的。這叫害人如害己,殺人不用刀。”說着話,只見陰不搭渾身立抖,顏色更變,叫道:“勝三爺!你叫你的鏢頭將我放開吧,叫我躺着死吧。”勝爺叫道:“你放開他吧。”金龍說道:“叫你小子倒下死,這是我勝三大爺恩典你。”語畢,將陰不搭鬆開,陰不搭倒在就地,七竅流血,工夫不大,氣絕身亡。

勝爺說道:“銀龍,你看出破綻來,爲何叫趙仁走了呢?”

銀龍說道:“趙仁走不了,我歐陽德哥哥假裝解手兒追出去啦,胡景春大哥也追出去啦。”勝爺說道:“你小小的歲數,怎麼看出酒中有毛病呢?”銀龍說道:“非是小侄男的細心,乃是諸葛道爺叫我辦的。”勝爺控背躬身說道:“道兄真是見事多明,這酒怎麼這樣大的力量呢?請道兄明言賜教,叫三太他們也好長些見識。”老道說道:“有一宗惡鳥,有一宗孝鳥,烏鴉反哺,乃是孝鳥。惡鳥就是梟鳥,小梟鳥能飛,大的就不能啦,小鳥雖能飛,它可不去打食吃,它吮大鳥之血,吮完了血,它便吃肉與肺腑,兩個小鳥將大鳥的毛皮架出窩去,掛在樹枝上。有一宗鳥名仙鶴,專吃五毒長蟲、蠍子等,蠍子、長蟲苦鑽在窩裏,它能用嘴刨出來食之,毒氣都歸在冠子上,若用針刺冠子一下,人要一舐,當時即死。有一宗鴇鳥,還有一宗鴆鳥,公鳥名運目,它專吃烏頭蛇,黑頭的長蟲,烏頭蛇被鴆吃下去,鴆鳥也不能活,他落在樹上,雙爪抓住樹枝,頭朝下流哈啦子,哈啦子沾在樹皮上,那樹就腐爛了,變成一種黑炭,人要得着那宗炭,價比黃金,向寶刀上一擦,就是毒藥刀,向鏢上一擦,就是毒藥鏢。那宗鴆鳥,他專吃五毒,他那翅膀管裏有毒,若是用他的翅膀翎毛向酒缸內一掃,這一缸就是毒酒了,人要吃下去立刻七竅流血而死。”老道正在談論藥酒之事,就看歐陽德由外面進來,扛着趙仁,胡景春在後面跟隨着。歐陽德問道:“三大爺,老嘍卒怎麼死的?”勝爺說道:“用酒灌的。”歐陽德說道:“唔呀,我要喝了酒,我也幹啦。”勝爺問道:“怎麼拿住的趙仁?”歐陽德說道:“他出綵棚向東去,走的慌慌張張,他又看我在後面追趕,他遂緊跑,我大師兄繞到前面樹林子之中,將他截住,大師兄跟他要買路錢,他亮刀,被我大師兄拿住。”勝爺叫道:“三太!將趙寨主足下綁繩解開攙起來。”賊人面向勝爺一站。勝三爺叫道:“趙寨主!你於前日二十四,在鏢局子下帖,依我鏢行的朋友,有要將你碎屍萬段的,有要將你送到官面的。我姓勝的派人遠送,又與你預備酒席,你不擾,我姓勝的可對得起你。你下帖要我二十六日赴會,在下應約而至,未進山寨,先在綵棚中用毒藥酒之計,酒內藏毒藥殺人不用刀,我們若一大意,吃下酒去,立刻死於非命,老少八十餘人。你們居心太狠啦!”趙仁說道:“我家老寨主派我預備茶飯,我自知好茶好酒,我不知裏面有毒藥沒有,現在將我們頭目灌死,當然酒中有毛病。你等既然看出破綻,殺剮隨便,何必多問。”勝爺道:“足下年輕輕的,真是膽子大,面不更色。我若將你放了,你能學好嗎?”趙仁說道:“你如不殺我,我仍回蕭金臺。我跟老寨主師生之誼,不忍背之,生死絕無二心。”勝爺說道:“不殺你者,恐怕負了你少年英材。”惡賊是耗子舐貓鼻,尋死。列位,他要是說兩句軟話,勝爺也就不殺他啦,他日後不是還能回蕭金臺嗎?年輕的英雄全都亮出兵刃,將綵棚圍住,又有二十多位將趙仁圍住,就等勝爺發言,將趙仁亂刃分屍。勝爺捋銀髯不語。蕭銀龍在趙仁背後,對勝爺一擺手,跟三太等又一擺手,說道:“趙寨主不愧硬漢。”當時將賊人二背解開,大漢孟金龍說道:“你要放他,我摔死你!”銀龍說道:“趙寨主,你真乃英雄,可佩可敬。我三大爺最愛硬漢,朋友,你請吧。”勝爺心中暗道:“我沒說放趙仁,銀龍敢放他,這孩子必有良謀。”銀龍語畢,向賊人背後一縱身,照定趙仁左肋梢,噗的一聲,扎進有七寸多深,賊人大喊一聲,少爺雙手託刀柄,兩條胳膊伸直,挑着向外走。金頭虎看了,說道:“我看看扎進多深去?”賈明爬在跟前觀看,少俠客一抽刀,向東南一縱七八尺遠,這股血,濺了傻小子一臉一身。傻英雄說道:“我真倒運,濺我一身血,好血腥味。”小少爺擡腿擦刀,身上血點不濺。勝爺叫道:“銀龍!這是何道理?爲何暗算他呢?”少俠客笑道:“三大爺,你看賊人多橫啊,你要一說剁他,他必然破口大罵。你老人家是什麼資格,豈能叫他破口大罵?他藥酒沒用上,我的短刀可用上啦,這就是短刀對藥酒麼。”賈明喊道:“短命鬼!你可活長壽的?你沒濺一個血點,我可鬧了一身血一臉血。”

蕭銀龍說道:“衆位弟兄,還不剁他?好解一解心頭之恨。”

黃三太等大家上前,將賊人剁得骨肉翻飛,一霎時剁成肉泥一般。此時衆人將西南的八仙桌都移開了,大衆說道:“將這夥老嘍卒也剁了吧。”三十多老嘍卒跪倒地下磕頭,如同雞啄碎米似的。勝爺動了惻隱之心,叫道:“大衆不許傷老嘍卒,叫他們逃命去吧。”三十多老嘍卒抱頭鼠竄,如同喪家之犬。勝爺說道:“咱們大衆殺進山口,跟閔士瓊要珍珠國寶萬壽燈。”

聾啞仙師阻攔道:“未進山寨先有藥酒一計,山內必更有奸謀。咱們大衆暫且回鏢局子,與他下書改日再會,我們也可以看看他的動作。”賈七爺、屠大爺等俱道:“此計爲上。”勝爺被衆英雄所勸,乘興而來,敗興而返,衆英雄八十四位遂回鏢局子。

此時太陽平西,衆人漱口喝茶擺酒吃飯,酒至三杯,大家商議,明天下帖,哪位可去,聾啞仙師說道:“貧道不敢派人,恐出差錯,勝施主可以問何人願去。”勝爺酒至五杯,抱腕當胸對大衆說道:“哪一位明日蕭金臺下帖,另定日期赴會?哪位辛苦一趟?”當時不下二百餘位,俱各默默無言,連問兩次,無人答言。勝爺面帶難色,說道:“下名帖傳書,我本人實不能自去。”話言未了,閃出一位剛直的男兒三太道:“老師不必爲難,弟子三太願往下書。”聾啞仙師站起身形說道:“三太,你去不得,你不稱其職。”三太聞聽,臉上一陣紅潮,叫道:“師伯!我怎麼去不得?莫非說小侄男畏刀避劍,怕死貪生麼?”聾啞仙師說道:“此事秉性剛愎者不成。你乃世代簪纓,少爺脾氣,此事非性烈者所能。”三太說道:“山大王難道見人就殺嗎?”聾啞仙師道:“作此事,得有勇有謀,能柔能剛。你性如烈火,焉能稱職?三太你不要多言。”聾啞仙師道:“勝施主,你再向下問。”勝爺又向下問道:“哪位去蕭金臺下書,替我勝英爲力?”話言未了,閃出一位少俠客蕭銀龍來,叫道:“三大爺,愚小侄願往!”勝爺問諸葛道爺:“蕭銀龍可去嗎?”老道用袍袖一遮臉面,用手暗指蕭三俠。勝爺會意,問道:“蕭三弟,令郎願往可乎?”蕭三爺一笑說道:“老夫只此一子,猶如掌上明珠,千頃地一棵苗,要說我舍不的,桌面上我說不出來。他既願去,就叫他去吧。”銀龍一笑說道:“我去有三可,黃三太有三不可。黃三太性暴一不可也;不能言二不可也,能爲武技不成三不可也。我若去,第一爲的是萬壽燈;二則爲勝三大爺;三則我見了閔老寨主,我不能強橫,我還不能軟弱,給衆位老英雄丟臉。話是開心的鑰匙,再者說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我在蓮花湖三天三夜,尚能未死,何況這一點小事呢?作事要是恐懼畏縮,怎能稱爲俠客義士?我意已決,明天早晨,我夠奔蕭金臺下書。勝三大爺你就寫信吧,將珍珠燈之事交代清楚,信後面留點地方,寫上我的名姓,塞北觀音蕭銀龍,書呈閔老寨主,好叫他們知道我的姓名。今天用毒藥酒灌死老嘍卒,拿趙仁是我將他扎死的,我叫衆兄長將趙仁亂刃分屍,放走的嘍卒,必與閔士瓊學說,老匹夫必然懷恨於我,他若見了我必然分外眼紅。到了那時,小侄男見機行事,絕不能墜入他的圈套中,我能安然迴歸鏢局子。未思進,先思退,我若在蕭金臺受了害,爲皇上的寶燈,爲三大爺的官司,也算千古留芳,死重於泰山。”當時差役取來文房四寶,勝爺與聾啞仙師相商,書目以上寫閔老寨主臺覽,封好了之後,次日蕭金臺下帖。吃完晚飯,少俠客早早安歇。

次日早晨,六月廿七,少爺梳洗喝茶吃點心,打開包裹,取出一身新衣服穿好,桃花臉滿面紅光。勝爺與大衆正在大廳吃茶,少爺來到大廳,與勝爺要名帖與書信,少爺由兜囊中取出綠皮子護書,將書信夾好,帶在腰間,叫道:“衆位叔父伯父!”又叫道:“父親,孩兒下帖去了!”勝英、孟鎧、蕭傑等,俱都以袍袖遮面,不忍視看,惟有勝爺叫道:“賢侄,你可保重些!”銀龍說道:“三大爺,明天我若不回來,與三大爺就難以相見了。”語畢,笑嘻嘻出了鏢局子大門而去。黃三太叫道:“兄弟,我本願去下書信,怎奈長者不叫去,奈何奈何!兄弟你才一十四歲,愚兄放心不下。”語至此,三太眼淚圍眼圈直轉。銀龍說道:“哥哥不必放心不下,小弟此去,安如泰山。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你我兄弟乃是俠客的子弟。兄長豈不聞宋朝有一位嶽元帥,忠君愛民,領兵征討,與金兀朮兩陣對圓,金兀朮帶精兵二百餘萬,兵強勢大。外有強敵,內有奸臣,宋朝中的秦丞相,懸秤鬻官,非親不取,非財不用,當時有一位新科狀元張九成,無有金銀打點秦丞相,秦檜奏明聖天子,說徽、欽二帝被擄於金邦黃龍府,風傳在金邦坐井觀天,非有膽識過人之輩,不能到金邦請安問候,新科狀元張九成可稱其職。秦檜因爲新科狀元不肯打點金銀以肥己,故說新狀元可稱其職,爲的是送了新科狀元之命。秦檜將本奏上,宋天子不明真相,遂遣張九成夠奔黃龍府問安,張九成先過嶽營,嶽元帥接待欽差張九成,嶽元帥問道:‘欽差大人有何公幹?’欽差說道:‘我奉旨到番邦黃龍府請問徽、欽二帝之安。’嶽元帥說道:“這必是秦丞相之謀,皆因欽差無錢打點秦丞相。’欽差說道:‘大帥不知,我乃一介寒儒,焉有餘資孝敬秦丞相?’嶽爺問道:‘欽差帶了多少隨從來?’欽差張九成答道:‘二百餘人。我打算將隨從寄在元帥營中,我單人獨馬自闖番營。’嶽爺說道:‘欽差大人此去凶多吉少。’欽差說道:‘君叫臣死,臣不死,則爲不忠。’嶽元帥嘆道:‘真忠臣也。’嶽爺又言道:‘帳前衆位將軍,哪一位保護欽差大人穿番營而過?’帳下一人厲聲曰:‘末將願往!’嶽爺舉目觀看,乃是勇將湯懷。嶽元帥問道:‘將軍帶多少人馬?’湯懷答道:‘末將一人一騎,隨定欽差,我要闖番營。’二位來到金營,有八大路酋長、都督、太保,報與四殿下金兀朮。金兀朮問明來歷,親自出營觀看,果然是一文一武,問明情由,兀朮暗中說道:‘一文一武要穿營而過,真是好樣的。’兀朮遂傳令:放二位一文一武穿營而過,如有放冷箭暗算者,必要軍法從事。二百萬大隊列於兩邊,一文一武穿營而過,湯懷將欽差送過了金營,有番兵番將接待欽差,湯懷撥馬而歸,金兀朮暗傳號令,二百萬大隊要捉活湯懷,不要死湯懷,誰要將湯懷捉住,封他大大一個官爵。湯懷單人獨馬殺了一天一夜。列位,兵到十萬,無邊無沿,兵到二十萬,扯地連天。二百來萬大兵,如何殺得出去?湯懷只殺得力盡聲嘶,在馬上謝過了宋天子之恩,嶽元帥保舉之德,遂亮佩劍自刎在二百萬大隊之中,宋元明五七百年後仍留美名。衆位兄長,小弟不能比先烈,咱也是俠義之後,豈能自暴自棄?我若死在蕭金臺,美名亦可傳千載;小弟若命不當絕,再與衆位兄長聚會一處。衆位兄長請回吧。”語畢,小豪傑轉身形夠奔蕭金臺去了,蕭銀龍頭也不回,黃三太唉聲嘆氣。

少俠客由巳分時到了蕭金臺山口,一進山口,呼嘯一響,三五十名嘍卒,每人一口雙手帶一橫,擋住去路:“你這學生好大膽子,敢向山內亂闖?”美英雄一抱拳,說道:“哪位是報事的頭目?”把山口的嘍卒一聽,心中暗想:“這個孩子,長得真好看哪。”遂有一個嘍卒叫道:“頭目,外面有人找!”

只見由削刀手後面過來一名報事的嘍卒,問道:“什麼事?”

嘍卒說道:“有一幼童來找您。”老頭目說道:“大家不要取笑。”遂問道:“這位小少爺進山何事?”小少爺掏出護書說道:“現有一名帖,請您轉呈老寨主,並有書信一封,必須當面呈遞。”老嘍卒接帖一看,原來是勝三爺的名帖,上書“勝英字子川。”老嘍卒問道:“小少爺貴姓?”銀龍答道:“在下姓蕭。”老嘍卒遂叫:“衆位兄弟們陪着少爺,我到裏面遞名帖去。”老嘍卒拿着名帖,來到聚義廳,單腿打千,口中說道:“報老寨主爺,外面來了一位下帖的,是一個小孩,先遞名帖,要緊書信面呈本人。”老寨主接帖一看,說道:“衆位寨主,咱下帖請他,他又下帖不知何事?”語至此,遂叫德俊帶領頭目迎請下書之人。這一迎請真是神仙接神仙,玉面小如來,迎接塞北觀音。報事的嘍卒帶路,來到山口,報事的嘍卒用手點指銀龍說道:“這就是下帖之人。”閔德俊一看,心中暗想:“勝英,你這不是藐視我們山中無人吧?十三省鏢局子什麼人沒有,爲何單派一個小孩來呢?”閔少爺又一轉念:“他既然敢來下書,必有點來歷。”銀龍擡頭一看,不問可知,曾聽黃三哥提過,此人必是在北京摔死五城都察院管家的閔二少爺,越獄救秦尤就是此人,此人藝業甚高,年齡較比我大三四歲。銀龍正在思索,老嘍卒給二位介紹,問道:“少爺臺甫?”

銀龍說道:“在下姓蕭名銀龍。”老嘍卒又指德俊說道:“二位見見吧。”銀龍問道:“寨主貴姓?”閔德俊答道:“在下姓閔名叫德俊。在下年輕,禮貌不周,少鏢頭多要原諒。”銀龍答道:“豈敢豈敢。在下不明貴寨的規矩,還祈多加指導。”

德俊一聽,銀龍雖然年幼,言談不俗,遂答道:“哪裏話來?貴步踏賤地,多蒙擡愛我們父子。鏢頭這一來,蕭金臺枯草生輝,增光不少。少鏢頭請。”蕭銀龍答道:“寨主請。”二位並肩慢慢向前行走,他二人說着話,真是對答如流,如賓如友,各自暗中敬重。蕭銀龍走着道兒,杏子眼亂轉,只見頭道山口是削刀手,二道山口長箭手,一排排一行行,全都站立兩邊。

三道寨門撓鉤手,有四五十人,抱定撓鉤,俱都核桃粗的杆子,帶鋼鉤,赤袍血點紅。進了寨門,來到聚義廳的東跨院角門外,蕭銀龍止住腳步。二少寨主暗中佩服,口中說道:“嘍卒們,你們大家陪着鏢頭,請少鏢頭略待片刻,我到裏面回稟。”蕭銀龍連聲答應,杏子眼向裏偷看,聚義廳高搭天棚一座,天棚過房一尺有餘,銅鐵網罩着四周,銅鐵絲都有黃豆粒粗細,窟窿有鴨卵大小,東敞廳外,牆上俱釘的是茶碗大麴鋼環子,網在鋼環子上掛着,想要出入,非從東西角門不可,聚義廳好似天羅地網一般。二寨主到聚義廳內,回稟老寨主道:“孩兒已將十三省總鏢局的少鏢頭接到。”若是嘍卒們報事,可得單腿打千,因爲他是少寨主,故此鞠躬報事。只聽上面說道:“來者必是一位說客。”吩咐一聲:“有請下帖之人。”少寨主遂翻身出來對銀龍說道:“少鏢頭,我家老寨主有請。”少爺抖了抖英雄氅,大搖大擺,走到聚義廳,銀龍眼珠一轉,一看正北居中,五間大廳,明五暗七,老寨主閔士瓊當中正座;西廊下蕭金臺、蕭玉臺,蕭鳳台,三臺的寨主;後邊是三山五嶽,黑白兩道,水旱兩面,有一百五六十位,俱各威風凜凜;東廊下蓮花湖、黑水湖、澎湖、巢湖,綠林道羣雄百十餘位。東廊外有三五張桌,銀龍一看,不由得一怔,這一撥人是臺灣省的,皆因銀龍是臺灣省生人,故此認識。有二千歲石朗,有三千歲金錘無敵將曹士彪,帶領着有招賢館、會賢庭的一干英雄,俱都是武學出衆,惟有這一撥人物,不屑大清國管轄的,就是勝爺見着,也得以禮相待,俱都是聞名的朋友。又看老寨主桌前有兩張金交椅,左有鎮八方林士佩,右有大少寨主挾山太保閔德潤,二人更是威風,裏面兵刃架子上,戳着六十二斤半重的狼牙鑽。聚義廳下站立二十八隊削刀手,各抱朴刀,雄赳赳氣昂昂。聚義廳的地方,足有大戲園子的大小,內中臺灣省的二千歲石朗,乃是奉張奇善之命前來,石朗上知天文,下達地理,中曉人和,真有觀天下在掌中之才,文能安邦,武能定國,乃是臺灣省第一的人物。雖然前來赴會,石朗暗暗囑咐臺灣之人:“咱臺灣的人是坐山看虎鬥的宗旨,可別逞能幫拳,咱看一看大清國的龍虎風雲會。”閒話不提,且說削刀手喊道:“來者跪下!跪下!上邊是老寨主爺,老寨主一怒,將你亂刃分屍!”削刀手喊着,銀龍佯作未聞,削刃手說道:“傻啦?怎麼不知道跪下呢?”此時老寨主站起身形觀看,細打量塞北觀音蕭銀龍,頭上五色絨線網子繃頭,裏邊黑漆漆的髮髻,梳着兩個小抓髻,荷花色絨繩,打着蝴蝶牌子,下面五色絲線垂短燈籠穗,兩道細彎眉,一雙杏子眼,含着兩汪水,黑眼珠多,白眼珠少,皁白分明,鼻如懸膽,口似塗朱,瓜子臉元寶耳,長得是女相,年紀也就在十三四歲,身披粉蓮色大氅,內襯荷花色短靠,十字絆英雄帶,下邊荷花色底衣,福字履鑲緞的鞋,白綾子襪子,面上滿繡花活,半遮蜂金絲繞銀絲的活翅膀,一走活翅膀一顫,儼然襪面上落着一個花蝴蝶,要說是陳塘關的哪吒沒登風火輪。

老寨主看畢,心中忖度:勝英爲何單打發一個小孩前來下書呢?

遂問道:“你這下帖的有書信轉達麼?”銀龍略一抱拳道:“老寨主,下書人拜見。”遂一伸手取出綠皮子護書,打開護書取出書信,遞與二少寨主,二少寨主轉遞與閔士瓊。只見書皮上寫面呈閔士瓊老寨主啓,後面年、月、日,老寨主打開書皮,取出信箋,上寫:“字呈於蕭金臺老寨主臺覽,小弟不才勝英頓首百拜:皆因二十六日,多承美意,下帖來請,勝英六月二十六日應約而至,未進寶山,山口外綵棚之中,有藥酒一計,被吾等識破,寨主雖有毒計千條,我命由天,豈能奈我何?我們大家乘興而來,敗興而回,非是我等言而無信。故今遣人送信與老寨主,另改日期赴會。今日二十七日,明天二十八日,我等到寶山,當面議珍珠燈之事。如二十八日我等不到寶山,勝英則爲言而無信之小人。別無他敘,一言爲定。年月日時。”

後寫了“遣下書人塞北觀音蕭銀龍,呈閱老寨主臺覽。”

老寨主特念兩遍,念畢,不由得心中大怒,便將書信向桌上一拍,大聲說道:“昨天識破藥酒一計,你們用藥酒灌死陰頭目,然後又將我的徒弟趙仁拿住,用匕首刀扎死,三十多名嘍卒逃回山中,言說是蕭銀龍辦的此事。昨日壞我大事,今日還敢來下帖!”老寨主向蕭銀龍問道:“你就是蕭銀龍嗎?”

蕭銀龍答道:“然也。”老寨主又問道:“你們十三省總鏢局有幾個蕭銀龍?”小俠客杏眼一轉,說道:“大清國南七北六十三省,就是一個十三省總鏢局,鏢行之中只有一個蕭銀龍,並無二個。”老寨主大怒:“昨日綵棚之事,都是小娃娃你所做的嗎?”銀龍微然笑道:“不錯,正是。”老寨主說道:“你莫非吃了熊心豹膽?昨天我恨不得將你當時拿獲,給我們被害之人報仇雪恨!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今日你來下帖,不畏死乎?”蕭銀龍微然一笑道:“老寨主,人講禮義爲先,樹講根本爲源,你們下帖是聘請我們赴會,在山口外先有藥酒一計,酒內藏毒藥,殺人不用刀,我們若中了詭計,喝了藥酒,豈不八十餘人全都喪命?幸被我們識破計策。不錯,是我將趙仁用刀扎死的。我們要是吃了藥酒,就是八十多條人命,雖然沒被害,猶如被害一樣,你們的毒心,絕對是想不到我們識破的。一命抵一命,還得八十四條命呢,我們只灌死一個老嘍卒,剁了一個趙仁,沒將衆嘍卒俱都殺害,那是我們有好生之德,殺了趙仁是分所當然。”閔老寨主聞聽大怒,說道:“小娃娃敢當着天下英雄饒舌,我一句話將你剁成肉泥!你認母投胎!”小豪傑聞聽哈哈一笑,說道:“我前來下書,不是勝三大爺叫我來的,是我討着來的。來者不懼,懼者不來,現在來到你們山裏,渾身上下屬你們管,千刀萬剮隨你們便,要有半點懼怕,不是俠客的後人。”老寨主一聲吩咐:“大衆亮傢伙,將小娃娃亂刃分屍!”兵隨將令草隨風,衆寨主一聽吩咐,百十餘位,齊甩大氅亮傢伙,要將銀龍亂刃分屍。銀龍冷笑兩聲,遂說道:“老寨主你看,我變顏色沒有?怕死我不來。但是老寨主你白活七十多歲,可惜老寨主這大年歲,不曉得兵書戰策,古聖軼事。”此時石朗哈哈一笑。石朗這一笑,老寨主面上有點掛不住,口中叫道:“娃娃,我怎不曉得兵書戰策,古聖軼事?你且道來。”銀龍答道:“你的寨主下書,我們鏢局款待來使,恭恭敬敬。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沒有將送殯的埋墳裏的,龍爭虎鬥,沒有斬來使的,你沒看過兵書戰策嗎?在下下名帖,遞迴書,你要將我亂刃分屍。老寨主你聘請天下英雄,就爲的是蕭銀龍嗎?明天我三大爺來了,你跟他較量啊,跟我一個蕭銀龍何苦來呢?一刀一刀的就宰蕭銀龍,蕭銀龍若哼一聲,不是俠義的後代。”老寨主心中說道:“此子好伶俐的口才!”閔士瓊遂一聲冷笑,計上眉梢,口中說道:“老夫焉能殺你?不過試試你膽子如何耳。”銀龍心中說道:“我身在蕭金臺,性命在你掌握之中,咱們是誰也別愚弄誰。”此時老寨主問道:“明日赴會你來否?”銀龍答道:“若不赴會,不是蕭門之後。”銀龍話雖如此對答,心中思索:明天我若來了,護庇我的有八十多位,他再想害我,是辦不到的,三位俠客與我諸葛伯父、歐陽伯父及孟金龍大哥、黃三哥等,全都能爲高強,我來了你們不過看看我。老寨主說道:“德俊帶幾個人,將銀龍送出山去。”蕭銀龍說道:“老寨主別派人相送,我不走。”老寨主問道:“你爲何不走呢?”銀龍說道:“你要殺我,必須系在明處。當着天下英雄,我雖被害,我亦瞑目於地下;你若暗中加害,我死得不明不白,我還不如正大光明死在天下英雄之面前,也可以給衆英雄留作茶餘酒後的美談。況且爲皇家的珍珠萬壽百寶燈,爲我三大爺的官司,總算正大光明,我願死明處,不死暗處。”老寨主說道:“你藐視老夫了,我派人將你送出山寨,若有動你一點油皮的,我當時將他號令斬首。”銀龍聞聽,控背躬身說道:“如此,謝謝老寨主。老寨主是人物,不能失信。”那石朗心中說道:“這孩子他是怕外面山環裏有人暗算於他,他用話擠兌老寨主一下子。此子太精明瞭。”

正在此時,銀龍忽聽背後鋼風的聲音,摟頭蓋頂而來,銀龍急忙用雙手一扶桌面,橫着向西一縱,就聽“咯噔”一刀,剁入桌面內三四寸去。你道,爲何剁進去三四寸深呢?皆因此賊是躍起身形向下剁的。少爺一笑,口中叫道:“老寨主,真是令出如山!”閔士瓊一看大怒,說道:“冤家趙義好生大膽!老夫剛吩咐,誰要暗算銀龍,號令斬首。你敢當着老夫面前無禮。來呀,將趙義推出去,人頭拿來見我!”過來一對刀斧手,手忙腳亂,將趙義繩縛二背,就要向聚義廳下推去。有蓮花湖的老寨主韓殿魁,澎湖、巢湖的寨主等,上前勸道:“老寨主息怒,雖然令徒違背號令,乃是要給兄長報仇。父兄之仇不共戴天,老寨主看在我等面上,念師生之情,恕過趙寨主吧。”

列位,蕭銀龍是紙糊的燈籠心裏亮:他們大家給趙義劃的計策剁我,老寨主要怪下來,他們大家再求情,人情面子重,一定殺不了趙義。少俠客思索至此,遂抱拳說道:“這位是趙仁的弟兄?”老寨主說道:“他與趙仁是同胞兄弟,他叫趙義。”

銀龍笑道:“那就奇怪了,與兄報仇,有何不可?看在我的面上,老寨主恕過趙義吧。”衆寨主求情,此時還未將趙義推下聚義廳呢,老寨主聞聽銀龍之言,遂說道:“將趙義推回來,撤去綁繩。”惡賊趙義遂謝過寨主不殺之恩。閔士瓊說道:“非是老夫不殺你,衆位寨主與你求情,蕭銀龍不究,他若究問,老夫非殺你不可。”惡賊趙義站在一旁,咬牙切齒,看着小俠客直喘大氣。蕭銀龍又抱腕說道:“老寨主,你令徒趙義有不服之色。當着天下英雄,我與趙義比賽比賽,他要將我一刀剁死,我死而無怨。在下也帶着兵刃呢,倘若傷了令徒呢?”語至此,復又說道:“我想起來啦,不比賽啦。”老寨主說道:“你這是怎麼說話呢?爲何又不比賽啦?”銀龍說道:“並不是我反覆,我有點不上算,你的徒弟若將我剁了,那算完事;我若傷了你的徒弟,你若是一怒,就許將我剁了,給趙義抵命。”

閔士瓊聞聽此盲,不由得怒道:“你這就多說了,老夫絕不能無情無理,誰要殺了誰都認命。”銀龍又說道:“我還有話要對老寨主說明,我的藝業不精,倘若令徒將我結果了性命,我拜求老寨主,我用的兵刃是判官雙筆、亮銀叉,老寨主存一分陰德,派人將我雙筆、亮銀叉送到鏢局子。吾之家嚴與勝三伯父,看見兵刃暗器,如見人一般,我死後也感老寨主之恩德非淺。”閔士瓊聽罷,遂說道:“你如果受傷,老夫必將你的兵刃暗,一定給你送回,絕不失信。”石朗聞聽,暗暗一笑:老頭兒上了小孩的當啦,送兵刃的人還能活得了?”銀龍遂將大衣脫下,背後的小包裹打開,亮出雙筆,繡花囊帶好了三隻毒藥叉、六隻亮銀鏢,又將小包裹包好,背後一背。此時三個嘍卒按住桌子,趙義將刀用力拔出來,二人在聚義廳向前一塊兒一湊,趙義的鬼頭刀用十足的力量奔銀龍剁去,少爺雙筆一晃躲開,趙義攔腰又是一刀,少爺向旁一閃,又躲過去了,第三刀又向胸前刺去,銀龍只是招架,閃展騰挪,笑笑嘻嘻並不用力。天下英雄觀看,內中有人道:“小孩膽小不敢動手。”

你道,少爺會大鬧蓮花湖,韓秀是知道的,韓秀遂對那人說道:“這孩子的膽子比人都大。他哪是膽小?他爲的是將趙寨主累乏了,他好上招。我若讓小冤家逃出蕭金臺去,他必說蕭金臺沒有高人,藐視綠林道。要出聚義廳,非東西角門走不可,別處走插翅難飛,我絕不叫小冤家逃出蕭金臺聚義廳。一會兒他看趙義累了,他該緊上招啦。他在我蓮花湖大鬧好幾天,我是知道的。”韓秀遂暗暗吩咐水八寨、旱八寨的寨主,水八寨寨主把住東角門,旱八寨寨主把住西角門。十六家寨主遂將東、西角門把住。果然不出韓秀所料,蕭銀龍等到趙義剁了二十多刀,趙義的熱汗可就流下來啦,判官雙筆摘解撕擄,一招跟着一招,可就不放鬆了。衆人一看,好筆法,好身法,惡賊趙義衣襟溼透。此時少爺又且戰且退,老寨主心中納悶:“這孩子怎麼又且戰且退?”銀龍此時可是向東南退,杏子眼亂轉,一看東角門有人把守,小俠客認識,都是蓮花湖的人,心中說道:“韓秀你太惡啦,東西角門乃是出入的道路,被你全都把住啦。可惜你叫韓小帥,走馬觀碑,目視羣羊,你絕人的道路啦。累代相傳,打仗沒有不給人家留走路的,若是兵臨城下,圍城的時候都閃出一門來,好叫守城的戰將與兵卒百姓逃命,如將四門俱都圍住,守城的戰將與兵卒等,必然拚命。”銀龍心中暗道:“韓秀,就因你,我非將姓趙的扎死不可,我逃不了還落個夠本,得便我還許走。”此時賊人趙義力盡聲嘶,挾肩帶背給了少爺一刀,少爺用左手的判官筆倒須鉤,將鬼頭刀拿住,向外一推,右手的筆向趙義肚臍下一挑,趙義腸肚皆出。

少爺又向外一縱,擡腿擦筆,冷笑道:“這就是令徒哇,這不是現世嗎?還要與我勝三大爺比賽。”閔士瓊大怒,眼看趙義腸肚皆冒,老寨主說道:“你扎死我徒弟,我並未說別的,你爲何誇口,藐視我手下無人?來呀,大衆亮兵器拿他!”銀龍笑道:“下海必有擒龍力,我必有走法。”遂用八步趕着童子功,一擰身上了東敞廳。天棚離着敞廳五六尺高,天棚是竹杆子搭的,少爺兩隻手捋住兩根竹杆,兩隻腳登住兩根竹杆子,天棚上的網都是黃豆粗的銅鐵絲。少爺一聲吶喊:“我打銅鐵網內鑽出去了!”六月間天氣暑熱,天棚的席可拉開啦,只露着銅鐵網。羣賊聽少爺喊要鑽出去,莫不心中納悶,東角門的賊人遂舍了東角門,奔東敞廳天棚上觀看。小英雄一看,八個賊人離了東角門,小英雄兩條腿一踹杆子,兩手一鬆,使了一個燕子掠水式,離地四五尺高,一疊腰站起身形。羣雄一怔,小少爺已出了東角門,回頭說道:“衆位,明天再見!”韓秀嗔道:“你們八位是幹什麼的?”衆人說道:“他說他能打網窟窿鑽出去,我們在東角門看不見,所以繞到西面觀看。”韓秀說道:“此子若不剪除,綠林道無類矣。”韓秀語畢,遂亮刀追趕。爲什麼韓秀要追趕呢?皆因爲銀龍大鬧蓮花湖,記恨在心。韓秀這一追,飛天鼠秦尤、柳玉春等,隨後也就趕下來了。但是銀龍明知道由山口走不了,銀龍出了東角門,不向南去奔山口,轉向東方躥房越脊而逃,縱過大牆,乃是陡壁山崖,樹木叢雜,少爺腿雖然快,無奈四寇後面緊緊追趕。韓秀叫道:“秦大哥,小冤家路逢絕地,蕭金臺山口裏向東去是死路。”

韓秀又追出二里餘地,美英雄擡頭向東一看,吃驚非小。山道坡有一山澗,有一二百丈深,寬有八九丈,掉在山澗裏,必得摔成肉泥。縱遠誰也遠不過兩三丈,就是劍客也就是縱一丈七八遠,小英雄無奈何,順着山坡又往南去,南面橫山阻路,直上直下,學業高的也就是上去三五丈,少爺無可如何,又順南山坡向西去。韓秀心中說道:“向西去就是二道山口,有弓箭手,到在那裏亂箭齊發,向南去有橫山阻路,東去有深澗一條,北面有我韓秀追趕,看他向哪裏逃走?”張德壽大喊道:“拿住小冤家不殺他,先挖他眼睛,後剁他十指,看他含糊不含糊!”

少爺聞聽,心中說道:“羣賊真狠哪,父母的遺體,爲什麼叫羣賊玩笑?”思索至此,一提腰圍子,亮出匕首刀,自己說道:“路逢絕地,不得自由,不如自刎一死。”少爺匕首刀方橫於項上,就見陡壁山崖五六丈高處,一聲罵道:“王八羔子不要自刎,有吾在此!真不愧俠客兒子。”韓秀一看,心中暗想:“我若被歐陽氏戲耍,我栽不起筋斗。”韓秀回頭就跑,秦尤抱頭鼠竄,柳玉春雅賽喪家之犬,惡賊張德壽嚇得尿流滿褲。歐陽大義士嚇退羣賊,搭救塞北觀音蕭銀龍。銀龍說道:“你早幹什麼來着?”歐陽大義士道:“我看熱鬧來着。”銀龍又問道:“你打哪過來的?此處山澗三四丈寬。”歐陽大義士說道:“我就打這旮旯裏過來的,我會飛。皆因你下帖來的時候,勝三爺愁眉不展,因此吾隨下你來,探探吉凶禍福。”說着話,遂向南走了有三五丈遠,西山坡上有幾棵龍爪樹,東山坡上也有龍爪樹,有一細繩,上拴一物,比鏢長點,山澗東面龍爪樹上,拴着絨繩,西面用鐵鏢釘在樹上。大義士說道:“你揪着絨繩,一把一把拉着就過去了。”銀龍說道:“不行,那鐵鏢似要從樹上落下來,就將我摔死啦。”歐陽爺說道:“我給你釘在樹裏,就落不下來啦。”蕭銀龍遂雙手拉絨繩而過,來到東坡,撒手絨繩,歐陽大義士一笑,說道:“小王八羔子,你還得學二十年。你看我。”踩絨繩而過,離東澗坡有五尺遠,腳一着勁,縱下絨繩,說道:“銀龍,你明白我怎麼能踩繩嗎?”

銀龍說道:“你皮馬褂兜風,故此能行。”歐陽爺說道:“對啦,要沒有皮馬褂可不行,手裏得拿着杆子,或者是傘。”又叫道:“銀龍,你打這旮旯裏往東去,是南北大路,可以奔鏢局子而去。”小俠客說道:“謝你活命之恩,叔父受我一拜。”

歐陽大義士說道:“王八羔子,不拜倒也罷了。”小俠客問道:“你絨繩上那宗物件叫作何物?”歐陽大義士說道:“這是古人所傳,叫博浪錐,昔日張良曾用過這種兵刃。”銀龍說道:“咱回鏢局子吧。”歐陽大義士說道:“我還得過去,將博浪錐釘淺點,然後我再踩過來,抖絨繩取回博浪錐。吾有個外號,人稱瓷公雞。你歐陽二叔,外號叫翡翠貓。我二人一毛不拔,不能丟東西。我過山澗還要辦點事,你回去你三大爺要問你,就提我掌燈時必回鏢局子。你回去吧,恐怕你勝三大爺放心不下。”蕭銀龍下了山坡,回鏢局子去了,歐陽爺踩繩過山澗而去,暫且不表。

單言蕭銀龍,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想起此事,又驚又喜,喜的是大鬧羣英會,判官筆扎死趙義;驚的是四寇追趕,幾乎身逢絕地,歐陽叔父嚇退羣賊,使我長了不少見識,才知道博浪錐。又思想道:“我怎麼沒聽說過博浪錐呢?我歐陽叔父真是高明之人。”心中思思想想,已經來到鏢局子切近。鏢局子外那片松林中,走出三五少年,原來是黃三太、張茂龍、李煜等。三太說道:“兄弟你可回來了,我這一天就喝了點悶酒。”

銀龍將蕭金臺之事,對大衆說了一遍。三太道:“你剛走工夫不大,歐陽叔父就出了鏢局子啦,也不知上哪去了。”小英雄衆人一同進了鏢局子,方走到大門道,楊香五、金頭虎二人在大門道正談論銀龍下書之事呢,金頭虎一看銀龍,遂喊道:“打鬼!打鬼!冤魂不散,死去的銀龍回來啦。”銀龍說道:“你纔是鬼呢。”銀龍又將蕭金臺之事,又對楊香五與賈明細說一回。金頭虎說道:“你別吹牛腿啦,我方打蕭金臺回來,我拿杵杵死六個,閔士瓊直哀求我,我纔回來。”銀龍說道:“你別是作夢吧?”傻英雄說道:“你真猜着啦。”銀龍說道:“你別捱罵啦。”銀龍到了大客廳,一見大衆,俱都一怔,勝爺說道:“銀龍你可回來了。”蕭銀龍將羣英會之事,對衆老者說了一遍,並將怎樣打東角門逃出,韓秀怎樣追趕,未敢走山口,路逢絕地,小侄男方要自刎,幸有歐陽叔父前去搭救,嚇退羣賊,用博浪錐紮在樹內,我攀絨繩而過。英雄將栽筋斗露臉之事,—句不留,全都說將出來。勝爺問道:“你歐陽叔父呢?”

銀龍說道:“我歐陽叔父掌燈就回來。”聾啞仙師打了一個稽首,說道:“善哉,善哉,我給銀龍袖佔一卦,銀龍逢凶化吉,必有人解救。銀龍走後,歐陽爺出鏢局子,我就知道是暗中保護銀龍去了。”掌燈之後,歐陽爺果然回來。吃完晚飯,大家早早安歇,已然分派大衆,四更天叫起。

第二日叫起之後,酒席擺好,四更半天吃完了早飯,仍然八十四位,大衆起身。八老並肩頭前引路,傻小子賈明帶着兩包點心,並帶着水口袋,皆因爲傻小子出門餓怕啦。天至巳分時,走近蕭金臺山口一片樹林,就聽大樹林中有人喊道:“唔呀,久候多時!”衆人擡頭觀看,就見歐陽二義士出了樹林,說道:“勝三爺暫停貴步,我點一點人數夠不夠。唔呀,小弟我第一撥請的華四爸這老王八羔怎麼沒有來呢?”勝爺說道:“我當面謝過,兄弟多有受累,聘請南七省賓朋。華清泉頭一撥就到了,五探飛蛇陣盜了一個假燈,華清泉進陣,始終沒露面,在他臨探陣時,大家攔阻他,他不聽,道兄所料,他盜不出燈來,無臉見衆朋友,他許回家去啦。”二義士又問道:“賈矬子怎麼不見?”勝爺說道:“賈七爺在後邊呢。”蠻子點數目說道:“屠粲老王八羔子來啦。”後面賈明罵街:“漢奸老小子,給他個大嘴巴子!”金頭虎正在罵得高興,由後面一個大嘴巴子打來,賈明一看是歐陽德。說道:“咱是親師兄弟,你怎麼打我?”歐陽德說道:“你罵我父親,爲什麼不打你呢?”賈明說道:“老少豆腐皮聚會,誰還惹得起呢?”歐陽德說道:“你再要罵,必要管教你。”二義士又說道:“咱弟兄東面四位,西面四位,這樣才威武,別都站在一處。”二義士一到,共合九老八十五位,奔山口走去。

離山口不遠,就聽山口內鑼鼓齊鳴,只見山口裏面嘍卒寨主,一字長蛇的陣式,出了山口,來到山外,分爲二龍出水的陣地,一排排,一行行,站立東西,每人一口雙手帶,精神百倍。勝爺大衆停住腳步觀看,忽聽山口內馬踏鑾鈴響,三匹座驥撞出:頭一匹艾葉青鬃豹,馬上老寨主閔士瓊,後面兩匹座驥,左邊紅沙獸閔德潤,右邊白龍駒玉面小如來閔德俊。馬後四十餘名,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但並沒有外人,都是閔老寨主的高徒。師徒父子五十來位,要拚命沒有退後的。閔士瓊的馬離勝爺九老切近,在馬上欠身拱手,閔老寨主師徒父子一看東西兩邊這二位漢奸,一怔:“夏天穿皮襖拿鵰翎扇。”閔老寨主一扶馬鞍下了座驥,二位少爺見他父親下馬,他二人也趕緊下了座驥。就見閔士瓊對勝爺說道:“在下對老明公慚愧之甚,五方飛蛇樓掛的確是真燈,吾之道友妙手真人許道成,自逞奇才,掉換假燈,我實在不知,故此道友死於樓上,滾於樓下,自取滅亡,我細心訪察,纔將真珠燈找回。又二十六日請明公赴會,在下預備好酒好菜,我小徒趙仁酒內藏毒藥,殺人不用刀,傷你我二人之和氣。今朝見明公實在慚愧,但願老達官恕過。”勝爺說道:“老寨主,先前的事莫要重提,人非聖賢,誰能無過?但願老寨主莫與勝英結仇。”閔士瓊說道:“哪裏話來,但求老明公勿要記恨在心。”勝爺與閔士瓊說說笑笑,夠奔山裏而來,勝爺背後八十餘人,魚貫而行。進了頭道山口,二百名削刀手站立兩旁,一點響聲沒有,真是肅靜之甚。大衆這一進頭道山口,勝爺八十五位老少英雄,好比大鵬金翅鳥打落在天羅網,內有毒計千條,不知勝三爺大衆生死存亡?列位,閔士瓊與勝三爺完全是假好假厚。大家來到二道山口,二百名弓箭手紉扣搭弦,排立兩邊,三道柵欄門,撓鉤手每人提着一根鉤鐮槍。進了三道柵欄門,閔士瓊叫道:“勝老明公!你鏢行的朋友來齊否?”勝爺回頭一看,遂說道:“業已來齊了。”

閔士瓊回頭向徒弟說道:“查點勝老達官來了多少人?”一家寨主答道:“共來八十五位。”閔士瓊叫道:“勝老明公,進蕭金臺易,出蕭金臺難。”勝爺哈哈一笑,說道:“既來之則安之。”進了聚義廳,勝爺一看,果然與蕭銀龍說的一點不差,天棚杆子上銅鐵網罩住,除去東西角門,插翅也難飛騰。聚義廳正北面,廊下當中擺着佛龕,這個佛龕就是五方飛蛇陣的佛龕,前文表過樣式,茲不再贅,裏邊有古佛,茶青綢子簾罩着。

佛龕前擺着香池子,長六尺餘,寬三尺餘,是青石作的,重有千餘斤。西廊下俱都是綠林道八大名山的英雄,有一百六七十位,蕭金臺的英雄俱在西北。向南再有蓮花湖的萬丈翻波浪韓秀並那韓家四猛,寶刀將韓殿魁,及水八寨旱八寨的羣雄。再向南一看,黑水湖的曹榮、曹子山,澎湖的寨主汪忠,巢湖的寨主李豹,林士佩在黑水湖、蓮花湖的人當中。再向南,蕭鳳台的袁龍、袁虎,再向南,蕭玉臺的夏金輝、夏金標,再向後看,俱都是三山五嶽之綠林道。閔士瓊背後尚有四十餘人。再看東北角西敞廳外,有五六張桌,是臺灣省的大帥石朗,三千歲曹士彪,臺灣省的英雄俱都是武藝超羣,內有差官數名,共合三四十位。閔士瓊道:“勝老明公的人,請在東廊下休息。”

勝爺唯唯稱是。勝爺一看臺灣省這衆英雄,心中實爲感念捉秦尤之德,勝爺緊行幾步,夠奔西敞廳外,來到大帥石朗面前,控背躬身,方要行禮,石朗一看暗道:“勝老達官這一行禮,叫我難以爲情。我本是閔士瓊寨主約來的,閔士瓊與王子張奇善最厚,我又奉張奇善王駕千歲之命前來的,但是我也並不幫打,我不過看看大清國的龍虎風雲會耳。”石朗思索至此,遂用大氅一遮臉,對着勝爺一搖頭,勝爺心中明白,遂躬着腰走到南廊下,抱腕當胸說道:“衆位多辛苦了。”大衆俱都還禮,齊聲說道:“老明公辛苦了。”閔士瓊遂又催促道:“勝老明公請東廊下落座吧。”東廊下靠北面有一張大桌子,預備的是首座,三面繡花圍桌;西敞廳內西北角也是一張大桌子,也是三面圍桌,上繡龍出水,鳳離窩,團花朵朵。勝爺等方纔落座,閔士瓊站起身來,遂叫道:“勝老明公!你鏢行的人物,可以給我介紹介紹?”勝爺左右坐的是八老,再向東南是黃三太大衆等,勝爺遂答道:“多承擡愛,朋友沒多了的,我給你介紹幾位。”勝爺叫道:“孟二俠。”勝爺用手指着閔老寨主說道:“這是南七省的總瓢把子,姓閔名士瓊。”又指着孟鎧對閔士瓊說道:“此人姓孟名鎧,人稱九頭獅子孟鎧孟二俠。”又指蕭傑對閔士瓊也介紹了,閔士瓊說道:“久仰二位俠客大名,今日得會,實爲三生之幸。”蕭傑、孟鎧也客氣了幾句,遂歸了座位。然後與諸葛道爺及弼昆長老又介紹了,閔士瓊說道:“二位當家的可稱得起世外高人。”彼此各施一禮。道爺說道:“出家人按理說不能出山問世,茲因勝施主所邀,實出於不得已耳。”語畢,僧、道二人歸了座位。勝爺又叫道:“屠大哥、李四弟請過來!”又與閔士瓊也引見一回,屠粲與李四爺也有幾句謙恭話。又與歐陽氏弟兄引見,閔士瓊一看,真透着新鮮,夏天穿皮襖。勝爺與歐陽弟兄介紹完畢,陸續給衆人俱都介紹了。閔士瓊說道:“小山真是有幸,得蒙衆位義士下顧。”歐陽二爺說道:“不敢不敢,鄙人號叫賊魔。”勝爺一聽不像話,對着歐陽二爺哼了一聲道:“二弟請一旁落座。”勝爺又對閔老寨主說道:“請老寨主落座吧。”二位又謙恭了一回,遂都落了座。有幾十名嘍卒在左右兩廊下伺候茶水,東西兩廊下俱有茶桶,如同水缸相似,早將釅茶沏好,嘍卒挨位都給滿了茶。

茶罷擱盞,端上千鮮果品,俱都是上品佳果,每桌上一把廣錫酒壺。此時鏢行八十五位英雄前,俱都滿上一杯,歐陽天佐、天佑站起身形,說道:“老寨主,我勝三哥分派吾二人招待親友。”說着話,一提皮襖底襟,取出象牙小勺,隨上的酒菜,蠻子必要用象牙勺攪合攪合,試試有毒物沒有,歐陽二位義士皆因爲先有藥酒一計,故此小心留神。勝爺在東廊下打量閔士瓊,年過古稀,言談話語不俗,閔士瓊在西面觀看勝爺,雖然是武夫,文雅之甚,二位彼此俱都羨慕。二位喝着酒闊談一番,淨談的是歷朝古聖先賢,哪朝代龍虎相爭;哪朝代奸臣懸枰賣官,非親不用,非財不取。二位老者俱都是口似懸河。又談論些三墳五典、五帝三皇以及五霸七雄、楚漢相爭之事,由盤古氏直談到唐宋元明,直談到大清國更年改月一統華夷。閔士瓊問,勝爺答;勝爺問,閔士瓊答,二位一問一答,對答如流。

閔士瓊贊勝爺博古通今,勝爺贊閔老寨主廣覽多讀。

時候談的甚大,杯盤早已狼藉,勝爺說道:“替古人饒舌,好比紙上談兵;酒過千杯,不過一醉。請問寨主珍珠燈之事,怎樣辦理?老寨主可能成全勝英,獻了珍珠燈,救小弟一條性命,再生不忘大德。”閔士瓊叫道:“勝老達官!珍珠燈是皇上家的,在下實不敢損壞。珍珠燈之事好辦,我與明公且盤桓幾時。”勝爺又問道:“老寨主果能將珍珠燈獻出嗎?”閔士瓊道:“好辦好辦。我再請問明公一言,五霸之時,哪位藝業精奇?”勝爺即答道:“古聖先賢,各有奇才異能。”二人談話的工夫甚大,天已黑暗,嘍卒掌起幾對紗燈,兩廊下照如白日一般。勝爺又說道:“老寨主,在其位,謀其政;幹何事,思何理。也不必替古人饒舌,珍珠燈之事,老寨主怎樣辦理?”

閔士瓊道:“頭次盜燈,吾之道友掉換假燈,教我言而無信;二十六日明公赴會,在下預備的是上等酒席,皆因趙仁誤事,品行不端,酒內暗藏毒藥,大背天理良心,我閔士瓊慚愧之甚。今日十數省高親貴友在場,咱都是好武的朋友,我閔士瓊欲與明公十陣賭輸贏,短打長拳,水旱兩面,或用兵刃,較量十陣。如果輸贏皆五陣,那算不輸不贏,再續十陣;若勝老達官贏六陣,則算你贏啦;若勝老達官贏四陣,那算你輸啦。你要贏了我們,我將珍珠燈雙手奉獻,將正犯幫犯全都獻出,我父子自背其縛,打窩主的官司。勝老達官若是輸了呢,老明公怎樣的辦理?請當面見教。”勝爺道:“閔老寨主,我要輸了,我自己到北京。自認我一人盜燈,我就說我是瘋魔,將燈盜出,已經摔毀,此時我明白啦,恐怕累及好人,故此我來投案。”閔老寨主道:“第一次我失信用,第二次我之徒弟誤事,此次你我當面言講,量雙方決不能失了信用。現有佛龕在此,內供古佛,咱倆各發洪誓,對佛燒香,如要失了信用,天誅地滅,必遭雷擊之報,雙方對古佛起誓。”勝爺說道:“老寨主真英雄也。好好好,就此起誓。”這一燒香起誓不要緊,八十餘位老少英雄,要中五路薰香計。閔士瓊叫嘍卒取一封黃封香,打開黃封將香捻開,用火燃着,香火一尺餘高,遞給老寨主,閔士瓊接香炷在手,口中說道:“勝老明公,我要燒香起誓。”說着話夠奔香池而來,雙手捧香,向東廊下觀看,心中暗道:“勝英你八十五人,就是鐵打銅鑄的英雄,大概也難逃五路薰香之計。我必將你等刀刀斬盡,刃刃誅絕,有會金鐘罩的,搪不住寶刀。”諸公,這個薰香要是燃着了,難道他們八大名山的人就薰不倒嗎?列位,八大名山之人早聞上解藥了,臺灣省的人,茶中白水中已經給下好解藥了。何爲五路薰香計呢?乃是下五門的五路薰香,將薰香埋在香池底上,單等插黃封香時,故意將香火碰倒,以燃薰香。單提閔士瓊來至香池切近,方要向香爐內插香,就聽天棚上銅鐵網一響,一聲吶喊:“勝三弟留神五路薰香計!”勝三爺聞聽,趕緊取出寶馬平安散,大衆有帶着寶馬平安散的,也都向外掏瓶子,聞寶馬平安散。金頭虎喊道:“聞不着藥的可堵鼻子!”一句話說破了五路薰香計,閔士瓊氣哼哼將黃封香插於就地。大衆仰面向天棚上觀看,就見天棚當中一道閃光,立刻銅鐵網掉下一塊,人也跟着破網落於就地。衆英雄觀看:大腦袋猶如麥鬥,短頭髮二寸多長,長頭髮挽着髻,身穿藍布棉袍,又肥又大,本色是藍的,上頭補着各色的補丁,油膩多厚,腰間繫定一條腰帶,是破布條草繩擰在一塊的,足下是麻草鞋,沒穿襪子,腳面與地皮一般,麻梗線串繃着草鞋,皮挺帶系腿腕,背後草繩繃着一個紫鯊魚皮刀鞘,真金飾件,真金吞口,手中執定寶刀。臺灣省的石朗站起身形問道:“三千歲,此人所帶的寶刀,不是王爺的金背劈水電光寶刀嗎?”臺灣大衆觀看寶刀,劍客道:“衆位莫疑,這是我暫借一用。皆因爲赴會我沒有傢伙,完了事我還回寶刀,如衆位不嫌麻煩,完了事衆位給帶回去,我借刀時可沒有言語,我偷着摘下來的。”又說道:“姓閔的,光天化日之下,不必燒香,要以燒香做闇昧之事,報應得更快。我勝三弟挨肩的九老,是我九個小兄弟,你們說十陣賭輸贏,那倒很好。”列位,劍客是怎麼來的呢?乃是跟臺灣的人一塊兒來的,已經來到蕭金臺兩天啦。劍客在蕭金臺夜間竊聽,這是第二條絕戶計,如果勝英來時,先叫寨主與他談古論今,延到掌燈的時候,點五路薰香,將鏢行之人一網打盡,一個不留。劍客聽了個真而且真,故此隱在銅鐵網上,將銅鐵網的窟窿用手一分,又將天棚撕破一個四寸大的窟窿,附耳而聽。聽完了閔士瓊與勝三爺談古論今,方要向香池中插香,劍客大喊一聲:“留神五路薰香計!”將銅鐵網用寶刀削斷一塊,躍下天棚。

劍客與臺灣省的人方說完話,對閔士瓊道:“十陣比輸贏,我先領教第一陣。咱就拿着這個傷天害理的香池先來一來,我將它舉起來,我舞一個花,別人能舉起來舞一個花,我舞兩個花,誰舞的花多,算誰贏。”閔士瓊說道:“夏侯老義士,咱一言爲定,請老義士不要多想。”閔士瓊遂問道:“西廊下哪位舉香池?”就聽西廊下有人答應一聲:“有!”隨着聲音縱出西廊子。韓秀剛要說兄長不可,韓忠早縱出來啦,攔也來不及啦。只見韓忠甩了大氅,來到石香池切近,那石香池四五尺高,下邊的石腿三尺來高,囫圇石頭鑿的,韓忠下腰一向下蹲,伸出兩隻手,要舉石香池。東廊下蕭三俠、孟二俠、神刀將李剛向聾啞仙師問道:“此人舉得起來嗎?”道爺搖頭道:“他舉不起來。這宗東西有千餘斤,他身體高,總得蹲下,使不上勁。他伸出手去是端勁,那更端不起來,他是渾人。”韓忠此時託定香池底,用十足的力量較三次勁,石香池一歪,外面兩條腿擡起二尺多高,舉之不起。韓忠道:“我不得使勁,舉之不起。”兩廊下英雄鬨堂大笑。閔士瓊又問道:“哪位還能舉石香池?”大少寨主閔德潤答道:“孩兒願往。”勒了勒皮挺帶,趕奔石香池前。大少寨主身高八尺,身比韓忠還高一尺,那香池四條腿三尺多高,他是更不得用力,一下腰手心朝上,奔香池底託去。李剛說道:“道兄,他可舉起來吧?”道爺說道:“他也外行,不會使勁,也舉不起來。”只見他用了兩三次力量,四條腿方然離地,他可站不起來,一退步將手撤出說道:“不得用力。”兩廊下羣雄一陣大笑,大少寨主羞慚慚歸於西廊下。這二位沒舉起來,西廊下的羣雄可就都不敢出頭了,精明的人,雖然有力也不敢出頭。劍客說道:“勝老三,你問問東廊下的人誰舉香池?”沒等勝爺問,就聽有人答道:“三大爺我舉。”劍客一看,乃是孟金龍,劍客狠狠瞪了金龍兩眼,心中說道:“師傅擺道,徒弟走,真渾蛋。”孟金龍將杵遞與金頭虎,金鼎龍頭搠遞與香五,走到石香池前,孟金龍到了此時就不傻啦,心中說道:“我師傅這是玩花招,他小個得力,我們大個不得力。”遂說道:“師傅,咱們挎起來行不行?”

劍客說道:“你別跟着攪,你要不舉退回去。”金龍說道:“我身高八尺半,不得用力,我退下去吧。”口中叨叨唸念:“有勁使不上。”遂退歸東廊下。此時兩廊下三百多位英雄,無人敢舉,劍客說道:“沒人舉啦,看我的。”由背後撤去刀鞘,寶刀還匣,叫道:“金龍,與我拿着寶刀!”金龍說道:“師傅將寶刀送給我吧。我搶大山賊一個金鼎龍頭搠,我自己的降魔寶杵,脅下襯寶刀,我將賊們都宰了。”劍客說道:“胡說!寶刀是人家的。”劍客解開腰帶,脫去棉袍,兩廊下衆人一看,腰間挎着一個破皮兜囊,下邊的褲子破得一條一條的,肋骨條單擺浮擱,肉皮搭拉下多長來,骨瘦如柴,皮包着骨頭,要叫大風一吹,就許倒下起不來。走在石香池前,劍客身高三尺有餘,一下腰鑽在石香池底下去了。聾啞仙師說道:“你們看看人家怎樣伸手。”衆人一看,劍客是揚胳臂託掌朝天去託底,正託香池當中。大腦袋三晃,石香池過於頂樑,舉起石香池,先向西敞廳走去,走到西敞廳前,將石香池向上一扔,扔起一尺多高;復又托住向北走去,走到北面衆英雄前,又將石香池扔起一尺來高;再托住翻身奔南走來,走了一個十字花,又繞一個圈,後又來到佛龕前,將石香池向地上橫着一摔,將香灰摔出,香池底下露出青黃赤白黑五色薰香。劍客道:“山大王沒有好良心,香灰都變五色。”語畢,向閔士瓊身前走來道:“閔士瓊,你七十多歲啦,下此毒手,要將鏢行一網打盡,你看看鏢行十三四歲的小孩有多少?你真忍心哪?老猴崽子。我將你劈了!”說着話,伸手要用鷹爪力抓閔士瓊,眼看着就是一場羣毆,血濺廳臺。聾啞仙師說道:“勝施主趕緊攔阻。”

勝爺一看劍客的手奔閔士瓊去啦,勝爺趕緊將劍客的手捋住,說道:“大師兄且慢,還是十陣賭輸贏。”道爺也過來相勸,將劍客勸回東廊下。

勝爺遂與閔士瓊商議比賽二陣,第二陣有蓮花湖的韓忠、韓勇、韓猛、韓孝,由西廊下出來,叫道:“總轄寨主,咱們跟他鏢行摔跤賭輸贏如何?”韓秀點頭,遂向閔士瓊問道:“我四位兄長要與鏢行摔跤賭輸贏,老寨主以爲如何?”閔老寨主說道:“好好好。”遂向勝爺道:“第二陣摔跤賭輸贏如何?”勝爺聞聽,雙眉緊皺,鏢行裏哪有摔跤之人?這一干老英雄俱都沒摔過跤,這便如何是好?雖然沒有會摔跤的,也不好說出不算來,問道:“你們衆位哪位能摔跤?”話言未了,就見後面答道:“我會摔跤,在臺灣沒人跟我摔,我淨跟柏樹摔。”語畢,金龍由衆人中走出來,將兵刃仍交與金頭虎賈明與楊香五,來到韓家弟兄四位面前。韓忠道:“咱是走着摔,還是摔遞招呢?”金龍將雙腿一叉,站在韓忠面前說道:“你摔吧,隨便。”韓忠一看傻英雄摔跤是外行,叉着腿不能護襠,摔跤第一講究護襠。韓猛向前一進身,將孟金龍皮挺帶捋住,孟金龍並不動勁,韓忠捋着這皮帶向懷中一拉,紋絲不動,韓忠將右腿伸入金龍襠中,纏住金龍左腿,用肩頭一扛,這一招叫倒灌口袋,又叫老牛挺背,扛了三扛,背了三背,還是紋絲不動。大英雄當胸一掌,將韓忠一把抓住,用大腿一夾韓忠的腿,用平生的力氣向外一扔,說道:“小子,你出去吧!”這一扔不要緊,底下夾着的腿並沒鬆開,就聽咔哧一聲,韓忠右腿帶傷。西廊下衆英雄俱都一怔。道爺說道:“勝三弟,你攔着金龍別動手,韓忠的腿響的聲音,不是折啦,是摘了環啦。”

此時金龍方要動手,勝爺喊道:“金龍不許動手!”勝爺過來說道:“西廊下的賓朋過來兩位,將大寨主攙起,在下給他將骨環掛上。”過來兩人將韓忠扶起,勝爺伸手給韓忠將骨環捏好掛上。列位,這宗傷雖然不要緊,用手術捏的時候,比什麼都疼。韓忠熱汗直流,二人攙着韓忠向西跨院去活動去了。金龍喊道:“誰還摔跤,快過來!”列位,誰還敢摔?金龍喊了幾聲沒人過來,金龍說道:“告訴你們,有其師,必有其徒。那大腦袋就是我師傅,誰不服,過來摔摔。”勝爺道:“金龍不要誇口。”又對閔老寨主道:“二陣也承讓了。”

閔老寨主心中難過,說不出話來,此時林士佩過來,對閔士瓊說道:“老寨主不要爲難,有林士佩在此。我若贏不了鏢行之人,不算英雄。舉石香池那不叫比武,比武還有講笨力的嗎?”語畢,甩大氅,勒英雄帶,撤去背後鏢槍,掏出點穴钁,叫道:“伯父,咱與勝老達官比武講拳腳,第三陣跟他遞拳腳,我奉陪。”閔士瓊向勝爺道:“你鏢行哪位可與林寨主遞拳腳比賽輸贏?”勝爺點頭,向東廊下問道:“鏢行賓朋,哪位可以與林寨主比賽拳腳?”衆人無有答言者,都知道林士佩橫推八匹馬,倒拽九頭牛,其勇無比,勝爺連問兩次,無人答言。

林士佩微微冷笑道:“不論俠客劍客、回漢兩教,有能擡愛我林士佩的,我就能奉陪。”勝爺已經問了兩次無人答話,勝爺不得已,自己甩大氅,勝爺方將大衣脫去,只聽歐陽二爺喊道:“唔呀,三哥,殺雞不用宰牛的刀!我與林士佩鬧着玩吧。唔呀,吾兒何在?”歐陽德叫道:“父親,孩兒在此。”歐陽二爺脫了馬褂皮襖,交給了歐陽德,又摘了頭上的帽子。棉鞋可沒脫,露出裏邊的衣服,鹿皮襖,鹿皮褲,緊了緊英雄帶,躍衆當先道:“林寨主,咱倆鬧着玩。”林士佩問道:“來者可是大義士嗎?”二爺答道:“我不是義士,我是雞屎。人家待我有救命之恩,我不知報之以德,我還要壞心害人家,哪有這樣的義士?我的名字叫天佑,我行二。”林士佩說道:“二義士不要取笑。”此時金頭虎問道:“楊香五,二爺有本事嗎?別淨會玩笑吧。”楊香五說道:“有點本事不大,小子你開開眼吧。”此時二爺天佑已與林士佩插拳動手,二人遠長拳,近短打,挨幫擠靠,閃展騰挪,躥高縱遠,腰似彎弓,走似蛇行,儼然電光一般,高處一縱一丈多高,矮處一坐,好似落葉,二位的武學平平,二人俱都是大花拳。動着手,歐陽二義士改了八卦行門拳,林士佩心中明白,立刻就換了招數,又按行門八卦拳敵擋;十餘回合,二義士又改爲少林拳;然後又改彈腿門的拳,二人又戰了十餘合,不分勝敗;歐陽爺又改爲猴拳,小架式。共合戰了一百餘合,二義士改了十二門拳腳。動着手喊道:“我不行啦!栽了筋斗,現了眼!我不行啦!”列位,武學的規矩,動手時應當提着氣,一語不發,歐陽二爺則不然,動着手直喊。嘍卒們已將香池搭走,二爺敗到古佛東邊,有一棵明柱,二爺靠住明柱,擠的歐陽二爺腳底下都踩柱腳石啦。

林士佩暗中皺眉說道:“這是勝英的左右臂,我若將他踢死,也可滅勝英之勢力。”就聽澎的一聲,一腳奔二爺下部踢去。

歐陽二爺使的是旱地拔蔥功夫,縱起六尺餘高,明柱是圓的,錚光明亮,歐陽二爺不但縱起六七尺高來,還將身形貼在明柱上啦,說了一句:“這旮旯裏涼爽。”兩廊下衆英雄俱各咋舌。

金頭虎說道:“這是背後有膠吧?”道爺說道:“這是歐陽門的絕藝,不傳外姓。全憑兩胳膊的力量,這叫靠山招。”金頭虎說道:“能貼一天嗎?”道爺說道:“這就是一口氣的時間。”

閒言少敘,此時林士佩這一腳正踢在明柱上,要是細柱子,這一下子就可以踢倒啦。林士佩靴子也綻啦,襪子也破了,林士佩右腳疼痛,當時右腳不能着地,左腿向後倒退。歐陽二爺向前一探身,雙手一拍明柱躍下,躍下明柱夠上林士佩說道:“唔呀,我抽你兩個大嘴巴子。”林士佩野馬分鬃式,雙手一分二爺的胳膊。你道,打嘴巴子是假的,林士佩這一分二爺的手,胸脯子可就交給二爺啦,縱起一腳,正踢在林士佩胸上,林士佩一條腿使勁,焉能站立得住?一退兩退,鬧了一個仰面朝天。林士佩手一按地,站起身形說道:“你這叫什麼招?武學裏還有抽嘴巴子嗎?”歐陽二爺說道:“這是外國招,倒下了沒有?”林士佩長嘆了一聲,迴歸西廊下,叫道:“韓賢弟,你看我輸的多冤哪!玩玩笑笑,就輸給蠻子啦。唉,天要絕綠林道嗎?”韓秀說道:“兄長不必愁煩。”遂附耳低言,說了幾句話,林士佩聞聽,立刻精神百倍,變愁容,換笑臉。

你道,韓秀說的也是一條絕戶計,蕭金臺後山,有一個毒水寒泉,非童子不能下泉。韓秀低聲告訴林士佩說的是:“後山寒泉其水甚寒,刺人肌骨,人要下去,若毒氣入了毛孔必死,我與勝英較量,激他下泉,勝英必不含糊,他若中了此計,其死必矣。”林士佩故此精神百倍說道:“賢弟快用此計。若將勝英置之死地,那真是拔了我眼中之釘,目中之棘。我曾跟賢弟說過,大清國有勝英沒有林士佩,賢弟速用此計吧。”等到歐陽二爺歸東廊下,韓秀遂躍衆當先叫道:“閔老伯父,十陣咱們連敗三陣,吾請比賽第四陣。不用馬上步下,勝老達官曾頭探蓮花湖,二打蓮花湖,水性甚高,蕭金臺後山有涼亭,亭子下面有寒泉,我與勝老明公,也不動手,也不打仗,我陪勝老明公探探寒泉,這也算一陣,勝老達官可能賞臉同在下探寒泉嗎?”你道,勝爺一世是能折不彎,連忙說道:“韓寨主別說是寒泉,就是那龍潭虎穴,只要有敢下去的,勝某就要奉陪。”

這叫剛強志氣,是惹禍招災的根苗,這要是賈明,一句話就完啦:“我不去。”韓秀以言語又激勝爺,對西廊衆人說道:“勝老達官真叫人佩服,咱西廊下的賓朋,請二位到那裏觀看。”

林士佩明知是計,站起身形說道:“愚兄願往。”本山的二少寨主閔德俊長嘆一口氣,心中暗道:“勝老者休矣。可惜風燭殘年,喪於寒泉之下。”閔德俊思索至此,叫道:“韓兄長,小弟願往一觀。”林士佩、韓秀、玉面小如來,綠林道三位美英雄,要夠奔寒泉。勝爺在東廊下說道:“那位與老夫觀敵?”

話言未畢,站起二人:聾啞仙師諸葛山真、紅蓮羅漢弼昆長老。

老二位站起身形,一個說:“貧道願往。”一個說:“貧僧願往。”閔士瓊明知勝爺必死,趕緊叫兩名嘍卒提燈引路,六位後面跟隨。勝爺在東廊下抱腕當胸,說道:“夏侯兄長、孟二俠賢弟、蕭三俠賢弟、屠大哥、李四弟、七爺賈賢弟、衆位仁兄賢弟,千萬壓住了,別叫他們年輕的出首比賽,有什麼事,等我回來。”閔士瓊此時捻髯竊笑,心中暗道:“今生今世,勝英你回不來了。你探寒泉好比長江水,一去不回頭。”二人打燈籠引路,六位後面跟隨,出離聚義廳,向西北而去。來到後寨門,開開寨子門,只見有些弓箭手,二少寨主報明嘍卒頭目,大衆出了寨子門,向正北而去。上了北山坡,踏陡壁山崖,走了些羊腸鳥道,出去裏許,前面有一山峯,山峯下當中有一涼亭,三面敞着,北面有石頭作成的隔扇,東西兩面有漢白玉的欄杆,亭子是座北向南,進亭子有漢白玉的階腳石,兩旁有兩棵漢白玉石頭柱子,俱都猶如麥鬥粗細。兩個打燈籠的嘍卒將燈籠掛在漢白玉石柱子上,韓秀叫道:“勝老明公,換水靠吧!”韓秀打開包裹,將大衣裳脫去,打開水靠。道爺一看,就是一怔:別位的水靠都是魚皮掛裏,油綢子爲面,惟獨韓秀的水靠則不然,油綢子掛裏,魚皮在外,上身下身相連,就好似連腿褲一般。道爺遂叫道:“勝三爺請亭後換水靠去。”二位到了亭子後,勝爺將包裹放在就地,撤去鴨尾巾,脫去大氅,裏面靠身的衣服不脫,穿上三叉口的水靠,上身油綢子絹帕繃頭,頭戴月牙分水蓮子箍,卡好了脖領、袖口,勒上分水套,繫上分水裙,水珠不能入內。水靠水衣穿戴齊整,道爺提藍布道服,由囊中掏出一物,好似一條腰帶子,一身的魚鱗,一丈餘長。老道拿着中間一抖,“撲楞”一聲,遞給勝爺,遂叫道:“三爺,你將此物系在腰間。”勝爺問道:“此物何名?”道爺答道:“這是我自己造的,並不是古人所傳,貧道杜撰的名字,叫‘雙龍鬥杆棒’。一頭有子午釘,專扛金鐘罩,能破鐵布衫;一頭龍口咬着一顆避水珠,成色雖不十分高,也能避得了水,將此珠放在水內,水不能浸入。”勝爺系在腰間,分水裙一蓋,並不顯露,聾啞仙師將勝爺的衣服包好,二人夠奔涼亭前。此時韓秀早已換好水衣水靠,韓秀說道:“明公,你先下泉,我先下泉?探一探深淺,絕不動手較量短長。”勝爺說道:“刀山油鍋在前,我也不能落他人之後。”勝爺由柱子上摘下一個燈籠,登臺階石。借燈光觀看,漢白玉石頭鋪地,寒泉如同今日鄉間的大水井一樣,用漢白玉石鑲着口,勝爺在東面上向下看,冷氣襲人,如同三九天的寒風相似,水距井口一丈三四尺深,水色紅混,直向上冒水花。列位,活魚往裏一放,一個時辰,就漂上來而死。勝爺看畢,仍將燈掛在漢白玉柱子上,勝爺此時覺着兩腿發木,擡頭一看亭子裏外,全都油漆彩畫,頂上有一根架海,是大紅油漆的,此亭子有三間房子大小,那架海上掛一尺多厚的冰霜,乃是寒泉冷氣凝結。勝爺心中暗想:此水必然涼能入骨。勝爺平生真沒見過這樣的泉水,諸公如其不信,上大西洋國去有道河,其水紅而混,多大水性的人,下去不能上來。閒言少敘,勝爺看罷,倒吸了口涼氣,呆呆發怔。韓秀在亭子外用言語激勝爺,說道:“勝老明公,如懼此水,可另換別位前來探寒泉。”勝爺說道:“我懼怕此水,難道鏢行別位就不害怕嗎?虎穴龍潭,我勝某自己闖,還能叫別位冒險嗎?”老英雄說罷此話,下腰就要下泉,林士佩心中說道:“老匹夫可要完啦。”韓秀心中思索:可惜勝英一世威名,喪於寒泉之內。本山的二少寨主心中難過:勝英可惜,替天行道之人,落得這樣下場。道爺口唸無量佛。

正在此時,就聽山峯西北面一聲吶喊,童子聲音:“勝三哥別下泉,小弟來也!”勝爺擡頭一看,山峯上一人,一下腰跳下。勝爺看此人,一身藍布衣服,來至勝爺切近,遂叫道:“三哥,快下亭子!”大衆觀看此人,一身小衣服,藍布褲褂,白襪青鞋,手中提着藍布包裹,年方十五六歲,眉清目秀,白臉面,有句俗語:眉清目秀,性兒柔,柔而不剛。勝三爺與道爺俱都納悶,此人十五六歲,爲何口稱勝三哥?勝爺問道:“壯士何如人也?”少年人笑答道:“這道長必是二師兄諸葛兄長,這位和尚必是弼昆師兄。”勝爺聞聽,心中更不明白,少年又說道:“三位師兄大概不認識小弟,我有一信,三位兄長一看便知。”說着話遂由貼身衣服內,取出一個白紙包,打開白紙包兒,裏面又有一層油紙包兒,打開了油紙包,取出書信,雙手捧着,口中說道:“勝三哥觀看。”此時已有三更天,紗燈不甚亮,勝爺看不甚真,勝爺遂走至東邊柱子底下,借燈光觀看,只見上書“勝英賢契收拆”。在一旁有行小字:“寄書之人系汝之師弟葉伯紜。”勝爺看畢,叫道:“道兄!你看看。”

道爺一手拿着書信,一手打稽首,說道:“無量佛,老師的親筆。弼昆賢弟你看看。”和尚一看,唸了一聲阿彌陀佛:“老師的親筆。”道爺心中暗想:“三太他們都要收徒弟啦,您還給他們收小師叔呢。老師你當閉門啦。”葉六爺遂說道:“我五哥早來了半月,我五哥叫飛天玉虎蔣伯芳,慣使一條亮銀盤龍棍,乃是萬人不敵之勇。”勝爺說道:“爲何沒見呢?”葉伯紜又說道:“老師兄您先彆着急,您給我介紹介紹綠林道的朋友。”勝爺說道:“我倒疏忽了。”遂對韓秀說道:“這是我師傅的道童,跟我恩師學了二年技藝,也算是我的師弟。二位見見,要多多親近。”又給林士佩與本山的少寨主介紹,勝爺說道:“此位是本山的二少寨主,玉面小如來閔德俊。”二人彼此一見,各施一禮,暗中都有相愛之心。葉六爺說道:“韓寨主,探泉乃是小孩的事,我老哥這大年紀,焉有工夫兒戲呢?我替我老哥探泉,有大事再叫我老哥出首。”林士佩心中說道:“這是勝英的替死鬼。”葉伯紜又說道:“三位老哥哥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您下去怎麼上來?這不像鄉間的井,兩足可以踏井磚而上,這寒泉四外都是泥土,方圓一丈有餘;不掛上挽手,怎麼上來?我先掛上挽手,然後換水衣水靠。”語畢,由兜囊中取出五鉤如意抓,三尺六寸鋼鏈子,有大拇指粗,一丈二的棉花線繩,水深夠不着,又接上一根麻繩,五鉤如意抓一抖,先將架海上冰霜抓落,然後又一抖抓,五鉤深入架海內,將繩往下一放,離水皮一尺有餘。韓秀一看,此人太精明啦,還沒下去,先打算上來。葉六爺將繩放下去,叫道:“三位兄長,此繩是我之命,若給割斷,我命休矣!”囑咐已畢,又說道:“勝三哥,你探泉先別向井口裏看,一向井口低頭,寒氣先將你的臟腑侵了。”語畢,一縱身來到井口,就要到寒泉。

列位,葉伯紜與蔣伯芳是怎個來歷呢?大明末帝,有一位範老大人,官居文華殿大學士,至明朝十三帝崇禎時,有功不賞,有過不罰,只鬧得天下洶洶,刀兵四起,範老大人屢次上本,崇禎爺不納,範大人告疾還鄉,回到原籍江夏縣。老大人樂守田園,施捨濟衆,冬舍棉衣,夏舍暑湯,買鳥放生,修橋補路,窮不能娶者助資,貧不能葬者助衣裳棺柩,舍義地三頃六十畝。範老大人一日正在書齋看書,忽聽鐃鈸的聲音,遂問下人道:“是何處來的聲音?”下人答道:“有一位老道,現在外面化緣,不吃不喝,坐了三晝夜啦。”範老員外命家人送錢送食,俱都不要,只求見老員外一面。下人將此話一說,範老員外說道:“欲見一面,有何不可?”老員外遂出離府門,一看老道在門前打坐,藍布道服,楊木道冠,楊木簪子別頂,鶴髮童顏,道骨仙風,真有逸世離塵之儀容;半尺長的黑髯,娃娃臉,範老員外未看明白,他乃是返老還童。老道遂對員外說道:“唔呀,貴人已至。”範老員外問道:“你要化什麼物件?”道者答道:“我要化老員外四口壽木。”員外問道:“出家人化壽木何用?”老道答道:“江夏縣南門外有一座廟宇,內寓難民二十餘家,一家男的死了,一家女的死了,活着的還全都染病,貧道給他們診脈,已經病入膏肓,不能挽救了,故此化您四口壽木。”範老員外答道:“果然是真,我必舍四口壽木。”遂叫老院公同道人前去察看,真是有兩家,不但死了一男一女,活着的還病在稻草之中,一家有一個小孩,一個四五歲的,一個五六歲的。老管家遂問那有病的貴姓,那病了的婦人答道:“姓葉,小孩已經四歲了。”又問那家男的病人貴姓,那男人答道:“姓蔣,小孩已經六歲了。”再問家鄉住處,可就說不出話來了,兩眼一閉,嚥了氣啦。老管家悲傷之甚,回到府中,多加了些美言,範老員外遂叫老管家買了四口棺材,四身壽衣,給他兩對夫妻俱全合了葬,並立了石碑,一葉氏之墓,一蔣氏之墓,兩墳相隔一丈餘遠。安葬之後,就剩下蔣家的孩童六歲,葉家孩童四歲。江夏縣有一家中等的財主,是絕戶,就有人給財主家送去,那財主家聽說,小孩的大人是瘟症死的,恐怕傳染,俱都不要。老道將兩個小孩攜至松竹觀萬笏山,老道給兩個小孩一診脈,並沒有瘟病。道者就是老劍客艾蓮遲,平生傳了四個徒弟:大徒弟鎮三山夏侯商元,二徒弟鐵牌道人諸葛山真,三徒弟帶藝投師,就是勝三爺,四徒弟紅蓮羅漢弼昆長老。且說道人將小孩帶到廟中,不到兩個月,兩個小孩身體已經強壯了,閒暇無事,教授武術,給四歲的小孩起名葉伯紜,六歲的起名蔣伯芳。伯芳愛棍,伯紜愛水,兩個小孩這一練功夫,又肥又胖,老劍客一歡喜,給葉伯紜起號承龍,伯芳起號飛天玉虎。

光陰如箭,日月如梭,蔣伯芳已十五歲,梳着兩個小抓髻,六七歲時使木棍,及至十四五歲換了鐵棍,在十五歲時,有一日五更天天降大雪,伯芳用竹掃帚打掃山門外的大雪,風颳得雪堆積有七八尺高,伯芳打掃那堆雪,見雪中埋着一個死人,伯芳遂報告了老道,老道來到跟前,一摸此人尚有氣息,艾道爺說道:“此人有病,與你兩人前世有緣,你可以救他,將他搭在空室內,給他灌點薑湯。”伯芳說道:“不用搭,我一個人就將他提到屋中去了。”提到屋中,薑糖水一灌,又用棉被一蓋,工夫不大,此人甦醒過來,遂說道:“我是杭州府人氏,在東門外開雜貨鋪,我由三四歲時得了心口疼之病,都說是心疼。”列位,沒有真心疼的,那全都是胃氣疼。三國時有一位心疼的,他乃是真心疼,一句話未說完,就心疼而死。真心疼沒有法治。閒言少敘,此人姓董,雙名世興。艾道爺診脈,給開了方子,打發人照方抓了三付藥,董世興雖然甦醒過來,仍然臥牀不起,蔣五爺遂給他煎藥,侍奉兩月有餘,病體痊癒,董世興遂說道:“我的姐丈做外官,給我打來信,叫我到任上另謀生意,我這是前去投親,杭州的買賣已經關閉。我到了任上,我姐夫又榮升到雲南貴州去了,我起早多趕路程,正適天降大雪,來到廟前,天氣寒涼,我打算叫開廟門暫避風雪,當時犯了老病,我將小包裹一拋,倒於塵埃。我已經人事不知,道爺救了我的命,我再生不忘。”艾道爺說道:“不是我救的你,乃是我的小徒蔣伯芳救的你。”此人遂說道:“如此我與令徒結爲異姓兄弟,請道爺給主盟。”道爺也甚願意,遂給二人主盟,結爲生死之交,董世興十六歲,長伯芳一歲爲兄。世興遂欲仍返杭州,重整買賣,臨別之時說道:“兄弟救我一命,我若有寸進時,必報賢弟之恩。”又說道:“並且我回杭州,川資尚且短少。”伯芳說道:“我有三年的體己錢,現在未花,是我每天十二支點心錢。盟兄你用此錢作盤費吧。”世興也不客氣,將錢接過去,說道:“愚兄將住址給兄弟留下,乃是杭州東門外,座南同義合雜貨鋪。倘若愚兄發達之日,定不忘賢弟。”董世興拜參了神像,又謝過道爺,二人才灑淚而別。此段文字並非閒談,後來必有用場。

光陰似箭,轉瞬三年,伯芳力氣已足,艾道爺給打了一條亮銀盤龍棍,叫道:“伯芳,你已長大成人,可去江蘇十三省總鏢局找你勝三哥,你師兄弟六人,就是你勝三哥忠實,現爲俠客,你在那裏跟他學行俠作義。”蔣伯芳聞聽,不忍下山。

老道說道:“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伯芳無法,遂叫老師開了住址,夠奔江蘇而來。葉伯紜見師兄走去,在廟內無精打采,艾道爺遂說道:“你也該出世啦,你也去十三省總鏢局吧,你勝三哥他們都受了戒啦,下山不準回廟,每年我遊方,與他們見面。你下山後仍許回廟,爲你無家無業。我給你寫一封書信,到在那裏,你師兄如見我面一般。”伯紜含淚拜別恩師下山,沿路上聽說勝三爺蕭金臺盜萬壽燈,英雄心中暗想:我何不到蕭金臺盜出萬壽燈?我這一出世,豈不是壓倒羣雄?英雄遂夠奔蕭金臺,不走山口,到蕭金臺的客廳,聞聽閔老寨主與四湖之人(蓮花湖、黑水湖、澎湖、巢湖)韓秀、曹榮等密議:“藥酒、薰香若失敗,叫韓秀請勝英探毒水寒泉,乃是第三條絕戶計。勝英若死,鳥無頭不行,他的手下人就亂了。”葉六爺聞聽,打丁一個冷戰,遂先來到後山,自己暗中探明寒泉,單等勝三爺來探寒泉時,我再露面。是夜三更來天,勝爺方要下泉,要緊關節之時,葉六爺出首,替勝爺探泉,鎮住萬丈翻波浪韓秀。

且說葉六爺一縱身來到泉口,向下一躍,丹田一較勁,下泉用手一託水,一丈有餘;三託水到水底,四丈餘深,來到水底,開目視物,看一丈四五遠。葉六爺在泉一打轉,在西北角有斗大一穴,裏邊有一水蟒,粗一尺有餘,紅顏色,吐出信子有尺餘長,穴口外,透亮白,葉六爺用手一把抓下一塊,掀開分水裙,裝入油布口袋。列位,葉六爺抓的乃是冰片。抓下之後,葉六爺用手一按水,向上而起,水蟒昂首奔葉六爺而來,葉六爺已經出水,倒繩而上,乃至上面,回頭向下一看,惡蟒腦袋出水二尺餘,蟒方打水裏出來,氣力不足,若是緩過氣來,惡蟒就可以將人吸回去。葉六爺上了泉口,一縱身形,上了亭子。三老一看葉六爺,美玉臉像似紫茄子,勝爺問道:“六弟,覺着怎麼樣?”美英雄搖頭不語。勝爺攙着六爺轉了兩個大彎,六爺緩過這口氣來,說道:“好涼的水呀!”韓秀木雕泥塑,暗中大吃一驚。葉六爺叫道:“韓寨主,此水四丈餘深,水底雪花白。”說着話,由口袋內取出冰片說道:“此物爲憑。”

遞給韓秀,韓秀接過來,就覺着胳膊上冒涼氣,韓秀又遞與葉六爺,葉六爺帶在兜囊中。韓秀問道:“葉鏢頭,裏邊有何物件呢?”葉六爺說道:“任何皆無。”韓秀問道:“那塊白的從何而來呢?”葉六爺答道:“大概此泉出寶。”原來,韓秀最怕蛇,韓秀若看見尺餘長的蛇,就驚惶失措。列位,人生在世,天然的性情,各有所長,葉六爺若告訴韓秀水底有水蟒,韓秀絕不敢下泉。韓秀問葉六爺水底有何物,葉六爺說水底並無他物。韓秀將水衣水靠緊好,叫道:“勝老明公,我就借令師弟這條挽手吧,他若拿下來,我還得再掛挽手。”勝爺說道:“很好很好,何必問呢?”韓秀叫道:“林大哥、閔二弟,這個挽手一斷,我命休矣。”勝爺說道:“韓寨主你放心下泉,絕沒有動這條繩的。”韓秀來到泉口,丹田閉着氣,躍下寒泉。

韓秀跳下寒泉,用手一託水,墜下一丈多去,那水蟒正在水中尋人呢,韓秀向下走的時候,就見大蟒昂首吐信子。韓秀一看,真魂皆冒,趕緊向上起,大蟒隨着也跟上來了,韓秀方出泉水,一捋挽手,大蟒也出水了,一張口,將韓秀左腳腿子咬住,韓秀顧不得別的,仍然向上攀繩,將水蟒帶出水五尺餘,韓秀左腳一蹬,復又一抖,水蟒落於水內,韓秀的水靠及貼身的褲子俱都被蟒咬斷。韓秀上了亭子,桃花臉變成青色,不能動轉。

林士佩上亭攙韓秀,攙到亭子外,林士佩攙着韓秀轉了十幾個大彎,韓秀緩過這口氣來,長嘆一聲:“嚇死人也。”韓秀遂向勝爺說道:“明公令師弟可不對,水內有一尺餘粗的一條水蟒,長有數丈。”沒等勝爺答話,葉六爺說道:“水蟒怎麼不傷我呢?”韓秀說道:“你能避五毒。”勝爺叫道:“韓秀寨主!有什麼事大廳裏面談吧。”此時,勝爺的水衣水靠也脫了,葉六爺的水衣水靠也脫下去了,惟有韓秀穿着水衣水靠而走,連打燈籠的嘍卒,又加上葉六爺,共合九位,奔大廳而來。韓秀跛着一條腿,跟隨衆人,進了後寨門,來到聚義廳,閔土瓊老寨主捻着花白鬍須,得意洋洋,淨等嘍卒前來報老勝英死於寒泉呢,然後再看東廊下八十餘人怎麼辦法。老寨主正然暗中思索,就見兩個嘍卒打燈籠回來,老寨主察顏觀色,不問可知,鏢行人未受害,只見勝爺面帶喜色,又見勝爺身背後有一個小孩,一身藍布的衣服,俊美異常,再看後面韓秀,通身水靠未脫,跛着一條腿,劍眉直皺,不問可知,三條絕戶計,第四陣又輸。

勝爺說道:“老寨主,我給你介紹一個朋友,此人隨我恩師學了幾天技藝,也算是我師弟。”遂指葉六爺對閔士瓊道:“此人姓葉名伯紜,號叫承龍,人稱海底撈月。”葉六爺向前打躬,閔士瓊抱腕當胸,勝爺又說道:“方纔我師弟代我探了寒泉。”葉六爺遂對閔士瓊說道:“探泉乃是小事,我替我師兄辦了。”語畢,從衣袋中取出冰片,遞給老寨主道:“此物爲證。”閔士瓊接過冰片,就覺着半身發冷。老寨主又問道:“韓寨主探泉如何?”韓秀氣得說話都打了哆嗦啦,說道:“老寨主請看。”將腿一伸,就見腳腿子被蛇咬得都脫了皮啦。老寨主問道:“這是怎麼的?”韓秀就將探泉的情形報告一回,西廊下羣雄聞聽,俱都愕然。勝爺說道:“第四陣探泉,可承讓了?”閔老寨主說道:“那是當然鏢行贏。”語畢,將冰片遞給葉六爺。閔老寨主又說道:“天已不早,請諸位用過酒飯,有什麼再說。”勝爺並不客氣,歸座吃茶。閔老寨主遂暗與八大名山的羣雄商議:“如今輸了四陣,若十陣賭輸贏,必然俱都輸與鏢行無疑。”閔士瓊又說道:“咱們想法子愚弄勝英,不與他十陣賭輸贏纔好。”此時,衆人俱用過了飯,休息的休息,出恭的出恭,東西兩廊外面就是廁所,可不能出蕭金臺。

次日天明二十九日,漱口、淨面、吃茶,不必細表。

及至擺好酒席,大衆入座,酒過三杯,閔士瓊問道:“鏢行衆英雄因何至此?”勝英答道:“爲萬壽燈而來,如不得回萬壽燈,勝英不出蕭金臺。”閔士瓊說道:“明公約的高人甚多,我們打皇宮內院竊來萬壽燈,勝老明公,你能在敝山也盜萬壽燈嗎?定一個日期。”勝爺平生不會竊取偷盜之事,勝爺未答—言。大義士天佐答道:“但不知放燈之處,有消息埋伏沒有?”閔士瓊說道:“並無消息。但是放燈之處非常堅固,不好出入。”大義士說道:“沒有消息,我就能偷。你我大家吃完飯,同去看放燈處所。”吃完了飯,勝爺率領鏢行三十餘位,閔士瓊也率領八大名山的出色人物三十餘位,勝爺與閔士瓊並肩出離了西角門,向西走過三道寨子,再向北有兩層院落,再向北去,有翠竹林一道,竹林中有甬路,穿過翠竹林有北房三間,東西南北圍着房有八棵天棚竿子,上邊有橫豎竿,天棚架子相似,天棚竿上掛銅鐵網,銅鐵絲有綠豆粗細,能工巧匠擰成核桃大的窟窿,四周圍刨下坑去,銅鐵網入地二尺多深,方磚鋪地。閔寨主用手一推天棚竿子,就聽四外鈴鐺響,網之四周有個響鈴,網一顫鈴鐺便響。這八個鈴鐺在網裏面,有鴨卵大小,二少寨主手拿一細白蠟竿。此時巳分時候,大衆觀看真切之甚,這三間北屋門窗戶壁都是鐵的,窗櫺上不糊紙,乃是青石護窗板,都是妙手石匠所造,那青石板四周都有卡口,空氣都不通。老寨主叫德俊用白蠟竿子敲護窗板,護窗板一響,裏面有人將護窗板打開。屋中人乃是閔士瓊的徒弟,聞聽白蠟竿敲開板的聲音,遂將青石板向上一託,用鋼鉤一掛,打開了四五塊石窗板。正當中設立一座柏木臺,南東西三面紅油漆欄杆,打東北角上臺,臺上有一個八仙桌大的鐵箱子,箱子口向外,箱子上有銅飾件,鎖頭鎖着,黏着三寸寬一尺長的封條。

閔士瓊叫道:“王強將鎖開了,與衆位觀看珍珠燈!”這守燈的是老寨主第三十七名徒弟,名叫雙錘將王強。那王強聞聽老寨主吩咐,不敢怠慢,急忙由兜囊中取出鑰匙,鐵箱旁邊有一個水瓶兒,是早預備浸封條的,將封條用水浸溼了,揭下封條,用鑰匙將鎖開了,一手掀開箱子蓋,一手提珍珠燈的金鍊,大衆隔着網向內觀看,王強將珍珠燈四面俱都朝外,給大家觀看,真是霞光萬道,瑞氣千條。大義士叫道:“三哥,這回珍珠燈不假。”白子玉的藕芽,璧璽的荷葉,寶珠用真金線穿着,花籃底下,一根金線穿着一顆珍珠的燈籠穗。老寨主對鏢行人問道:“衆位可曾將燈看明?”大衆說道:“已經看明。”閔士瓊叫道:“王強,將燈收起來!”王強將燈放在箱內,鎖好鐵鎖,復又黏上封條,然後王強向箱子上一坐。閔士瓊對勝爺道:“盜燈時不許用薰香蒙汗藥,不準叫網上鈴鐺響,不準叫屋內的人知道,不許挖窟窿,勝老達官能盜燈嗎?”勝爺不諳偷盜之事,未敢答言。大義士說道:“三哥,我能偷,我叫賊魔,專講究偷盜。但不知多少日期?可得限長才能行呢。”閔士瓊說道:“一個月兩個月均可。”大義士說道:“日期太長啦,我等不了,我怕受了急。”閔士瓊說道:“十天八天。”大義士說道:“十天八天我也怕受了急。”閔士瓊說道:“一個時辰。”大義士說道:“一個時辰,你看我進去偷去行啦?”閔士瓊說道:“大義士自便吧。”大義士說道:“今天是二十七日,七月初一日爲限,雞鳴時偷出來。我若至期盜出,你當如何?”

閔士瓊答道:“你如盜出,我父子自備其縛,打正犯幫犯的官司,絕不食言。如果你要至時不能盜燈呢?”大義士答道:“至期盜不出燈來,官司我勝三哥打,就說我三哥自己盜的燈,已經損壞啦。到那時我在聚義廳自刎一死;如若不死,你叫我閔天佐,我就不姓歐陽啦。”閔士瓊說道:“咱二人擊掌吧。”

大義士說道:“擊掌吧。”閔士瓊背後林士佩說道:“老寨主別跟歐陽天佐擊掌,跟勝英擊掌。”大義士舉着手,閔士瓊又不擊掌啦,惹得衆人大笑。閔士瓊對勝爺道:“我與勝老達官擊掌。”勝爺過來擊完掌,大義士說道:“你們可得管我吃喝。”

閔士瓊說道:“蕭金臺廚房,隨便吃喝。”閔士瓊叫道:“德俊,今日傳知東北角更夫,定更鑼響,人不準下更樓。西北角兩點打更,西南角三點打更,東北角四點打更。梆鑼一響,俱都不準下更樓,五更止住。蠻子若是裝神鬧鬼,不必驚恐,由今天夜間起,打到七月初一五更爲止。”兩造的英雄俱歸聚義廳,只留下蠻子,這一來勝爺又被賊人愚弄了,白贏了四陣,作爲無效。賈七爺叫道:“三哥!十陣賭輸贏,白贏四陣。”

勝三爺說道:“我但得容人且容人。”

兩方英雄三百來位,等到掌燈之後,歐陽爺沒露面,夜間兩廊下英雄換撥打盹。及至三十日,閔士瓊又出了計策,謀害金龍。是日吃完早飯,孟金龍在東廊下舉着金鼎龍頭搠,大聲對閔德潤喊道:“看這個是什麼?”閔德潤在老寨主身後,唉聲嘆氣,老寨主問閔德潤道:“孺子爲何唉聲嘆氣?”大少寨主說道:“父親,孩兒二十八歲,沒打過敗仗,前次五方飛蛇樓盜燈,孩兒與金龍動手,孟金龍將孩兒愚弄,幾乎將孩兒撞得吐血。您當着天下英雄與勝爺說明,叫金龍將兵刃還回,孩兒與他戰上幾百個回合。”閔士瓊遂站起身軀說道:“勝老明公,可能叫少鏢頭把兵刃還回嗎?叫他二人當着天下英雄再分勝負。”勝爺答道:“老寨主,這有何不可呢?當着天下英雄,我絕不駁朋友面子。”勝爺遂叫道:“金龍,將兵刃還給人家!”

傻英雄一聽要搠,將搠向地下一橫,答道:“沒拿來呀,在鏢局子呢。”勝爺說道:“方纔你還拿着呢,趕快還人家。”九頭獅子孟二俠道:“小冤家,你三大爺說話,你都不聽啦?給人家。”孟金龍說道:“管我的太多,沒法子,給人家吧。這幾天我在鏢局子睡覺都抱着搠,九尺多長,真好使。”金龍萬不得已,將搠向當中一扔道:“再搶過來可就不給啦。”這一扔搠,將鋪地的方磚砸碎好幾塊。大少寨主勒了勒皮挺帶,趕奔近前,拾起龍頭搠,說道:“金龍敢與大少寨主比賽二百回合嗎?”金龍說道:“只要你們山賊管吃,戰五百回合,小子。”

閔士瓊叫道:“孺子且慢。”又叫道:“勝老達官,他們傢伙都重,倘若兵刃走了手,就許傷了衆賓朋。讓他們二人到山坡空曠之地比賽去。”勝爺捻髯思索:“作賊的沒好心,會用毒計。金龍本是愚人,怕他們山坡下有埋伏。”勝爺捻銀髯不語。

勝爺未及答言,銀龍走到勝爺跟前說道:“您怎麼不叫我孟大哥與大少寨主去山坡比賽呢?”勝爺仍不敢放金龍出去,怕被人家謀害。銀龍又轉到東廊下叫道:“孟二爺,如此如此,萬無一失。你老人家發一句話吧。”孟二俠遂站起身軀說道:“我的孩子,跟您的孩子不是一樣嗎?你老人家叫他去吧。”勝爺仍然不語,孟二俠說道:“閔老寨主,金龍是我的犬子,就叫他們去西山坡下比賽吧。”閔士瓊說道:“可有一件您得擔保,二人比賽,兵刃出手,躺下算輸,不準傷害性命。”孟二俠說道:“這有何難?”遂叫道:“金龍,你與大少寨主比賽,兵刃出手,躺下,就算輸啦,不準傷害性命;如若傷害性命,我將你架火燒死!”金龍說道:“我明白,他要將我打倒下,也不許傷我性命。許我扒他衣服不許?”孟二俠說道:“那不在話下。”孟二俠不知金龍愛山賊的衣服。二人遂站起身形,大山賊說道:“走!”金龍說道:“不用橫,有你的樂子。”

二猛出離了西角門,夠奔後寨門,一開後寨門,嘍卒們俱都弓上弦,刀出鞘,大少寨主報告把門的頭目說道:“奉老寨主之命,我二人在山坡下比賽輸贏。”二人來到西山坡下,茂林深處,大少寨主道:“今天要立見輸贏。”孟金龍說道:“不用賣狂,君子打,小人打?”大少寨主說道:“沒聽說過。”

跳起來就是一搠,大英雄接架相還。二人都是力大絕倫,兵刃碰在一處,叮噹亂響,大少寨主力量小點,兵刃應手,孟金龍兵刃短點,是一寸小一寸巧;二人一位是金鐘罩、鐵布衫,一位是十三太保橫練。二人真是棋逢對手,降魔寶杵起處風雲吼,金鼎龍頭搠砸上神鬼驚。二人正在打得難解難分,就聽密林深處一聲喊叫:“孟金龍死期至矣,尚且不知!”此人身體七尺餘高,掌中虎尾鑌鐵棍,說道:“金龍你記得蓮花湖,你踹了寨主一腳?一腳成仇恨,晝夜記心頭。”列位,此人是誰?乃是蓮花湖的水八寨主鐵棍無敵將朱甘棠。由山坡上撞下來,亮虎尾三節棍摟頭就打。大英雄降魔寶杵向上一迎,嘩啦啦一聲響,大英雄又聽背後金鼎龍頭搠砸來,金龍轉身相迎,只打得地動山搖。二人打一個,工夫不大,金龍熱汗直流。這三個人的兵刃,金鐘罩都搪不住,打上就得破了,金鐘罩、鐵布衫,猶如不管事一樣。大英雄心中思索:“短命鬼小龍,你害了我啦。老山賊叫我山坡比武,三大爺不言語,你叫我三大爺說話,三大爺不說話,你叫我父親說話。”正在此時,就見大樹上一人,腦袋朝下,離地三尺來高,一疊腰站起,說道:“黑心賊,你們又用詭計,倆打一個。”朱甘棠一看,認識是劍客,抹頭向南就跑。列位,劍客見金龍與閔德潤要往西山坡比賽,劍客就由天棚上走了,早到西山坡等着去啦,銀龍早看得明白,故此慫恿孟二俠,叫金龍應戰。且說朱甘棠向南就跑,劍客道:“猴崽子,我要叫你跑三裏地,那算你本事大,我也不撒鷹放犬。”追出五七丈遠,劍客縱起來一腳,正踹在朱甘棠腰脊骨上,賊人身不由己,拋了虎尾三節棍,趴伏在地。劍客上前將朱甘棠按住,一掏腰,朱甘棠有飛抓,劍客將他捆上,左手提着虎尾三節棍,右手提着朱甘棠,轉身回來,將朱甘棠向地下一扔。金龍喊叫:“師傅,咱也爺倆毀他!”劍客說道:“我這大年紀,焉能倆打一個呢?”金龍說道:“咱爺們有理,我就說他們倆打一個,將我打急啦,我將我師傅喊來啦。”劍客一生一世就這麼一個徒弟,年老惜子女,人之恆情。您道,劍客爲何不早下樹呢?皆因爲叫金龍長長見識。劍客被金龍說得活動了心啦,一抖虎尾三節棍就是一棍,大山賊金鼎龍頭搠趕緊相迎,金龍後面叫道:“山賊,杆到後腦勺子啦!”金龍說道:“師傅,你身體矮,專打他腿,我個兒高,專打腦袋。”

師徒雙雙戲耍大山賊,真是害人如害己,山賊氣力不敵,轉身奔後山而逃。劍客道:“山賊跑了,完啦。”金龍道:“不行,我愛他的衣服。”劍客也是溺愛不明,跟隨金龍就追,追到後山又遇奇事,二猛要捉拿大少寨主閔德潤。

單表金龍在前,劍客在後,追過兩道山口,樹木交雜,現出兩條道路,西北去一條道,西南去一條道,金龍說道:“師傅你上西南追,我向西北追。”劍客說道:“傻小子,你追上他,你也拿不了他;我追上他,也不好拿。”金龍說道:“我要追上他,我就喊你;你要追上他,你就喊我。”語畢,爺兒倆分途追趕。金龍向西北去追,追到後山,聽見山裏咯吱咯吱亂響,聞着有一股子血腥味兒。忽然又聽得猛虎發威的聲音,大英雄留神觀看,見一隻斑斕猛虎吃一個老太太,已將腿吃得剩下一半啦。這個老太太穿着一身藍布衣服,大英雄心慈,大聲喊道:“老虎別吃人哪!”老虎見有人來,惡虎捕食,奔大英雄而來,大英雄一伸胳膊,一口咬在胳膊上,金鐘罩咬不動,一揚右手的杵,掄起來就是一杵,這一杵正砸在虎頭上,老虎腦漿崩裂,大英雄一連又是三杵,將虎砸得紋絲不動。大英雄叫道:“老太太!老太太!”豈知老婆早已死去,呼之不應。

大英雄一看,老婆六十來歲啦,大英雄心中痠痛,說道:“跟我的老孃差不了多大歲數。”孟金龍不覺淚如雨下,轉身形奔南去了,可就把追賊忘啦。大英雄忽聽有人吶喊:“再來一號!威威,再來一號!”大英雄只聞聲音不見人,急奔聲音而去,見一道旱山澗,一丈多深,看見一位未遇時的樵夫,身高七尺半,短頭髮一寸多長,長頭髮挽髻,一臉的油膩,青布大氅,破爛不堪,青皁布的靴子,腰間掖着一把大斧子,一條大繩子捆着中腰,站山澗上面向外拉那樹枝子:“威,再來一號呀!喊,再來一號呀!”金龍喊道:“窮小子,拾柴禾呢!”打柴的樵夫一擡頭,見是大漢,方要招呼大少寨主,一看不是。金龍說道:“你這兒來,你這兒來。”打柴的樵夫繞到金龍這邊,大個愛大個,誰也不怪誰,金龍說道:“咱倆比比誰高?”那樵夫走到金龍跟前,金龍說道:“你還矮着一頭呢。你拾柴禾幹什麼?”樵夫答道:“賣了柴禾養活老孃。”金龍說道:“你老孃是老婆婆嗎?”那樵夫答道:“是老太太。”金龍問道:“你老孃在哪住呀?”樵夫答道:“在北邊山環裏有一個石洞子。”金龍說道:“你老孃死啦。”那樵夫說道:“你胡說。”

金龍說道:“不是胡說,你老孃叫老虎給吃啦,我救的時候,已經腿都剩了半節啦。”樵夫問道:“當真嗎?”金龍說道:“你看看去呀。”樵夫聞聽,仰面大號了三聲:“娘啊!娘啊!老孃啊!”當時真是欲哭無淚。人要到了真傷心的時候,沒有眼淚。樵夫大號了三聲,向東就跑,金龍在後面跟隨。

列位,戰國時有吳起者,殺妻求將,那吳起幼時讀書,曾與他老孃說過:“孩兒日後出山,若不得高官,不能回家見老孃之面。”後來吳起遊學三年,未得功名,吳起回家,仍是白人,他的老孃遂說道:“你布衣還家,忘卻昔日之言乎?你再遊學時,不得功名富貴,休見爲娘之面。”吳起又遊學在外,拜孟子爲師。忽然有吳起之家人,報告吳起老孃已死,吳起聞聽,仰面大號了三聲:“娘啊!娘啊!娘啊!”然後進書齋讀書如故。孟子問道:“起何不奔喪?”吳起遂將與母所說之話,對孟子說了一道。孟子不悅,遂不以吳起爲徒,因吳起不孝。後來吳起殺妻求將,可見其忍也。

閒言少敘,樵夫前面走,大英雄後邊跟着,來到老婆婆近前,那樵夫一見母親,雙手一抱,大哭:“老孃!你老人家怎麼這樣了?你老人家打山東逃到此處,爲何遭此慘死?”那樵夫一旁哭着,一旁唸叨,孟金龍也跟着啼哭。金龍心中暗想:“此人老母已死,必然身無着落,我何不將他收在鏢局子之中,作我—個膀臂?”孟金龍思索至此,遂說道:“傻小子,你哭幹什麼?爲什麼不與老孃報仇呢?”此人答道:“我母已死,老虎已經被你打死啦,還報什麼仇呢?”金龍說道:“你是渾人。虎打何處來呀?你在此山打柴多少日子啦?”樵夫答道:“一年有餘啦。”金龍問道:“你知道本山有一個大個嗎?”

樵夫答道:“知道。”金龍說道:“他叫什麼?”樵夫說道:“他叫天門白玉虎閔德潤。”金龍說道:“你知道他因爲什麼叫天門白玉虎嗎?”樵夫說道:“我不知道。你知道嗎?”

金龍說道:“那是自然知道呀,他愛養老虎,才叫的那個名字。他方纔在山上放虎,我說:‘你別放虎,怕虎吃人。’閔德潤說道:‘我們的山,我們要放虎,吃了人你管不着。’他就將虎放出來了,那虎出來就將你老孃吃啦。我去打虎救你老孃,已經晚了,將你老孃的腿都吃了一半了。”樵夫真是一個渾人,聞聽金龍這麼一說,遂問道:“你怎麼不將閔德潤捉住?”金龍說道:“他將虎放出來,他就跑啦。”樵夫說道:“好閔德潤猴崽子,我將我娘送到山洞裏去,我非找他給我老孃報仇不可!”金龍說道:“你找不着他。”樵夫說道:“此山我無一處不知道的,他跑到哪裏去,我都找得着他。”樵夫語畢,將他的老孃屍身一託,向北走去,又向東一拐,來到一個石頭洞,此洞四尺寬,六尺高,在洞外有一塊石板,四尺多寬,六尺多高。樵夫對金龍說道:“我每天打柴去,都將石板堵住洞口,今天我老孃嫌熱,不叫堵洞口,這山賊就今天放虎,吃了我的老孃。”說着話,將死屍託入洞內,出來時掌中拿着一對青銅獨角娃娃,長有二尺八寸,一條腿伸着,一條腿彎着。出了洞口,將娃娃扔在就地,一手提石板就蓋好洞口,拾起青銅娃娃說道:“我找山賊與我母親報仇。”金龍說道:“那是當然,總得報此仇。父母之仇若是不報,那還算人嗎?窮哥哥,我幫你報仇。”二人遂往西南而去。

打柴樵夫腿底下還是真快,踩陡壁山崖,穿過樹林,來到一個山峯之下,清風涼爽,樵夫叫道:“大哥你看,此處是山賊歇涼之處,誰都不知道,就是我知道。我去找他去。”原來,這個大山賊歇涼之所,有一塊臥牛青石,石匠給鑿的,可以容下一個人去,躺在上面正好乘涼。真巧,挾山太保閔德潤,被劍客與金龍戰得熱汗直流,果然逃到此處,冤家路窄,就碰見了樵夫。這樵夫由山上下來,進了樹林中,來到閔德潤面前。

閔德潤一看,認識是本山打柴的樵夫,那知道樵夫一見山賊,分外眼紅,用青銅娃娃點指,一聲怪叫:“好山賊呀!”大少寨主說道:“你別喊。”樵夫說道:“我不喊,我來問你,你玩什麼不好,單玩小老虎?”大少寨主問道:“什麼小老虎?”

樵夫說道:“你還不知道嗎?”青銅娃娃舉起來就打,大少寨主一看來得太猛,翻身坐起,站起來拿起金鼎龍頭搠,二人就打起來了。樵夫是有病纔好了不多的日子,與山賊戰了幾十個回合,熱汗直流。金龍在旁喊道:“山賊不通情理,放虎吃人,還跟人家動手。窮哥哥不要發慌,我幫你捉拿山賊。”二猛戰一猛,大山賊就要被獲遭擒。金龍降魔寶杵鳳凰單展翅,照山賊面門打去,樵夫用漁翁搬繒式,奔山賊砸去,一對娃娃上下翻飛。閔德潤虎口發酸,金鼎龍頭搠虛晃一招,奔西而逃。樵夫後面追趕,金龍喊道:“窮哥哥,可別叫他跑了!我幫你追,我必要全始全終。”追出有二里之遙,迎面有一個山頭,四周圍高,當中窪,山賊站在山頭之上,將搠一橫,滾下山頭,“噗咚”一聲,落水而去。

樵夫痛哭道:“殺母之仇不能報了。”金龍問道:“窮哥哥爲什麼哭呀?”樵夫說道:“我不會水。”金龍問道:“此水通到何處?”樵夫說道:“這是一個死湖,下大雨時高處的水流下來,都存在這裏。周圍一里餘地,雨水大的時候,總有二三十丈深,雨水小的時候,也有五六丈深。我時常打這路過,在此洗手洗臉。”金龍問道:“窮哥哥,你念過書嗎?”樵夫說道:“我沒念過書。”金龍說道:“他好比入釜之魚。窮哥哥你看,我下水捉他。”樵夫說道:“你會水嗎?”金龍說道:“到水裏那算到咱家啦。”金龍坐在山坡之上,將頭巾絹帕摘去,脫了靴子,褲子襪子也都脫去,將皮挺帶一卷,腰帶子解下,大皮兜子一抖,嘩啦啦一聲;將龜背駝龍抓抖出來。樵夫說道:“你會打龜背駝龍抓嗎?”金龍說道:“那是咱拿手的戲。”樵夫長嘆道:“此乃我家傳的武藝。我母子病在招商店,欠下飯錢,店主人將我母子趕出來,我攙扶着我的老孃,出店兩天沒吃飯,將龜背駝龍抓賣兩吊多錢,我娘吃了一頓飽飯,我吃了半頓飯,只落得尋茶討飯,哭了兩場,這一對銅娃娃沒捨得賣。你將這抓送給我吧。”金龍說道:“窮人見東西就愛,你會打嗎?”樵夫說道:“沒告訴你是咱家傳嗎。”樵夫遂將絨繩抖開,一抖抓環子奔樹枝抓去,將抓帶回,手捋鋼環子。

大英雄一看,說道:“抓的真有門,等拿住山賊咱再商量。你母已死,你也沒掛念啦,我將你帶到一個地方,每天酒肉管飽。”

金龍說着話,又將皮挺帶也解開啦,說道:“我高了興啦,爽得都脫了吧。”脫了個赤條條,滾下水去,石頭鋒紮在身上一個白印,大英雄下水奔山賊而去。人在水底下得緩氣,水皮上必冒泡。金龍明白水性,奔水泡而去。大英雄一託水一丈餘,四託水到了湖底,開目視物,大英雄看一丈四五。大山賊也就是鳧一二里地遠,在水底直向上漂,用手一託水,再向下落,閉着眼睛面朝南,金鼎龍頭搠在左腋夾着。大英雄看得明白,心中說道:“我將他的龍頭搠先盜走再說。”正在此時,大山賊夾着搠太重,可巧放在旁邊了,大英雄可得手啦,將搠拿起,先放到水邊,又鳧到離山賊六七尺遠,大聲一喊,山賊伸手拿搠,搠已不翼而飛,山賊託水向上就起。大英雄容山賊方纔露出頭來,在水底下將山賊腿腕子捋住,向下就拉,大山賊鼻子一辣喝了兩口水,如此三四次,大少寨主喝了五六口水。分明金龍是成心灌大少寨主,山賊也明白,喝了幾口水,遂向東面上鳧,冒上來一回,向東面鳧點。窮樵夫在坡上看得明白,心中說道:“你湊到邊上,我就拿抓抓你。”金龍在水底向下拉山賊一回,山賊向東岸鳧一丈來遠,又拉了六七次,山賊已經快鳧到邊上啦,龜背駝龍抓也能夠上啦,樵夫一抖抓,照大山賊象牙冠抓去,抓住了象牙冠,就向岸上拉,拉了好幾次,拉不上來,樵夫納悶:“怎麼山賊在水裏我反拉不上來呢?”此時金龍在水底下,拉大山賊也拉不下啦,二人正在納悶,金龍心中暗說:“我放他出水看看。”金龍這一鬆手,樵夫可就將山賊用抓拉上來啦。拉到了岸上,那大山賊雖然沒死過去,也有點發暈啦。二人遂將大山賊用飛抓繩子捆好。這是大山賊腰間的飛抓。捆完了山賊,窮樵夫就拾起兵刃,奔山賊就要砸。

金龍說道:“別忙,等一等。”樵夫說道:“爲什麼別忙?殺母之仇,哪有不報之理?”金龍說道:“方纔我說的不明白,你聽的糊塗。山賊養的是藍眼的老虎,吃你孃的是紅眼虎,不是大山賊養的那隻虎。”樵夫說道:“你怎麼說話繞彎呢?”

金龍說道:“窮哥哥你貴姓啊?”樵夫說道:“我娘活着的時候,不叫我說真名實姓,因爲受了窮啦。我叫獨霸山東李永泰。”

金龍說道:“你是獨霸山東啊?你爲什麼來到此地呢?”那樵夫說道:“一言難盡了。我來到此地找人未遇,與我母親就要了飯啦。”金龍說道:“你找的是哪一位呢?”樵夫說道:“我找的是神刀將李剛。”金龍說道:“李剛是我叔叔,明清八義李四爺,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你還真是我的哥哥,從此我就管你招呼窮哥哥了。你跟着我找你叔叔去吧,從此你挨不着餓啦。”樵夫說道:“我衣裳襤褸,如何見人?”金龍說道:“你穿我的衣裳。”樵夫說道:“你穿什麼?”金龍說道:“我穿山賊這身。”樵夫遂脫下自己的衣裳,穿上金龍的衣裳。金龍遂與樵夫二人,又扒山賊的衣裳,將山賊的衣服扒下來,金龍完全穿戴齊整,然後將樵夫破衣服給山賊穿上。山賊寒鴨鳧水捆着,也緩過來了,遂破口大罵。金龍撕了一塊破衣服,將山賊嘴給堵住。金龍將杵插於背後,提起金鼎龍頭搠,哈哈大笑,對樵夫說道:“你將山賊扛到聚義廳,就說你將他拿住的,作了你的見面禮。”金龍這叫巧支使大個。樵夫將山賊扛起,二人的零碎俱都收拾好了,遂奔聚義廳而來。金龍說道:“快走。”

他二人正在向前走,來到一片樹林前,只見一道黑影,金龍說道:“窮哥哥,前面有賊人來啦,你將山賊放山溝裏。”

此時黑影已經來到近前,大英雄先聞着一股脂粉味薰人,身臨切近,只聽燕語鶯聲說道:“哥哥你跟鏢行大個戰得怎樣?是你贏了還是輸啦?”金龍一聽直叫哥哥,金龍並不言語。姑娘說道:“我是你妹妹閔秀英,你怎麼不言語呢?”金龍仍不答言,姑娘遂着急道:“哥哥怎麼不言語?你不是天門白玉虎閔德潤嗎?”金龍一聲怪叫道:“我是猛老虎!”姑娘說道:“喲,你將我哥哥害啦,穿上我哥哥的衣服。你快獻出我哥哥,你如不獻出我哥哥,姑娘要你的命。”說着話,一伸手摘下柳葉尖刀,說道:“你獻出我哥哥沒有事。”金龍說道:“金鼎龍頭搠太重,你搪不住,這個降魔寶杵短一點,你怕降魔寶杵不怕?”姑娘一聽,不像人話,姑娘回頭就跑。金龍說道:“還是怕寶杵,金鼎龍頭搠,他看慣啦,故此直向前走。”

你道,姑娘從何而至呢?皆因閔士瓊是一家富紳出身,被闖王逼得佔山爲王,帶着家眷佔山。前者二少寨主救秦尤時,回到蕭金臺,秦尤並帶着珍珠燈進山,閔士瓊告訴二少寨主:“不準告訴你娘去北京之事。”二少寨主由北京回來,到後寨見了老孃,劉氏夫人遂問道:“你這些日未到後山,你上哪裏去啦?”二少寨主遂答道:“孩兒與朋友行圍打獵去啦。”老夫人聞聽問道:“你父說你有人請去了,你說你打獵去了,你們爺倆說的怎麼兩樣呢?你必須對爲娘說了實話,你若不說實話,活活氣死爲娘了。”二少寨主乃是孝子,不敢隱瞞,遂將救秦尤之事,並秦尤將萬壽燈獻與蕭金臺說了。劉氏夫人聞聽,遂說道:“這不是你的過處,這都是你父不明大義,縱子行兇。”遂打發人到前寨,將閔老寨主請到後山,夫妻二人對坐吃茶。

劉氏夫人問道:“養不教父之過,教子不嚴,老師之過。你不該縱子行兇,越獄帶盜獄,救出秦尤;秦尤不該夜入皇宮內院,盜出康熙老佛爺萬壽燈,罪上加罪。大清國的王法,可不饒人。”

閔士瓊說道:“你一個婦人家不懂事,秦家叔侄有話,這場官司,秦家叔侄打,絕不叫咱們受牽連。”劉氏夫人說道:“倘若秦家叔侄打了官司,上刑拷問,焉能不將我兒招出?”閔士瓊說道:“你婦人家知道什麼?老夫一呼千諾,官兵來了我和他們打仗。老夫聘請八大名山的羣雄,何懼之有?”劉氏夫人說道:“難道他就不怕王法嗎?你趕緊將燈獻於當官,贖咱一家之罪。”閔士瓊說道:“你胡說,我們綠林道玩票,就講究把腦袋不要了,綠林道不坐十年大獄,不算好漢,腦袋掉了碗大的疤痕。現如今我請了八大名山的朋友,現下太忙,沒有事時你還別往外寨叫我。”語畢,站起身形向外就走。劉氏夫人遂罵道:“老該殺的,老不守王法的,這就要家破山亡。”閔士瓊回頭唾了劉氏夫人一口道:“胡說!”劉氏夫人又說道:“不要罵我啦,眼見就要家敗人亡,骨肉分離。”閔士瓊向外走着,罵着劉氏夫人,劉氏夫人啼哭道:“老天殺的,可要到了山破家亡的時候啦。”此時姑娘已經來到屋中,勸道:“老孃不要生氣,氣壞了身體反爲不美。”劉氏夫人說道:“姑娘啊,我並不是哭的我自己,我也不是哭的你父親與你大哥;我所哭者,是放心不下你與你兄弟德俊。你父親與你大哥德潤是挨刀的行爲,必然要受國家王法,是邪不能侵正,眼看着這座山保不住。你孃舅來了爺兒五個,我已經囑咐了,事急時求他們將你與你兄弟救走,從今後不許管你父親與兄長的事情。你姐弟若能逃出火坑,也好接續閔氏後代香菸。”囑咐了姑娘,遂打發老家人,日日到前廳探聽消息,回後山報告。這日老嘍卒在前寨聚義廳打探一切,知道德潤與金龍比賽輸贏,遂告訴安人。姑娘一聽,放心不下,心中暗道:“前次上了鏢行大個之當,幾乎要了我兄長之命,怎麼又叫我兄長去與鏢行大個去打呢?”姑娘放心不下,到自己屋中收拾好了兵刃暗器,越過後寨子牆向西去,夠奔樹林叢中尋找,找了半天沒有人,遂又來到山口,意欲詢問嘍卒,正趕上前面一個大個,頭戴象牙冠,手拿龍頭搠,金花花的衣裳。姑娘一看,認爲是自己兄長,趕緊叫道:“兄長回來啦。你跟鏢行大漢輸了贏了?”金龍一聽,心中明白,這姑娘是以我當了他的兄長啦。金龍遂捂着嘴不言語。閔秀英見金龍不語,遂說道:“哥哥怎麼不言語呢?”金龍這才說話,姑娘一聽不像人話,回頭就跑,正向前跑,又迎見一匹艾葉青鬃豹,馬上端坐老寨主閔士瓊。閔士瓊一看是自己姑娘,將馬勒住,問道:“姑娘來此何爲?”姑娘就將誤認兄長之事,與老寨主說了一遍。老寨主點頭道:“無妨,你回後寨吧。”姑娘臉面一紅而去,閔士瓊遂迎了金龍而去。

來到近前,閔士瓊一看,果然是孟金龍穿着大少寨主的衣服,遂向金龍說道:“我與勝老明公說得明白,你與我兒比試,誰也不準傷誰性命。如今你將我兒衣服穿在身上,我兒哪裏去了?爲何你將我兒衣服兵刃得來?”金龍答道:“你家少寨主與我比試,我們二人都比累啦,遂坐在山坡上耍錢。沒有牌,沒有寶盒,作的是良心寶,我作,他押。頭一寶我作一個三,他押了一個幺孤丁,他輸啦;二寶我作了一個四,他押了一個三,他又輸啦。就這樣一寶一寶的,他將衣服兵刃,就都輸給我啦。”閔士瓊說道:“胡說!你快將我兒獻出,如其不然,你要敢說三聲不獻出人來,老夫要你的狗命。”金龍說道:“老賊,我將你打馬上揪下來,摔你個肉泥爛醬。不獻人!不獻人!你便如何?”閔士瓊叫道:“韓忠,韓孝,韓勇,韓猛,四位賢侄何在?”此時韓家四猛在老寨主左右,齊聲答應。韓忠先夠奔金龍,二人戰了二十來個回合,不是金龍敵手,韓勇見韓忠不是金龍敵手,也躍出來加入戰金龍,韓忠、韓勇仍不是金龍的敵手,韓孝又出來,方要加入戰金龍,金龍喊道:“窮哥哥快出來吧!倆打一個正合適,要三打一個,我可受不了。”

窮樵夫喊道:“兩打一個,我還不願意呢,三打一個,我更不幹啦!”窮樵夫遂亮出一對青銅獨角娃娃,協助金龍。韓孝與窮樵夫戰不到十餘回合,韓猛遂也加入戰樵夫,兩打一個,戰得難解難分。閔士瓊在馬上心中暗想:“孟金龍之勇猛,提起來沒有不懼怕三分的,今又加上這個打柴的樵夫,簡直如虎生翼了。”老寨主思索至此,叫道:“韓家賢侄閃開!”韓孝心中明白,叫道:“韓忠、韓勇閃開金龍!”韓家二猛遂向左右一分,俱各閃開。閔士瓊問金龍道:“你若不獻出我的兒子,叫你死無葬身之地!”金龍說道:“你胡說!我將你抓下馬來,按地裏去!”老寨主專打三十六屍毒藥弩,專破金鐘罩、鐵布衫,金龍不知,仍然玩皮。此時老寨主方要打弩,心中思索:“可惜金龍這樣好漢,乃是萬人之敵,我若將他一弩廢命,真是可惜。唉,大將難免陣前亡。”一飄銀髯,就要打弩。金龍說道:“你打冰鑽,我要躲是匹夫,你打吧?”老寨主一皺眉纘,弩方要出手,見西山坡上痰嗽一聲道:“閔老寨主不要下毒手,金龍不要玩皮無知,俺勝英來也。”

列位,勝爺是怎麼來的呢?皆因金龍與大少寨主比武的工夫甚大,未回聚義廳,閔士瓊打發二少寨主,勝爺打發大弟子胡景春,前去打探,來到山坡一看,見朱甘棠在那裏捆着。二少寨主解開綁繩,問道:“朱寨主這是怎麼的啦?”朱甘棠說道:“大腦袋將我捆上,他師徒雙戰大少寨主去了。”胡景春乃是久經事故的人,心中明白,叫道:“朱寨主!不要在此多說,有話請至聚義廳去說吧。”三人來到聚義廳,朱甘棠報告閔士瓊,劍客加入助戰。勝爺說道:“不問可知,朱寨主必然是在山坡助大寨主,戰吾之盟侄。”朱甘棠也知隱瞞不住,遂說了實話。閔士瓊與勝爺俱放心不下,勝爺帶着胡景春,閔士瓊帶着韓家四猛,嘍卒打燈籠引路。閔士瓊方要打弩,勝爺正然趕到,叫道:“閔老寨主勿下毒手,俺勝英來也!”

閔士瓊擡頭一看,勝爺白髮蒼蒼,銀髯亂飄,走下山坡,叫道:“金龍後退!”金龍喊叫:“窮哥哥,別打啦!三大爺來啦。”無奈韓孝、韓猛二人,仍然圍着窮漢痛打。勝爺叫道:“閔老寨主!還不將他們攔住。”閔士瓊說道:“韓孝、韓猛還不住手?”韓孝、韓猛這才罷戰。窮漢一見勝三爺,跪倒身形,痛哭道:“三大爺,苦死小侄男了。”勝爺心中一怔,說道:“壯士何人也?”窮漢答道:“我乃山東歷城李家崗人氏,姓李名永泰的便是。”勝爺說道:“原來是賢侄。你怎麼流落到此?”永泰就將老母被虎傷身而死,自己遭遇,說了一遍。

語畢,大哭不止。勝爺道:“賢侄不要悲傷,愚伯父自有辦法,叫你盡人子之道。”閔士瓊向勝爺道:“方纔說得明白,我兒不準傷金龍,金龍不準傷害我兒。現在吾兒閔德潤哪裏去了?”

勝爺答道:“待我問來。”勝爺遂叫道:“金龍!你與閔大少寨主比試,閔大少寨主哪裏去了?”金龍說道:“要了飯啦。”

勝爺說道:“不要取笑,在哪裏呢?快說。”金龍說道:“在那邊山溝裏呢。”嘍卒打着燈籠,跟隨金龍來到山溝,勝爺一看閔德潤一身破衣服,真跟要飯的一樣。嘍卒們也不敢樂出來,全都捂着嘴,將大少寨主綁繩解開,掏出口內的東西,閔德潤羞愧難當,一句話沒說,站起身軀,向後山逃跑去了。勝爺說道:“老寨主,他三人兵刃的份量,砸山山崩,砸地地裂,幸而俱都無恙,真是萬幸。這身衣服求老寨主勿要追求啦,金龍的衣服已經給我窮侄子穿上啦。”閔士瓊滿面通紅,無言答對。

勝爺又叫道:“閔老寨主!有什麼話咱們聚義廳再說吧。”嘍卒拉着馬,閔士瓊背後四猛,勝爺背後金龍與李永泰,來到聚義廳,李永泰叔侄見面,李四爺細問底裏,李永泰細說後山之事,說話之間,叔侄不覺淚如雨下,衆人俱都勸解。勝三爺做綿長德性之事,如春日之草,雖不見長,日有所增;賊人閔士瓊霸盜強梁,雖不即死,日有所損。五路薰香計,費盡心思,被劍客一語道破;摔跤韓猛受傷;探寒泉勝爺不但不被害,還收了左膀右臂的葉承龍,韓秀反被蟒所傷;山坡下比武,暗中埋伏,本欲害人,反弄得畫虎不成,山賊父子人前受辱。

閒言拋開,單說兩造吃茶吃飯,酒飯已畢,大衆各自休息。

劍客與胡景春黑夜纔回來,吃喝已畢,也休息了。第二日早晨,六月三十日,大衆淨等盜燈之事,就聽噔噔噔腳步響,大少寨主由角門進來,站在老寨主身旁,大發雷霆。衆英雄觀看,大少寨主頭戴寶藍色六楞袖口壯帽,身披墨灰大氅,絳紫短靠,皮挺帶扎腰,足登薄底青緞子靴子。老寨主問道:“孺子,何以怒氣不息?”金龍在東廊下將龍頭搠一晃,向山賊說道:“看看兵刃,又到在咱手裏啦,象牙冠我也戴着呢。”大少寨主對閔士瓊說道:“孩兒衣服不要啦,叫他將搠還回,孩兒要鬥鬥鏢行衆人。”老寨主也是不知恥,對勝爺道:“衣服我們不要啦,仍請將搠還回。”勝爺抱腕當胸道:“謝過老寨主。”又叫道:“金龍,將搠給人家!”金龍捨不得給人家,也不答應。

孟二俠說道:“金龍,快將兵刃給人家。衣服送給你啦,這就是面子。”大英雄說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這回我給了,再搶過來,要再託人跟我要,就是我的孫子!”金龍是劍客的子弟,身大,命大,造化大;閔德潤是賊的兒子,命小,註定餐刃之命,早晚此兵刃,仍然落到金龍之手。金龍萬不得已,將搠扔在就地。大少寨主甩大氅,勒英雄帶,一聲吶喊道:“兩打一個,不算英雄。當着十四省英雄之面,講究單打獨鬥,不論哪位。”李永泰、金龍二人並肩而立,賈明說道:“兩個大個,別裝聽不見,人家那叫陣呢。”金龍說道:“小小子,你別損,他那龍頭搠尺寸長,我的杵短,一人不準贏得了他。”

金頭虎說道:“李永泰呢?”李永泰說道:“他比我力大,不準贏了他。”此時閔德潤又說道:“不論俠劍客,單打獨鬥,我必領教。”勝爺回頭問鏢行之人:“哪位會斗大少寨主?”

連問兩次無人答話,勝爺忙將大衣脫下,揠魚鱗紫金刀,要斗大少寨主。

此時就聽勝爺肩下第三位,一聲無量佛:“勝施主乃是鏢行之首,不可輕動。貧道給大少寨主接接招數。”語畢,甩道服,摘寶劍,遞給邱成,躍衆當先說道:“貧道奉陪。”又說道:“邱成,他的搠分量太重,貧道倘有不測,將此劍歸汝佩帶。此劍五十餘年,並未沾過血跡,不要給我錯用了。”邱成說道:“謹遵師傅之命。”聾啞仙師遂來到當中,打稽首道:“大少寨主搠下留情,貧道已到晚年,筋骨不堪用了,但願大少寨主網開一面。”閔德潤答道:“老道,你亮傢伙吧!”諸葛道爺一提腰圍子,取出一物,藍汪汪一身魚鱗,兩頭龍頭,手抓着當中一抖,噗隆一聲。閔德潤問道:“這叫什麼兵刃?”

老道答道:“在觀中閒暇無事,造了一種玩藝,我自己起的名字,叫雙龍頭杆棒。”大少寨主冷笑道:“你家大少寨主刀槍不入,玩藝如何應敵?”老道說道:“明知不行,不過給你施主墊墊搠。”大山賊遂舉兵刃夠奔老道打來,直打道冠。聾啞仙師仙風道骨,飄灑自然,雙手合着杆棒,見山賊搠臨切近,左手的杆棒一纏龍頭搠,右手的杆棒龍頭奔山賊打去。大山賊搠法精奇,諸葛道爺天賦奇才,纏就三十六棒。後文書傳授邱成,在彭公案上,邱成七棒打通天下。聾啞仙師三十六棒,上十二,下十二,中十二。上十二棒裹腦纏頭,將大山賊脖頸纏住,向外一抖杆棒,山賊有五六百斤力量,龍頭搠向地下一紮,兩腿一叫勁,恰好似三條腿,道爺抖了兩抖,杆棒由頸上捋下來啦;中十二棒玉帶圍腰,將山賊纏住,向裏手一抖杆棒,山賊一叫勁,杆棒又捋了;下十二棒將腿纏住,山賊搠杆二扎地,猶如泰山一樣,一抖杆棒,仍然捋了。山賊舞起搠來將身子蔽住,點穴法不能近身,聾啞仙師仍然是三十六棒,上下翻飛,山賊的搠掄起來風聲震耳,將道爺及杆棒俱都圍住。道爺心中暗道:“是非只爲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我打算將山賊用杆棒扔一個筋斗,並不傷他的性命,出家人以慈善爲本,哪知道杆棒不行,貧道一生一世沒傷過生靈性命。”老道思索至此,雙龍頭一纏搠頭,縱出圈子外,一聲無量佛:“貧道甘拜下風,施主讓了罷。”山賊說道:“衣服皮肉未受一點傷,那怎叫敗了呢?”道爺笑說道:“我氣力不敵。”山賊說道:“爲何不出汗?”老道說道:“我不愛出汗。”山賊說道:“不愛出汗,將命拿來!”隨後就追。道爺心中暗想:“貧道平生不傷性命,你是非要貧道性命不可。”此時道爺走得稍慢,山賊後面一搠壓山蓋頂打來,老道聞聽金風到腦後,一閃身軀,金鼎龍頭搠搠空,老道左手一抖杆棒,說聲:“着!”山賊見龍頭奔頭上打來,豎着搠杆向外一搪,老道左手的杆棒一抖,奔山賊面門眉心點去,山賊此時搠杆再想回來,可就來不及啦,杆棒龍頭上的子午釘,正打在眉纘之上。金鐘罩練不到眉纘上,只見一股子血噴出,山賊頭昏眼花,一晃兩晃,老道跟着一抖杆棒,一纏山賊雙腿,向懷裏一帶,噗的一聲,山賊栽倒。閔士瓊此時顏色更變,心中暗想:“悔不聽老乞婆之言,只想我父子天下無敵,想不到德潤要喪於老道之手,金鐘罩見血就回,再挨一杆棒,必然喪命。”此時只見道爺打稽首說道:“閔老寨主不要驚慌,令郎決無性命之憂。貧道不開殺戒,實出於迫不得已,但能有容讓餘地,決不肯傷令郎,請老寨主派人攙扶着令郎,趕緊活動活動。”當時過去四名嘍卒,攙扶着大山賊往西跨院去活動去了。閔士瓊老寨主說道:“也不必再互相較量啦,這就是多此一舉。”勝爺說道:“勝英實不願殺人流血,令郎自取耳。咱靜候盜燈之人吧,今日已然六月三十日了。”

大衆俱都談古論今,時至掌燈之後,金頭虎賈明在勝爺背後唸叨:“蠻子別跑了吧?怎麼盜燈啊?”弼昆長老嗔道:“你別惑亂人心,還有兩夜一天的工夫呢。”金頭虎低頭不敢再言,兩造英雄換撥休息,一夜晚景無話。是日七月初一日,大家梳洗漱口喝茶吃飯,不必細表,天過了午時以後,大義士仍未露面,等到太陽平西,勝爺心中發慌,暗道:“大蠻子,你可以說了不算,哥哥焉能失信於天下十四省英雄之前呢?”老英雄坐立不安,如坐鍼氈一般,“看看三天兩夜了,你盜不出來不要緊,你倒見我一面呀。”勝爺一旁思索,面帶愁容。林士佩察顏觀色,林士佩南首是曹榮,北首是韓秀,林士佩叫道:“曹、韓二位賢弟,勝英沉不住氣了,我給勝英來一個越渴越吃鹽,越冷越打戰。我此時會鬥他三陣,叫天下英雄看看我林士佩的學業。大少寨主輸給老道太冤啦,皆因大少寨主太欠聰明,老道那兵刃是軟的,他打來的時候,若先閃開,然後再用傢伙去搪,他就是十根杆棒又何濟事哉?我會鬥他們鏢行第一著名的人物,就是輸了也不冤。”說着話站起身形,問了問背後的鏢槍,摸了摸繡花囊中點穴钁,十字絆英雄帶緊了三扣,登了登新換的燕雲快靴,擡胳膊踢腿,沒有繃吊地方,挽袖面,整壯帽,提起狼牙鑽,實有三國呂布之勇。面向東廊下,叫道:“勝老達官!您看看好幾百位英雄俱都悶坐無聊,此時才太陽平西,還有一天多呢。武學的賓朋都講究短打長拿,馬上步下,在下要會一會鏢行朋友,單打獨鬥,多者我會三位。頭一位我先會一會道爺的杆棒,會鬥道爺完畢,我再戰兩陣。”原來,林士佩怕戰的工夫大了氣力不敵,故此只言會鬥三陣。且說勝爺叫道:“道兄!林寨主要會一會您的杆棒。”諸葛道爺可說不上不算來,遂答道:“我就奉陪吧。”乃將寶劍、道袍交與邱成,藍布褲褂,白襪雲履,唸了一聲無量佛:“貧道實無驚人的學業,寨主鑽下要多多留情。”林士佩答道:“道爺文韜武略,軟硬工夫,日行千里,真可稱第一的人物。又是世外高人,出家人不誑言,您怎麼說您無本事呢?”道爺答道:“林寨主豈不聞天不厭高,地不厭厚,貧道焉敢自逞其能呢?”遂一提藍布褂,由腰中拉出雙龍頭杆棒,諸葛道爺要會鬥林士佩。

林士佩一舉手中狼牙鑽,照定道爺就砸。道爺閃身形抖起杆棒,上十二裹腦纏頭,來纏住林士佩;中十二玉帶圍腰,將林士佩纏住,道爺用力一抖,林士佩鑽纂一紮就地,雙足叫勁,腰一挺,杆棒捋下來了;下十二棒掃堂棒,又將林士佩纏住,林士佩又把鑽向地上一紮,猶如三條腿一樣,道爺一抖杆棒,仍然捋將下來。三十六棒過去,再翻回來,仍是三十六棒,林士佩倒將杆棒的招數完全明白了,閃展騰挪,狼牙一鑽緊似一鑽,倒將道爺的杆棒跟人俱都圍住,鋼風呼呼直響。勝爺看着驚懼,恐怕道爺有失,遂上前叫道:“道兄退後!小弟會戰林寨主。”

諸葛爺道杆棒一晃,縱出圈子外,說道:“林寨主,貧道無能,甘拜下風。”林士佩說道:“衣服皮肉並無傷損,何言落敗?”

道爺答道:“貧道年邁之人,久而久之,氣力不敵。”林士佩說道:“太謙遜了。那麼我陪勝老達官。”遂對勝爺說道:“我可就戰二陣。”說着話,那狼牙鑽對勝爺砸去,勝爺魚鱗紫金刀剪林士佩的腕子帶攔腰斬,林士佩的鑽向上立着一繃勝爺的刀,勝爺的刀不敢碰林士佩的鑽,趕緊撤刀一矮身,奔林士佩下身掃去。林士佩一退身,狼牙鑽向下一砸,勝爺一抽刀,照林士佩右肋梢砍去,林士佩的鑽向右挑去,勝爺右邊的刀沒敢向裏遞,轉身形向肋左一刀砍去。林士佩學的武事真得說高,要是別人躲過一招,躲不過去二招。眼看着左肋這一刀看看砍到,狼牙鑽一道鋼風,向左繃來。勝爺的刀不敢碰鑽,撤步抽身,閃展騰挪;林士佩的鑽上繃下砸,左挑右滑,六十二斤半重的鑽,使得猶如藤杆一般。二人一合了招,林士佩的鑽按槍的招數,一點眉纘,兩撩陰,三紮盤肘,四分心,吞吐撤放,撤步抽身;勝爺的刀,閃、砍、劈、剁,上下翻飛,兩廊下衆英雄看得呆呆發怔。勝爺贏不了林士佩,林士佩也贏不了勝爺,但是勝爺心懸兩地,工夫一大,鼻窪鬢角見汗。林士佩一看勝爺見汗,又換了棍的招數,抖擻精神,潑風八打,莊家十六棍,勝爺魚鱗紫金刀,神刀出入,無論如何林士佩的鑽砸不上勝爺的刀。林士佩莊家十六棍打完,又使大槍的招,滑、拿、繃、扒、壓,劈、砸、蓋、挑、扎,勝三爺衣襟溼透,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此時旁觀者看得明白,東廊下神刀將李剛叫道:“道兄!勝三哥氣力看看不敵,我將三哥替下來如何?”

道爺說道:“四弟,你我師兄弟,我是知道的,你的刀法不如你勝三哥。吉人自有天相,四弟不要臨敵。”金頭虎在弼昆長老背後叨叨唸念:“我三大爺也不知是怎麼把老道得罪啦,過去三五個,把林士佩圍住羣毆。”和尚回頭道:“你這孩子胡言亂語!人家多少人?咱們才八十餘人,孺子不許多言,後退!”

傻小子叨叨唸念:“三大爺人緣真不好,和尚、老道都給得罪啦。”不表傻英雄自言自語,此時閔士瓊捻定花白鬍須,得意洋洋,心中暗道:“林士佩與勝英有不解之仇,必然下毒手。一鑽紮上勝英,由前心透後心,由左肋梢扎透右肋梢,一裹手腰斷兩節,向外一推,頭屍兩分。勝英若死在當場,東廊下八十餘人,他們就無有主張了。想要出離山口,頭道山口三層嘍卒,二道山口三層嘍卒,三道山口三層嘍卒,三道山口共合三百六十人。要想出山,勢比登天還難!向東去,有橫澗一道;向西去,水內埋伏層層;向北去,後寨猶如天羅地網。我將鏢行八十多人,一網打盡!”勝爺與林士佩戰的工夫一大,天已昏黑,嘍卒掌上燈籠火把,十四省英雄,莫不讚美林士佩與勝爺的武學,真是鴉雀無聲,一語全無,靜落落只聞鋼風響。

忽然間就聽得遠遠人聲鼎沸:“了不得啦!擋不住哇!”

聲音隱隱傳來。忽然又聽喧譁聲音距離較近:“快跑哇!別找死呀!”緊跟着再聽,更近啦,聲音更大,大喊:“了不得啦!快跑哇!”閔士瓊聞聽,暗吃一驚,正在心中得意洋洋之際,忽聽得這種聲音,暗暗心中納悶道:“就是有人撞山口,自有報事的嘍卒來報。怎麼只聞喊聲,不見來報呢?”列位,閔士瓊錯怪了報事頭目啦,撞山口的這位是跑着打,報事的嘍卒向裏跑時,這位腿底下快,追上一棍,腦漿崩裂。二道山口報事的也給打死啦,三道山口報事的腰上挨一棍,雖然沒死也起不來啦,哪還有報事的嘍卒呢?老寨主遂叫道:“德俊看看,外面是什麼人喧譁喊叫?”二少寨主方要出東角門,撞山之人一個箭步,已經縱進東角門,又一個箭步,進了聚義廳,手擎一條棍,青紗纏着,進了聚義廳,打開了棍上的布,並沒有多少血跡,皆因爲是跑着用棍亂掃,嘍卒們一看來得兇,就亂了次序啦。大衆觀看此人,頭上戴米色六楞袖口壯帽,身上米色短靠,藍絨繩打十字絆,胸前襯蝴蝶扣,一巴掌寬的繡花的英雄帶,上繡蝴蝶鬧海,暗藏八寶,因爲短衣服,前有輪羅傘蓋,後有花冠魚腸,銀灰綢子腰圍子,下穿燕雲快靴,雖然漂亮,扮妝的不匪,細腰窄背,雙肩抱攏,螞蟻腰,白素素一張臉面,五官俊美。燈光下看不甚真切,白晝若是細看,上有一道赤紅線,打左眉下直穿左眉上,年紀就在十七八歲。古時赤線穿眉的人,有一個黃巢,他是三道赤紅線,兩眉兩道,鼻中一道。

此人雖不比黃巢,也是該當大開殺戒,專收天下亡命徒。這一出世,一條棍縱橫十四省。大衆觀看,此人將棍上青紗搗開,露出一條亮銀盤龍棍,向方磚地上一立,棍齊人的眉際,兩頭銀箍,銀箍裏面兩條銀龍,故名亮銀盤龍棍。此時勝爺縱出圈子外,站東北角觀看,並不認識此人。此人也不認識勝爺,但是此人在松竹觀時,常聽老師叨唸幾位師兄的長相併且勝爺用的是魚鱗紫金刀,此人一打量勝爺,就知道必是勝三哥了,遂對勝爺躬身,說道:“勝三哥,我先拿住小兒林士佩,然後再拜見老師兄。”您道,鏢行衆人俱都不認識此人,惟有葉伯紜知道,葉伯紜遂與衆人報告了來由。單說林士佩觀看蔣五爺大爲不悅,如何蔣五爺認識林士佩呢?皆因蔣五爺在路上聞聽有一個林士佩,與勝三爺是勁敵,蔣伯芳記在心裏,不然見了勝三爺也是先找林士佩。此時林士佩觀看蔣五爺十七八歲的一個學生,心中說道:“那棍必是竹子的,包着鐵皮,絕不是渾鐵的。”林士佩右手將鑽立於塵埃,對蔣五爺道:“你乃一無名的娃娃,你也拿耳朵摸摸,林士佩何如人也?告訴你明白明白,南七省的綠林道……”語至此,用手指黑水湖的曹榮說道:“那是黑水湖的英雄曹榮。”又指着韓秀說道:“這位是蓮花湖的韓秀。”又指澎湖汪忠、巢湖李豹以及閔士瓊,都表白了,最後手指蕭玉臺的袁龍、袁虎,也道了字號。復又說道:“鏢行之中勝三爺、九頭獅子孟二爺、神刀將李剛、屠鏢頭、蕭三俠等,都是出色的人物,沒聽說過你這個蔣伯芳。”蔣五爺一聽,只氣得美玉臉一紅,七竅生煙。正是小馬乍行嫌路窄,大鵬展翅恨天低。蔣五爺雙手合着亮銀盤龍棍,先打林士佩,後戰十四省的衆羣寇。

列位,蔣五爺何以來遲呢?皆因他下山的時候,對艾爺說道:“恩師,弟子不識路程。”艾道爺道:“爲師這裏有路程單。”蔣五爺又道:“弟子見了師兄不認識,奈何?”艾道爺道:“唉,貧道知汝必開殺戒,汝赤線穿眉,殺人無數,貧道也無法阻止。茲有寶劍一口,此劍乃是雌雄二劍,今賜汝一口佩帶,見了你勝三哥,以寶劍爲憑。貧道尚有囑咐,汝必須牢牢切記,如犯戒時,貧道必取汝首級。一不許你大街賣藝,二不准你偷盜竊取,三不准你貪戀美色,四不許你妄殺好人。此劍貧道佩帶七十餘載,未嘗妄用,今汝佩帶此劍猶如師在左右,切勿妄爲,切囑切囑。”伯芳含淚受命,諾諾連聲答應。參罷佛像,拜別了老師,伯芳灑淚下山,臨別時艾道爺只給了兩吊錢盤費。曉行夜宿,這日伯芳來到杭州,兩吊錢早已用完,腹中飢餓難捱,無精打采,躺在廟臺階上睡了一天。已經餓了一天啦,看看不支,又餓了一天,到了夜間,再想睡也睡不着了,翻覆輾轉,長夜不眠。列位,多大的英雄也搪不住餓。禮義出於富戶,良心喪於困貧,人要是真三天不吃飯,無論是多大英雄也就不英雄了。但是還有一層說法,是君子,無論怎麼捱餓,他也不能爲非作歹,不怎麼當初聖人說,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呢?至於那人貧志短,馬瘦毛長,又說,飢寒起盜心,那本是下流之輩喲,蔣五爺是什麼樣的英雄?餓了三天,走道兒就彎着腰了,躺在廟臺上,心中思索:“臨下山的時候,恩師囑咐我,不叫我當街賣藝,要是許我賣藝,就憑我這一身本事,棍也有,劍也有,扔在地上,一天我也能弄幾兩銀子。若以偷盜論,像我蔣伯芳能有日行千里之技,盜取杭州的銀子易如反掌。”讀者問道,蔣五爺日行千里,杭州距萬笏山有多遠呢?

列位,蔣五爺走的是水路,僱用船隻,腰裏頭沒有什麼盤費錢,車船店腳,這宗生意在昔日時最難做不過,不是故意的欺凌旅客,就是繞彎愚弄行旅,蔣五爺又沒出過門,長到十八歲,方纔下山,猶如白面書生一般,在路途之上應當花十個的,蔣五爺就得花十五個,所以到了杭州地界,盤費就沒有啦。在廟臺之上一夜無眠,不知所以,又不敢賣藝,又不敢偷盜,不啻釜中之魚。也是人到難處想賓朋,蔣五爺忽然想起當初,在萬笏山時曾有一朋友,此人姓董名世興,在東門外高臺階開設同義合雜貨店,我何不前去訪問?果有此人,或可暫濟燃眉,借些路費,好夠奔江蘇十三省總鏢局。

蔣五爺一夜無眠,心中亂自打算,忽聽金雞報曉,東方發亮,晃晃悠悠打廟臺階上走下來。走了不遠,見有一個擺攤的山東人,蔣五爺來到攤前,一看那擺攤的山東人,手中拿一個鐵片尖刀,在石頭上磨呢,見蔣五爺到了攤前,那山東人問道:“你買俺磨的這把刀嗎?”蔣五爺說道:“我不買你的刀,我賣給你一條棍。”蔣五爺手擎亮銀盤龍棍,說道:“賣給你這條棍。”山東人一接棍,沒接住,噹的一聲,掉在塵埃。山東人將眼一瞪,說道:“是鐵棍啊?不要。”蔣五爺說道:“少賣倆錢。”山東人說道:“白給俺也不要,我沒錢僱人搭棍。我賺二百錢,還留着一家大小吃飯呢。”蔣五爺打了一個唉聲,彎着腰又向前走去。工夫不大,來到東門外一帶,一打聽董世興,有人說:“開了大銀樓緞店啦,已不在此開雜貨店了。”

蔣五爺無法,又向前走去,走到鬧市街前,見有一家大古玩鋪,蔣五爺走到臺階之上,進了櫃門。那站櫃的是一位山西人,看他外表,長得挺漂亮,叩其中空空如也。此人問蔣五爺道:“壯士找人嗎?”蔣五爺說道:“我不是找人,我賣給你一口傢伙。”

蔣五爺美玉臉通紅,將寶劍遞給山西人。山西人接在手中,拔不出來,山西人遂說道:“此劍都鏽住啦。”蔣五爺答道:“你豈不聞:匣中寶劍不用磨,勸君休娶二姣娥。園中有井防墜落,後戶謹記別通河。僧道尼姑休來往,堂前莫走賣花婆。諸公切記世間事,積善人家福壽多。掌櫃你不知此劍來歷。”說着話將劍接到手中,左手一按繃簧,右手一拉劍把,一道閃電,霞光奪人二目。老西說道:“啊,你真有耐心煩,磨得真亮。”

蔣五爺說道:“我路過此地,沒有盤費啦,我故此賣心愛的寶劍。”老西問道:“你要多少錢?”蔣五爺答道:“我要五十兩銀子。”老西說道:“五十兩銀子,打口銀劍,包口金劍。你搶古玩鋪就完啦,何必賣劍呢?”此時就見櫃房內茶青單簾一起,出來一位老者,青透地紗馬褂,茶青兩節大褂,手拿團扇,口中叫道:“李掌櫃你又跟誰吵嘴?一天淨是你和買主打吵子。”李老西說道:“老掌櫃的,你看看這口劍,他要五十兩銀子,窮瘋啦。”老掌櫃接過寶劍,用手指一彈劍柄,就聽噹啷啷一聲響亮。老掌櫃的打量蔣五爺,四楞抽口青布壯帽,青布褲褂,白襪雲鞋,臉上看,眉如彎月,目若朗星,兩耳垂輪,一位美貌的少年,好似方出門的大學生。老掌櫃的問道:“少壯士,此劍是一口是兩口?”蔣五爺答道:“就是一口。”

掌櫃的說道:“惜哉惜哉。此劍乃是一對,雌雄陰陽分兩口,此劍剩了一口,陰陽不合,雌雄兩分,若是兩口,二百銀子可賣。少壯士,我給你三十兩銀子。我也不按鋼的買,若是按鋼的買,可就不值那些錢啦。少壯士如其不賣,你拿到別家再賣,若有三十兩價錢的,回頭我給你五十兩銀子。”蔣五爺聞聽老頭將劍的來歷說得明明白白,有心不賣,肚子裏餓,大英雄長嘆一口氣道:“掌櫃的,你將劍放在一旁,遲十天半月我再來取劍。”掌櫃的擺手說道:“少壯士不懂買賣規矩,我們收下貨物,號上條子,放在架子上,明天就許有主顧出重價買去,三十兩買的,我們就許號八十兩、一百兩。若買了貨不上架子,被同業的知道了,一倍罰百倍,還得請同業吃酒賠不是。我們這裏比不了當鋪,繫上號頭,你可以憑票贖回。”五爺聞聽,不由得心中難過:此劍再無迴歸之理。心中說道:“恩師,我要餓死,此劍也得落於別人之手,弟子實出於無法了。”英雄思索至此,長嘆一聲,一跺腳,地下方磚踏碎。李老西叫道:“我的親孃祖奶奶,你要拆我們的古玩鋪呀?”掌櫃的說道:“李掌櫃不要大呼小叫,這位壯士是好武之人,碎了一塊磚不要緊的。”就聽有人說道:“喝,真有力氣,一跺腳方磚碎了。”

掌櫃的說道:“壯士如不欲賣,請到別家走走。”說着話,掌櫃的回頭上櫃房裏面去了。蔣五爺此時站在櫃檯外面發怔,掌櫃的又打屋裏出來說道:“少壯士真走時氣,我們這裏有一位串門子的綢緞銀樓的東家,聽說少壯士困住,賙濟你三十兩銀子盤費,可沒有我們萬聚號之事。”蔣五爺說道:“你將大德的君子請出來,我當面致謝。”掌櫃的說道:“人家不在謝與不謝。”蔣五爺說道:“大禮不能越過。”掌櫃的一看蔣五爺是個志誠君子,遂叫道:“董大爺,你出來吧!這位少年要當面致謝。”就見茶青色單簾一起,一股異味清香。列位,男子哪有脂粉味?原來是沉香十八子的氣味兒。五爺一看,是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年,遂控背躬身說道:“仁德君子賙濟我落難之人,敢問君子貴姓高名?請道其詳,我倘有寸進,必當答報大恩大德。”董世興道:“壯士,須些小事,何足掛齒?我當初也打難處經過。”蔣五爺道:“仁君子,如不說出名姓,我寧可窮困死,我不能要你銀子。”掌櫃的說道:“董爺,壯士乃是志誠君子,我告訴這位壯士吧。姓董名世興,這位董爺是綢緞店銀店的東家。”蔣五爺一聽,上下打量道:“原來是兄長。

還認識小弟嗎?”董世興說道:“我看看眼熟,不敢相認。”

蔣五爺道:“你可發財啦。小弟乃武昌府江夏縣,萬笏山松竹觀的蔣伯芳。”董爺說道:“五弟,算我不是。掌櫃的別秤銀子啦!我弟兄當年曾閒談過,肩膀齊了爲弟兄,要有窮的便不是朋友了。今日五弟故意打扮的窮樣,前來和我取笑。這是我的東家,五弟快去家走吧。”

董爺在先,蔣五爺在後,出了古玩鋪,蔣五爺餓得彎着腰,慢慢而行。董爺叫道:“賢弟,我也給你娶了嫂子啦,三處生意,上下二百來位同事的。五弟之恩,哥哥豈敢忘記?皆因我打算秋後買賣稍閒,我再去武昌府接你。咱哥倆雖是沒打一個娘腸子爬出來,猶如親弟兄一樣,我敝親給我銀子作的買賣,我的敝親無兒無女,這個生意就如同咱兄弟二人的一樣,比如說買賣要值五十萬整,咱哥倆每人二十五萬。”蔣五爺問道:“家中離此多遠?”董世興說道:“在蘭竹巷。”走了有三四里地,來到一個巷口,清水脊的房子,門外栽種幾棵小門槐。

北京的俗語,樹小新房畫不古。您要看清水脊的新房,門前小樹不高,屋中必是掛新畫。老財主則不然,門前樹大蔭涼大,房子也是舊的,書房畫也是舊的。閒言少敘,董爺用團扇打門環,叫道:“劉媽媽開門來!”就聽裏面有人說話:“大爺回來啦?”董爺答道:“回來啦。”雙門開放,劉媽問道:“這位是誰呀?”董爺說道:“這是我的盟弟。”弟兄二人進了門,蔣五爺一看,四合房子,上房五間,高垂細竹簾,天棚下養魚缸,奇花異草,很是雅觀。董爺喊道:“娘子出來,與盟弟會見!”就聽上房屋中答道:“哪位盟弟?”董爺說道:“我常跟你提唸的盟弟蔣伯芳。”蔣五爺一看,出來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婦,姿容秀美。怎見得?有贊爲證:紅粉佳人真可瞧,粉面桃腮楊柳腰。身穿衣裳是錦繡,窄窄金蓮裙下飄。董爺叫道:“娘子,這是五弟。”又叫道:“五弟,這是你嫂嫂。”娘子道了個萬福,遂問道:“你好。”蔣五爺控背躬身叫道:“嫂嫂,可好?”弟兄遂向堂屋走進,婆子掀起簾子,弟兄前邊走,娘子後面跟隨。蔣五爺一看屋中陳設雅緻,花梨紫檀的傢俱,非常講究。董世興與蔣五爺分賓主落座。娘子在東面几凳落座,董爺說道:“娘子不要謙遜,這如同我親兄弟一樣,不必拘束。”

董爺的岳父家姓王,王氏娘子遂叫道:“劉媽,給五爺沏一壺好茶來!”工夫不大,將茶獻上,蔣五爺喝着茶,直皺劍眉,肚子裏三天沒吃東西了,茶倒好喝,肚子難受,釅茶衝得蔣五爺肚子裏咕嚕咕嚕的直響。王氏杏子眼一轉,叫道:“五叔,大概沒吃飯吧?”這一句話問得五爺美玉臉通紅。按說到了高親貴友家,沒吃飯也得說吃啦,蔣五爺餓了三天啦,大丈夫飢餓難捱,遂答道:“還沒有吃呢。”王氏娘子遂叫道:“劉媽!五叔不是外人,若是外人就到外面飯莊子吃去啦。既不是外人,就在家中隨便用點酒也就行啦。你給溜個腰花,炒個肚絲,配倆涼碟,燙兩壺幹酒。”劉媽手是真快,工夫不大,將桌子擺好,菜也端上來了。王氏娘子遂手提酒壺說道:“我敬五兄弟一杯酒。”五爺說道:“嫂嫂,我不會吃酒。”王氏娘子說道:“不要客氣,你還拿嫂子當外人嗎?你弟兄如親手足一般。”

蔣五爺說道:“實不相瞞,廟中不叫喝酒。”董世興也想起廟中不叫飲酒了,遂說道:“五弟是不喝酒,你我二人喝酒,五兄弟吃吧。”劉媽遂端來四碟蒸食,五爺一看,四碟蒸食,還不夠半頓呢。王氏娘子杏子眼一轉,看得明白,蔣五爺不是買主,是吃主。遂又叫道:“劉媽,將那四碟蒸食也端來!”劉媽又將四碟蒸食擺在桌上。蔣五爺狼吞虎嚥,吃了八碟蒸食。

王氏娘子又要叫劉媽端蒸食,蔣五爺說道:“小弟飽了。”劉媽端上漱口水,都吃完了飯,說會子閒話,董世興遂說道:“五弟好清靜,後院收拾乾淨,就叫五弟在後院休息吧。”弟兄二人遂夠奔後院,有東房兩間,屋中潔淨雅緻,牀帳鮮明,董爺說道:“賢弟,咱弟兄身材不差多少,我看看你的鞋多大尺碼?”

劉媽給沏過茶來,蔣爺喝着茶,董世興說道:“五弟風塵勞苦已極,就自己喝茶休息吧,劉媽沒事別到後院。”董世興到鋪內,帶領着學生意的到了新衣莊,買那粉蓮色吉祥白的幾件大氅。在那個年月,好武的甚多,董爺知道好武之人穿衣服的樣式,董世興又將小衣服買了幾身,十字絆英雄帶,絲線帶子,到帽鋪中又買幾頂壯帽,大鞋鋪買了幾雙蒸雲快靴、福字履、緞鑲緞的鞋、白綾子襪子。一切置備齊整,打發學徒的先給送至家中,叫蔣五爺沐浴潔身,更換衣巾已畢,又同董世興來到緞店,後領了掌櫃的及同事的,都叫到了蔣五爺面前。董爺對大衆說道:“咱的財東就是這位蔣五爺,所有血本都是他老人家的,我們哥倆是拜兄弟。”董世興將櫃上同人等,都給蔣五爺介紹完了,又打發年輕學徒的叫了裁縫,連夜給五爺先做兩箱子大小衣服。兩個緞店一個銀樓,五爺用什麼都隨便,又叫同事的到萬聚號取幾樣成色好的刀槍。不到五七天,又給蔣五爺收拾兩間書房,文武書齋。董世興對待蔣五爺無微不至,每日共桌而食。

這日二人正在吃飯之時,董爺叫道:“五弟,要有大戶人家的姑娘,品貌俊美的,叫你嫂嫂相看,給你定下親事,辦完事之後,愛與哥哥同居,就在此院內;不欲住在一個院內,就在花園內另蓋房屋,樣式由兄弟你自己出。”五爺聞聽暗道:“哥哥雖然好心,你哪裏知道,我正練金鐘罩童子功,焉能夠娶媳婦呢?”五爺思索至此,叫道:“兄長,我們練武的人,非過廿歲不能娶妻。並且我還不能在兄長家內久住,我本是尋找師兄,路過此處。”董爺問道:“五弟,但不知令師兄何人?”

五爺答道:“現在江蘇開設十三省總鏢局,姓勝名英字子川,號稱神鏢將。”董爺道:“此人不是一位老者嗎?怎麼是你師兄呢?廟中那位黑髯的不是你師傅嗎?怎麼徒弟倒比老師還大呢?”五爺道:“勝三爺還是我的三師兄呢,我大師兄都八十餘歲啦,二師兄七十餘歲,乃是道者,四師兄弼昆長老與我勝三哥歲數不差上下。我老師艾道爺乃是返老還童,鬍鬚頭髮由白而變黑,現在成了劍客,一百餘歲之人了。我老師派我出廟找我勝三哥,做些替天行道、剪惡安良、行俠仗義之事。”董爺道:“賢弟,我盼你如天神似的,將你兄弟盼來,好容易見了面,你又要走,是萬不能的。現在有一宗綢子,非我親身去辦不可,我現在就要起身,還得賢弟你給我照看生意呢。候愚兄辦貨回來,也不能就叫你走,我跟賢弟提過,這三號買賣就是咱們兩人的,雖不能同生,但願久住一處。明天我撥兌銀子,後天我就要起身,咱哥倆如同親弟兄,該喝茶叫你嫂嫂或叫婆子沏茶,該吃飯叫她們給預備飯。”董爺又叫道:“娘子!我與五弟雖非一母所生,如同親手足一樣,我走後千萬不許慢待了。”囑咐再三,是日董世興遂辦貨去了。

一早起身,王氏娘子見丈夫走後,叫道:“五爺!今天早飯得喝點酒吧?”五爺道:“小弟一滴也不能喝。嫂嫂我今天也不能在家中吃飯,三號買賣,俱都吃喝隨便。”王氏娘子含笑說道:“五兄弟,你哥哥在家你就在家吃飯,你哥哥不在家,五兄弟你就往外面去吃飯。你哥哥回來,必要問我,你看他文質彬彬的,他脾氣很大。你還看不出來?你要一到外面吃飯,嫂子我就擔了不是啦。”蔣五爺怕辜負嫂嫂美意,遂在家中用飯,王氏娘子告訴婆子預備了兩份杯箸,放在一張桌上。蔣五爺叫道:“嫂嫂!你在炕桌上吃,我在八仙桌上吃。”王氏娘子笑嘻嘻地答道:“家無常禮,何必兩桌吃飯呢?”王氏讓之再再,蔣五爺年輕,心中甚爲不安。酒菜擺齊,王氏娘子指使劉媽向外邊買東西,劉媽走後,王氏娘子說道:“五弟,今天嫂嫂給你滿一杯。”美英雄站起身軀說道:“小弟滴酒不能下嚥,請嫂嫂自飲吧。”王氏娘子說道:“五弟,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耍錢。”蔣五爺說道:“小弟實在不能飲酒。”蔣五爺說了幾句閒話,王氏自己飲酒。你道,蔣五爺頭一次與王氏見面時,王氏就有愛惜之心,後來蔣五爺又換了一身簇新的衣服,王氏看着更俊美啦,腹內早懷邪念,恨不得其便,今乘董爺辦貨出外,婆子又是王氏的心腹,早已不言而喻。王氏藉着酒興,眉目傳情,蔣五爺正顏厲色,佯作未知。王氏又叫道:“五弟今年多大歲數了?”蔣五爺站起身形說道:“小弟今年十八歲了。”王氏聞聽,笑道:“咱倆同庚啊,你哥哥比咱們大一歲,他十九歲了。”蔣五爺說道:“我二人結拜時他十六歲,我十五歲。”王氏又叫道:“五弟,人過青春沒有少年,大兄弟你辦了喜事沒有?”蔣五爺控背躬身說道:“嫂嫂,我是廟裏的道童,身入玄門,不許娶妻。”王氏說道:“怎麼諸葛亮還招親呢?”蔣五爺說道:“我不懂得。”王氏又說道:“和尚老道還有外家呢。”蔣五爺答道:“我更不懂。”王氏又說道:“我許配銀樓掌櫃的爲妻,他不明白世故,你看看我押帖的這副鐲子,都老的掉了牙啦,五弟你看看。”說着話,一挽桃紅袖口,露出赤金鐲子,叫道:“五弟!你看呀。”玉腕雪白粉嫩,好似打了皮的藕棒兒一般。蔣五爺搖頭道:“我更不明白這個。”王氏一下腰又將玫瑰紫的裙,掀起來道:“五弟,你看看嫂嫂的鞋,是我自己做的,巧不巧?”五爺道:“這我更不曉得。”王氏說道:“五弟,你都不曉得,你給我打一副鐲子行不行?”美英雄答道:“等我哥哥辦貨回來,你點出樣來,叫我哥哥給你打去。”王氏說道:“這宗事別叫你哥哥知道,咱二人暗含着就辦啦。”五爺說道:“我手中沒有錢。”列位,婦人不可嗜酒,都說賭博爲淫盜之媒,美酒更爲誨淫之物。董世興十九歲,文質彬彬,怎麼婦人還能有邪念呢?列位,人要是走正道,對於色上就差啦,董世興是三號的買賣東家掌櫃的,本來沒有這些閒心。若是才子,必用心文章詩賦,對於愛情不大親近;若是貪賭之人,晝夜豪賭,對於色上也是很輕的。婦人好貪風流,因此看見蔣五爺太陽穴凸着,胸脯翻着,細腰窄背,她可不知道蔣五爺是一位人中豪傑,不但堅壯,並且能橫推八匹馬,倒拽九牛回。婦人百般調笑蔣五爺,蔣五爺佯作不知,王氏遂上前奔五爺而來。蔣五爺一看神氣不好,站起身形,一拍桌面,桌上的陳設幾乎都碎了,蔣五爺並沒用力,要是用力桌子就碎了。蔣五爺一轉身形,說道:“嫂嫂喝醉了,從今後不與嫂嫂共桌吃飯。”蔣五爺走後,王氏坐在太師椅上,雙手捋定膝蓋,心中暗道:“蔣五莫非是呆子?憑我這樣的姿色,就打不動他的心腸?”不表王氏胡思亂想,單說美英雄走出去,來到書房,稍微坐了一會,心中異常煩悶,遂出離了董宅,夠奔西湖。路過斷橋亭,五爺懶觀西湖之景,心中思索:“董兄是大仁大義,知恩報德。像我兄長文質彬彬一個書生,娶了這樣不賢之婦,恐怕被婦人所算。唉,我是幫腔的上不了臺,管他那些呢。此時我也不能走啦,我游完西湖,或去緞店吃飯,或到小館吃飯,單等兄長歸來,我早離他家,是爲上策。”五爺一邊走着,一邊思索避免嫌疑之計,游完了西湖,到櫃上吃飯,叫學生意的給買了一個鎖。五爺從此每日掌燈之後迴歸董宅,每日清晨起來,王氏還未起牀時,五爺遂起來,將後宅門一鎖,歸綢店吃飯,日日如此,才引出來一段姦夫淫婦的笑話,五爺代兄化嫂出了人命,鬧得杭州天翻地覆。

這日晚間,天交二更之後,五爺在書齋觀看聖經賢傳,美英雄心驚肉顫,放下書本,扎綁停當,佩帶寶刀,來到院中舞了一回八仙劍。驟然間看盟嫂房中燈光異常明亮,美英雄收住了招數,忽然又聽房中有人痰嗽,五爺心中思索:“莫非兄長回家了?怎麼不來見我呢?”想罷,將寶刀還匣,來到後窗戶外。五爺思索:“若溼破窗紙,就失了自己的身份,暑熱天氣,盟嫂就許未穿上身的衣服。”於是蔣五爺側耳細聽,一層窗紙之隔,就聽婦人說道:“少爺,你怎麼不言不語?你要願意與我作長久夫妻,可以從我之計;你要不願作長久夫妻,打這兒一刀兩斷,從今後你就不必來啦。”就聽男子答道:“娘子,你我自從見面之日,如膠似漆,我一時見不着你,就茶飯難嚥,爲何說這斷情絕義之話呢?”又聽婦人說道:“我們那口子現在出外辦綢緞,一二日就要回來啦,他要是回來時,你在哪裏擺呀?你要願意作長久夫妻,明天早晨我給你幾十兩銀子,你多買點砒霜毒藥,我丈夫現在又招來一個無知的朋友,不知道餓了幾天啦,餓得彎着腰來的,此人姓蔣名伯芳,在我們家吃了飽飯啦,飽暖生淫慾,前者他還調戲我,我抽了他兩個嘴巴子,天天也不敢見我,掌燈回來歸後院書房睡覺,早晨起來就走。多買點毒藥,我給他沏茶送去,我給他一個好看,給他將茶滿上,他必然不疑,喝下去一死,花幾兩銀子僱幾個窮漢,弄一口薄皮棺材裝好,搭到城西空地一埋。我那丈夫是外來的,此處也沒有近門當戶,他回來時,我先將他灌醉,然後酒裏也給他下上毒藥,他要死了,我就假裝披麻帶孝痛哭,有人問時,我就說他辦貨回來,他中了陰寒啦。將他發送了,這三個買賣連住宅,都歸大少爺你。”那男子說道:“人命關天啊。”婦人說道:“你要怕人命關天,咱們就一刀兩斷。”男子又說道:“我豈能辜負娘子的美意呢?明天多拿倆錢,砒霜是很貴的東西。”蔣五爺聞聽,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氣向膽邊生,就要拔劍。蔣五爺又一想:姦夫淫婦謀害本夫,於我何干?方然思索到這兒,自己又暗暗叫道:“蔣伯芳!你若這樣想就錯了。董世興待我蔣伯芳是何等的恩高義重,豈能視同旁人?”小豪傑二次按劍把,寶劍離匣半尺有餘,要躥過房去,進屋殺那姦夫淫婦。美英雄方要下手,又想起了老師之戒,凡事必要三思而後行,如果我盟兄回來時,家中出了人命,官面要檢驗,我兄長乃是體面之人,必然羞臊難當,難以生活,如此豈不是害了吾之盟兄?我必須想個萬全之策,叫我兄長不能現醜,給我盟嫂打斷了姦夫。英雄遂壓下心頭之火,轉身形夠奔書房,自己坐在書房之中,思想多時,主意拿定。打一盹睡,天交四更時分,出了書齋,縱上盟嫂臥房,單等姦夫走時,跟下去辦事。

就聽盟嫂房中隔扇一響,看見男女二人,拉拉扯扯,一陣涼風將婦人披着的斗篷吹開,內現銀灰色的衣服。行俠作義之人最忌看婦人的小打扮,蔣五爺遂扭項不看。姦夫淫婦走到大門道,有不忍割捨的景況,婦人說道:“大少爺留神懷中的銀子,我怎麼心驚肉跳?這七八天的工夫,許是累的。”男子說道:“我也覺着坐臥不安呢,是何緣故?銀子倒不要緊。”說着話,男子出了大門,王氏將門上好,迴歸自己屋中休息去。

小豪傑在房上看得明白,姦夫不走大街,直奔小巷,蔣五爺躥房越脊跟下來了。原來,此姦夫乃是杭州落魄的財主,他將家當花盡,學了這麼一宗能爲,他要看見水性楊花的婦人,他必然有手段達到目的。單說穆大少爺走着道兒,心中暗想:每夜婦人必給我幾兩銀子,他箱子裏的衣服隨我使穿,我這才叫豔福不淺呢。心中胡思亂想,已經走到西北城角牆根底下,就見樹林中縱出一人,手拿寶刀,霞光閃閃,冷氣森森,一聲喝喊:“站住!”穆大少爺正在心滿意足,一見此人,不啻半空打了一個雷似的,遂說道:“城內你敢斷道劫人嗎?”蔣五爺聞聽,唾了穆大少爺一口道:“天氣尚早,你來此何爲?”

穆大少爺說道:“我跟我親戚一塊喝了幾杯酒,故此這般早便回家了,因爲是酒興,要不然我就住在親戚家了。”蔣五爺說道:“你與董世興之妻有染,要謀害本夫及外來的朋友,我都聽見了。告訴你吧,他那朋友就是我。”穆大少爺聞聽,嚇得急忙跪在就地連連叩頭,如同小雞兒啄米一般。蔣五爺說道:“你與王氏是誰給介紹的?由何日有染?你要說了實話,萬事皆休,饒你狗命。”穆大少爺說道:“大太爺,皆因爲那一日我遊玩街市,見一婦人在門前買花,婦人與賣花之人取笑,我在旁邊觀看,婦人看了我幾眼,含笑而去。婆子出來送錢,我一看那婆子原來認識,我遂問劉媽,此家是幹什麼的?劉媽告訴我是綢緞銀樓東家娘子。我遂託劉媽給我成全,並給劉媽一錠銀子,劉媽應許給我成全好事。也是事逢恰巧,因婦人的丈夫出外辦貨,晚間我跟劉媽入了那院子,我藏在一間空屋子內,劉媽用語一勾引婦人,劉媽又將我暗暗帶到娘子屋中,因此我二人有染,今天才七八夜。”蔣五爺聞聽,哈哈一笑,遂說道:“姦淫人家婦人,又要謀害本夫,還要謀害人家的朋友,你是可殺不可留!”蔣五爺一個殺字未曾出口,寶劍一裹手,穆大少爺頭屍兩分,蔣五爺向外一縱,擡腿擦劍,然後將寶刀還匣。

穆大少爺死後,蔣五爺走到死屍跟前,用手指沾血,寫在穆大少爺衣服之上,寫得是:“此小輩姦淫良家婦女,俠客憤怒,仗劍而誅之。”蔣五爺寫罷,轉身形要走,又想起姦夫囊中尚有銀兩,五爺將銀子取出,從原道迴歸董宅後院。

進了書房,蔣五爺寫了一封書信,封好了,又將自己衣箱打開,連做的衣服帶買的衣服,將心愛的粉蓮色、銀灰吉祥白的挑選了四身,英雄帶十字絆鞋襪等物取了兩套,打成卷,用油綢子一包,盤龍棍用青紗纏好,書信帶在囊中,又取了三二十兩散碎銀子,不開後門,越牆而出。天光已然微亮,來到緞店門口一看,還未開門,蔣五爺來回的走了幾個彎,緞店這纔開門。蔣五爺進了屋中,大衆一看問道:“五爺今天怎這般的早?”五爺說道:“心中煩悶。”說着話走到櫃房。掌櫃的問道:“五爺有什麼急事嗎?”蔣五爺說道:“茲因十三省鏢局子現在給我帶來一信,因有要事趕奔十三省鏢局,東家回來時,就說伯芳臨行倉卒,不及面辭,我這裏有書一封,請交東家。”

掌櫃的說道:“你要多少盤費錢呢?”蔣五爺說道:“三二十兩散碎銀子足矣。”掌櫃的說道:“你必須多帶點盤費錢,東家回來,也好放心。”蔣五爺說道:“太多了份量重,我也嫌累贅。”

蔣五爺走後,董世興回到櫃上,掌櫃的將信交與董世興,董世興拆書一看,上寫道:“世興盟兄大人臺覽:小弟有要事去江蘇,臨行倉卒,不及面辭,殊爲歉意。嗣後兄不可遠離家鄉,劉媽萬不可用。客言不敘,後會有期,此請大安。”董世興看完書信,痛哭不止。

單說穆大少爺被殺之次日,地方早報告了官面,官面驗屍,本城人都認識,乃是穆大少爺被人殺死。穆大少爺的老孃聽得凶耗,跑到屍場,撫屍痛哭,死過去三次。衆人並且傳說,穆大少爺衣服上有字,上寫:“此小輩姦淫良家婦女,俠客憤怒,仗劍而誅之。”王氏娘子在家聞聽,暗中痛恨叫道:“老五你可太狠啦,但是這件事,我還不能聲張。”王氏又一轉想道:“蔣老五你還算有點情面,不然,你將我殺了也是白殺。”王氏想至此處,自己叫自己:“王氏,王氏,你孃家也是書香門第,丈夫是買賣之家,董世興儀表不俗,有何辱沒於你?你偏作此下賤之舉。”由此王氏痛改前非,與董世興安心度日。且說董世興看完書信,回到家中先將劉婆辭去,大鬧王氏一場,王氏自己知事情做錯,俯首不敢辯論,痛哭哀求丈夫。三年後王氏娘子產生一個男孩。蔣伯芳一出世便將淫亂的盟嫂感化成了正人,暫且不表。

再說蔣五爺懷中盤費充足,自己在路上恍然大悟,心中暗道:“拙哉蔣伯芳,州城府縣,都有鏢局子,前者之捱餓,我爲何不投鏢局子呢?我真乃愚人也。”蔣五爺走到天色將晚,來至熱鬧城市,見有鏢局子,蔣五爺遂道了辛苦,口中說道:“衆位鏢頭,在下因趕路甚晚,我要在貴鏢局借住一夜。”鏢頭問道:“你是那一門之人呢?”蔣五爺說道:“別提門戶,十三省總鏢局的鏢頭勝英是我三哥。”這位鏢頭聞聽,上下直打量蔣伯芳,遂說道:“你別找我的便宜吧,勝三爺是我師爺。”蔣伯芳說道:“一點不假。”鏢頭說道:“咱倆遞遞手吧。”蔣五爺說道:“好好。”二人一遞手,這位鏢頭就鬧了一個仰面朝天,蔣五爺趕緊攙起道:“鏢頭滑倒下了。”這位鏢頭聞聽,臊得面紅過耳,就將蔣五爺讓到裏面。蔣五爺問道:“此鏢局哪位是總鏢頭?”這位鏢頭答道:“你怎麼明知故問啊?有名的人物都被勝三爺請了赴會去了。”蔣五爺問道:“何事赴會?”這個鏢頭答道:“只爲蕭金臺的賊人盜皇家的萬壽燈,將勝三爺告啦,賊人在蕭金臺邀勝三爺赴會。”蔣五爺聞聽道:“好一個大膽的賊人,欺壓鏢行,藐視王法。賊人之中哪一個是我勝三哥的硬敵呢?”這個鏢頭答道:“有一個蓮花峪的林士佩,專與勝三爺爲仇作對。自蓮花峪被勝三爺掃平之後,此人打了一個六十二斤半重的狼牙鑽,專克這羣老英雄的兵刃,三隻點穴钁,十二顆鏢槍,可稱百發百中。”蔣五爺聽完了,俱都記在心頭。住了一夜,第二日起身,天晚時遇鏢局住鏢局,無鏢局住店,在路途之上,所聽說的俱是林士佩與勝爺爲仇作對之事。沿途之上,非止一日,蔣五爺心中暗道:“我若見我諸師兄時,我非找林士佩小兒不可。”

蔣五爺這日來到十三省總鏢局,問道:“辛苦衆位,這是十三省總鏢局嗎?”趟子手說道:“是十三省總鏢局。你找哪一位?”蔣五爺說道:“我找勝三爺、諸葛道爺、弼昆長老。”

趟子手道:“鏢行主要之人,俱往蕭金臺赴會去了。”說着話,把五爺讓到裏面,預備了飯。蔣五爺喝茶吃飯完畢,遂問了問蕭金臺的去路,趟子手指明白路徑,蔣五爺把小包裹一提,奔蕭金臺而來。工夫不大,來到蕭金臺頭道山口,雙手合着盤龍棍,一下腰進了山口,一條棍掄起,打得三道山口的嘍卒們紛紛逃命,越過前寨,奔聚義廳,要棍掃羣雄。

且說林士佩目中無人,藐視蔣五爺。蔣五爺的三尸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掄起亮銀盤龍棍,照定林士佩就砸。林士佩見棍來至切近,將身形一閃,閃過了棍,用狼牙鑽向上一繃,就聽噹啷啷一聲,火星冒起多高,林士佩倒退了兩步。列位,林士佩是文武奇才,他一見蔣伯芳時,他以爲那條棍是竹子的包銀皮呢,及至動上了手,他先將身形閃開,然後向上繃棍,這就是學問的地方,若不將身形閃開,繃不出棍去,必有性命之憂。五爺裹手又是一棍,林士佩立着鑽向外一挑,又橫行了兩步。蔣五爺鳳凰單展翅又奔林士佩打去,林士佩仍然用鑽擋棍,三棍過去,林士佩膀臂發麻,心中暗暗吃驚:“十七八歲小兒,有這麼大力氣,可稱神童也。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列位,林士佩因爲戰了道爺百餘回合,又戰勝爺百十餘合,故此三棍膀臂發麻,若是頭一陣與蔣五爺戰,三棍絕不至於發麻。

蔣五爺施展八八六十四棍,你道哪六十四棍?亮銀神棍達摩傳八棍、出手棍火燒天八棍、前八棍風雷震動、後八棍斗轉星移、盤龍棍珍珠佔地八棍、抱月棍老君坐禪八棍、護身八棍隨身亂轉、得勝八棍妙法無邊。八八六十四棍沒贏了林士佩,蔣五爺一怒,一縱身撒手拋棍,一丈有餘,繞體彪軀一縱,將棍抄回,改爲行者棒。三百八十四棍進手招,銀蛇亂躥,玉蟒翻身,金龍出水,擺尾搖頭。劍客站在桌上站着觀看,叫道:“諸葛二弟,弼昆四弟,你看老人都偏着年幼的,我的行者棒沒有學全,你看五弟將行者棍學得精妙絕倫。”諸葛道爺叫道:“大師兄,你偌大的年紀還咬牙咬嘴,五弟這是棍使一招熟,老哥哥的絕藝,誰人能比?”劍客不語。此時勝三爺看得真而且真,叫道:“五弟!但得容人且容人。林寨主是南七省出衆的人物,棍是點到而已,不可下毒手。”蔣五爺行者棒打了六十餘棍,林士佩衣巾溼透,熱汗直流。林士佩向南,蔣五爺向北,二人一錯身,蔣五爺用一招葉裏藏花甩手棍,蔣五爺有心照定林士佩後心打去,因爲勝爺說點到而已,蔣五爺遂照膀背下打去。林士佩要用蘇秦背劍擋棍,林士佩也是累乏啦,鑽沒背過去,耳輪中就聽叭的一聲,一棍打在肩頭下,一道紫崗子一寸多高,林士佩向前一栽,狼牙鑽出手,趴伏在地。人要是砸豆粒大一個包,就得疼的亂轉,還得用針挑開放出血來。林士佩背後起一寸高一個大肉崗子,直疼得咬牙,汗如雨下。蔣五爺趕奔近前,要兜後腦海一棍,手起棍落,將林士佩砸個腦髓崩流。勝爺一看蔣五爺棍要落下,勝三爺一縱身軀,伸左手託蔣五爺的腕子,右手託棍叫道:“五弟不可!林士佩是當世的英雄,五弟後退!”

蔣五爺不敢違背,遂退將下去。勝三爺將林士佩攙起來道:“我五弟年輕,誤傷貴體。”林士佩只疼得混身立抖,不能答言。

早有人攙到西廊下,萬丈翻波浪韓秀用匕首刀將林士佩英雄帶挑開,又挑破了衣服,又用匕首刀挑開紫肉崗子,老道七星真人端過一個茶杯,接了多半杯黑血湯子。

神鏢將勝三爺回到東廊下,蔣伯芳這才拜見衆師兄。葉伯紜遂挨着次序,給五爺引見衆俠客義士,黃三太大衆又拜見五師叔,金頭虎捧臭腳說道:“這是我的五師叔,不是你們的五師叔,棍打林小子,可給我報了仇啦。”勝爺問道:“五弟何以來遲呢?老兄弟都到了好幾日了,你怎麼今天才來到呢?”

五爺聞聽,就將路過杭州與盟兄相遇,蒙董世興款留,情不可卻,故此在杭州遊覽幾日,故此來遲。並不提及盟嫂下賤之事,背地不言友。“我到鏢局時,知道你赴蕭金臺之會,但不知珍珠燈盜出來沒有?”勝爺叫道:“五弟,先是十陣賭輸贏,咱們贏了四陣,又作爲罷論了,又要三天三夜盜燈。我有一個盟弟,叫歐陽天佐,應允代兄盜燈,三天三夜之期看看已到,現如今三天兩夜,這又到了二更天啦,等到東方發曉時,就算過了期啦。愚兄就得投案打官司,你歐陽兄這時還不照面。”蔣五爺說道:“西廊下是綠林道的人,東廊下是鏢行之人。但不知西廊下有多少位綠林中的魁首?”勝三爺答道:“不過三百餘人。”五爺說道:“小弟憑一條亮銀盤龍棍,要將羣寇一網打盡,何愁萬壽燈不能到手?”五爺將此言說出不大要緊,西廊下衆羣雄中,先惱怒了臺灣省的三千歲曹士彪。那曹士彪不亞如猛張飛,大聲說道:“請來的也要拿住?”叫王官遞過擂鼓點金錐,蓮花湖有八大錘四猛,黑水湖大英雄曹榮曹子山,澎湖的王忠抄起一對紫金鞭,巢湖李豹亮出護手紫金鉤,蕭玉臺的袁龍、袁虎亮出四隻青銅錘。東廊下孟金龍叫道:“窮哥哥!賊東西要羣毆。”諸葛道爺說道:“勝三爺,非你壓不住,你還不說話?”勝爺越衆當先,來在聚義廳當中一站,叫道:“蔣伯芳,金龍,永泰,不許造次,全都後退!真正不知自愛。”語畢,又對西廊下抱拳說道:“衆位高親貴友,我五弟不知始末根由,冒言一句,無心中得罪高親貴友。他說的是盜燈之人,將話說連啦。衆位高親貴友,看在勝英的面上,我給衆位高親貴友賠禮。”勝爺一賠不是,臺灣省的二千歲石朗說道:“三弟你可聽見?人家師弟將話說錯,師兄給賠不是,也就行了。咱本是被人請來的,原是客情,爲什麼咱們這方面肇事呢?綠林道做的事,不是俱都合乎情理。三弟請息怒吧。”

曹士彪諾諾連聲落座。綠林道大衆一看臺灣的人不較量短長,大衆也就都落座了。

勝爺又回頭叫道:“五弟!你才十七八歲,剛纔出世,就這樣目中無人。你豈不知寧在人前說不會,不在人前顯奇能?滿招損,謙受益。逞能的人哪有真學問的?強中自有強中手,敬人者,人恆敬之。久後不許藐視一切。”蔣五爺答道:“小弟知過必改,再不敢如此。”列位,五爺怎麼這樣尊敬勝三爺呢?皆因在松竹觀中,艾道爺告訴過蔣伯芳,嗣後見了你勝三哥,他若教訓你,如同師傅教訓你一樣,汝必遵命。西廊下一看勝爺教訓師弟,莫不從中敬服,衆英雄所以俱各無言。惟有蓮花湖的韓秀說道:“林大哥,你怎麼輸的,你知道嗎?”林士佩說道:“愚兄不知。”韓秀說道:“你太輕敵啦,你連氣戰了兩位武藝出衆之人,你又與蔣戰,一個人能有多大氣力?”

林士佩打了一個唉聲道:“天喪我也!兄弟你尚有何策可雪此恥呢?”韓秀說道:“趁他萌芽出土,刈之尚易,若待長成,綠林道無類矣。你在蓮花湖看見過,孟金龍之勇,被我四位兄長車輪戰得熱汗直流,今天咱們還學蓮花湖的故事,叫我四位兄長也車輪戰蔣伯芳。”林士佩點頭稱善。韓秀遂與勝爺說道:“我四位兄長要會會令師弟的盤龍棍。”勝爺聞聽,心中思索:東廊下的羣雄都不怎樣啦,惟韓秀必要報復。勝三爺無法,遂叫道:“五弟!蓮花湖的四猛,要會會賢弟的亮銀盤龍棍。”

列位,真是山河容易改,秉性最難移。蔣五爺說道:“他們四個人一齊上來,小弟又何懼戰?”勝爺嗔道:“又來了。”蔣五爺低頭不語。勝爺又說道:“韓家弟兄誰又不知,那個不曉?豈能四個打一個?你這樣卑視人家,正是卑視自己。以後你遇事必是四個打一個。”列位,誰是人物?還是勝三爺是人物,這明明是怕韓氏弟兄一擁齊上,故此用話擡舉韓家弟兄。蔣五爺雙手合着盤龍棍由東向西,金錘無敵將韓忠由西向東,二人夠上步位,錘打悠身式,蔣五爺一橫盤龍棍,鐵門網的架式。

韓忠向後倒退兩步,蔣五爺就勢向前進身,仍用行者棒,接着打林士佩的招數向下使,打到八十餘棍,韓忠氣力不敵,喘吁吁,汗淫淫。勝三爺叫道:“五弟!韓家弟兄也是英雄。以武會友,點到而已。”蔣五爺與韓忠動着手,二人一錯身,亮銀盤龍棍先點韓忠的小腹,韓忠雙錘向外一繃,蔣五爺裹手一棍,正打在臂胯之上,韓忠雙錘點地,蔣五爺將棍向韓忠後腦海一橫,說道:“毛賊逃命去吧!”韓忠滿面通紅,敗歸西廊下。

二爺韓孝亮八楞亮銀錘越衆當先,說道:“蔣五義士,在下是蓮花湖銀錘無敵將韓孝,奉陪五義士走幾個回合。”蔣五爺舉目觀看,此人身高六尺半,細腰窄背,頭戴銀灰色壯帽,正當中襯白蓮花一朵,面似銀瓶,方面大耳,銀灰色短靠,白絨繩打十字絆,橫打蝴蝶扣,白雲緞的英雄帶,銀灰的褲子,燕雲快靴,掌中合着八楞亮銀錘,二尺六寸長的亮銀柄,白絲線燈籠穗。二寨主韓孝如若是頂盔貫甲,罩袍束帶,不亞如錘震四平山的裴元慶。韓孝向上一進步,雙錘一併,直奔蔣五爺面門。蔣五爺一橫盤龍棍,向外一推,韓孝倒退兩步。蔣五爺向前一進身,蔣五爺行者棒的棍法,接續八十餘招向下使,二英雄戰夠四十餘合,行者棒用到一百二十餘招,蔣五爺用棍一點韓孝右並肩穴,二人一錯身,右手一棍,正打在韓孝的太陽穴,二寨主縮項藏頭法未曾躲開,蔣五爺暗中留情,一擡棍將白雲緞壯帽掃落,韓孝髮髻蓬鬆。五爺說道:“二寨主承讓了。”韓孝臉一發紅,說道:“蔣五義士棍下留情,我韓孝甘拜下風。”

此時又聽西廊下一聲怪叫:“蔣伯芳連敗我兩位兄長,三寨主韓勇前來拿你!”五爺觀看韓勇,古銅色的壯帽,正當頂古銅色蓮花壓頂,青虛虛的臉面,古銅色一巴掌寬的英雄帶,古銅色底衣,青緞子靴子,身高七尺,膀闊三停。韓勇夠上步位,雙錘悠起,奔蔣五爺左肩頭挾肩帶背砸來。蔣五爺將棍一立,丹鳳朝陽向外一推,噹啷啷一聲響,韓勇連晃了兩晃。蔣五爺棍重,手活招巧,又接續一百二十餘招往下使,打到一百六十餘棍,韓勇熱汗直流,上氣不接下氣,喘得猶如牛吼一般,雙錘上繃下砸,裏挑外滑。蔣五爺暗中發笑,說道:“蠢賊,我比你力量大,我還怕你繃砸嗎?”蔣五爺一低手腕,棍點韓勇的腎囊,韓勇用雙錘來拿蔣五爺的盤龍棍,八楞錘將棍拿住,韓勇心中說道:“將棍拿住,向外一推,再一進身,必然得佔上風。”哪知道韓勇推了三次,亮銀盤龍棍紋絲兒不動。蔣五爺一較勁,向韓勇左腿腋下點去,韓勇一退兩退,噗咚一聲,鬧了一個仰面朝天。蔣五爺將亮銀盤龍棍,向韓勇頭上一橫說道:“無名的小輩,也在衆人跟前逞能。蔣五爺這是棍下留情,小輩逃命去吧!”韓勇臊得滿面通紅,連頭都沒擡,奔西廊下去了。

此時就聽西廊下又有人怪叫:“小兒蔣伯芳!你敢將我的三位哥哥戰敗,四寨主將你砸成肉泥!小毛孩能有多大的本領?”原來是四寨主韓猛,一邊喊着,自己將雙錘先磕了三磕。

噹噹噹,火星子冒起多高。萬丈翻波浪韓秀叫道:“四哥!你有氣力跟敵人使,先跟自己過不去這是幹什麼?你自己這三錘就如同與敵人戰二三十個回合之力。”韓猛手掌八楞鑌鐵錘越衆當先,蔣五爺一看,此賊頭戴六楞抽口青緞色壯帽,正當頂一朵墨色蓮花,黑中透亮、亮中透黑的臉面,頂樑上有一個白圈,練油錘貫頂砸的,身高七尺,膀闊三停,弟兄四人,惟他有橫練工夫,刀剁斧砍不懼,身量高大魁梧,半截黑塔相似,不亞如三國時猛張飛,恰似唐朝的尉遲公敬德,猶如梁山泊的李逵。來到蔣五爺跟前,奔右肩頭挾肩帶背打去。五爺合着盤龍棍,用朝天一炷香的架式,向外一繃,噹啷啷一聲響,火星子冒了三四尺高。五爺一晃身形,韓猛也一晃身形,二人力量不差往來。皆因蔣五爺棍打林士佩,又戰韓忠、韓孝、韓勇三人,再戰韓猛,有點氣力不逮。賊人攔腰又是兩錘。蔣五爺閃身形,用棍一砸雙錘,韓猛縱身形,雙插花照定蔣五爺頂上又是兩錘,蔣五爺用鐵門網的架式,將錘推出去。韓猛是渾人,十二錘換高三棍,未曾跟人家動手時,自己先碰了三錘,見了面右肩挾肩帶背兩錘、攔腰兩錘、雙插花兩錘、自己碰了三錘,共合十二錘。蔣五爺共擋了三棍。毛賊此時震得兩手發麻,心中思索:“小白臉怎麼這麼大的力量呢?”蔣五爺思索:“黑賊真是力大絕倫。”合着盤龍棍,虎口發酸,則可用純熟的招數,不與他碰了。二英雄麻桿打狼,兩頭害怕,就應了錘棍之間不可以力敵啦,彼此都用純熟的招兒。韓猛愈殺愈猛,蔣五爺抖擻精神。蔣五爺是臉白衣服白,兵器更白;韓猛是臉黑衣服黑,八楞鑌鐵錘更黑。蔣五爺白如雪霜,韓猛黑得猶如烏鐵。

二英雄這一場大戰,不亞如玉虎帥巧遇黑煞神。盤龍棍裹住鑌鐵錘,鑌鐵錘裹住盤龍棍,正在棋逢對手之時,蔣五爺一咬金牙,劍眉一豎,心中暗道:“勝三哥直說,但得容人且容人。

以武會友,並無仇恨,他弟兄四人,惟有此人口出不遜,我不要他的命,我將他廢了,此人力大絕倫,我給鏢行除去一害。”

思索至此,蔣五爺遂用上中下絕命進手招三棍,頭一棍子午指南針,正點心口窩,韓猛雙錘向外一推,蔣五爺是真假虛實,玄中妙的招兒,棍略抽慢一點,叫錘碰上棍,隨後丹田氣一提,向上一縱身,棍奔頂樑向下一打。賊人雙錘一併向上用海底撈明月的招,蔣五爺將棍向回一抽,猛賊撈空啦,身形向上一起,蔣五爺向後一仰身,巧打臥牛式,裹手一棍,打踝骨。這一棒要打上,橫練也蔽不住,準後踝骨斷折。賊人身高,雙錘再下來,可就來不及啦。猛賊真是武學純熟,別看他會打人,捱打也真會挨,使了一個倒擰蘿蔔,一轉身軀,這一棍打在腿肚子之上。要是打硬骨頭上就折啦,大黑腿肚子有半尺餘粗,一棍打上,雖然腿沒折,雙腿肚子凸起了一寸高的肉崗子。賊人疼痛難捱,向前一栽,跌倒在地,用雙錘一點方磚地。五爺將棍在韓猛頭上一橫道:“小兒韓猛,你快逃命去罷!若不是勝三爺慈悲,再再囑咐我棍下留情,不然叫你腦髓崩流!”韓猛站起身軀,哇呀呀的怪叫道:“敗了!”這就是蔣五爺棍掃八大錘。

閱書諸君,著書的一枝筆,難說兩家話,古今未曾見過這樣戰場,八大名山及鏢行的人看着,猶如木雕泥塑一般。此時已經天交五更,五爺戰林士佩時就是二更余天,又戰韓忠就三更天了,戰韓孝、韓勇時就到了四更,戰韓猛工夫甚大,五更天已過。閔士瓊叫道:“勝老達官,不要戰啦!天已五更,珍珠燈未曾盜出。勝老達官聽見五更打過去沒有?眼見耳聞,當有天下英雄,五更天一過,勝老者打盜燈的官司,姓歐陽的自刎在聚義廳前。”勝爺叫道:“老寨主自許別位失信,勝英不能言而無信。言定雞鳴東方發曉時爲期,現在東方還未發曉呢。”

正在談着話,就聽西北、正西、西南、東南,一片雞叫犬吠的聲音,有老雞叫喚,有小雞叫喚,有大犬吠,有小犬吠的聲音。

閔老寨主道:“勝老達官,金雞已然報曉。”勝爺道:“東方發曉時,在下去北京打官司,珍珠燈盜出來都不要啦。”雞叫後工夫不大,閔士瓊道:“勝老達官,還等出太陽走嗎?您還不將衆賓朋遣散了?你還叫衆朋友跟你上北京打官司嗎?”勝老者聞聽,心似刀攪,暗暗叫道:“歐陽賢弟!你這壺酒曬的真熱。”勝爺正在爲難之際,閔士瓊正在得意洋洋,就聽天棚上銅鐵網一響,說道:“唔呀,老賊不要得理不讓人,三哥不要着急,珍珠燈盜出來啦。”天下羣雄仰面向上觀看,就見皮襖馬褂踢啦踏啦。列位,銅鐵網上有一圓孔,歐陽爺腦袋朝下,手提珍珠燈的龍盒包裹,離地五六尺,來個雲裏翻身,頭向上,腳踏地道:“珍珠燈來也!”閔士瓊說道:“不用打盒,過了期啦,金雞叫兩次啦。”歐陽爺說道:“哎呀,你們是賊使巧計,我叫賊魔,比你們得高一招。你們作賊的有時用調虎離山計,拋磚上吊,我比你們強,不然怎麼叫賊魔呢?咱們先看燈,後聽雞叫。”歐陽爺叫:“勝三哥、和尚、老道、孟二俠等,你們過來圍着萬壽燈,別叫賊給砸了。”將珍珠燈放在當中,四位把守,歐陽爺打開盒子,將珍珠燈放在龍盒之上。黃雲緞、紅雲緞朦着珍珠燈,歐陽爺將朦燈的緞子掀開,十四省之人觀看,只見霞光萬道,瑞彩千條。蠻子用手指點說道:“看看這個燈,要有一顆假珠子,挖我的眼。起寶光,放異彩,世間罕有。”大衆看完,將珍珠燈放在盒內,仍然是蠻子等看守寶燈。

蠻子說道:“唔呀,看看時候,莊家老沒有鐘錶,還會看七星呢,你們有高明人看看時光?倒是到了什麼時候?”列位,石朗乃是上知天文,下達地理,文武奇才,觀天下在掌握之中,這回可就用着啦。石朗出離西敞廳,來到西跨院,仰面觀天,望五斗,看三參,觀七星,視北斗,紫微星明亮。石朗看罷,嘆曰:“紫微星明亮,主於國家祥瑞。我與張奇善治臺灣,張奇善言過其實,必被大清國所吞無疑。”石朗看罷七星北斗,進了聚義廳道:“老寨主你輸啦,現在三更半已過,不到四更天,要差了時候,石某願以人頭爲賭。”一句話提醒了衆英雄,韓秀、林士佩、曹榮、閔德俊等出西敞廳仰面觀天,大衆由西跨院回來叫道:“老寨主!是不到四更天,三更半天已過。”老寨主聞聽,打了一個冷戰,叫道:“德俊!你同他們幾位看看王強,怎麼看的燈?他若失去萬壽燈,他輸給老父人頭!”

玉面小如來率領十幾位精明強幹之人,手提細白蠟杆,來到翠竹院。一看銅鐵網四面並無損壞,拿細白蠟杆由網窟窿伸進去一點護窗板,青石板一響,裏邊無人答言。閔德俊叫道:“師兄醒來!”裏邊之人答道:“剛打一盹睡,沒睡着。”玉面小如來說道:“你沒睡着,珍珠燈沒啦。”王強說道:“一點動靜無有,焉能失了東西?”說着話,打開三塊護窗板,一看封條、鎖頭、窗門、戶壁,俱都未動。玉面小如來說道:“師兄,你說你沒睡覺,爲什麼半尺來長的蠟花兒?”王強說道:“我沒打蠟花,實在沒睡,丟不了東西,就完啦。”復又說道:“蠻子鬧鬼呢?我沒動地方,他怎麼盜去燈呢?鑰匙還在我腰中呢。”韓秀叫打開箱子觀看,王強將封皮揭下,開開鑰匙,掀開銅飾件,打開箱蓋,伸手一摸龍盒,珍珠燈蹤影皆無。王強神色改變,渾身立抖,王強說道:“老寨主叫我看珍珠燈,我與老寨主說了大話,如三日夜之內丟了珍珠燈,我的人頭見老寨主。”王強又叫道:“韓寨主,閔二弟,你們是高明之人,你們替我看看網的四周,一點沒有損壞,箱子封條沒動,鎖頭未開,他怎麼會盜出去了?你們衆位總得替我分辯。都說南蠻子會別寶,他們這是別去的,不算。”韓秀說道:“王寨主,你先將護窗板放下,咱們先到聚義廳。”韓秀一推銅鐵網,八個金鈴鐺不響了,韓秀心中就有點明白是盜去的,但是韓秀可沒言語。他們來至聚義廳,韓秀對閔士瓊說道:“銅鐵網未動,門窗戶壁俱都如故,他們不是盜去的燈,南方蠻子會別寶,他是將燈別去的。”沒等閔士瓊答言,蠻子在東廊下站起身說道:“臭豆腐王八羔子!我會別寶,我還成了神仙呢!我要有那麼大本領,我將這羣姦盜邪淫的人頭都給別下來。我是油彩漆畫糊、泥水瓦更夫、五行八做,我是無一不會。我打天棚上面,由房頂天鵝下蛋進的屋子,你們沒聽銅鐵網的四外鈴鐺還響嗎?你們沒用手摸,難道你們還沒推一推銅鐵網嗎?你們這羣臭豆腐王八羔子,專會反覆無常,以小人度君子,我與閔士瓊當面講盜燈的時候,閔士瓊要與我姓歐陽的擊掌,然後又不與我擊掌啦,怕我說了不算。你們打聽打聽,大義士說了不算過嗎?臭豆腐。”

列位,究竟歐陽爺是怎麼將燈盜出來的呢?皆因爲老寨主當時答應他,許他各廚房吃飯,由二十九日歐陽大義士在廚房吃完了飯,自己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休息一會,然後來到放珍珠燈的三間房子前邊,圍着三間房子打轉,口中說道:“唔呀,珍珠燈盜出來了!”看珍珠燈的王強在房中一怔。又待了會見,歐陽爺又喊道:“何必用三天三夜,珍珠燈盜出來了!”王強在屋中就看封條鎖頭。如此兩日兩夜,王強在屋中方要打盹,外面歐陽爺就喊,反正王強不用打算睡一會,方一打盹,外面就喊珍珠燈盜出來啦,直喊到三十日晚晌。本來,西廊下羣雄都在東西跨院出恭,蕭銀龍在西跨院圍着房子轉,找歐陽大義士,只見大義士點首叫銀龍:“小王八羔子,倒是個有心之人,快上這邊來。”蕭銀龍問道:“伯父,珍珠燈怎樣了?”大義士說道:“我熬大鷹呢。今天明天都不能動手,將鷹熬乏了,七月初一晚上,我才能動手呢。小王八羔子,你可能幫忙嗎?”

蕭銀龍答道:“叔父,小侄男萬死不辭。”歐陽爺說道:“明天是七月初一日,你暗將賈矬子秋風落葉掃給我借來。”蕭銀龍說道:“這有何難?決不有誤。”歐陽爺說道:“還有一件難事,四角的更樓是八個更夫,老賊有言,不叫他們下更樓,由東北角定更,更鑼一響,無論誰都不準到那三間房子近前,定更以後,西南打二更,也是如此,不許下樓。二更過去,東南打三更,如此換班。初一定更時候,你將楊香五喚來,他有雞鳴五鼓返魂香,把四個更樓的更夫薰倒,薰倒之後,你們二人接着打定更,一更、二更、三更,由二更天時提前打三更、打四更,打至五更天,你二人回東廊下,把張氏三傑給我請來,叫他三人在此一帶學雞鳴犬吠,大雞叫喚、小雞叫喚、巴狗吠、大犬吠、老犬吠,叫至金雞三唱,叫他們也迴廊下,我的活就作完了。你們二人的更千萬可別打漏了,如果打漏了,時候勻不開,大事可就壞了。”

列位,看守珍珠燈的王強,在屋中自己坐了三天兩夜,屋中又黑又熱,自己無精打采,他在屋中本來顯着黑的早,天還沒黑,他那屋中就黑了,他在屋中這二天三夜,不出屋子,簡直覺不出黑夜白晝了。到了七月初一日,他就覺着嘔心,有人給他用竹筒送的涼茶,他拿起涼茶來,照定房頂一噴,自己仰面接着涼茶,上眼皮直沾下眼皮。賊人在鐵箱子上一躺,忽聽外面打了五更啦,賊人就如同吃了一服涼藥似的,躺在鐵箱上就睡着啦,睡得猶如死人一般。歐陽爺此時在房後頭脫了大衣服,將秋風落葉掃背在背後,零碎東西帶好,遂上銅鐵網。列位,大義士上銅鐵網就得二十年的苦工夫。你道,大義士怎樣上網呢?他是順着杆子用二手指摳網窟窿,身體不能沾網,若是一沾網鈴鐺就響。到在上面一看,鈴鐺在網裏頭,自己坐在網的上面,提着一口氣,伸手由背後撤秋風落葉掃,秋風落時掃是蕭銀龍送來的,歐陽爺用秋風落葉掃,將銅鐵網刺了一個窟窿,是月牙樣式。鈴鐺向下,大義士用手慢慢的將鈴鐺提起來,用手抓住鈴檔,口朝上,由腰中百寶囊內掏出三黃焊藥。

三黃焊藥乃是黃蠟、松香、黃油這三宗東西配成,見火就軟,見風就硬,以火烤也成,用熱手燙也成,都能夠流油,一見風就脆了。大義士遂將鈴鐺鬆手,由東北角用蠍子倒爬的功夫,順着天棚杆子爬到西北角上。四面的鈴鐺俱都是用此法,將鈴鐺焊住,工夫不大,將活做完。列位,大凡手巧的人,幹什麼都是快的,還乾淨,女子作活刺繡,越快越乾淨,刺出來的東西越漂亮;要是做成拆開了,三個來回,不用穿,不用掛,自然就舊了。

閒文少敘,書接上文。列位,歐陽爺看珍珠燈時,放燈的那三間屋,沒有借山板,沒有借山牆,放燈的鐵箱靠後房檐,放鐵箱子的柏木臺佔一間半屋子的量。歐陽爺在網上頭,來在放燈的三間房的東面,拿秋風落葉掃,在東、西、北三面刺了二尺多長一個窟窿,留着一面不刺。歐陽爺一看房上的瓦是灌漿活,異常堅固,心中甚爲歡悅。你道,灌漿的房頂異常堅固,歐陽爺怎麼倒歡悅呢?皆因爲着不是灌漿活,若用搖山動向下刨,一回只可刨下一塊,灌漿活若是用搖山動刨,一回就可以刨下一大塊,況且歐陽爺百寶囊中小傢伙俱全。搖山動取出來,由瓦壟遞進去,一晃搖山動取下五塊瓦來,由百寶囊中取出白粉子畫上記號,將瓦放在網上,再搖下五塊瓦來,仍然畫上記號,放在網上。歐陽爺遂由百寶囊中取出吸土傘,這種東西能將土吸在傘內,用土的時候,還可倒出來。將土吸在傘內,輕輕放在網上,土下露出來藤子皮席,用秋風落葉掃刺下一塊藤子席,下面又露柏木板,又用秋風落葉掃扎進去,先試探柏木板多厚,一看柏木板六分厚,大義士只將寶劍扎進去六分,將柏木板慢慢割下,又將木頭碴用寶刀掃了掃。再向裏看,露出大紅漆的椽子,椽子有三寸見方,大義士由百寶囊中取出鋼絲鋸,斜插柳將椽子鋸斷,爲的是臨出來好將椽子仍然放好,不能叫椽子向下掉,用鋼絲鋸將椽子先鋸一頭,不能鋸斷了,留一點碴兒,然後再鋸那頭,將那一頭完全鋸斷,這一頭留的那一點碴,恐怕鋸那頭時倘若失了手,椽子落下去,將山賊驚醒了,故此留一點碴兒,然後將留的碴兒,又找補鋸下來,把椽子輕輕放在房頂上面。要按大義士的工夫,乃是縮小綿軟巧,無一不能,椽子四寸寬的當子,鋸下一根來,大義士足可下去,因爲恐怕珍珠燈燈匣拿不出來,鋸完了這一根椽子,又照樣放在房頂之上。此時已經露天啦,無有一點障礙了,大義士將寶劍插在背後,將鋼絲鋸仍然放在腰間百寶囊中,就勢取出飛抓,抖開絨繩,系在椽子頭上,倒雙絨繩而下,一看大山賊在箱子上,呼聲震耳。你道,作山賊的人沒有打呼聲的,怎麼王強會打了呼聲呢?皆因爲王強二天兩夜熬夜熬得上了火啦,實在乏啦,所以打了呼聲了,睡得猶如死人一般,真要是打箱子上將他搬下來,他都不準醒得了。

大義士躡足潛蹤,走到箱子近前,一看封條仍是原樣封着,蠟花兒好幾寸長。大義士遂由腰間百囊中取出藥水來,將封條浸溼,然後用大拇指肚兒,照定鎖頭門一按,印下鎖頭門的印來一看,由百寶囊中取出鋼絲鋼鉗子,照樣兒擰了一個鑰匙,向鎖頭裏一遞,如同原鑰匙一般不二。歐陽爺將鎖開開,慢慢的放在一旁,此時藥水的力量,已經行發開了,將封條揭起一個犄角來,向下一搗,就將封條揭下,用吐沫貼在東南板牆之上。此時王強正睡得甜蜜之時,大義士一看賊人此時翻了一個身,向箱子邊上滾點,大義士心中暗道:你多滾點,滾到柏木臺上可省我的事啦。這也是我勝三哥的福氣,這小子偏偏此時就向這邊上滾點兒。山賊翻過來這個身,直吧嗒嘴,就好似吃什麼東西一般。山賊是實在累乏啦,將胳膊當枕頭一枕,睡的真香甜。大義士看了看山賊睡熟,遂由腰間百寶囊中取出一個小紙包兒來,打開了紙包,原來裏面是硬豬鬃。大義士檢了五七根有勁的,用手指捏着豬鬃的梢,用豬鬃的根向山賊嘴巴子就扎,大山賊正在睡夢中,以爲是蚊子咬他呢。原來蕭金臺樹木叢雜,山上多牲畜,又距離蓮花湖很近,每到夏天,蚊子最多,大蚊子都有五六分長,可以將人咬得冒血跡,人被蚊子咬慣了,睡着了蚊子咬,用手就拍,拍完了還照樣的睡,習以爲常。大義士這棵豬鬃一紮山賊,真如同蚊子咬的一樣,別說是累乏了,就不是累乏了,也覺不出是人的把戲,扎他一下子,他向外面滾點,大義士連紮了山賊四五次,山賊向外滾了四五次,“噗咚”一聲,滾在柏木臺下。大柏木臺平坦光滑,山賊也伸得開腿啦,睡得更舒服了。大義士從心中歡悅,暗說道:“好小子,你三天兩夜沒有睡啦,這可該着你舒服舒服啦,我可要辦我的事啦。”讀者問道,那麼大一個活人,怎麼睡得會怎麼死呢?人家拿豬鬃扎他,他還不醒,又打鐵箱子上掉在柏木臺上面,還接續着睡,豈不太懸虛點嗎?列位,無論多大精神的人,要三天三夜不睡,除非別叫他睡着了,若是叫他睡着了,你就是將他扛起來就走,他都不能醒。俗語說睡覺如小死,困急了的人就如同死人一樣。才子念文章,讀書不倦,也有學習賭錢的,坐上三天兩夜,那是賭的魔力。若是一個人,在一間黑屋子之中,一點事情也沒有,直着脖熬三天三夜,較比賭錢讀書尤其難,所以山賊睡得比死人過多一口氣兒。

大義士慢慢的將銅飾件開開,左手掀鐵箱子蓋,一點一點的上掀,恐怕箱子蓋中間有什麼毛病,或者有響動。將箱蓋慢慢托起來之後,向箱子中留神觀看,黃包裹裏,繡五色圍龍,包着珍珠燈的盒子。大義士伸右手微微一提黃包裹,裏面無有消息埋伏,一掂分量,不大的一個盒子,較比平常的東西加十倍的重量,大義士暗道:“這回可得着真的啦。”提出鐵箱子將燈盒放在一旁,將箱子蓋仍然悄悄放下,銅飾件扣在箱子鼻上,取過來鎖頭,將鋼絲的鑰匙拔將下來,裝在百寶囊中,又將絲線的絹帕疊了四層,將鎖頭身子纏好,慢慢一按,就聽繃簧咯吧一聲。由板牆揭下來封皮,用蠟火烤開了三黃焊藥,向原封條印上一擦,用火折又一烤鐵箱子,三黃焊熔化,仍將封條照舊粘上。將一切零碎物件都裝在腰間百寶囊之中,用絹帕將鋸椽子落下的鋸末,都打掃在一堆,由腰間百寶囊中,伸手取出一塊硬紙,將鋸末打掃在硬紙之上,包好了裝在百寶囊中,看了看沒有什麼形跡,連一個腳印兒都沒有,遂提起了黃龍包裹,對大山賊低聲說道:“小王八羔子,你睡吧,我要走啦。”

大義士遂用手一提黃包裹,仍然倒繩而上,到在房頂上面,一手援繩,一手將龍盒由窟窿送出去,放在房頂上面,一疊腿,腿朝上,先出了窟窿,將飛抓取下,取過來一棵椽子,對好了用鋸鋸的斜碴,將椽子穩好,取出三黃焊藥,打開了火摺子,照定一分厚的鋸口上一烤三黃焊藥,焊藥流在鋸口上,將椽子焊住,又將那一棵椽子取將過來,也是照樣焊好,由百寶囊中取出紅顏色藥瓶,將鋸口塗上紅色,與本來的顏色相差不多,不留神細看,真看不出來鋸口。又將柏木板由銅鐵網上取下來,放在椽子上,由腰中百寶囊中,取出二寸寬的一圍紙條兒,用三黃焊藥當漿糊使,將紙粘在刺的劍口上,藤子席取過放在柏木板上,然後又取過吸土傘,一按機關,三合土由傘中完全噴出,一點也不少,填滿了窟窿,仍然取過五塊瓦來,對好了畫的粉筆記,一塊塊的將十五塊瓦穩上,由百寶囊中取出石灰漿糊,將縫兒一塗,也如灌漿一樣。人先打銅鐵網的窟窿鑽出來,然後將龍盒提出。網的四外鈴鐺已經失了效力啦,此時大義士在網上走,可就沒有禁忌啦,如走平地一樣。來到後檐,仍然打上來的那兒,用飛抓抓住銅鐵網,用手提着黃包裹,仍然援繩而下。穿好了皮襖馬褂,穿上破氈鞋,此時天氣也就在四更來天的時候。但此時,蕭銀龍與楊香五二人早打過去五更啦。

歐陽爺真是人得喜事精神爽,別看熬了三天三夜,用盡了精神,使碎了心機,此時不但不倦怠,反覺着精神百倍,渾身爽快,如同忘了熬夜一般。取下飛抓纏好了,裝在百寶囊之中,提定萬壽燈,躥房越脊,夠奔聚義廳而來。

上了銅鐵網,俯首向聚義廳當中觀看。此時,楊香五與蕭銀龍、張氏三傑等辦完了事,各歸本位,早就看見勝三爺愁眉不展,坐立不安,但是三人雖然照歐陽爺計劃辦完,可不知道歐陽爺究竟盜出萬壽燈沒有,可不敢將所作之事告訴勝三爺,恐怕被賊人看出破綻,因爲盜燈講的是蠻子一個人,不許有別人幫助,蕭銀龍跟賈七爺借寶劍都是暗暗的藏在衣服裏,假裝出恭帶到外面,暗暗交給歐陽大義士的。然後又將楊香五使眼神叫到外面,用雞鳴五鼓返魂香將四更樓更夫薰倒,竊取梆子,由定更之後,打二更、三更、四更、五更,五更之後,將梆子放在原處,暗將屠大爺的令徒張氏三傑招呼出來,先圍繞聚義廳,有學公雞叫的,有學犬吠的,有小巴狗叫的。列位,人要是真會學雞鳴犬吠,學得與真的一般無二,都可以將真雞真狗引得鳴叫。張氏三傑這一學雞鳴犬吠,就將蕭金臺的雞引得也一齊鳴叫。張氏三傑這也是天生的偏材,前文書已表過,屠大爺與勝三爺一見面時,就對勝爺說過,這三人是能學雞鳴犬吠的奇材。閒文少敘,您道,鏢行及八大名山、臺灣、蕭金臺的人,不下五六百位,難道說就都被張氏三傑朦混下去嗎?雖然是張氏三傑學犬吠雞鳴,究竟蔣五爺的功勞實在不小,皆因爲蔣五爺戰韓氏四猛時,一條亮銀盤龍棍當行者棒使用,打得韓家四猛熱汗直流。那韓家四猛在南七省乃是出色的人物,八大名山提起來真得首屈一指,今與蔣五爺車輪戰,八大錘對棍,誰看着不精神百倍?所以大家看他四個人陸續戰蔣五爺,只看得如醉如癡,又兼着這三天兩夜的工夫,就是有睡覺的,不過打一個盹睡而已,鏢行這邊吃喝眠睡,除去金頭虎賈明、孟金龍、李永泰之輩,全是提心吊膽,坐臥不安。宴無好宴,會無好會,不知道何時就是一場羣毆。定的三晝夜盜燈,就是許進去取去,都不容易取出來。勝三爺真是提心吊膽,唉聲嘆氣,暗中叫道:“蠻子你凡事詼諧,這宗事也是鬧着玩的嗎?”正在愁思百結之際,忽聽雞鳴犬吠,五更已過,勝三爺心中不啻刀攪一般,叫道:“蠻子三天三夜盜不出燈來,你也見哥哥一面啊!你怎麼連面都不與哥哥見呢?”楊香五、蕭銀龍、張氏三傑看得明白,可就是不敢言語。雞鳴犬吠時,慢說是蕭金臺及鏢行人都不知是假,就是上曉天文,下達地理,觀天下在掌握之中的臺灣大帥石朗,因爲看熱鬧看的都被瞞過去啦。

正在此時,閔士瓊見韓家四猛俱都落敗,聽見五更已過,雞鳴三唱,遂叫道:“勝老達官!也不必較量武術啦,較量武術是無濟於事,五更已過,看看天明,請勝老達官就此立給蕭金臺字據,起身投案打官司吧!您鏢行的親朋也該遣散啦,難道您還將送殯的埋在墳裏嗎?歐陽義士盜不出來萬壽燈,他也就不到聚義廳見衆賓朋啦,難道他還真到聚義廳自刎嗎?最大的問題是打萬壽燈的官司,歐陽自刎與不自刎倒不成問題。”

勝三爺聞閔士瓊這一席話,真好似涼水澆頭,五內如焚,無精打采。仰面觀看天色,勝爺觀罷天色,對閔士瓊道:“我勝英當着天下英雄,絕不能食言。死或輕於鴻毛,死或重於泰山,我勝英雖打盜萬壽燈的官司,身首異處,不知情者固不足論;知情者談起我勝某時,雖然捨生,不能當着天下英雄失了信義。

茶餘酒後談論起來,勝英雖死猶榮。閔老寨主不必懷疑,勝某必踐前言。但是天氣尚早,若至東方閃爍時,我必然給老寨主立下字據,就此住北京投案,打這場盜燈的官司。我歐陽兄弟就是盜不出燈來,也必得見我一面,絕不能匿而不見。”勝三爺語至此,就聽金頭虎說道:“十陣賭輸贏,我們贏了四陣,賊們打退堂鼓,這回賊可得着理啦。大蠻子盜不出燈來,從此他還見鏢行的人?他非背地跑了不可。玩笑有他,辦真事他還辦的了?勝三大爺不定跟他有多大的仇呢?他這是借刀殺人,報仇呢。什麼叫三天三夜盜燈賭輸贏,盜不出來打官司?沒那麼打過官司的。乾脆咱們血肉紛紛亂—陣吧。”道爺說道:“賈明不要胡說,你三大爺爲人言而有信,別說是打官司,就是此時刀放在脖子上,也不能食言。孺子無知,胡言亂道,再要饒舌,必受重責。”賈明一翻母狗眼,低聲說道:“勝三大爺跟老道也不知有什麼深仇哇?不教咱言語,等到天亮時看看,有話你們說,反正我不打算出蕭金臺。真教我三大爺立字,得先將我宰了再說別的。”不表金頭虎嘴裏嘟囔,此時黃三太趴伏在桌子上,淚如雨下,心中暗說:“歐陽叔父,你怎麼這樣荒唐?沒有金鋼鑽,你別攬瓷活。你真就將我恩師送在北京,打盜燈的官司?我之恩師向來事無大小,言出如山,沒有失過信。你盜不出燈來,你倒是見上大衆一面啊。”其餘鏢行之人,個個愁眉不展,唉聲嘆氣,東廊下好似愁雲漠漠,淒涼景況充滿了庭院。臺灣的大帥石朗都暗中替勝三爺爲難:這大年歲,行俠作義,落得這樣下場。西廊下羣賊是喜形於色,除了十三省總鏢頭勝英,綠林道中拔去眼中之釘,肉中之刺,從此綠林道中少了一個勁敵。人心向背,憂喜出於自然。

不表兩造衆英雄悲悲喜喜,再說閔士瓊第三次站起身形,又教勝三爺立字據打官司。勝三爺未及答言,忽聽天棚銅鐵網上有人叫道:“勝三哥,小弟來也!唔呀,閔老寨主不要得理不容人,三哥不要着急,珍珠燈盜出來啦!”兩方的羣雄仰面向上觀看,就見皮襖馬褂,踢啦踢蹋。閔士瓊說道:“現在已經天明瞭,盜出來沒有用啦。”歐陽大義士一句話,提醒了臺灣的石朗,觀看星斗,果然尚且不到四更天。韓秀等又都來到外面觀看,閔德俊對老寨主閔士瓊說道:“父親,孩兒與韓秀大哥觀看星斗,果然是四更不到,三更半天將過。”閔士瓊聞聽,不啻揚子江心翻船,萬丈高樓失腳,目瞪口呆,不能作一語,天下衆英雄莫不覺着毛骨竦然,暗中稱奇,歐陽大義士這一盜出萬壽燈來,鎮住天下羣雄。閔士瓊在座上如木雕泥塑的一般。勝三爺道:“閔老寨主,這一次量不能失信了?沒有別的,請你打窩主的官司吧。”列位,大凡人要是真正理短情屈了,被人家若是問住,真正的張口結舌,無言以對。閔士瓊這樣的反覆,到了此時也是水盡山窮,實在沒有反覆之餘地了,講的是五鼓雞鳴,犬吠爲止,人家三更半天將燈盜出,當着十四省英雄,要是再說出不算來,那還夠人格嗎?

閔士瓊正在無言以對之時,勝三爺逼閔士瓊打窩主的官司,就聽後院有腳步聲音,噔噔噔,腳往前院跑,大聲喊道:“就這樣的打官司,我家老寨主倒願意去,我有點不願意。咱們得見個輸贏勝負!”衆人舉目觀看,正是恬不知恥的賊子閔德潤,手持金鼎龍頭搠,耀武揚威,自己不知自己有多大本領。勝爺一看,是無恥不知自愛的閔德潤,遂說道:“孺子看看項上加刀,尚且不知,滅門九族之罪,你父子豈能打得了這樣罪大彌天之官司?反覆無常的賊子,你有幾個腦袋?屢次饒你不死,你不知勝某以恩德待人,真是無恥之徒。”閔德潤說道:“勝英你不要大言欺人,今天勝得了我閔大寨主的金鼎龍頭搠,大少寨主便替父替友打這一場盜燈的官司,殺剮存留,不能連累好朋友。大少寨主並非反覆無常,我們父子也是爲朋友,你無故與綠林道作對,開鏢局子是買賣,你破二郎山,火焚蓮花峪,綠林道與你誓不兩立。蕭金臺就算打這兒冰消瓦解,只要綠林道不絕跡,就與你姓勝的對付。哪一個不服,過來,與大少寨主較量較量。”勝爺回頭向東廊下叫道:“哪一位辛苦辛苦,將窩主捉住?”勝三爺話言未了,早有一人越衆當先,大聲答道:“勝三哥,小弟尚無寸功,我願拿此賊,權當見面之禮。但不知要死的要活的?”勝爺一看,原來是蔣伯芳。勝爺微然含笑道:“此賊乃是要犯,藏匿匪人,窩存贓物,較比盜燈的正犯還要緊呢,拿住活的還得解往京都,千萬不可傷了他的性命。拿住之後,經官廳訊出口供,那纔算咱交了差,完了咱們的責任呢。五弟多要小心。”蔣伯芳道:“小弟明白了,捉拿此無名小輩,猶如探囊取物耳,何勞囑咐?”語畢,雙手合着亮銀盤龍棍,龍行虎步,來到聚義廳當中,真是威風凜凜,精神百倍,八大名山之人聞名喪膽,蕭金臺神鬼皆驚。蔣五爺叫道:“閔德潤小輩,休要猖狂,還不過來受死!”閔德潤一見蔣五爺,分外眼紅,叫道:“小兒蔣伯芳不必誇口,看搠!”

人到搠到,直奔五爺頂樑上,壓山蓋頂砸來。蔣五爺不慌不忙,閃開大山賊的龍頭搠,仍按行者棒,接續着打韓家四猛的招數向下使。大山賊力大絕倫,金鼎龍頭搠上中下、前後左右,圍着蔣五爺身形。蔣五爺因爲方纔戰了四猛,不肯與大山賊碰傢伙,專使純熟的招數,一條亮銀盤龍棍,舞得如同銀蛇亂躥,只見棍不見人,風雨不透,大山賊的龍頭搠,無論如何也遞不進去。大山賊以爲蔣五爺不敢碰他傢伙,越打越向蔣五爺棍上找。蔣五爺心中暗道:“小冤家,我這一棍要砸上你的搠,我叫你一輩子忘不了姓蔣的。”二人戰得正在興高采烈之際,龍頭搠一砸亮銀盤龍棍,蔣五爺用盡平生之力向外一棍,棍與搠繃在一處,恰似半空中打了一個霹雷相似,山谷應聲,火星子冒起五七尺高。天下羣雄,不約而同俱都打了一個冷戰,只見大山賊連晃了三晃身軀,腳步站立不穩,雖然沒將搠出手,幾乎虎口震裂,蔣五爺倒退了兩步,棍法仍然不亂,大山賊此時可就有點勉強招架了。勝三爺在旁叫道:“五弟,要活的,棍下留情!”蔣五爺抖擻精神,棍法變招,奔山賊胸前一點,山賊咬着牙,用搠向外一碰棍,蔣五爺未等大山賊找上棍,急忙將棍抽回,大山賊的搠沒繃上棍,身形就有點不穩,蔣五爺趁勢裹手一棍,奔賊腰間打去,山賊欲待躲閃,可就來不及啦,這一棍正打在腰下臀骨之上。五爺使了三成勁,要使十分勁,就沒有山賊的命啦。山賊金鐘罩的工夫已然破啦,氣力受了硬傷,究竟沒有以前膂力大了,要不然與蔣五爺對棍的時候,就是蔣五爺力大,山賊也不至如此不中用。

閒文少敘,一棍將大山賊打倒,兵刃出手,閔德潤趴伏就地,並將龍頭搠拋出去五七尺遠。金頭虎賈明賣精神,一聲喊叫:“楊香五小子,你還不過去捆!”楊香五一晃馬尾透風巾,趕奔近前,金頭虎一攏大山賊的胳膊,被大山賊一撥拉,金頭虎幾乎鬧了一個筋斗。楊香五向前一按,大山賊雙手扶地,向上一起,楊香五鬧了一個趔趄。金頭虎喊叫:“我的姥姥!人家躺下啦,我都辦不了。大小子,快過來吧!”孟金龍、李永泰二人過去,這纔將山賊四馬倒攢蹄捆住,提到東廊下,真是油皮都沒有傷損。此時閔士瓊在聚義廳金交椅上看得真而且真,花白鬍須亂抖,心中猶如刀攪的一般。閔士瓊心內暗想:“只想我父子天下無敵,德潤力大絕倫,不想今竟被獲遭擒!悔不聽劉氏夫人之言,前幾日他說我父子十天之內,必然山破人亡,到了此時,果然應了夫人之言。”閔士瓊思索至此,打下牙來往肚子裏咽,後悔不及。天下羣雄一語全無,聚義廳上靜悄悄,愁雲慘慘。少許工夫,只見東西兩廊下交頭接耳,紛紛議論。

不關心的,道短論長,關心的人替閔家父子擔驚害怕,燈被鏢行盜出,大少寨主被獲遭擒,眼睜睜一座百年事業的蕭金臺,就要冰消瓦解。此時勝三爺面對閔士瓊說道:“閔老寨主,在下勝英幾次進忠告,老寨主你不知嘉納,按說在下與老寨主談不到進忠告二字,老寨主身爲綠林,在下做保鏢的生意,本來冰炭不能相同。但是勝英因素知老寨主出身清白,爲亂世所迫,棲身綠林,雖然異路殊途,久有互相仰慕之誠,是以不忍坐視老寨主你的成敗,故爾累次饒舌。今者勝英尚有不得已於言者,不敢言忠告,也不敢望老寨主必聽餘言,惟有望老寨主你莫悔不聽餘言而已。盜燈之賊,並不是有氣節的男兒,這宗賊專恃血氣之勇,不懂大義,以勝某之忠誠待人,尚且不能化此頑梗,他與閣下不過聞名之交,並非通家之好,他今見令郎被擒,珍珠燈已失,他的初志,所爲設計陷害人,計不得逞,必然遁去,倘他逃走,沒有盜燈的正犯,你一家老少萬死不足以償。”閔士瓊理短情屈,不能答一語。勝三爺這一提盜燈之人,天下羣雄莫不以秦尤爲目標,老寨主閔士瓊舉目向西廊下三層人後觀看秦尤,手捻花白鬍須,面沉似水,大丈夫說不出後悔的話,人亡山破,多半世英名喪於秦尤之手,真是有口難訴。

此時西廊下忽有一人越衆當先,大聲叫道:“老兒勝英!不必動脣齒之才,自言仁義,以買人心,老虎帶念珠,假充善人。想當初吾兄與汝歃血爲盟,明清八義,誓成義舉,你中途反目,鏢打拜弟,誰人不知?今尚敢在衆人面前大言欺人,口是心非!你要想見盜燈之人,勢比登天還難!”勝三爺舉目觀看,此人紫緞色壯帽,長臉膛,燕尾鬍鬚,背後背十二顆鏢槍,襯烈火苗,身穿品藍色短靠,青綢子底衣,青緞子薄底快靴,背後斜插柳背定一口朴刀,握刀夠奔聚義廳當中而來,精神百倍,有不可一世之概,年在半百以外。勝爺觀罷,心中明白,叫道:“秦老二!你是有始無終,賢愚不分,有眼無珠的小人!你聘請本山二少寨主,去北京盜獄救秦尤,成全他寡母孤兒,你是他叔父,分所當然。但是你的用意,未必是隻救秦尤,你乃奸亂成性,助秦尤爲非,暗害好人。你救出秦尤,你就當同他回家,叫他寡母孤兒可以安善度日,教訓秦尤改邪歸正,成爲明理的好人,你纔夠長輩的資格。你計不出此,救出秦尤之後,你慫恿秦尤小兒,二次夜入皇宮內院,盜康熙聖上、太后老佛爺的萬壽燈,你與二少寨主題詩巡風,你助紂爲虐,使秦尤罪上加罪。秦老二!你是救秦尤,你是害秦尤呢?可惜你身爲長輩,不能教化子侄,反陷汝侄於大逆。太后老佛爺的懿旨,康熙聖上的聖旨,十三省一體嚴拿,務獲解究。秦老二,你憑血氣之勇,做下大罪彌天之事,你難道不曉得大清國的律例嗎?秦老二,你與我秦八弟是當族弟兄,你又有救秦尤一點熱心,不然,我勝某絕不能對牛操琴。這場官司,你有三顆首級都不夠打的:第一件越獄,第二件盜燈,第三件聚衆行兇。你要識時務,你別在人前逞能,你還不快快逃命去麼?”秦義龍聽罷,默然良久,心中暗道:“此禍由我一人所起,現在大少寨主被擒,萬壽燈也被鏢行之人盜走,眼見蕭金臺大勢將去,我秦義龍若此時一走,我叫什麼朋友?人家閔家父子爲朋友,還能犧牲一切呢,我若真個一走,豈不被天下羣雄笑罵我有始無終?老勝英明着是用良言勸我,暗含着是要我拚命,他言說我是有始無終之輩。”秦義龍思索至此,大聲叫道:“勝英!你是胡言亂道,你是人中敗類,真稱得言行相反。你鏢打盟弟,中途變心,你還敢在衆人叢中搖脣鼓舌?你就是能將死人說得復生,我也知道你的來歷。我秦氏門中與老兒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正是我秦某報仇雪恨之日!若不將老兒碎屍萬段,不足以消吾恨。”勝三爺哈哈大笑,說道:“秦老二,你是活膩啦!”秦義龍手擎朴刀,夠奔勝三爺,夠上步位,將刀一橫,攔腰便剁。

勝三爺並不揠刀,見刀來至切近,腳尖滑地,橫着縱出五七尺遠。秦義龍第二刀扎胸前掛二肋,勝爺一閃身形躲開。一連三刀,俱被勝三爺躲過,勝三爺又厲聲說道:“老賊你逃命去吧!倘若動起手來,收招不住,你難免認母投胎,你不是勝某的敵手。”飛賊秦義龍三刀沒剁着勝爺,氣得七竅生煙,恨不能刀刀見血,片片透肉,哪裏能聽勝爺良語相勸?並不答話,一刀緊跟着一刀。西廊下綠林道中有沒見過勝爺的,一看勝爺真有容人之量,個個心中起敬,有那宗無知小輩,他還說勝爺怯陣,不是秦義龍的敵手呢。閒文少敘,勝爺一看老賊秦義龍真是不知進退,就是一夜不與他還手,他也不能知止而罷,勝三爺遂亮出魚鱗紫金刀,接架相還。勝爺向來是,愈當着有名的人物動手,愈長精神,這就是好貨不賤賣,貨賣識家。按老賊秦義龍,也是三十年的苦功,這一跟勝爺對上刀,可就顯出不行啦,真是好貨就怕樣子比。勝三爺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間,一招一式,刀遞出去七面見清,刀尖、刀背、刀刃、刀柄、燈籠穗,看着清清楚楚,藍汪汪的藍魚,紫微微的魚鱗,尖長背厚刃飛薄,真可以上畫譜。天下羣雄莫不暗贊老英雄的刀法絕倫,無怪乎一把魚鱗紫金刀,縱橫南七北六十三省。勝三爺愈殺愈勇,老賊秦義龍是愈殺愈鬆懈,戰不到五六十個回合,老賊的刀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勝三爺抖擻精神,當着天下羣雄,爲的是戲耍老賊,老賊欲落敗,都跳不出圈去,只累得老賊熱汗直流,喘得猶如牛吼,兩廊未有不匿笑者。勝三爺故意的刀法一懈勁,老賊趁勢劈頭探腦一刀砍來,使了個十足勁,勝三爺並不躲閃,反向裏進步,看看與秦義龍挨身,一反腕子,連刀柄帶老賊的腕子一併捋住,叫道:“老兒,這邊來!”勝三爺一叫勁,秦老二隨着手過去。勝三爺左手持着老賊的刀柄與腕子,右手的刀,此時是愛扎就扎,愛剁就剁。勝爺的刀臨到老賊的面門,未肯下絕情,偏着刀向老賊面門上一按,口中說道:“我本當將你殺了,看在我那故去的秦八弟之面,秦老二你逃命去吧!”刀在老賊面門又一晃,老賊一閉眼,勝爺底下一腳,正踢在老賊胸下,上邊的手一鬆,秦義龍鬧了一個仰面朝天。金頭虎跑將過去,抖開了飛抓就要捆人,勝爺擺手說道:“明兒,不許造次!他是你秦八叔之弟,不許無禮。他有救秦尤一點熱心。”賈明不敢違背,諾諾而退。

老賊秦義龍由就地爬起來,滿面通紅,又羞又惱,厲聲說道:“勝英!在下不是你敵手,你的刀法絕倫,人所共曉。我雖然不是你的敵手,我輸給你啦,我心中尚不甘服。你有個外號叫神鏢將,當着天下英雄,咱倆過過鏢,你先打我也成,我先打你也成,你要是用鏢再贏了我,從今以後,我不再與你爲仇作對。你要是一鏢將我打死,那算你成全我秦義龍啦,皆因爲閔家父子爲我叔侄之事,家破山崩,在所不惜,我姓秦的若是臨陣而逃,叫天下英雄笑我畏刀避劍。你的鏢只管照我致命處打,你一鏢打死我,我死而無怨;你要說給我留情不傷我,那是你藝業不高,自詡其能。”勝爺聞聽,微然點頭笑道:“秦義龍,你不必咬言咋字,你要明白大義,你還不至於教秦尤作下大逆不赦之事呢。今者你既不含糊,我也別埋沒你的技藝,我也知道,你鏢槍打的好,三十年的苦功,今當天下英雄,叫你獻一獻絕藝。可是有話說在頭裏,恐怕沒有你的便宜。”

秦義龍道:“勝英,你要贏得了姓秦的鏢槍,我便心服口服。”

勝爺說道:“如此還是你先打我,你的鏢槍要將姓勝的衣服皮肉傷損一點,我將珍珠燈雙手奉獻,我替你叔侄與閔家父子,打盜燈及窩主的官司。勝英言而有信,你就獻絕藝吧。”秦義龍方要取背後的鏢槍,勝爺說道:“且慢,你的鏢槍能打多遠見準?”秦義龍說道:“我的鏢槍能在三丈之外見準。”勝爺道:“咱倆人站好了,你在北面我在南面,北面上有人,南面上沒有人,防備打不着我,打着看熱鬧的。咱倆相距三丈遠,你的鏢槍自然達得到,你不要慌,沉住了氣,露臉成名就在此一舉了。”語畢,勝爺繞到南邊,秦義龍轉到北面,相距三丈來遠,勝爺道:“你打吧。”秦義龍伸右手背後取鏢槍。鏢槍較比鏢長,在背後筒內插着,用的時候伸手撕鏢槍的旗子,抽出來就打出去啦,較比用鏢還便利,用鏢總得打兜囊裏向外登,這宗東西一摸旗子就算打出去啦。老賊右手摸鏢槍旗,一隻鏢槍奔勝爺胸前而去,勝爺見鏢槍來到胸前,約有半尺遠,勝爺一閃身軀,鏢槍落地;第二隻左手的鏢槍,又奔勝爺當中而來,鏢槍切近,勝爺向上一縱,縱起五七尺高,鏢槍落空;第三隻右手的鏢槍又照左井肩穴打來。說時遲,那時快,秦義龍左右手撕鏢槍,“嗖嗖嗖”,直奔勝爺打去,好似雪花兒一般,鴨尾巾上的鏢槍方過去,胸中的又打來。只見勝爺銀髯亂飄,方閃開又縱起來,方低頭又撤步,在鏢槍如狂風驟雨時,勝爺用雙腳踢鏢槍。一霎時十二隻鏢槍打完。勝爺身形站穩,哈哈大笑,口中說道:“秦老二多受累了!”說着話,雙手一抱:“我接了你兩隻鏢槍!”列位,天下羣雄在秦義龍打鏢槍時,俱都微聲喝彩,只聽東西兩廊下,只喝:“打的好哇!躲的好哇!”

誰也沒看着勝三爺在什麼時間接住老賊的鏢槍,就連秦義龍自己都不知道勝三爺在什麼時候接住他的鏢槍。天下羣雄無不納悶,有說勝三爺真神藝也,無怪乎人稱神鏢將呢。

秦義龍看着發愣。勝爺說道:“秦老二,我曾打鏢,衆人擡愛我,稱我爲神鏢將,我接你的鏢槍,還不算什麼奇事,我再打你,不能使我自己的金鏢,仍然使你的鏢槍,還是就用接住你的這兩隻,要用三隻鏢打着你,那算我經師不到,學藝不高。如果這兩隻鏢槍,俱都打不着你,我將珍珠燈送給你,還是我打盜燈的官司。”列位,勝爺這一句話說出來不要緊,東廊下鏢行之人,第一位諸葛道爺先大吃一驚,心中暗道:“勝三弟,這不是自找其禍嗎?人家十二隻鏢槍打不着你,你用兩隻鏢槍就要打着人家?倘若打不着人家,也不要緊,你爲何還用珍珠燈賭賽呢?”不表大衆全擔驚駭怕,單說秦義龍聞聽勝爺用兩隻鏢槍要將自己打着,心中暗道:“我三十年工夫,不但我會打鏢,我還會躲鏢,別說你兩隻鏢槍,就是三隻金鏢,也不能讓你打着我。你要打不着我,再要反悔,我可就有了理啦。莫非說大話人栽筋斗,都栽在絕藝之下?我還以爲我用不了三鏢槍,就要將他打倒呢,誰想十二隻都無濟於事。”老賊思索至此,面帶悅色,說道:“一言出口。”勝爺說道:“駟馬難追!你也站在南面,我上北面打你。”秦義龍到了南面,勝爺站在北面,伸出左手的鏢槍,說道:“勝某打暗器向來不暗算,打的時候必有一個着字,敵人只要有本事就躲得開。我左手這隻鏢可打不着你,咱先說頭裏,第一隻右手的鏢要打你上中下、中上下、下中上,反正這三個部位不定哪兒,可沒有準。打上是點到而已,不過取個笑兒,也許衣服扎破,也許傷點肉皮,要是見了血,那就是走了手啦。”秦義龍說道:“不必費脣舌啦,你就打吧。”勝爺左手的鏢槍對準老賊說道:“着!”老賊一看,鏢槍出來,特別另樣,真是貨賣識家,老賊心中暗含着佩服,外行可看不出來,外行看着很不出奇,就好像不會打鏢一樣。皆因爲勝爺說的明白,這隻鏢可不能打着,所以這隻出去的非常之慢,槍尖子四平,鏢旗筆直。內行人看着可就有了工夫啦,秦義龍的鏢槍出去,槍尖子雖然不擺,不能頭尾四平,多遠出去,都一條直線一般,要不然絕不能指哪打哪。這隻鏢來到老賊胸前半尺來遠,老賊一閃身出去三四尺遠。秦義龍本來是能打鏢能躲鏢,要外行躲鏢,離着老遠的他就躲閃,未等閃開這一隻,那一隻又到啦,準得打上。秦義龍倒是行家,鏢至胸前才躲閃,閃過去一看,這隻鏢槍,不偏不倚,正插在方磚地的十字花上,筆桿條直。就這一手工夫,就可以壓倒羣雄,慢說是打出去插在方磚地上,就用手直插去,都不準插的那樣準,要不然老英雄就敢開口說下大話,打不上奉還珍珠燈,真得說是神鏢。讀者問道,你說的太懸虛啦,打的準固然可以,怎麼平着打出去,還能紮在地上呢?

列位,古人有一位養由基,人稱養一箭,載於《史記》。

養由基在楚共王駕下爲臣,又有一個大將潘黨,也在楚共王駕前爲臣。有一天楚晉交兵,兩國俱都出兵,安營下寨已畢,還沒有交戰時候,將士們閒暇無事,叫大將潘黨射鵠,潘黨於百步外,一箭正中紅光,潘黨面有得色,大小將士俱各誇讚潘黨,不絕於口。適養由基亦到,身背弓,腰挎箭袋。大衆說道:“養叔來啦,也叫他射一回看看。”養由基遂走到大衆眼前,說道:“射紅鵠不足爲奇,我能連發三矢,俱中一處,由紅光上一個窟窿射過。”拾箭的小校將箭拾回說道:“三矢俱由一個窟窿穿過。”潘黨說道:“巧勁耳。”養由基說道:“射鵠是巧勁,我能於百步之外,箭射楊樹葉。”潘黨說道:“滿樹樹葉,誰不能之?”養由基說道:“命人將楊樹葉畫上記號,我到樹下看完了,然後我百步之外射之。”潘黨遂打發人到樹上,將樹葉用筆畫好黑記,養由基到樹下看準,退到百步之外,一箭射去,不見箭落,潘黨說道:“箭被樹枝架住,不能下落,遑言穿楊樹葉呢?”養由基說道:“此箭穿過楊樹葉,兩頭被樹枝搭着,可叫小卒上樹去取。”打發兵士上樹取箭,果然如言。

潘黨仍然說是巧啦。養由基說道:“可命小卒記三個樹葉,畫上一二三,我拿出三支鵰翎,也都畫上一二三,我這三支箭,不許射錯了。”於是打發兵卒上樹,如法記好,三支箭發出去,果然都中上,與頭一次那箭無異。潘黨無言,大衆俱都喝彩。

潘黨又說道:“我能射透七層甲。”命軍士將七層鎖甲放在鵠前,潘黨也在百步外,彎弓搭箭,嗖的一聲射去,果透七層甲,箭簇看看紮在紅鵠之上,大衆喝彩,潘黨面有得色。大衆說道:“看養叔的射法吧。”命小卒取箭,箭透七層甲,小卒取之不下,養由基說道:“我有送箭之法,不用射鎧甲,我能一箭射去,將潘將軍之箭頂出去。”大家說道:“好。”養由基遂一箭射去,果然不偏不倚,正將潘黨之箭送出去,那箭簇也紮在紅鵠之上。大衆俱都說道:“養由基是神箭手。”事爲楚王得知,潘黨、養由基二人俱都被楚王喚至面前,楚王將養由基申斥一頓,並將養由基鵰翎收回。第二日楚晉交兵,楚王親督士卒,兩軍對圓,晉軍有一個綠袍虯髯的大將,一箭射中楚王左目,軍心一亂,大軍敗了下去。楚王遂將養叔召至面前說道:“晉軍中綠袍虯髯者射了寡人左目,賢卿與寡人報仇。”養叔道:“大王將臣之箭收回,臣如何射之!”楚王遂由宮中取兩隻鵰翎,授與養叔。養叔到了陣前,正遇綠袍虯髯者追趕楚王,養叔道:“匹夫敢射吾主?看箭!”綠袍虯髯人一仰首,一箭恰中咽喉,墮車而死。大軍仍然追趕楚將。養由基把弓弦拽圓喊道:“看箭!”弓弦一響,嚇退晉軍。養由基對楚王說道:“仗大王之威,一箭射死大王仇人,空拽弓弦嚇退晉軍。”楚王大悅,乃授鵰翎百枝,稱養由基爲“養一箭”。楚王有一次圍獵,樹上有一通臂猴猿,楚王命軍士射之,亂箭齊發,猿猴伸手接箭,並不逃走。有人喊道:“養由基來也!”猿猴泣下,被養由基一箭射死。此事載於《史記》,可見藝業要是高了,真是神出鬼沒。勝三爺的鏢,夜間能打香火,能打蠟花,第一隻鏢將蠟花打歪,第二隻鏢將蠟花打落,第三隻鏢將蠟打起來,炮打三盞燈。水旁地下刨一個坑,勝爺藏在裏邊,大雁飛過來,到水邊上就飛得矮了,能用金鏢打雁。種種的驚人鏢法,一時難以說盡。

閒文少敘,勝三爺右手的鏢槍照定秦義龍一晃,說道:“着!”秦義龍方要閃躲,並沒有打出來,勝爺又說道:“着!”

秦義龍認爲還是假的,並未躲閃,哧的一聲,正中左腿肚子,鮮血淋漓。天下羣雄同聲喝彩。飛賊秦義龍面上一紅,對大衆說道:“回頭再見!”後來直隸莫州廟,飛賊秦義龍行刺,勝奎完婚大鬧洞房,勝三爺二次出世,這是後文書的一大關節,暫且不表。

勝三爺見秦義龍逃走,遂對閔士瓊復又說道:“閔老寨主,盜燈的正犯怎麼還不露面?”閔士瓊未及答育,只見西廊下三層人後,出來一人,大聲喊道:“大太爺來也!”衆人舉目觀看,正是二入皇宮內院,盜萬壽燈的正犯飛天鼠秦尤,越衆當先,揠匕首刀。柳玉春見秦尤出頭,明知必敗,以結拜關係,不好袖手旁觀,也隨在秦尤背後,握刀而立。崔通不忍坐視,也縱出西敞廳。勝爺一見秦尤,悲從中來,老英雄想起秦八爺只此一個後人,八弟婦苦守冰霜二十餘載,故此見了秦尤不忍動手。秦尤耀武揚威,自稱大太爺,滿不含糊,他哪知道老英雄的苦心?勝爺不得已,遂回頭叫道:“東廊下衆賓朋,哪位辛苦一回,捉拿盜燈的正犯?”語言未了,一人越衆當先道:“小弟願效微勞。”勝爺一看,仍是蔣五爺。勝爺說道:“五弟要慎重。”五爺道:“這三個小輩,乃是貓狗一流,但不知要死的要活的?”勝爺道:“這是盜燈的正犯秦尤,務必活捉,不可損傷。”蔣五爺答應一聲,一隻手拿着盤龍棍,直奔聚義廳當中而來。夠上步位,飛天鼠秦尤大聲喊道:“小兒蔣伯芳,看刀吧!”向上一跟步,照定蔣五爺面門剁來,柳玉春亮截把鬼頭刀,同時照定蔣五爺右肩頭劈去;崔通同時一刀奔蔣五爺左肩頭剁去。三把刀同時剁去,蔣五爺是雙手拿着棍,見刀至切近,將棍向上一迎,棍當中正迎秦尤的刀,兩頭迎崔通、柳玉春的刀,這就是蔣伯芳一棍邀三刀。三鼠一見蔣五爺的亮銀盤龍棍迎將上來,三個小輩趕緊向回撤刀,若是被棍迎到刀上,刀準得飛了。三人將刀撤回,三吊角圍住蔣五爺,三把刀上下翻飛,蔣五爺仍用行者棒的招數,亮銀盤龍棍,銀蛇亂躥,玉蟒翻身,先是三鼠圍蔣五爺,後是蔣五爺一條棍將三鼠圍住。

秦尤是心黑手急,恨不得一刀將蔣五爺剁死,貪功心勝,偶不留神,被棍將刀磕出去五七丈遠,正打金頭虎頂門上飛過去,金頭虎說道:“我的姥姥,小耗子使飛刀呢?單打我腦門子上過去。再矮點戳我的眼上,我就得鬧個獨眼龍。”秦尤刀被磕飛,翻身要跑,哪得能夠?蔣五爺向上一進步,用棍一按他的左肋,將秦尤按倒,賈明、楊香五二人過去,掏出秦尤腰間的飛抓,將秦尤捆好,提到東廊下。崔通、柳玉春的刀,也都被五爺磕飛,被獲遭擒,仍然是賈明、香五過來捆綁,提到東廊下。三鼠俱都被獲遭擒,賈明晃悠沖天杵小辮道:“大小子,李永泰,你們倆人可看好了,這可是窩主與盜燈的正犯,你們兩個小子可別打盹,老鼠會齧,他若將繩子齧斷了,盜燈的官司可得你們倆替小子打去。”又問道:“天門白玉虎,三個小老鼠,你們就在一塊作伴吧?”閔德潤閉目不語,秦尤破口大罵,賈明不敢再詼諧,怕勝爺嗔怪,哈吧着羅圈腿走向一旁去了。此時勝爺對閔士瓊說道:“閔老寨主,三鼠與令郎俱都被獲遭擒,老寨主你還不自備其縛?難道說還等着動手嗎?”

閔士瓊未及答言,就聽由後面踢啦蹋啦,過來一人,口中不住“唔呀!王八羔子!”來到勝三爺跟前說道:“他們作賊的真有點義氣,三哥你看看這個東西。”手中託着一本冊子,遞給勝三爺。勝三爺伸手接過,揭開書皮,定睛觀看,原來是八大名山的盟單。第一位盟主閔士瓊,第二位寶刀將韓殿魁,第三位蓮花湖總轄寨主韓秀,第四位黑水湖的曹榮曹子山,第五位澎湖的王忠,第六位巢湖的李豹,第七位蕭金臺的袁龍,第八位蕭鳳台的夏金輝。各個盟主共帶幾家寨主、嘍卒若干,注得詳詳細細。勝爺正在觀看之際,歐陽天佐說道:“將這本盟單交到官府,就沒有咱們的事啦,叫他們按着名字拿去。”

八大名山之人一聽,俱大吃一驚!那盟單上將八大名山之寨主嘍卒,全都注得明明白白,倘若被官家得去,八大名山縱然不能即破,也無寧日矣。勝爺看了一個大概,對八大名山之人大聲說道:“這是八大名山的盟單,今被我歐陽兄弟得來。我勝英交朋友還怕交不到呢,焉能再得罪朋友?諸公不必驚慌,現在因爲珍珠燈,就單提珍珠燈,別的事情決談不到,鏢行也不能干預的。盜燈的正犯、幫犯、窩主,俱都被獲,與別位毫無關係。”語畢,由腰間百寶囊掏出火折,迎風一晃,搖着火折,將盟單當着羣雄之面焚爲飛灰。八大名山之人一看勝爺此舉,莫不暗暗歎服勝爺大仁大義。列位,勝爺這宗地方,又是大仁大義,又是無形中收羅人心。倘若真按二蠻子的計劃,將盟單送到當官,八大名山之人豈能容呢?當時就許一場羣毆,不知道出多少條人命。這一來,不但不出禍,而且暗中還交了不少的朋友,不然怎麼勝爺到處逢凶化吉,山窮水盡時,必有救應?

這就是勝爺不做絕事,所以自己遭不上絕事。勝爺焚完了盟單,叫道:“歐陽二弟,你多辛苦了!”歐陽天佐道:“便宜這羣王八羔子了。”勝爺又對閔士瓊說道:“英雄做了英雄當。你是打仗,還是自縛打官司?”閔士瓊仍然無言以對。此時東廊下賈七爺賈斌久、蕭三俠蕭傑、孟鎧、李剛、屠粲、歐陽大義士等,各亮兵刃說道:“勝三哥閃開,拿他吧,哪有那些良言跟他說?累次害人,黑心賊!”衆人一亮兵刃,驚動了玉面小如來,英雄甩大氅,揠劈水刀。勝三爺對羣雄擺手說道:“大家且慢,我自有辦法。”

正在此時,就聽西跨院有腳步聲音,噔噔噔,向前跑來。此人進了聚義廳,羣雄舉目觀看,此人頭戴青布隨風倒,身穿青布大氅,青布底衣,足下青皁布靴子,面上皺紋堆累,蒼白鬍須,年在六七十歲。進了聚義廳,直奔二少寨主玉面小如來而去,一把捋住二少寨主的十字絆,聲音悽慘,眼含痛淚道:“我奉夫人之命前來,叫二少爺到內寨見上主母一面,有要言相告。老太太現在哭得死去活來,二少爺不論如何,請至後寨,見上主母一面。老奴我這裏跪下。”說着話,將二少寨主之刀還入刀鞘之內,死也不放,淚如雨下。玉面小如來此時心如刀攪,一奶同胞的兄長,被人拿住捆綁在東廊下,天倫被人逼迫非打官司不可,人生最難過的事,最傷心的是生離死別,小英雄眼裏含着淚,可沒哭出來,對老管家道:“閔福,你看大少寨主被獲遭擒,老寨主尚不知吉凶禍福,我豈能獨自偷生,被羣雄笑罵,怕死貪生?約來的朋友還不能抖手就走呢,閔福你不必攔阻,叫我落一個不孝之名。”閔福說道:“主母之命,少爺不聽,也是不孝。你到後面見上主母一面,然後你再拚命,與老奴無干。此時若非動手不可,除非先將老奴結果性命。”

家人閔福又對老寨主哀求道:“老寨主您還不發一言,叫我家二少爺見上主母一面?”閔士瓊嘆道:“此時我若發言叫德俊走,恐怕鏢行不容,我若一發言,鏢行的人必然攔阻,豈不是白栽筋斗嗎?”閔士瓊並不作一語,老家人閔福哭得異常悽慘,勝三爺看着也覺難過,老英雄不由的動了惻隱之心,想道:閔德俊對於勝爺與蕭銀龍向來情情理理,勝爺頭次探蕭金臺時,閔德俊背地裏說話,就很仰慕勝三爺之爲人,他又有去北京越獄盜獄救秦尤的好處,勝三爺心中思索:此子我見過兩次,對於人情上沒有不周到的,莫若我放了此子,給他閔氏門中留下一條後代根苗。勝三爺思索至此,遂對閔士瓊說道:“老寨主何不發言,叫令郎見上尊夫人一面?”閔士瓊本來心中願意德俊逃走,不敢發言,一聽勝爺許可,閔士瓊叫道:“德俊!勝老明公許可,你何不到後寨見你母親一面?”說話時用袍袖遮着手,對閔德俊擺手:“快去快來。”閔士瓊以爲勝爺是愚人呢?用袍袖遮手,叫德俊別回來,口中可說快來,其實勝爺心中明白,勝爺是從心中願放他走。

玉面小如來對他父親一點頭,隨着閔福向外便走,走到西角門時回頭,向東廊看了看胞兄德潤,又看看天倫,英雄眼含痛淚,方一出西角門,放聲大哭。眼睜睜一家骨肉分離,銅牆鐵壁的蕭金臺,一旦化爲烏有,如何不傷心?只哭得眼中流血。

閔福仍然抓着英雄帶,二人向後寨走去,穿過五七道寨子,來到後寨,玉面小如來問閔福道:“怎麼後寨這樣的冷冷清清?丫環婆子一個不見,都哪裏去了?”老家人閔福說道:“二少爺,你還不知呢,主母將丫環婆子下人等,招集在一室,命衆人各奔他鄉去了。”原來,後寨劉氏夫人將下人們招在一塊兒,所有長支短欠一概不要,每人另外贈五十兩銀子,首飾衣物叫大衆隨便取。共合三十七名下人,一霎時走了三十四人,只有閔福與劉夫人及小姐的兩個婆子不走,願共患難。夫人將衆人打發走了之後,才遣閔福去叫二少爺。玉面小如來聞聽老家人之言,哭得更慘。說着話走到劉夫人住房,少寨主說道:“閔福你撒開我吧,已經來到我母親的房啦,還用你抓着我嗎?”

閔福鬆了二少寨主,玉面小如來伸手一推外屋門,雙門緊閉,二少寨主用刀將外屋門撬開,一推裏屋門,也是關閉。小英雄溼破隔扇紙,向屋中一看,不看則可,這一看,只嚇得小英雄魂飛千里!急忙叫道:“閔……閔……閔福,可了不得啦,我那親愛的母親懸樑自盡了!”小英雄踢開屋門,進了屋中,可憐一位賢德的劉氏夫人,已經自縊多時,吊在中樑之上。劉氏夫人懸吊在中樑之上,腳底下有一張八仙桌,八仙桌上又放着一個凳子。小英雄縱上八仙桌,一抱老孃大腿,喊道:“姐姐哪裏去了!”老太太未上吊之時,先將伊兄劉士曲及劉士英四位少爺,全都叫到跟前,囑咐劉家父子:“若大勢已去,此山不保,你千萬將你二外甥救走。”又叫三侄、四侄在後山套車,等候接姑娘秀英與德俊,又叫道:“秀英!你將你心愛之物,速速收拾好了,等候汝表兄接汝逃難。”又將家人、丫環、婆子,俱都招至跟前,加以安慰,給資打發走了。老家人閔福與姑娘的丫環、老太太的婆子等不願逃走,願與主人一共禍福,老太太叫閔福去到前寨叫少爺。劉氏太太開發走了衆人,這才上好了門,賢德的夫人懸樑自盡。你道,劉氏夫人臨上吊時,還題了一首骨肉分離之詩。等到玉面小如來踹開門喊叫姐姐,閔秀英與丫環這才跑到上房,姑娘亮柳葉刀,由八仙桌向上一縱,割斷繩子,玉面小如來在底下緊抱老太太的腿,將劉氏夫人卸下。二少寨主十七歲,姑娘秀英十九歲,年輕之人哪見過這樣事?只知叫喚,還不放倒。閔福說道:“姑娘與少爺,不必叫喚老太太啦,老太太眼角已見血跡,不能復生了。”姑娘說道:“閔福,我娘不能活啦?”閔福說道:“主母的舌頭都伸出來啦。若是剛吊上,手腳亂動時,還可挽救。快將老太太放下吧,別叫老太太受罪啦。”姑娘兩眼發直,當時倒沒有眼淚啦,玉面小如來一看姐姐兩眼發直,遂叫道:“姐姐,你可別過臉去!”說着話,向東牆上一看那首詩,寫的是:“汝父太無義,爲娘命運乖。良言難相勸,骨肉兩分開。”閔德俊看罷詩文,不由一陣傷心,兩眼一發黑,昏厥過去。閔秀英見此光景,這才大哭道:“父親無故惹下大禍,逼死母親,拋下你我無依無靠的姐弟,哪裏是我們的親人哪?”下腰將二少爺攙起。姑娘心中一發迷,香軀栽倒。正在此時,婆子丫環來啦,口中叫道:“老太太,東西收拾好了嗎?”這句話尚未說完,婆子低頭一看:“喲,這是怎麼的啦?”閔福道:“主母已不能救了,快救姑娘、少爺。”老家人將少爺扶起,撅胳膊彎腿,婆子、丫環將姑娘攙起,在屋中一遛,方纔把姑娘緩醒來,老家人閔福一人扶住二少寨主,甚不得力,遂叫道:“媽媽還不幫助拯救二少寨主?”婆子說道:“主母在時,內寨男女不準共一語,此時扶抱少爺,如何使得?”老義僕淚如雨下,說道:“媽媽年過半百之人,少爺只十七歲,有什麼猜忌呢?好心救主,自有天知。”婆子媽媽無法,這才幫着閔福將少爺扶好,捶胸砸背。少許工夫,二少爺甦醒過來,吐了一口稠痰,大聲哭道:“苦命的媽媽,你狠心拋下我姐弟二人,就不管我們了?我父親無故惹禍,真是一家骨肉分離。”姑娘的嗓子變了聲音,少爺哭得死去活來,丫環婆子俱都落淚,老家人閔福也哭得好似淚人一般。老義僕說道:“你們哭三天三夜,無濟於事,趕緊出後山逃命去吧。”姐弟齊聲哭道:“老管家,我娘死屍在地,我們豈有一走之理?不如同我母親死在一處。”老義僕說道:“此言錯了,老夫人盡節,爲的是救走了你們姐弟二人。那一來,豈不叫老夫人枉費了心機嗎?你倆快走,咱們將老太太放在牀上,自有人成殮。”姑娘仍是不肯走。老義僕說道:“若再不快走,可就負了老太太的心了。”正在此時,劉福祥、劉祿祥二人也跑來啦,一看姑母已死,方要放聲大哭,老主管說道:“你們二人不必哭啦,遵遺言將我家少東與姑娘救走,那纔是真疼你的姑母呢。”福祥、祿祥二人這才推推扯扯將少爺姑娘推出屋來,奔後山而去。

後寨母子離別,且放下不言,單表聚義廳之事。勝爺叫道:“閔老寨主,你還等候二令即回來嗎?我是明放令郎,他不回來啦。在下勝英不做絕事,給你留下一條根接續香煙,你還不開發邀來的衆賓朋嗎?你這大年紀,不明白世故嗎?”閔士瓊向西廊下對衆英雄說道:“衆位賓友,請散吧。”勝爺也向西廊下抱拳說道:“衆位各回本山,珍珠燈之事完畢,我必當登山拜謝。”閔士瓊又再三催促衆人散席,二老者將話說完,臺灣省的石朗對三千歲曹士彪道:“咱回臺灣吧,他們自有他們的事在。”臺灣省的起身,蓮花湖的人也起了身啦,八大名山的英雄,三山五嶽寨主,鬨然一聲,魚貫而行,俱都走了。閔士瓊一看,西廊下只有六人未走,都是大少寨主的朋友。閔士瓊說道:“你們六位不走,還等待挨捆嗎?不必義氣,這不是那個事。”這六個人聞聽,遂也散了。

此時西廊下連閔士瓊就剩一個人。勝爺叫道:“老寨主,你是自縛,還是武力對待?單打獨鬥,絕不雙上。”閔士瓊低頭不語,蔣五爺亮盤龍棍,賈七爺一揠秋風落葉掃,蕭、孟二俠亮刀叫道:“三哥閃開,還不捉他?”勝爺道:“何必逼迫這樣緊呢?後退!”正在此時,又聽西角門外放聲痛哭,老義僕裸體赤足,進聚義廳哭道:“老寨主爺,夫人已死,少爺、小姐投井,老奴找不着蹤跡,前來報告。”閔士瓊聞聽,猶如刀刺肺腑,滾油煎心,萬種淒涼,萬種痛恨。列位,人生在世上,萬不可無事生非,閔士瓊這不是無事生非嗎?一傢俱盡。

閔士瓊說道:“閔福,念主僕之情,快成殮你主母死屍去吧。”

閔士瓊面向東廊下觀看,心中暗暗說道:“勝英,我家盡絕,我豈肯叫你安生?”心中思索,並未說出脣外,“豁出我長子德潤,將你鏢行八十餘人打成肉泥!”閔士瓊此時混身立抖,顏色更變,暗道:“一計不成又一計,計計不成,我還有一計。”

閔士瓊思索至此,自己的眼淚向肚子裏咽。閔士瓊一下腰鑽在桌子底下。前文書表過,桌子五尺見方,三面圍桌簾。勝爺一看,又可慘,又可笑,遂說道:“老朋友,你鑽桌子底下何用?”過去要掀桌簾向外拉閔士瓊。賈七爺叫道:“三哥且慢!他是要拚命,你伸手一拉他,他給你一暗器。”賈七爺向蔣五爺作手語,叫蔣五爺打翻桌子,五爺點頭,一棍打翻桌子,一看閔士瓊蹤影皆無。大衆一看桌下的方磚,並無痕跡。聾啞仙師叫道:“賈七爺!你看看他打哪兒走的?桌底下俱都是方磚。”

賈七爺用劍一撬方磚地,原來是四塊假方磚,倒下十三層階腳石。閔士瓊最後的計劃,孤注一擲,下地道點地雷,八十餘位保鏢的,都得成了肉泥。蔣五爺順地道要追,聾啞仙師道:“五弟別追,他方纔向東廊下看,神色不正,察言觀色,他不是毒計,便是要跑。我暗派了二位在前山口,歐陽天佐乃日行千里,柔軟工夫,黑夜白天均看一般遠,已經把住山口要路,他又有閉穴法。後寨有我大師兄夏侯兄長,把住後寨,伸手不見掌他還能寫楷字,還能跑得了閔士瓊嗎?”道爺叫道:“賈七施主,閔士瓊走時,直向燃燈古佛看了幾眼,不知是何意思?”賈七爺贊成道:“道兄果有先見之明,叫三太、香五將佛龕擡開。”

前文書表過,這就是五方飛蛇樓的佛龕,楠木雕刻,油漆彩畫,堆花過梗,東西兩面俱有立柱。三太、香五、茂龍、李煜四人搭之不動。黃三太等正在壯年,各都有三百來斤的力量,無論如何用力,佛龕紋絲兒不動。賈七爺叫金龍、李永泰動手,這才搭起。向東面搭出有兩丈遠,香五向龕底一看:下有十字花石頭兩塊,在龕底上繃着呢。賈七爺用秋風落葉掃劍把一點方磚地,四塊方磚噹噹直響,木頭聲音。賈七爺用劍向木磚內一刺,四塊木磚相連,賈七爺遂叫小弟兄過來,用力撬方磚縫兒。

將假磚撬起,用刀將三合土掃開,露白碴磚木板;四外的方磚又撬開,撤開淨土,現露出一個白碴箱子,此箱有現在八仙桌大小,蓋兒用釘子管着。撬開箱子蓋,北面上有一個圓孔,通着一鐵筒,有飯碗粗細,鐵筒口露着五七根雞卵粗的藥線,藥線挨着硫磺焰硝。箱內南面,有好似小鍋兩口,一仰一合扣着。賈七爺說道:“這是地雷。”老年地雷最笨,用火點不着,非用焰硝燃點不可,地雷一響,聚義廳炸爲齏粉。賈七爺叫衆人將箱子搬出來,人多好做活,不大工夫,刨出鐵筒子,直達聚義廳內,賈七爺亮劍斬斷鐵筒三尺有餘,搗出五七根藥線,用方磚立着,由斬斷的鐵筒當中,衆英雄一看,全都驚魂失色。

有人說道:“老賊逃走奈何?”道爺說道:“他走不了。絕不能發生效力,也不必驚懼。”

就在此時,忽聽地道內有人喊道:“勝三弟!我將老賊捉來啦。”大衆向地道口觀看,就聽噗咚一聲,由地道里扔出閔士瓊。衆英雄一看,寒鴨鳧水捆着,蒼白頭髮蓬鬆,狼狽之極。

劍客隨後由地道縱出。勝三爺問道:“大師兄怎樣擒拿此賊?”

劍客說道:“我在後花園子裏溜達,見後花園內有一座涼亭,涼亭之中有一人,鬼頭鬼腦,在亭子裏面一會蹲下,一會站起來,我遂將那人擒住,問他爲何站起蹲下,先前他不說,後來我在他腦門子上一磨刀,他遂說了實話,我才知那亭子乃是地道之戶。我將他捆綁起來。”劍客一見那人時,先用閉穴法將那人閉住,然後捆上他,又解了閉穴法,遂問那人:“在此處何爲?”那人答道:“我師傅最後的一計,順着聚義廳八仙桌地道下來。鈴鐺響一聲,是我師傅下地道;響兩聲,我們便預備火種;三聲響點着地雷,將鏢行之人一網打盡,我師徒父子等,由此逃走。”劍客遂問道:“他由哪道兒下去?”那人說道:“亭子角上有一個鋼環子,一提鋼環子,掀起假方磚,便可下去。”劍客遂掀假方磚一看,倒下十三層階腳石,劍客看明白,復又上來說道:“我有心殺你,我實在不忍。你叫什麼名字?你說實話,我就放你。”那人遂答道:“我叫飛雲燕子李樹林。”劍客說道:“先屈尊點吧,你張開口,我將你嘴堵上。”此賊聞聽,不敢不張口,遂張開嘴,劍客撕他一塊衣裳,將嘴給他堵好,捆在亭子明柱之上。劍客遂進了地道,一看地道三尺寬,夏侯老劍客遂由北向南走去,走了有半里之遙,忽聽鍾音,一連響了兩聲,原來地道中有五尺來高一個大鐘,閔士瓊拿起大木槌頭,噹噹敲了兩聲。劍客趕奔近前,叫道:“閔士瓊,老猴崽子!你又鬧鬼呢?”閔士瓊一看,乃是劍客,隨手把大槌頭向劍客拋來。六尺高的地道,橫限三尺寬,閔士瓊的毒藥弩百發百中,要是在寬闊的地方,不用說是六隻毒藥弩,就是有六十隻毒藥弩,也打不着老劍客,皆因地道太窄,六隻毒藥弩一連氣嗖嗖奔劍客打來。閔士瓊乃是久經大敵之人,知道劍客有金鐘罩、十三太保橫練的功夫,這毒藥弩完全奔致命處打的,雙睛、肚臍、襠中、心口窩。老劍客無法,只好躲那致命處的弩,六隻毒藥弩打完了,老劍客身上中了三隻,可是皮粗肉厚之處。閔士瓊毒藥弩也打完啦,老劍客也縱到他跟前,捋住蒼白鬍須,將閔士瓊按倒,用閔士瓊的飛抓捆好,順地道奔聚義廳而來。上至八九層臺階,一看上面地道口有亮,遂將閔士瓊拋將出來。劍客說道:“衆位快跑!恐怕還有毒計。”

道爺說道:“已經破啦,您看地雷在那裏放着呢。”劍客聞聽,直奔佛龕前面而去,一看這個地雷,好似兩口小鐵鍋陰陽合着,令人看着真是不寒而慄!

老劍客看罷,對閔士瓊唾了一口道:“老猴崽子,你好狠的心腸啊!東廊下現有你的兒子並三鼠,你都毫不顧惜,這個地雷若是一響,鏢行八十餘位一網打盡,連老朽也逃不了,你們作賊的真是黑心!”老劍客愈說愈有氣,聾啞仙師察言觀色,見事不妙,叫道:“勝施主!你看大師兄面帶煞氣,必要閔士瓊老猴崽子的命。你趕緊上前去勸,閔士瓊是窩主正犯,與其這時要他的命,何如與他打官司好呢?”勝爺唯唯,直奔劍客身旁而來。此時就見劍客向閔士瓊身前邁大步,要用鷹爪力,一把將閔士瓊抓死。劍客方一下腰,勝三爺一伸手將劍客拉住,叫道:“大師兄!暫息雷霆之怒,小弟有一言,他是正犯窩主,咱將他交到官面,自有他的罪名。不知大師兄你老人家以爲如何?”和尚老道齊聲叫道:“大師兄,不可!他是要犯,交勝施主辦理好。”勝爺說道:“賈明何在?”金頭虎說道:“來啦。”勝爺說道:“你將他也放在東廊下吧。”賈明伸手將老閔提起,也放在三鼠一塊,金頭虎說道:“跟你兒子挨着,父子情長。”此時聚義廳上,除去五個要犯,俱都是鏢行之人。

金頭虎財迷,遂叫道:“楊香五!咱倆發點財吧,到後寨收拾收拾去。這座蕭金臺這樣的闊,後寨必然有的是金銀,咱們飽載而歸,你願意不願意?”楊香五說道:“我早就這個心思,等他們後寨的賊都走淨了。你別大聲小叫,要被恩師聽見,不但發不了財,準得挨處分。”二人待了許久的工夫,賈明對楊香五一擠母狗眼,沖天杵晃了兩晃,邁步往外就走,楊香五後跟着也走下去啦。他們二人這一走,就有人出來的啦,張茂龍、紅旗李煜跟着也往外走,一時間站起來有三四十個年輕的,都向外跑。勝爺一看大夥向外一走,心中可就明白啦,勝爺問道:“你們大夥這是幹什麼去?賈明回來!”賈明方走出西角門,被勝爺一招呼,賈明對楊香五說道:“幹啦,三大爺看出來啦,要問咱倆幹什麼去,你低低的聲音跟三大爺說,就說出恭去,看李煜他們小子說什麼?”勝爺一問賈明,傻小子說道:“三大爺,我是出恭去。你問他們吧。”勝爺說道:“人家人犯王法,物件可不犯法,你們誰也不許動人家一草一木,你們誰要動蕭金臺的東西,盜燈的官司誰跟着打。”賈明說道:“我要解手去,他們都跟着我,您問他們都幹什麼去吧。”勝爺知道金頭虎賈明滿嘴不說實話,勝爺也不答理他,衆人也都回來啦,勝爺就不追問了。勝爺又叫道:“三太,你將地雷的箱子蓋好了,仍將佛龕搭回原處。”三太與香五、茂龍、李煜等,即將佛龕搭過來,放在原處。勝爺又說道:“此時也只是五更天,哪一位將珍珠燈掛在燃燈古佛龕之上?”此時,劍客捉回閔士瓊,道爺早打發人將歐陽義士請回來了。歐陽大義士聞聽勝爺之言,遂答道:“我願辦理。”大義士遂順着佛龕的柱子先爬上去,在佛龕橫樑上拴好了繩子,然後將萬壽燈用繩子拴好,走到上面,將萬壽燈掛在佛龕之上,大衆觀看,霞光瑞彩,炫人二目。

正在此時,忽聽山口外人聲鼎沸,聽着好似有幾千人馬的聲音。道爺說道:“大概是羣賊去而復返,要前來搶差犯,咱們趕緊先將五個犯人藏在一邊。”勝三爺點頭稱善。大衆一看,東廊北面有一間屋子,窗戶在東敞廳後檐牆上,勝爺說道:“就將五個盜犯放在那間屋中,衆位以爲如何?”道爺說道:“很好很好,快快辦理。”孟金龍、李永泰二人,每人提起兩個賊人,金頭虎賈明扛着一個,來到屋門口,一推門,並未關閉,屋中放着許多零碎東西,將屋中的東西搬運到外面,五個賊人俱都放在屋中,口中塞着東西,孟金龍、李永泰二人把守門口。

金頭虎說道:“你們倆人千萬小心,如要丟了差事,官司可你們打。”孟金龍說道:“小小子,你放心吧,誰要到我跟前,來,我就給他一杵。”大義士將燈取下來,看守萬壽燈的是聾埡仙師、弼昆長老、歐陽氏弟兄,他們四個人,負看燈之責,蕭、孟二俠和賈七爺、屠大爺、勝三爺等準備廝殺,無論出多少條人命,不許自亂。正在打算抵敵之策,外面李四爺笑嘻嘻的進了聚義廳。勝爺問道:“四弟打探得山口外,可是羣寇復回嗎?”李四爺答道:“山口外乃是官兵來到,在頭道山口二道山口中間,與八大名山之賊走了一個碰頭,您快看熱鬧去吧。”

聾啞仙師說道:“李施主說話太不知深淺,還有工夫看熱鬧?雙方若是交上手,亂殺亂剁,得多少條人命啊?勝三爺,此事非你不可,你趕緊到二道山口去給瞭解此事,可別鬧擴大了。

官兵與羣寇若是打仗,咱們就不能看着,必得幫着官家打仗,那麼一來,鏢局子可就關了門啦,這一干小弟兄們都是學而未成,武技十分勉強,必有性命之憂。你到前面先穩住了羣寇,別叫他們妄動,然後見帶兵的官長,要是熟人那就更好啦,若不是熟人,還得多費脣舌。三弟你脣齒也能行,不用貧道多囑。”

勝爺諾諾連聲,帶領着一干小弟兄們,出離了聚義廳,趕過前寨,勝爺來到二道山口外,站在高阜處,舉目觀看。此時業已天光大亮,就見一道山口外,旌旆滿目,號帶飄揚,弓上弦,刀出鞘,衆官軍一個個俱準備着廝殺的樣兒。官軍的人數千餘名,再看二道山口內,八大名山的羣賊,俱都在山口內扎住隊伍,雖然不撞山口,也是與官軍兩方對峙的意思,官軍若是再向前進,可就得動手。官軍也不向裏開啦,羣賊也不向外撞,衆賊談笑自若,可並不把官軍放在心上,八大名山的寨主嘍卒合計在一處,約有三四千名,要是打仗,官軍絕不能取勝,別說還有那些嘍卒,就是蓮花湖的四猛八大錘要是撞山口,官兵就攔擋不住。曹榮那條皁蓋槍,更不用說啦,十個守備、千總一齊上,也不是對手。那麼爲何羣賊就不向山外撞呢?皆因爲蓮花湖的韓秀在前面阻攔着,是邪不侵正,韓秀是文武全才,雖然佔山爲王,他胸中有大清的律例,知道要是傷了官軍,事情就鬧大啦。且說勝爺觀看明白,原來帶兵的二位武官與勝爺彼此都見過面,這二位帶兵官,一位是院衙差官王福盛,一位守備李廷仁。勝爺對羣寇說道:“衆位賓朋稍安勿躁,在下勝英懇求官兵,給衆朋讓出一條道路。”勝爺在高阜處看時,羣賊中有那膽小的嘍卒早就看見勝爺啦,同聲哀求道:“勝老達官爺快救命吧,官兵把山圍啦。”所以勝爺先安慰嘍卒,然後下了山坡,衆小弟兄在後跟隨,勝爺緊行幾步,直奔王千總、李守備而來。走到馬前,勝爺先給二位差官請安道辛苦。二位差官一看,原來是勝三爺,急忙將兵刃掛在得勝鉤上,甩鐙離鞍下了座驥,齊聲說道:“原來是勝老達官,不敢不敢。”勝爺遂問道:“官家怎曉得鏢行之人現在蕭金臺?”李守備說道:“我們並不知道老達官蕭金臺赴會,皆因爲老達官由鏢局子起身之後,第二日鏢行就打發人給院衙門送信去啦,言說老達官二十八日赴蕭金臺之會,尋找珍珠燈,來了一日一夜啦,並無有一人回鏢局子。卑職不敢隱瞞,遂將此事回稟了欽差大人,欽差大人念老達官爲國家效勞,赴湯投火,無所顧及,很贊成老達官的忠誠,恐怕老達官在蕭金臺有了危險。但是各衙門的兵額不多,頭一天鏢行去人送信,欽差不便下諭招集軍隊,各衙門湊集了兩天,人齊馬不齊,這才湊了千餘名兵士聽用。第二日鏢行又去人送信,言說仍然無有消息,欽差大人遂遣卑職與王大人,帶隊前來協助勝老達官。勝明公附耳過來,現在城守營與各衙門集合在一處,率領八九百名兵卒,前來接應老達官來啦。”勝爺施禮說道:“我有幾位朋友,捨死忘生,協力相助,拿住盜燈的正凶幫兇,珍珠燈盜回。並不是我勝英一人之力,求二位大老爺網開一面,放他們一條生路,二位大老爺一輩居官,輩輩居官,恩威並行,叫他們有自新之路。”李守備道:“他們聚衆成羣,不法已極,我們奉堂諭,要各個拿獲,以正典刑。看在勝老達官之面……。”語至此,叫官兵退出一條道路,說道:“再要不法,必要嚴拿懲辦!”語畢,官兵閃開一條道路,八大名山之人,猶如風捲殘雲一般,逃出頭道山口。勝爺控背躬身叫道:“二位大老爺,您派幾名官人,請到裏面將拿住的正犯提出來。”守備、千總挑選了三十名健壯兵卒,夠奔蕭金臺聚義廳,進二道山口,又到第三道柵欄門,進了聚義廳。二位差官舉目觀看,燃燈古佛前面掛着萬壽燈,守備、千總向珍珠燈行了大禮,馬步隊將座位搬來,二位差官坐在東西,當中正位讓勝爺落座。勝爺說道:“小民不敢。”勝爺又說道:“您派兵封山內看看有牲口,套幾輛大車,將犯人拉走。”兵士到西跨院一看,馬棚裏俱是瘦弱之馬,套了三輛敞車,夠奔聚義廳回稟,套好車輛,將珍珠燈取下,裝在龍盒之中。勝爺說道:“將五個犯人提出來吧。”金頭虎賣乖喊道:“我提差事。”金龍在門口橫着搠,見二位差官到來,說道:“誰要前進,我將他砸死!”賈明說道:“這是差官老爺前來提差,你裝什麼精明?”金龍說道:“沒有我的事啦,我要走啦。”黃三太在先,進了屋中,黃三太一進門,就聽“唉呀”一聲,嗓音都轉啦,隨後勝爺、蔣五爺、老道等也進了屋中,一看五個犯人蹤跡不見。勝三爺渾身立抖,叫道:“賈七爺!你看犯人打哪裏走的?”賈七爺摘了一個燈籠一照,見牆犄角有假磚蓋着地道口,賈七爺掀假磚一看,倒下階腳石十三層,五個差事由地道逃走。道爺說道:“勝施主不要着急,五個差事逃的工夫不大,賈七爺與蔣五爺下地道追趕,他們跑不了多遠。就是跑了也好拿,官面拿賊,海捕公文,並不認識賊人,還能拿着呢;這幾個賊人,咱們鏢行都認識。”說着話,蔣五爺、賈七爺二人下了地道,追趕賊人。工夫不大,蔣五爺、賈七爺回來說道:“追出有五七裏遠,外面有一座敞廳,出了敞廳,奔東去,有一山澗,搭的跳板是活的,賊人過了山澗,撤去跳板,大概已經遠遁了。”聾啞仙師說道:“先將珍珠燈交給二位大老爺帶回院衙,咱們安慰安慰忠良爺的心。咱們大家分途追賊,不難將賊拿住。”勝爺叫道:“道兄、李四弟,你們二位辛苦一趟,將燈送到院衙。”聾啞仙師說道:“他二人不敢見官。”勝爺說道:“有二位大老爺,什麼都能辦,不用我們的人見官。”王千總、李守備無可奈何,押着珍珠燈夠奔院衙,聾啞仙師、李剛押着車,勝爺說道:“二位大老爺,見了忠良大人,替小民懇求,就說小民勝英追趕賊人去了。若拿不着賊人,交不了差事,小民勝英誓不回去見忠良。”官人走後,勝爺對大衆說道:“你們衆位赴羣英會來的,都不是外人,沒有別的,請你們大家成全到底,幫我勝英捉拿賊人,若拿不着賊人,勝英今生今世不回鏢局子。”大家齊聲答道:“願與老達官同甘共苦,誓死不二。”勝爺對大衆控背躬身說道:“好好好,就此分手吧。”大衆遂三三五五,七個八個一夥,分途捉拿漏網之賊,夏侯商元與勝爺是獨行追趕。

勝爺出了蕭金臺,無精打采,走到一座樹林中,休息了一會,打了一個盹。正在朦朧之際,聽樹林北面有人互語,就聽說道:“頭,您回家呀,還是別投門路呢?”那人答道:“別叫頭啦,咱們不幹這個啦。勝爺真是大仁大義,除去五個要犯之外,俱都不追。”又聽這個說道:“您還不知道呢,五個要犯都潛逃啦。”那人說道:“豈有此理?鏢行八十餘位,豈能跑了差事?”這個說道:“教大少寨主孃舅給救走的。”那人驚訝問道:“是杭州的寨主嗎?”這人答道:“不錯不錯。人家這個山寨不搶不奪,水旱田種地。那位寨主每年到蕭金臺一次,可不知在杭州何處?就聽說是杭州,要知道地方,咱們就可投奔。”勝爺聽得明白,站起身軀,夠奔聲音而來,來到這幾個人跟前,勝爺控背躬身說道:“方纔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啦,你們可知道此山在杭州何處嗎?”衆人答道:“我們實在不知道,您沒聽我們方纔說嗎?就聽說是在杭州地界,實在不知他那山的名字及什麼所在。勝老達官,你老人家以德待人,我們要是知道實確,決不能不告訴你老人家。”勝爺又問道:“他那內弟本人,你們衆位可曾見過?怎樣的長相?衆位知道嗎?”衆人齊說道:“聽說每年到蕭金臺看一回姐姐,蕭金臺內寨的人都見過,我們前寨的人沒有見過。你老人家要到杭州打聽去,大概容易。”勝爺一聽這幾個人俱都不知,也不便再向下問,勝爺遂又對這幾個人說道:“衆位都是二十多歲的人,正在年力富強的時候,從此改邪歸正,迴歸故里,骨肉團聚,家庭幸福甚多,萬不可再入歧途,遺父母以盼子之憂。當山大王的從古來到如今,哪有得其善終的?愚下勝英言直性憨,諸位幸納餘言,萬不可爲非作歹。我這裏尚有幾十兩散碎銀子,奉送大家做爲回家之路費。些須小意思,衆位幸勿見卻。他年相見,後會有期。”說罷此話,由兜囊中掏出銀子。衆人齊聲說道:“勝老達官之言,我等必當遵命,這是教我等成爲好人。盤費一層,我們大傢俱都富餘,請老達官不必費心了。”勝爺一看,衆人說話很摯誠,勝爺也不客氣,仍然將銀子收起,遂與衆人抱拳而別,夠奔杭州大路而來。

勝三爺曉行夜宿,沿路之上,每逢津關渡口,必要仔細訪察,俱都無有閔家父子及太倉三鼠的蹤跡。七月初十左右來到了杭州錢塘門,勝爺心中打算:先找一個店住下,休息休息,然後再打探賊人的下落。一邊走着,一邊思索,擡頭一看,正是一座老店,有心進去住,天氣尚早,遂又夠奔西湖而來。過了斷橋亭,勝三爺無心觀看西湖的景緻,仍回錢塘門住店,在路上一陣睏倦,四肢無力,眼前一片樹林,清風習習,倒覺怡情悅目,勝爺心中打算歇會兒再走,遂走進了樹林,坐在小包裹之上。老英雄真睏乏急啦,方纔坐下即昏昏睡去。正在睡夢之間,耳旁忽聽得有馬踏鑾鈴響的聲音,傾耳細聽,聲音愈近。

勝爺遂向外觀看,見一匹白龍駒其快如飛而來,馬上端坐一位少年,頭上戴馬連坡草帽,身穿粉蓮色大氅,足下燕雲快靴,扣住亮銀鐙,腰繫英雄帶,面如白玉,五官像貌不俗,精神凜凜,氣宇軒昂,馬鞍鞽得勝鉤上掛着一把殼式的鋼刀,正在其行如飛之時,忽然將馬繃住,只見這少年在馬上忽然雙眉緊皺,自己與自己生氣的樣子。勝爺觀看此人,有不可一世之概,勝三爺心中暗道:“走好好的道,這是跟誰呢?怎麼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呢?”勝爺正在心中納悶,工夫不見甚大,就聽後面有小串鈴的聲音,來在切近,原是驢馱十餘個,馱着白碴箱子,後邊有一輛大車,車上坐着乃是客人,勝爺心中這才明白,此少年原來是一位保鏢的達官,可車上沒插着鏢旗子。勝爺心中暗說:“這本是黑鏢,不用說是綠林道看見不叫走,就是洗手的綠林,多年不做買賣的,若是看見也不能放他走呀。”不表勝爺心中納悶,單說趟子手走到少年的跟前,叫道:“王師傅,你怎麼自己跟自己賭氣呢?每次到錢塘門外都不喊鏢,就平安過去,這一回也不用喊鏢,你不必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就聽那少年答道:“爲什麼不喊鏢呢?到錢塘門外,你只管喊鏢,有什麼事都有我姓王的呢,沒有你的事,我爲什麼拿着官鹽當私鹽賣呢?”勝爺在樹林中看那少年的神氣,似乎對於錢塘門這個地方有什麼過節似的,就見那小孩說完話,告訴趟子手一句:“我前邊等候你去。”說罷此話,揚鞭打馬而去。勝爺心中暗道:“反正我也是往錢塘關去,我爲何不在後頭跟隨着他?到底看看究竟如何。要是跟着他的馬我也跟得上,早到了也是沒用,我就在車後頭跟着。”勝爺思索至此,遂站起身形,提起小包裹,讓後頭的車過去,勝爺走出了樹林子,跟着遛達下來啦。

走了工夫不大,來到了錢塘門外,勝爺遠遠的就望見那個小孩在那裏將馬繃住,趕到驢馱子到了小孩馬前,就聽小孩嗔道:“你們怎麼還不喊鏢呢?”就聽那趟子手道:“得啦,王師傅,咱們的鏢,一年不知道打這兒過多少次,無論何時也沒有喊過鏢,這回你要一喊鏢,恐怕倒惹出許多麻煩啦。你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馬上的少年說:“你只管喊鏢,不用絮叨。我今天是非喊不可,出多大的事,姓王的也不能含糊,不用你小心謹慎。”趟子手無法,只得喊鏢,喊出一聽,原來是南路的鏢。此時太陽已落,正是住店的時候,喊完了鏢也沒有什麼問題,趕着驢馱子向前走。進了錢塘門,勝爺一看大小商店林立,招商客店櫛比皆是,但是這夥鏢趕着馱子向前走,那些個招商店並沒有一家招呼住店的。勝爺心中暗想:“怎麼招商店不留旅客呢?買賣以和氣生財,店小二在門口站着,看見這夥計,連問都不問。出去幾十裏地接客人還怕接不來呢。路過多少大小客店,沒有一個留住的。”正走中間,勝三爺擡頭觀看,面前有一家客店,門前有一塊橫匾,上寫“英雄客店”。馬上的少年繃住了馬,叫一聲:“夥計們,咱們就住這座英雄店吧!你們看這座店裏,倒很乾淨。”夥計答應一聲,將驢馱子奔英雄店大門趕去。此時英雄店門口站立着四個夥計,年紀俱都在二十上下,精神百倍,小打扮,蜷着腰,仰着臉,簡直的那宗情形,不是打算作買賣的樣子。趟子手方將驢馱子趕到店門口,就見店夥計怒目橫眉的向趟子手問道:“幹什麼的?”趟子手聞聽也怔啦,心中暗道:“開店的問客人是幹什麼的,真是新鮮。”趟子手只好答道:“住店的。”

那幾個夥計說道:“我們店裏今天不留客人啦,別處住去吧。”

列位,一樣的話,好幾樣的說法,店裏這幾個夥計說話,簡直不像生意買賣人的話,橫眉立目,異常野蠻。趟子手無法,遂走到了馬前,說道:“王師傅,你看見沒有?我看今天要有是非,咱們住店都沒有留咱們的。這座大店,就不叫咱們住,這不是成心慪氣嗎?王師傅你小心點,可不是我膽小,咱們別找麻煩。”馬上少年說道:“開店的攬客人還攬不着呢,莫非他這座店都住滿了客人了嗎?”趟子手說道:“四十多間房子都空着呢。”那少年又說道:“你們不留客人,你們將門關上啊。”

就聽店夥計說道:“都留住,就是不留你這隻鏢。你出來保鏢,你們家大人也沒教訓教訓你嗎?”勝爺一聽,這是個硝兒。保鏢的說道:“該着什麼花什麼錢,爲什麼不叫住?”夥計說道:“不但不叫你住店,你的鏢還走不開啦,出不了杭州地界。”

保鏢人大怒:“你們這是賊店!不用到杭州野外,你們要將王老爺一腳踢個筋頭,十二馱子歸你們啦,不用劫。”店夥計大怒:“搗下了!衆人。”保鏢的聞聽縱下馬來,勝爺要息事寧人,惹下殺身大禍。他由人羣外向裏一擠,店裏夥計已經跟少年動上手啦,頭一個夥計照着少年掏心一拳,被少年一捋腕子,底下一伸腿,夥計鬧了一個趴虎;第二個夥計上來就是一個雙鋒貫耳,那少年使了一招野馬分鬃,底下一腳又踢倒下一個;第三、第四兩個一齊上來,俱被少年打倒。勝三爺心中暗想:“這個小孩真快,四個夥計全都被他打了。”那被打的夥計向裏就跑,工夫不大,由裏面出來一老者,黑麪鋼髯,勝爺一看,心中明白,原來此人與勝爺是結拜的弟兄,姓鐵名叫天勝。

鐵天勝直奔小孩跟前,說道:“是摔一個趔趄就將十二驢馱子留下嗎?”小孩說道:“那是自然。”語畢,鐵天勝忙把大衣脫下,與保鏢的少年揮拳動手,二位短打長拳,挨幫擠靠,躥高縱矮,二人戰了三十餘個回合,不見勝敗。忽然鐵天勝更門改路。勝爺心中道:“小孩要栽筋斗。”就見鐵天勝二指奔少年面門而來,底下一個鉤接連環腿,鐵天勝的腳面鉤住少年的腳後跟,向前一帶,那少年鬧了一個仰面朝天。看熱鬧的一喊好,保鏢臉上一紅,奔白龍駒伸手摘下殼式鋼刀。鐵天勝說道:“你還要亮傢伙嗎?”回頭叫道:“孩子們給我將兵刃擡來!”夥計們將虎尾三節棍擡來,店主人伸手一接虎尾三節棍,合着中節,一抖三節棍,店主人由北向南,保鏢的少年由南向北,勝爺一看,鋼刀起處血濺紅,虎尾棍砸上骨肉紛飛,這兩造要出人命。勝三爺思索至此,遂趕向前去,大喊一聲:“鐵天勝!真不知自愛。”鐵天勝道:“什麼人?”勝爺答道:“你看看吧。”鐵天勝一看,喏喏連聲而退。列位,鐵天勝天不怕地不怕,怎麼他見勝爺這樣規矩聽命呢?皆因叫勝爺給感化得言聽計從。鐵天勝退下去,勝爺對那少年說道:“少達官,住店,合適便住,不合適便不住。要是有劫鏢的,當然拚命,爲住店何必呢?”少年也要瞪眼睛,一看勝爺的長相,沒敢瞪眼,口中說道:“您別管,他們這是賊店。”勝爺說道:“豈有此理?他若是賊店,在人煙稠密的地方,能容他嗎?”勝爺又說道:“看熱鬧的人很多,也不必細談。我且問你,令師是哪一位?”少年說道:“我師傅鎮九江屠。”勝爺說道:“是屠粲屠大爺嗎?你是三十六門人中第幾位?”保鏢的答道:“不錯,是屠大爺。我是三十一名。”勝爺又道:“有一位勝英,你可認識?”保鏢的答道:“那是我勝三叔。我自從拜了師傅,我淨在家中練功夫。”勝爺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保鏢的答道:“我叫神拳無敵小太保王九齡。我由七八歲上唸書學藝。”

勝爺說道:“我乃神鏢將勝英是也。”少年聞聽,爬在地下就行大禮道:“咱們爺們栽了筋斗啦,你給我找找面子吧。”勝爺聞聽一樂,說道:“找什麼面子?那是你鐵叔父。”勝爺又叫道:“鐵賢弟過來,這是屠大爺的高徒。”鐵爺說道:“爲什麼不早說呢?早說將店燒了也不要緊哪。”勝爺又對看熱鬧的衆人說道:“衆位鄉親請散了吧,我們這一家人鬧着玩哪。”

大衆一樂散去,夥計們將驢馱子往裏讓,鏢車歸了西跨院,勝爺、王九齡、鐵天勝三人,歸了上房。這一住店,勝三爺惹下殺身之禍!

上一頁
Amazon AD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