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俠劍第二回 丟欽差失而復見 捉秦尤大鬧臺灣

且說勝爺向前請安行禮,說道:二位差官大人,莫非欲將勝英拿往北京問罪嗎?”守備、千總答道:“非也。現在江蘇省官員俱都丟官罷職,院衙中出了意外之事。昨夜晚間三更將過,欽差大人正在書房中痰嗽,有書童上前道:‘大人要喝茶嗎?’連問數聲並無一人答言。大人書房中內外門俱皆洞開,童子一看,不見欽差大人蹤影,遍處尋找大人,不知下落。喚醒管家二爺,又與差官門房各處送信,衆差官大家各處尋找大人,一看大人臥房枕頭邊上,有血痕數十點、枕頭上有髮髻一縷,這才知道失去大人。遂與文武衙門去送信,闔城文武官員俱都來到院署。江寧縣臺大人命給鏢局送信,把欽差找回。”

勝爺聞聽。嚇得真魂出竅。暗想:這大概我夜探蓮花湖,韓秀孺子氣憤不出,追我未曾追上,繞道來至江蘇,將欽差大人盜走,與我勝英爲仇作對。勝爺思索至此,回頭叫道:“三太,去到裏面,速請你叔叔、師大伯,就此隨老夫殺奔蓮花湖,與那韓秀小兒要秦尤與國家三寶、欽差大人。”正在此時,大門道內出來二人,口唸無量佛道:“且慢。”勝爺回頭觀看,原來是道爺與和尚。遂說道:“道兄,這二位是差官大人。”

道爺與和尚,對那二位差官各施一禮。守備、千總觀看,一位是棄錦離塵,一位道骨仙風。道爺說道:“勝施主,事到如今,話不能不說。你夜探蓮花湖捉拿秦尤找三寶,那秦尤前三天已然遁出蓮花湖。秦尤將三寶奉送韓秀,那三寶價值連城,韓秀不受,可謂財義分明,禮法的君子,他焉能竊盜欽差大人?依貧道所見,南京乃是藏龍臥虎之地,必是另有賊人,別有他情。

欽差大人決無妨害,他既然血跡在枕邊上,又有髮髻一縷,由此想來,大人必無性命之憂,你們府院衙門之人,應當細察檢驗。”王差官說道:“真有先見之明,實有神謀,我們院衙之人、當差的莫不納悶,大人每日整容,無有一日脫閒。大人髮長四尺,漆黑明亮。這枕頭邊上的髮髻半尺多長,又黃又茸,院衙門之人俱都納悶異常。”諸葛道爺接口說道:“勝施主請想,髮髻甚長,何以剪下一縷?亦可用刀割下。想那大人發譬乃是漆黑,此枕旁之發何以又黃又茸?其中當然必有別情了。”

又說道:“二位大老爺,貧道冒言,我們是保鏢小本經營之買賣,丟了欽差大人,與我們平民百姓無有關連。”王千總答道:“找鏢局非爲別事,拜託衆位達官,幫着給尋找尋找。”勝爺說道:“我前場官司尚未了結,還須幫官家辦理此案。我派出幾十位鏢頭,一則捉拿飛天鼠秦尤,找三寶歸案;二則順便尋找大人的下落。”聾啞仙師道:“你們官面之人在城內外以及四廂,別出五十里外找尋大人,數日之內,必有佳音。我們鏢行之人也幫着辦理。”王千總說道:“道爺何以知之呢?”聾啞仙師口唸無量佛說道:“爲國爲民的忠臣,大清國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樑,兩袖清風。再者大人之聰,有生而知之之能,學富五車,位至極品。忠臣孝子決無危險,三五天內必有好音也。”守備、千總聞聽點頭稱是,說道:“你們鏢行衆位如若將大人尋着,豈不是奇功一件?”語畢,遂與勝爺、道爺告辭,這纔回歸院衙去了。勝爺率衆回至鏢局,抱腕當胸,向衆位說道:“你們大家多要受累。”遂派出五十餘位保鏢之人,俱各在南京城外四廂,一來尋找忠臣大人,二則尋拿秦尤,找皇家三寶。欽差大人的形貌,衆鏢頭多有相識者。鏢行之人因何認識欽差大人呢?皆因爲欽差大人過堂、問案的時候,大堂口下百姓們,三教九流之人,可以隨便聽看,不攔閒人;坐轎出衙,百姓們也隨便觀看,並不驅逐閒人,因此黎民百姓多有認識的。鏢行之人,三位一夥,五位一羣,惟有三太小弟兄十餘人都聚在一處商議。

楊香五叫道:“黃三哥,咱們小弟兄這回不要金頭虎。”傻小子說道:“這回不要我不行,我有造化。黃三哥,你們知道大人叫誰揹走啦?”三太說道:“我不知道。”金頭虎說道:“我知道。你們揣情度理。”三太說:“誰呢?”賈明說道:“就是小老鼠秦尤。他將三寶送與韓秀,韓秀不要,這場官司韓秀說他跟着打不起,叫小老鼠走啦。小老鼠惱羞變成怒,小老鼠賭氣,大聲喊叫:‘韓秀你怕打官司?我先把大官偷走了!’到了院衙門,他不敢害大人,把大人給揹着走啦。揹着大人走累啦,皆因爲大人身量大。在樹林子裏歇着,小老鼠打盹,大人發怒。你們借我的造化,我進樹林子,給小老鼠一個倒拿毛,楊香五幫助我把他捆上,小老鼠腰裏有包袱,是皇上家的玩藝。我扛着小老鼠,我師兄臭豆腐歐陽德揹着大人,黃三哥帶好皇上家的玩藝,咱就回來啦,一舉三成。”楊香五說道:“你這是說夢話呢?找着大人,乃是奇功一件;訪着秦尤落在何方,也是大功一件。你還要一舉三成?”黃三太說道:“二位別開玩笑啦,咱們走吧。”小弟兄出離了鏢局子,大家商議去向。

金頭虎說道:“向蓮花湖那方去。買賣人、大財主不偷欽差大人,蓮花湖那方賊多,非有能爲的才能辦這個事呢。”黃三太大衆聞聽點頭,出離鏢局向西去了。村莊、鎮店、庵觀、寺院,找尋蹤跡,向西走出四十餘里,金頭虎一晃沖天杵,叫道:“黃三哥,人是官的,肚子不是官的。”三太用手點指:“你看西北角上有黑鴉鴉一個大村莊,那裏必有茶飯館,咱們到那裏再吃茶打尖。”

弟兄們走至東村口,三太在先,見一鄉下老人,黃三太上前施禮說道:“借問長者,你這貴莊叫什麼村莊?”老者一看三太和顏悅色,笑容可掬,遂答道:“壯士爺,敝莊叫侯家集。每月九天集日,初二,初五,初八,十二,十五,十八,廿二,廿五,廿八。集場的日子,大車小輛滿市皆是,糧食堆積如山。今天是閒日子,不甚熱鬧。”三太又問道:“此處有茶飯鋪嗎?”

老者答道:“此處倒有四家茶鋪,比賽作買賣,吃食非常鮮美,尚且不貴。你們衆位要喝酒,那是炒菜出名。吃飯多是趕集、上店、鬥秤、牙行之人,買個火燒都要掂三掂。您想貴了誰買呀?”三太說道:“謝過長者。”彼此施禮而別。衆英雄進東村口,向西不遠,就聽飯鋪之中刀勺一陣亂響,大概是煎炒烹炸,醋溜醬爆,放出清香之味。金虎頭對楊香五說道:“快跑吧。若沒有我的造化,餓死你瘦小子。”楊香五說道:“不錯,要沒有你就怕不上飯館子。”金頭虎說道:“沒有我你就找不着飯館。慢說你們都是命小福薄之人,你們沒聽說過孔夫子絕糧在陳蔡嗎?孔仲尼老先生餓得眼前發黑,子路餓得直不起腰來,餓壞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伯弓、子游、子夏。”黃三太說道:“你們倆人怎麼老搗亂哪?快走吧。”傻小子向頭裏跑,進飯館子大聲喊叫:“跑堂的小子,給我先來六百壺酒!”

跑堂一看賈爺的貌相,頭上梳着一個沖天杵小辮,大肚子好似牛犢,兩條羅圈腿,一臉面的大黑麻子,紅眼圈,爛眼邊,鼻涕哈啦子直滴噠。跑堂一看,心中大不歡悅,對着金頭虎說道:“你喝茶吃飯是財神爺?因什麼進門就叫小子?”金頭虎答道:“你不是小子,你是姑娘啊?”跑堂說道:“不是姑娘,是小子。”金頭虎說道:“對呀,還是小子哪。”黃三太趕奔前去,說道:“您多包涵,我這傻兄弟半瘋。”皆因爲集場的飯鋪沒有圓桌面,兩張桌對在一塊,衆弟兄落座。三太說道:“你們給用大一點的壺,先給我們泡兩壺茶。將應時的菜,再給我們配八個菜,來十壺酒。”賈明一翻母狗眼,將討人嫌的話全給打住啦,要不然他要爆炒蚊子心、跳蚤膽,一個餃子整個的盛三個碗。三太一要酒菜,就將金頭虎的話給打消啦,三太到處叫人敬,金頭虎處叫人嫌。黃三太遂問道:“跑堂的,你們這本集場有把勢場嗎?”跑堂答道:“我們這侯家集是兩道街,我們南邊這道叫前街,北邊那道叫后街。后街座北是我們聯莊會的會頭,設擺把勢場,教徒弟百十餘名。我們這集場首戶財主在後街正當中座北,大門道里面擺着各樣長短傢伙,東邊青水脊門樓,西邊紅油漆大柵欄門,三個門口是一家,真稱得起武學超羣。此人姓侯,大家稱爲侯當家的。我們這村姓侯的多。”

金頭虎說道:“敢情你們這村子裏淨是猴兒頭哇。”跑堂說道:“你們村裏淨敗家呢。”三太說道:“掌櫃的您別理他,愈答理他,他愈鬧瘋魔。”衆英雄酒飯已畢,這才暗探侯宅,巧得忠良,暫且慢表。

且說黃三太開發完了酒飯錢,十位英雄出離飯館,由打橫衚衕直奔后街。衆人舉目一看,街道平坦,房屋整齊,座北有一所大宅院,大門道里邊,影壁前頭,列着大刀闊斧、大杆子、畫杆戟,明明是把勢場,東邊清水脊門樓,西邊大柵欄門,車馬出入。黃三太說道:“你們看這三個門口,原是一家。”金頭虎說道:“併肩子把勢水深哪,水深必然魚旺,渾天下池子入窯兒,撈一撈。”黃三太說道:“你瘋啦?我說這三個門是一道線拉下來的。”楊香五觀看清水脊,只見門樓旁邊貼着一個紅字箋,楊香五心中暗想:這個門房難道說還寄賣什麼藥嗎?

三太此時已走上前去,觀看字箋,上邊提着四句白話,看那字跡,乃是學生筆跡。只見上寫道:“欽差大人落此門,好漢英雄非綠林。有人要把忠臣找,比試學業見假真。”三太說道:“衆位請看。”金頭虎說道:“我先看看。”金頭虎念道:“大人門。”列位,傻小子就認得這三個字。黃三太從頭唸了一遍,金頭虎一聽,說道:“是我造化吧?諸位亮傢伙砸門,見着男女老少全宰呀!”金頭虎說着話,打包裹亮一字杵。楊五爺說道:“黃三哥您攔阻他,別人攔不住他,要是出了人命就糟啦。”三太遂上前攔住賈明道:“賢弟,千萬不要粗魯。”三太說罷,將金頭虎兵刃包袱急忙搶過來啦。此時金頭虎手中沒有兵刃,走上前去要推門,人家那門裏面上着拴呢,金頭虎未能推開,金頭虎遂用油錘冠頂的工夫,用腦袋撞門,撞得那響聲,比砸門踹門的聲音都響,大聲喊叫:“小子,你們快出來吧!你們的官司犯啦!”他連喊帶撞,若是平常的大門,也就叫他撞開啦,侯家的門板四寸多厚,所以傻小子沒撞開。金頭虎正撞着呢,就聽院內腳步聲音,噔噔直響,遂問道:“這是誰碰門哪?什麼人敢在這個門前大膽造次?將門帶子都碰壞啦。什麼人哪?”傻小子說道:“小子們,門帶壞啦?一會連人都得壞啦。快出來吧,小子們!”只見雙門一開,由裏面走出一位英雄。衆位觀看,此人頭上放光。原本是一個禿老美,腦門照得見人,連一根頭髮都沒有。可是重眉毛,大眼睛,年歲二十以上,三十以下。身穿藍縐綢大氅,紡綢的短靠,十字絆英雄絛,藍綢子腰圍子,青緞子薄底靴子,馬蜂腰,窄背膀,那個樣子就好似旁若無人一般。金頭虎過去伸手就抓,叫道:“老美你好大膽子!”美爺一開門,說道:“朋友,且慢動手。看見那個字箋沒有?我寫的。這是我的宅院,欽差大人落在我的院中呢。好漢英雄非綠林,衆位請看,我永遠不戴帽子,頭上沒有垛子。”把袖口又往上一捋道:“胳膊上沒有藍字,淨胳膊,淨身子,我也不是水旱兩面的綠林道。有人要見忠臣,跟姓侯的比賽比賽,一腳踹我一個筋斗,一拳打我一個趔趄,贏了姓侯的,將欽差大人請歸院署。”說着話,美爺眼珠一轉,看了看他們來了整十位,一看十位英雄,醜的真醜,俊的真俊,遂說道:“我看你們衆位不是官面呀?”金頭虎答道:“不是官面,好爺們是保鏢的。”美爺道:“你說句人話。什麼叫好爺們?你們是哪一個鏢局子保鏢的?”賈明答道:“十三省總鏢局保鏢的。你怕不怕?”美爺說道:“更好啦。你們十餘人如果不成,另去請高明。”賈明道:“老美小子,我就是高明。我可不姓高,我叫賈明。我將老美你先弄兩個筋斗吧。”金頭虎說着話,就伸手要捋美爺的十字絆。美爺用胳膊一擋說道:“且慢,我要在我家門口贏了衆位,不算高明。侯家集西四五里地,蓮花湖的湖汊子,離水不遠,有一片大松林,茂林比武,立見輸贏。”

說着話,美爺轉身面向西,提大氅一伏腰,鹿伏鶴行,腳底下甚快。金頭虎大聲喊叫:“黃三哥、楊香五快追,別叫老美跑了哇!”李煜說道:“你別胡喊啦,人家那麼大的財主,爲什麼人家跑哇?”衆英雄一看,老美走下去啦,衆英雄隨後可就跟上去啦,出了西村口不遠,就將衆位英雄給落在後頭啦。

美爺在頭前站立等候,金頭虎哈吧着羅圈腿,奔命似的向前跑,工夫不大,到了茂林深處。美爺進了樹林,正北一站,先搶了上首。衆英雄進了樹林一看,向西不遠,樹林外波浪滔滔。十位英雄一看,老美站了上首,十位英雄只可在南面下首一站。

老美一晃禿腦袋,腦皮錚亮,真是照得見人。老美說道:“那位請過來動手?”金頭虎說道:“三哥,你看這老美多狂啊?我可佔下這個老美啦,誰搶我功勞,我可說別的。”黃三太說道:“這叫什麼功勞呢?”金頭虎說道:“拿住他,把欽差大人請回去,這不就是功勞嗎?黃三哥搶我的小包裹,還不給我嗎?你看這老美多狂哪?”三太心中不悅,就將包袱給金頭虎。

金頭虎手執一字杵,叫道:“老美小子,你那裏跑哇!”美爺說道:“這叫什麼話?比賽拳腳,一腳踢個筋斗,一拳打個趔趄,各無傷損哪。你亮兵刃那幹什麼?你怎麼不通人情哪?”

金頭虎說道:“什麼叫情理?你將大官弄到你們家裏來,還說什麼理?”美爺聞聽笑道:“人言十三省總鏢局替天行道,俠肝義膽之人甚多。原來如此!耳聞不如見面。”你道,賈明欺人家未拿着兵刃,他是得着理啦,所以他這才亮兵刃找便宜,舉起一字鑌鐵杵,上前就要動手。只見禿老美將大衣一脫,擰成一團,往外一扔,雙手一提藍腰圍子,嘩啦啦亂響。賈明暗道:“他沒有傢伙,怎麼腰間亂響啊?”又一看老美將皮套往手腕上一挽,嘩啦一抖,原來是九節練子槍,抖起來猶如棍兒一般。金頭虎一看,心中暗道:我聽師傅言說,三節鞭抖直了得三年的工夫,這九節練子槍要是抖直了,總得三年三年又三年。我要是跟他動手,我的鑌鐵杵是直的,不會拐彎,他的練子槍會拐彎。我要是一橫鑌鐵杵,他的練子槍一拐彎,打在我的眼上,要是真叫他打上,我得鬧個單眼虎,兩個眼全打上,我就鬧個雙眼瞎。金頭虎思索至此,心眼兒可就來啦,回頭叫道:“黃三哥,我不成。你是頭兒,你來吧。誰不知浙江紹興府黃三爺黃三太?你上來吧。”列位,十個老美九個狂。一聽說是黃三太,遂說道:“你就是浙江紹興府的黃三太嗎?勝三爺的高徒?請過來吧。莫非是畏刀避劍,貪生怕死?這不是仇敵的惡戰,這是以武會友。姓黃的你不敢過來嗎?”黃三太一看老美搖頭晃腦的,三太聞言大怒,問了問三隻金鏢,由小包裹裏亮出朴刀道:“你這老美狂傲無知,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竟敢夜到院署竊盜欽差大人,又在門口粘貼字箋。難道說,你不怕王法嗎?”說着話,掄刀就剁。老美是會家子,常言說得好,會的不忙,忙的不會。等着三太的刀臨頭切近,左手練子槍一纏,將三太的刀纏住;右手練子槍一崩刀柄,只聽噹啷啷一聲響,三太的刀幸未套挽手,刀崩出去六七尺遠。這是老美人前顯耀,鰲裏奪尊。三太趕緊回頭掏鏢,未及打鏢,老美腳底下甚快,在三太身子後來了個裹腦纏頭,三太頭上斗大一物落於塵埃,髮髻蓬鬆。列位,三太敗下來方要掏鏢,美爺的九節練子槍奔頭上纏去,三太急忙將頭一縮,不料那練子槍已將三太的頭巾絹帕打下來。金頭虎在旁一吐舌頭道:“我的姥姥,多虧我沒動手呀。”說道:“楊香五,該着你露臉啦!”楊香五道:“你真沒羞沒臊,你仰着臉還說話呢?人家遞拳腳,你亮兵刃。你可見硬就回。”楊香五一晃透風巾,忙壓匕首:“老美戰敗我師兄,休要發威,賽毛遂楊香五來也。”說罷,將身形一縱,在老美面門就是一刀,老美忙用練子槍一纏,楊香五一看不好,這才放步抽刀。列位,楊香五身法輕快,他專用那躥閃跳踹之法。那練子槍裹腦纏頭,吞吐收散,五七個照面,老美左手的練子槍將楊香五匕首纏住,右手練子槍一點,把楊香五的透風巾點了個銅錢大窟窿,說道:“姓楊的,咱們無冤仇,點到而已。哪位再請過來?”

老美戰敗了數位英雄,楊香五敗下來,遂對金頭虎說道:“賈明也該上去試試啦。”賈明答道:“你們都叫人家給戰敗啦,我哪辦得了呢?”楊香五說道:“人家遞拳腳,你亮兵刃。擠得人家亮出兵刃來,你又退下來,叫別人動手。別人都栽了筋斗啦,你想要脫開,那是辦不到的。你有能爲沒能爲?你總得跟人家遞遞手。”金頭虎聽畢,將一字杵拿起,遂走上前去,大聲叫道:“美哥哥,貴姓高名啊?”侯爺聞聽,可就樂啦。

侯爺心中的意思,黃三太、楊香五等俱都是精明強悍的樣子,他們全都沒問我名姓。看起來人不可貌相,這個傻小子倒知道先問問姓名。老美答道:“在下勝侯,人稱千里獨行侯華璧。”

金頭虎說道:“侯放屁呀?”老美說道:“我叫侯華璧,華美之華,玉璧之璧。”金頭虎說道:“還是叫你老美吧,倒痛快,也省得繞脖子。老美同咱有仇恨嗎?”美爺說道:“無仇恨呀。”

金頭虎又說道:“我把你的孩子扔井啦?”侯爺說道:“胡說,我把你孩子扔井啦?”金頭虎說道:“無仇無恨,你看我這隻杵好幾十斤重,照你腦袋上一捋就開了瓢啦。你那練子槍帶拐彎的,杵了眼睛上,我就成了單眼虎啦。咱倆遞一趟拳腳,你不說是手一挨地,你就將大人獻出來嗎?咱倆既然沒有仇恨,你看這麼辦好不好呢?”侯爺聞聽說道:“好極啦,咱倆就遞拳腳吧。”金頭虎叫道:“楊香五閃開了,打死不管哪!”說着話,將杵向外一拋,拋出三四丈遠,遂叫道:“老美,你把練子槍也拋了吧。”侯爺說道:“我的兵刃不會拋。”侯爺遂一提腰圍子,將練子槍向腰裏一纏。金頭虎一樂,心中暗道:“老美上了我的當啦。他打我,我不怕,我打他,他可受不了。”

老美把兵刃收起,這才揮拳動手。侯爺與賈明一遞手,不覺暗中喝彩:別看是傻小子,好俊的羅漢拳啦!二人短打長拳,挨幫擠靠,金頭虎向來是越打越沒招,三十六招完了,就沒有啦。

金頭虎暴打三拳三十六招,三十六招要是打到剩了三五招的時候,他就該胡打亂抓啦。工夫不見甚大,楊香五在旁說道:“黃三哥,你看傻小子完了招數啦。”金頭虎喊道:“我可真急啦!”說着話,照着侯爺的面一把抓去,伸手又捋侯爺的英雄帶,兩條胳膊又直去摟抱侯爺。侯爺一看,說道:“這叫什麼把勢呀?胡抓亂抱摟,怎麼全都上來啦?把勢全憑的架勢呀。”傻英雄是沒有了玩藝啦。侯爺等金頭虎抓完了,抱完了,侯爺這才用拳一晃,底下就是一腳。這一腳正踢在金頭虎的肚子上,金頭虎喊叫:“不躺下不算輸!”侯爺這一腳踢上,心中可就納悶啦:打他踢他,怎麼他滿不在乎?隔着鞋襪,踢他踢得我腳趾疼痛,拳頭也覺疼痛。金頭虎原是金鐘罩護體,刀剁斧砍,尚且不懼,何況拳腳?此時歐陽德、楊香五衆人一看,大家個個大笑不止。歐陽德說道:“該打這王八羔子,他總是鑽在前頭惹禍。”金頭虎聞聽,一晃沖天杵,心中說道:我捱打,他們倒取笑。好好好,常言說得好,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舍不了媳婦,不能得和尚。我豁出老美打我,我將他摟住,底下一腿,就叫他倒下啦。侯爺雙拳灌金頭虎二肩頭,賈明見兩拳來到,將二目一閉,伸出胳膊去,閉着眼腈,伏着腰,向前又去摟去啦。侯爺一看,這是什麼武術?侯爺身體又快,心眼又壞,一看金頭虎閉眼摟來,侯爺急忙一墊步,可就繞到金頭虎身後,照定他的後腰就是一腳。金頭虎向前栽了一栽,頭朝地噗咚一聲,可就栽倒塵埃。他乃是油錘冠頂的功夫,將地撞了一個坑子。站起身形,遂大聲叫道:“老美,你真狠哪!我非抽了你的骨頭,扒了你皮不可,你真踢我呀?”說至此,哈吧着羅圈腿,又來遞手。侯爺一腳又將金頭虎踢了一個筋斗,沒等金頭虎站起來,一伸手將賈明沖天杵小辮抓住。金頭虎晃悠沖天杵也晃悠不開。金頭虎滿嘴裏胡說亂道,不說人話,老美長,老美短,急得侯爺氣往上撞,用力一提沖天杵,又用手將金頭虎英雄帶捋住,一用力將賈明舉起。金頭虎叫人家擡舉起來,可就罵起街來啦。侯爺說道:“你罵街,我摔你。”金頭虎說道:“你摔,我要你的命。你打聽打聽鏢行的賈爺,你敢摔?你要摔將你發出去。”侯爺一看金頭虎真頑皮,要是不給他一個厲害,他是滿嘴裏沒完的罵街。侯爺舉着他來到一棵大樹前,遂說道:“我撞你。”金頭虎說道:“你敢撞嗎?”侯爺叫傻小子激氣火啦,舉定金頭虎照着樹上可就撞去。侯爺說道:“我不將你撞暈,不算完。你說了好聽的,我纔不撞你。”金頭虎說道:“侯頭,你撞吧。”侯爺用力舉着賈明又往樹上撞去。

侯爺舉着金頭虎,原是一手抓着沖天杵,一手抓着英雄帶。賈明身體矮,兩條腿短,侯爺抓着他的英雄帶,他的兩隻腳正靠着侯爺的臉。冷不防金頭虎左腳向侯爺下頦一踹,右腳面向侯爺脖子後頭一勾。侯爺正在用力向樹上撞的時候,金頭虎乘勢也就使上勁啦,左腳一繃,右腳往回一帶,侯爺可就上了當啦。

侯爺的手也顧不得鬆手啦,皆因爲侯爺舉着他呢。金頭虎這一用力,使了一個燕子翻身,侯爺鼻子一酸,金頭虎一挺身,侯爺的手可就鬆開啦。金頭虎就勢燕子翻身,一挺腰可就起來啦,仰起右手,照定侯爺頂粱上,可就打來啦。侯爺一看賈明惡狠狠打來,趕緊用兩手做成十字花勢,向上一封。哪知道侯爺上了賈明的當啦,金頭虎這一招乃是虛晃,並不是真打,底下的腿可就飛起來啦,照定侯爺前胸就是一腳,侯爺身不由已往後一退,來了一個仰面朝天栽倒塵埃。金頭虎說道:“老美,這回你別發狂啦,我將你踢躺下啦,你可將欽差大人獻將出來吧。

這話不是由你嘴裏說的嗎?手一挨地,就將大人獻出。你不但手扶地,整個的身子都躺下啦,還有什麼話說嗎?”侯爺說道:“你這叫什麼招?”金頭虎說道:“這是外國招,當時的靈機巧變。別管我這是什麼招,你躺下沒有?你要說你沒躺下,我罵那個躺下的。問我招幹什麼?沒有招就不算躺下嗎?一言一句,朋友,你就把大人獻出就算完啦。”黃三太、楊香五、歐陽德等在旁邊笑個不止。本來也真招笑,金頭虎真算壞得出了圈啦,將侯爺踢倒,晃悠着沖天杵,對着侯爺發壞,敗中取勝外國招,故意激侯爺的火。歐陽德說道:“這個王八羔子,真是賊星發旺,老美上了他的當啦,輸得真冤哪。”侯爺一聽,臊得面紅過耳,叫道:“傻小子你別發威,就算我輸啦。”賈明道:“就算輸啦成嗎?我叫你給打倒下好幾次,算倒下行嗎?倒下就得啦,別算倒下,將大人獻出來就完啦。”侯爺道:“那可不行,你們鏢行的朋友叫我都給贏啦。我末了叫你給踹倒下啦,咱算不輸不贏。陸地上咱算沒戲,水裏去戰。”賈明道:“好好好。”老美道:“你看那邊蓮花湖江汊子,咱們水裏比賽輸贏,你若是在水裏贏了我,到那時我認罪服輸,我將大人獻出來,你們願意自己回去,自己回去;你們不願意自己回去,我套車將你們衆位送回去。我姓侯的一言出口,絕不食言。”金頭虎說道:“你不到河邊不心死。水裏戰別說是你,就是那龍王水怪,都不是我的對手。別說閒話,就依着你,咱們水中去戰。水裏你要是輸了,你還有什麼說的嗎?”侯爺說道:“那是自然,水裏我要輸了,沒有第二句話說,我就獻出欽差大人。你們如果不行的時候,你們回去再另請高明。”金頭虎說道:“好,咱們就水裏比賽輸贏吧。”

語畢,老美在前,金頭虎在後,前面樹林不遠,就是江汊子,二人來到江邊。禿老美就將身上衣服脫去,解開腿帶,又脫去襪子鞋,下身只穿着一條絹綢的底衣,將九節練子槍往腰中一纏,又將繡花百寶囊帶在腰間。金頭虎也將通身上下脫了一個乾淨,裸體拍着屁股笑道:“老美,你看光溜不光溜哪?”

又指着襠中說道:“你看着這個小老美。”侯爺“呸!”唾了金頭虎一口,說道:“什麼東西!你是人嗎?水裏頭教訓教訓你。”侯爺雙手一分水,躍入水中。金頭虎跟着也跳到水裏,用巴掌將水一推,喊道:“着水箭!”老美趕緊往旁邊一閃,恐他手中放暗器呢,侯爺一看,什麼也沒有。金頭虎說道:“老美你帶着九節練子槍、百寶囊,你可不許動傢伙、放暗器。”侯爺說道:“你不用害怕,咱們是無仇無恨,決不能動暗器傷人。”說着話,侯爺向水深處就鳧,金頭虎在水面上飄着,仰面朝天,也跟着往當中鳧。侯爺心說道:“我到深處,將他的腿扯住了,往水底一扯,我先叫他喝飽了水算完。”侯爺知道,此江哪裏深哪裏淺,金頭虎跟在後面,離着約有兩丈餘遠往裏鳧去,金頭虎可不知道深淺。侯爺踏着水將到水深之處,就覺得腳下有人用手直拉侯爺。侯爺一看金頭虎離着還有兩丈來遠呢,侯爺心中納悶,暗說道:“這是什麼緣故?傻小子離我那麼遠,我怎麼腿底下有人呢?”侯爺正納悶呢,就覺得一個身子可就隨着下去啦。侯爺這一縮下去,自己就知道不好,皆因爲此處水深有十餘丈,水性小的不敢到這裏,既然在水底能將我拉下去,必然水性甚大。思想至此,侯爺趕緊用手將自己鼻子一堵,嘴一閉。那人在水底用力晃悠侯爺,一看侯爺堵着鼻子,閉着嘴,那人可就來了主意啦,皆因水底那人在水中能開目視物。那人趕緊用一隻手捏住侯爺左腿,一隻手撓侯爺的腳心,連撓腳心帶晃悠。老美這麼一發癢,嘴也閉不住啦,鼻子也堵不住啦,一喘氣,一個酸鼻,老美這回可美足啦。金頭虎在旁邊一看,老美在水底下喝上水啦,水波上直起水泡。金頭虎說道:“不好,我快走吧。這離蓮花湖甚近,一定是蓮花湖的水賊。要不然,灌完了老美,該着灌我啦。”金頭虎趕緊鳧回岸上。黃三太說道:“這是怎麼回事?老美怎麼喝上水啦?賈明你快下去,把他撈上來吧,水火無情,一會兒就淹死啦。人家老美是個朋友,將咱們弟兄都戰敗啦,連點油皮都沒有傷損咱們。”楊香五接言道:“賈明你這是怎麼鬧的?你快快下去撈去吧,一會兒老美沒命啦。”賈明說道:“我纔不下去呢。我要使出法子來,就叫他死。我一看他水性甚大,我念動七字真言,催來四海龍王,魚鱉蝦蟹,大灌禿老美。”楊香五說:“你別捱罵啦,你快救人去吧。”賈明道:“你去救他吧,我救不了他,連我也得喝。這是什麼地方?你也不想想,這乃是蓮花湖附近之處,蓮花湖的水賊就許在水裏哪。我下去也不是水賊的敵手,連我的命也得送了。”衆英雄正在互相談論,就見水面一發渾,往上一冒,只見由水裏呼嚨一聲,就將禿老美由水底扔在江坡上來啦。衆人留神細看,並不見水內有人,水花一轉,蹤跡皆無。老美喝得凸着肚子,瞪着眼,倒在江岸上不能動轉。黃三太一看,說道:“美爺這是怎麼啦?喝得這樣。香五你抱着美爺的頭,我挾着美爺的腿,趕緊給美爺往外控水吧,要不然一會兒美爺沒有氣啦。”黃三太本是最愛清潔的人,到了此時實在沒有法子啦,也顧不得骯髒啦,用右手將美爺雙腿一挾,頭朝下,楊香五將美爺的頭一抱,黃三太右胳膊挾着美爺的雙腿,左手給美爺由小肚子往上趕水。少許工夫,只聽美爺肚子裏頭咕嚕,那水可就由口內吐出來啦。工夫不大,美爺將水吐完,此時也就甦醒過來了。幸虧是會武術的人,氣力足壯,要是平常之人,這一下子可就給灌死啦。美爺甦醒過來,香五、三太二人把他扶到水邊,用那清水給美爺將身上的泥洗滌乾淨,美爺自己用腳布將身上擦乾,仍然三太、香五二人架着,給美爺將衣服穿上,大氅也披在身上。

美爺真是氣憤填膺,對黃三太說道:“姓黃的,你不夠朋友。咱們在陸地比武,我姓侯的我並沒下毒手傷了那位。爲甚麼水裏比武,你們先遣人在水內埋伏,在水深之處將我雙腿抓住,拉到水底灌我?我不喝水,用力晃悠,晃悠得我閉不住嘴,也堵不住鼻子眼,然後又用手撓我的腳心,我一發癢癢,還會不喝嗎?竟將我灌得幾乎沒有氣啦,纔將我託上來。咱們可無冤無仇,我看姓黃的不是個朋友。”黃三太聽了一愕,遂叫道:“侯爺您看,我們方纔在您門前就是十個人,方纔侯爺您下水的時候,我們九個人在旁邊觀看。賈明跟着您下水,我們並沒有動手,您看看我們九個人身上,誰要身上有一個水珠,那就是預先埋伏下人啦。我身上這泥水,是方纔給您控水的時候沾在身上的。侯爺您是朋友,我們決不能這麼辦。”侯爺一看,本來衆人身上,沒有一個帶着下水的樣子,就是賈明還在那裏大光溜站着發壞呢。黃三太又接着問道:“侯爺,咱們扔下遠的說近的,欽差大人果然在您家嗎?”侯爺說道:“那不含糊,一定是在我家呢。門口的條兒我自己寫的,那麼我還能說瞎話嗎?”黃三太又道:“侯爺是怎樣將大人盜去的呢?與欽差大人有什麼過節呢?您乃是當地的財主,爲什麼做這個事呢?比不了綠林道,可以妄作非爲,您是富家翁,爲什麼惹這個亂子呢?”侯爺說道:“我這個富家翁比不了別的富家翁。實不相瞞,在下就憑這一雙九節練子槍,由十六七歲起,縱橫天下,偷富濟貧。殺贓官,除惡霸,濟困扶危。敬的是忠臣孝子,殺的是土豪劣紳。長這麼大,什麼樣的高人我都會過。不是在下說句大話,姓侯的沒有栽過筋斗。方纔在水內倒是怎麼回事?真叫姓侯的不明白。”三太道:“侯爺你就不必多心啦,如果要是我們弟兄辦的事,我跟你起個誓,我們要做那宗不朋友之事,我們就是你的晚生下輩,我姓黃的就不姓黃啦,我姓藍。”

三太又說道:“侯爺盜欽差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對我們說一說。”老美說道:“咱們既然交友投情,咱們是一見如故,有話慢慢說。你們衆位也不能回去啦,咱們大家都到我家裏坐一坐,喝杯茶,我一定將大人的事,對大家說明白了。”黃三太說道:“那麼閣下由十六七歲身爲綠林,爲什麼現在落在侯家集呢?”侯爺說道:“我想綠林道哪有好下場?雖然偷富濟貧,終歸算怎麼回事呢?然後我一查家譜,我的祖籍乃是侯家集的人氏,於是我做了幾水大買賣來到侯家集,我認祖歸宗。先蓋了些房子,置了二三頃良田,遂一狠心洗手不幹啦。”賈明在旁道:“原來你是賊呀!”老美道:“姓賈的,你別理我,就算我死啦。”黃三太說道:“侯爺你別跟他生氣,他不懂人情世態。”侯爺接着道:“我以後又陸續置了幾頃良田,娶了妻室。但是街坊鄰居,不論有什麼事,婚喪嫁娶,過不去年的,三十兩,二十兩,求到我跟前,沒有駁了的。借去有了就還我,沒有就不還我,我也不計較那些事。”賈明在旁插口道:“偷來的麼,一千捨出八百去,還剩二百呢。”侯爺一看賈明就有氣,因賈明一說話,就堵侯爺的嗓子眼。侯爺一聽賈明說話,那火大啦,說道:“姓賈的,你看我姓侯的不夠朋友,你不會別交我這個朋友嗎?這是何必呢?”三太道:“賈明你這就不對了,侯爺跟咱們是朋友啦,你就不該這樣啦。”賈明道:“侯大哥,我老賈不會說話,叫你着急。大哥你還與我一般見識嗎?”老侯說得正在高興時候,叫賈明一扛子,將話頭也給打斷啦。三太對老美道:“你真可稱得起俠義心腸了。”老美本來就是高傲的性情,一聽三太稱讚可就提起高興來啦,遂對三太說道:“也不敢稱俠義,反正咱們不作傷天害理的事情。別看偷人家,財主家趁一萬的,咱們偷上三千五千的,還是救那貧人去。非贓官惡霸,咱們決不下毒手。咱們對於街坊四鄰都仗義輕財,那鄉親們還有不敬咱們的嗎?所以莊上出了什麼修橋補路,種種慈善的事,都是先得知會咱們,拿錢咱拿頭一份的,末了不夠的時候咱完全擔負。莊中大衆看咱仗義,又將咱舉爲會頭。咱當這個會頭可不白當,侯家集這一帶都敞着大門睡覺。我夜間也常睡不着覺,出來遛遛。在我一洗手不幹的時候,我夜間總是睡不着覺,翻來覆去,總得起來到街坊鄰居院中,不怕拿一棵柴禾棍來呢,然後我才能睡覺呢。我也是毛病。”金頭虎道:“老美你是賊根嗎!”老美用眼瞪了金頭虎一眼,說道:“你還是個人嗎?”金頭虎說道:“我不是個人,我是個賊。”

大家在道上說着話,工夫不大,已經來到侯家集老美的門首啦。老美上前用手砸門,裏面管家還沒開,老美火兒啦,罵道:“你們都是吃飽啦?招呼這半天,還不開呢。”列位,老美被水灌的,不知道拿誰出氣啦。只聽管家嘩啦一拔門閂,將雙門開放,管家一看,外面來的人很多,遂問道:“共多少人哪?”老美說道:“管多少人呢,有多少人算多少人。”說着話,老美在先,衆人在後跟隨,來到院內,一看有大客廳五間。

老美也不客氣,自己進了客廳,向當中正座一坐,小弟兄們俱在四外相陪。老美被水灌得一肚子氣,坐在當中正座,趾高氣揚,滿面傲氣,對黃三太說道:“方纔我不是說,我深更半夜常常出去嗎?前天黑夜裏,我又到莊子外面去閒逛去啦。村西有個三官廟,我正圍着廟繞彎哪,忽然有一道黑影,由打西邊牆內躥出來啦。我心中一納悶,暗想我這莊子裏向來沒有人敢來,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有名望的知道我禿老美的不少,無名望的他不敢來,怎麼這廟裏住下綠林道的人,我會不知道呢?我想到這裏,我就跟下去啦。那條黑影還是甚快,我見他直奔廟前,施展夜行術,迅速就走下去啦,我在後面這麼一跟他,他就奔廟南樹林子下去啦。也是我一時大意啦,那條黑影進了樹林子,我再找可就找不着啦,圍着樹林我找有一個時辰,也沒有找着,我就無精打采的回家睡覺啦。第二天又到二更來天,我將我這老美的腦袋用絹帕可就包上啦,十字絆英雄帶收拾停妥,我可就又奔三官廟來啦,我隱藏在三官廟後,就等着。工夫不見甚大,就聽得三官廟內,天花板咯吱一聲響,只見那條黑影由西箭道躥出來啦。我這回可就留神啦,前天我將他追丟啦,今天我可不能將他再追丟了,今天他無論這一夜走到那裏去,我也不能放了他。我在家裏扎綁停妥,兵刃暗器我全都帶好啦,我是一定要看看他是怎麼回事。這回我在後頭,他在前頭,只見他施展夜行術,直奔江寧府下來啦。來至城牆,那賊人臉朝外,腳後跟與手掌着牆,此賊輕巧非常,他用那蠍子倒爬牆的功夫,毫不費力,他可就上去啦。順着馬道下了城牆,我也由馬道下的城牆,跟着他下了城牆,直奔院衙門走下去了,我在後面緊緊的跟隨。他到了院衙門,一縱身上了院牆,由牆上飄身而下,他下來用腳尖點地,奔東跨院北上房去啦。來到北房的東屋窗前,那賊人一掏兜囊,將窗紙撕破,此時我在東廂房看着他呢,原來他掏出來的是薰香盒子,對着撕破的窟窿,就往屋裏打那薰香。工夫不大,就聽那屋中打了一個噴嚏,那賊人將薰香盒子收起,來到外屋門前,由背後牛皮鞘抽出一把匕首尖刀,撬門伶俐異常,一時將外屋撬開了,大概裏邊隔扇門敞着呢。這時候我也縱下東房,趕緊來到東屋窗外,由賊人撕破的那個地方,我往裏觀看,只見屋中燈光一亮,乃是賊人撥燭花呢。賊人將燭花撥明,伸手由背後皮軟鞘往外壓刀。一看賊人要殺忠良,我要是由外屋門進到裏間去救忠良,那可就來不及啦,也是急中生巧,正在賊人將刀抽出一半的時候,我的鏢可就掏出來啦。要是打鏢還比得了你們爺們嗎?也是忠良的洪福齊天,我這鏢真打巧啦,他的脊正朝外,我這一鏢打去,正打在他的肩膀骨環下邊,賊人用手起鏢起不下來,壓刀也壓不出來,正打在骨環縫上啦。我遂堵了鼻子,由外屋門進到裏間,用手一給他起鏢,底下一腿,可就將他踢倒啦。我將他踢倒在地,趁勢用繩子將他兩臂膀給捆上。我遂問他:‘你因爲什麼要害忠良?忠良與你何仇何恨,你要做此罪大彌天的案子?’他一見我這般打扮,以爲我也是賊哪,他就給我跪下哪,說道:‘合字的,親不親,咱們野鹿獐狽一家人,爲什麼幫着赤字的跟合字的爲仇作對呢?我殺害忠良,這裏頭有段情節。忠良並不是跟我有仇有恨,皆因爲我與十三省總鏢頭勝英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要將忠良殺死,留下字柬,就說此案是老勝英所作,叫那老勝英打這場人命官司。’赤字就是官面,合字就是賊。我就問他:‘勝英爲人忠厚,因什麼與你有殺父之仇?’他就將當初明清八義,勝英鏢傷他父,他母守節立志將他養大成人,他要報殺父之仇等語說了一遍。我就說:‘你這也是天網恢恢,你就打這場官司吧。我把你交給本院官人。’那賊一聽,向我連連磕頭,苦苦哀求道:‘想當初我父被勝英打死,我母二十餘歲守寡,將我養大成人,母子相依爲命。你要是把我交於本院衙門,我一死不要緊,我那老孃奉養無人,痛子心切,必然也隨我一死。你積一分恩德把我放了,救我一命就是兩命,咱們無仇無恨,你算積一分德。你把我放了,大清國我也不能立足啦,我從此出離大清國,夠奔臺灣,我永不回大清國。殺父之仇,我也不能報啦。’那賊說話的時候,兩目流淚,慘不忍聞。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叫他將我哀告得真是心軟啦,我一想,爲什麼無故的害兩條人命呢?我就跟他說啦:‘我將你放了不難,我恐怕你以後再做不法之事,我遇上了你我認不清楚。沒有別的,我給你作一個記號吧。’我把他寒鴨鳧水捆着,把他頭上包巾打開,我用左胳膊把他挾起,挾至大人枕頭前,我用匕首刀,把他頂樑髮髻削下一縷,微帶一點肉皮,削下來之後,遂把血跡往大人枕頭旁滴了數滴,把那縷黃頭髮就放在大人枕頭前邊啦。之後我把他綁繩解開,那賊猶如漏網之魚逃命去了!”

老美說到這裏,黃三太、楊香五頓足捶胸道:“怎麼你把他給放啦?”老美說道:“不錯,我把他放啦。”黃三太說道:“你這一放不要緊,這賊逃至臺灣,我的恩師這場官司可就不好啦。那賊名叫飛天鼠秦尤,他將當今萬歲的三寶盜去,在多寶閣題詩,將我恩師在當今萬歲駕前告下,欽差大人代天巡守,先斬後奏,命我之恩師帶罪拿賊,限期交還三寶。你這一放,不知何時才能將此賊拿住,交回三寶。”侯爺聞聽答道:“不錯,那賊腰間有一藍布包裹,那藍布包裹外邊,露着一個黃包裹角兒,想必是國家三寶了,我想既然放他,要他東西何用?百寶囊等物,我全都沒給他動。將他放走之後,我有心將院衙之人驚動醒了,就算完啦;然後我一想,他們院衙之中,當差的護院的,這些個人們全都不知道忠良遇險,要是那麼一將他們驚醒了,就把大人交給他們,他們往後更不經心啦,莫若我將大人揹走,叫他們着一回急,以後他們遇事,也好知道用心。主意拿定,我就將大人背起來啦,用大氅一裹,來到院牆。我用飛抓繃在牆頭,臉朝裏揪着絨繩上了院牆,下牆的時候也是如此,將飛抓抖下來帶好,來到城牆。順着馬道上去倒很容易,下牆的時候,仍是用飛抓抓住了倒坡磚,臉朝裏揪着絨繩下來,然後投下了飛抓。江寧府距離侯家集四十里之遙,我揹着大人一氣跑到侯家集,四十里遠,累得我熱汗直流。我一叫門,家人一看,問我背的是什麼東西,我遂說道:‘住言,不必多說。’然後我將大人背到內書房,用涼水將大人灌醒,大人睜開二目,遂問道:‘我這是來到甚麼所在?’我聽大人這一問,就趕緊跪在大人跟前,摘下壯帽,露出我這老美的腦袋,說道:‘小民罪該萬死,這是小民的住宅。皆因爲院內有賊人要謀害大人,小民一看院衙之內靜靜落落,寂寂無聲,三班人役全然不曉。小民遂將賊人趕走,小民一時狂傲無知,把大人請到我的家中來啦。小民爲的是驚醒驚醒院衙之人,以後多多留神。’說完了話,我與大人磕頭。那欽差大人微微笑道:‘侯義士何罪之有?你將本院送回院衙去吧,功高不如救駕,拒毒莫如絕糧,本院必然保你高官得作,駿馬得騎。’我遂答道:‘回大人得知,小民福小命薄,大人要保舉小民有了前程,恐怕多病多災。’大人一笑,說道:‘你們行俠仗義之人,不愛做官。侯義士把本院送回院衙去吧,恐怕衙中又生出是非。’我又叩頭道:‘青天大人屈尊兩日。’大人也無可如何。我才親筆寫字箋,說欽差大人落在我家裏,好漢並不是綠林,有人要見着忠良的面,總得比比學業,看看誰是真的,誰是假的。我姓侯的自出世以來,沒栽筋斗,衆位方纔大葉茶的苦水,叫我實喝不下去。”說着話,覺着腰裏勒得不舒服,就將練子槍解下來,趾高氣揚的向桌上一擺,說道:“我由十四歲,這對練子槍沒遇上過敵手。落居侯家集,十餘年來,設立聯莊會,我本村遠近的所在,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財主家晚晌睡覺都敞着門睡,如丟一根草棍,姓侯的賠一根金條。”傻英雄金頭虎說道:“這路不拾遺,是把姨娘丟了沒有人拾嗎?”侯爺說道:“傻小子你胡說。拿着物件,或揹着包袱走累啦,放在道路之上,劃一個圓圈。有人從此經過一看,有一個包袱,要拾起來,一看人家划着圈哪,就知道是人家放在這兒啦,都不能拾。”金頭虎說道:“老美,你們這一方不丟東西呀?”老美說道:“不丟東西。就憑姓侯的在這裏,還會丟東西嗎?”金頭虎說道:“那麼要有綠林道從此經過要作一分買賣呢?”老美說道:“他總得拿耳朵聞聞,有姓侯的在此居住,他也不敢。”金頭虎又說道:“如果要是年輕的愣頭青從此經過呢?”老美說道:“年輕的小毛孩子,聞名喪膽,不敢落下。”金頭虎說道:“如有人在暗處聽見你在這兒吹呢?”老美說道:“我咳嗽一聲,就將他嚇壞了。”金頭虎說道:“老美真高哇。”老美晃悠着頭道:“那是自然哪。咱們不但武學,而且博古通今,廣覽多讀,古今之事,無一不知,能寫能畫。”楊香五、金頭虎五位等在西邊坐着;黃三太、張茂龍五位等在東邊坐着;老美在正中坐着。楊香五、金頭虎二人附耳低聲說了幾句話,金頭虎遂問老美道:“你這西板牆這張大橫額是什麼?”老美說道:“沒告訴你,咱們能寫能畫嗎?這是咱們畫的八駿馬呀。”金頭虎問道:“什麼叫八駿馬呀?”老美說道:“要講古八駿,大周朝周天子有八駿馬。”金頭虎說道:“今八駿呢?”老美說道:“今八駿哪,就是三列國東西漢,唐宋元明清,那位大將的駿馬,我都能畫。”金頭虎說道:“那匹白馬蒜瓣毛是誰騎的?”老美說道:“傻小子你念過書沒有?”金頭虎說道:“老美,我沒在聖人廁所出過恭,沒喝過墨水。”美爺說道:“這就是啦,原來你沒念過書呀,我與你講說講說吧。此馬出在東漢時,二十宿鬧昆陽。王莽雄兵百萬,圍困殿下劉秀,內無糧草,外無救兵。有山東青州府賈家寨賈軍門,四踹王營百萬大隊,來往四次,掌中畫杆戟,坐乘此馬。”金頭虎說道:“罷了,罷了,老美真多讀多聞。”老美說道:“沒告訴你們衆位嗎?古今之事無一不知。”賈明又說道:“老美你這兒看看,太遠,我看不真切,你這裏來。”一拉老美的衣服,拉到西板牆,指着一匹白馬道:“這匹白馬沒備鞍韉,脊背上有一塊圓光子,這是誰騎的?”美爺說道:“這匹馬乃是漢殿下劉秀四位先行,頭一位姚期,二位馬武,三位岑彭,這是岑彭所騎。此馬名叫金雞閃電白龍駒。”金頭虎說道:“真有兩下子。”

老美又晃悠着腦袋說道:“無一不知。”金頭虎說道:“那麼這匹紅的呢?”老美說道:“三國水淹下邳,白門樓殺呂奉先,那曹操將此馬賜與關公。關公遇害,馬不吃草,隨主而亡,這就是那匹赤兔馬。”賈明道:“那匹黃的呢?露着肋條,那麼瘦。那是主人窮,沒草沒料吧?”老美道:“傻小子你胡說亂道。這是大唐家山東濟南府歷城縣叔寶秦環秦二爺,捨命交友,乘跨的透骨獸黃騾馬。你沒聽見過那齣戲嗎?當鐗賣馬。”金頭虎又問道:“老美,那匹青的呢?”老美說道:“那是大宋朝泥馬渡康王,那匹馬將康王渡過黃河,康王一看,乃是泥馬。救駕之功不可沒也,康王封這馬爲海月青風駒。”金頭虎又問道:“老美,那匹捲毛黑的呢?”老美說道:“那是大明朝常遇春座下的那匹捲毛獅子一丈黑。”賈明跟老美正講究八駿馬呢,金頭虎一看老美的練子槍沒有啦,叫道:“老美,你的練子槍哪裏去啦?”侯爺一回頭,只見八仙桌上那九節練子槍蹤影不見。侯爺一抱拳,說道:“衆位兄弟們,哪位將練子槍給我收起來啦?別跟我玩笑。”金頭虎道:“老美,我們十個人,可沒有能爲,我們可不敢吹大話。就算我們十個人,誰要拿你練子槍,誰是你的晚生下人。別人我們可管不着,你要再跟我們要練子槍,你就是我們五代的賢孫。老美,你練子槍丟啦,你的百寶囊呢?”老美說道:“百寶囊在皮帶上還會沒了嗎?”

老美說着話,低頭一看,那百寶囊竟不翼而飛。侯爺一思索,方纔傻小子拉我看八駿,我覺着百寶囊一挨桌子,我疑是桌子角碰的,原來是將我的百寶囊給刺去了,雙皮條都給割斷啦。

老美伸手摸着刺斷的那節皮帶,順着禿腦袋往下直流汗。一拍桌案,說道:“要跟姓侯的有過節,言語一聲,偷我幹什麼?”

老美話言未了,就看着八仙桌往上直起。金頭虎說道:“老美吹牛吹的,八仙桌子不服啦,八仙桌子要懸起來,要跟老美鬥鬥。誰也不許說別的,誰要說別的,我可罵街呀。”只見由桌子底下一條黑影,燕子抄水,由打八仙桌子底下躥到院中,一縱身一道黑線,漆黑錚亮,縱到西廂房上。又聽那人喊道:“老美,別眼空四海,目中無人!”遂又叫道:“老美,你的練子槍、百寶囊,都在小太爺這裏呢!不服,跟小太爺走上一趟!”侯爺聞聽一怒,遂甩大氅,縱身形。侯爺只顧着急啦,可就空着手出去啦,牆上的掛刀也沒顧得摘。侯爺來到院中,眼看着那道黑影縱往頭道院去了,到了頭道院清水脊卡子牆,越牆而出,侯爺開門追出去。爲什麼侯爺出門往外追呢?列位,侯爺方纔回家的時候,是攙扶來的,叫水給灌得周身不濟,所以他氣力不足,開門出去省點力氣。

這條黑影是誰?小弟兄們都知道,在一進門的時候,這條暗黑影就在後面跟着呢。家人問侯爺一共多少人,侯爺一肚子氣,遂說道:“你別管多少人哪?有多少算多少。”那時候這條黑影,就在侯爺身後頭呢。侯爺來到客廳,自己大大咧咧,來了一個首座,坐在中間,大吹而特吹,又驕又傲,旁若無人。

小弟兄們看他自大傲慢,都有不平之意,所以那條黑影鑽到桌子底下,衆英雄佯裝不知。然後楊香五在金頭虎耳邊說私話,就是叫金頭虎拉老美看畫,爲是叫那條黑影好得手戲耍老美,這就是楊香五在金頭虎的身邊說話的根由。說到這裏,將楊香五在金頭虎耳邊私語也表明啦,算是沒有漏事。再說老美追到門外,黃三太跟大家說道:“告訴老美吧,別叫老美着急啦。”

金頭虎說道:“誰要告訴他,我可罵街。這小子眼空四海,目中無人,正應當教訓教訓他。”侯爺追出來,再一看黑影,蹤跡不見。楊香五說道:“侯爺,你看那條黑影在南牆根底下呢。”

只見這道黑影站起來,順着南牆根往西就跑,侯爺也看見啦,隨後就追。金頭虎說道:“黃三哥咱們跟着看熱鬧呀,這都是沒遇上敵手的武藝超羣的人。”侯爺追出約有三五里之遙,氣力有點不佳,蹲在地上歇息喘喘。那道黑影一看,侯爺蹲在地上啦,那道黑影站在前面等着。侯爺歇息歇息,站起來又追,那道黑影一見候爺起來又追,他就又往前跑。緊追緊跑,慢追慢跑,衆英雄都在後面跟隨。追出有二十餘里,追到蓮花湖橋北,老美心中明白,前面蓮花湖是漩渦之水,鵝毛沉底。老美此時也追到啦,老美往前一捋那人,只見那人雙手一分水,噗咚一聲,那人躍入水中去了。此人縱在漩渦水中,破風踏浪往前鳧出六七丈遠,遂點手叫道:“老美,你敢下來嗎?”老美搖頭說道:“我不下去,下去不用灌我,我就得自己喝。”金頭虎說道:“老美下去吧,人家等着你哪,水旱兩面無敵手。”

侯爺說道:“我不下去。”金頭虎一看老美不敢下水,遂說道:“老美,從今以後,你別目中無人,這是我們鏢行的人,是我的盟弟。誰要急了,連女子都不如。二人較量較量,服不服?老美,你若不服,下去動手;要是服了,我跟我兄弟給你將百寶囊、練子槍要回來。”千里獨行俠侯爺說道:“真是你們保鏢的嗎?”金頭虎說道:“那還能說謊話嗎?這實在是我盟弟呀。”老美把臉一紅道:“完啦,我姓侯的輸啦。”金頭虎說道:“兄弟,請上來吧。”水中那人距離岸上有十丈來遠,晃着身形,將練子槍與百寶囊等向岸上一扔。侯爺一看,雙皮帶用刀給刺斷啦,侯爺將皮帶一接,又帶在腰間,練子槍也繫於腰間。那人鳧上岸來,縱到衆人跟前,金頭虎說道:“楊香五將火折打着。”美爺一看,乃是十四五歲一個小童,身穿青綢子水靠,背後背定一口劈水刀。這人的水靠,乃是生油熟油油得錚亮,衣服又合體又瘦小,那夜行衣穿着更利便。美爺一看,原來我栽筋斗栽到小孩手裏啦。美爺想到此處,心裏頭一陣難過,面上還有點真掛不住。侯爺問道:“盜練子槍、百寶囊,就是足下嗎?”那人說道:“不錯。不但盜此二物,連在水中撓閣下的腳心,都是在下。”侯爺說道:“水裏我是不成的,旱地遞手怎樣?”高恆說道:“我奉陪呀。”金頭虎說道:“對啦,你們旱地上滾滾吧。”三太說道:“豈有此理。我給你們二位見見。”遂指着小英雄說道:“高賢弟請過來。”又指老美說道:“這是侯大哥。救欽差大大虎駕的就是此人,姓侯字華璧,人稱千里獨行俠。”三太又指高恆說道:“這是我盟弟,姓高名恆。高賢弟過來見見,都是自己弟兄。高賢弟,你向前給大哥賠個不是。”高恆聞聽,過來給侯爺施禮,口中叫道:“大哥,小弟實是年輕,在老哥哥面前放肆了。”老美一晃禿腦袋說道:“得啦,自己哥們,沒什麼說的。”侯爺嘴裏雖然是這麼說,面上可有點害羞的樣子,心中道:“不想我姓侯的栽給小孩手裏啦。”遂叫道:“高賢弟,這樣鵝毛沉底之水,就是你能鳧嗎?”高恆說道:“非也。我耳聞還有二位能鳧此水,頭一位臺灣省稱孤道寡的王子張奇善,獨立在臺灣,佔據三千餘里,王子張奇善用一把金背劈水電光寶刀,臺灣省有黑水洋、白水洋,有漩渦鵝毛沉底之水。第二位本蓮花湖四十寨總轄寨主,人稱萬丈翻波浪韓秀,他也能鳧此水。其餘海洋江洋大盜,都不能鳧此水。”老美眼珠-轉,一晃悠禿腦袋,心中說道:“我將他伸短嘍,我也找個場面。”遂說道:“高爺,那神鏢將勝老明公,跟你怎麼論哪?”高恆答道:“勝三爺與我父情同骨肉,義同生死,那是我勝老伯父。”侯爺說道:“勝爺現下官司在身,兄弟你知道嗎?”高恆答道:“此事我知之最詳,乃是被秦尤所告。我那勝三大伯頭探蓮花湖,乃是小弟送進去、接出來的。”候爺說道:“高賢弟,秦尤拐三寶逃往臺灣。藉着你的水中本事,我在臺灣做過兩次生意,咱們追趕秦尤。若追上將他拿住,我能認識他,我給他作下暗號啦。那時節咱找回三寶,給勝三爺了結官司。你敢去不敢去?”高恆答道:“爲我勝三大伯的官司,慢說上臺灣,就是上太陽南邊八萬裏地,我不能含糊。”金頭虎說道:“好朋友,我也去。這纔是好朋友呢,我實在是佩服。”黃三太一看,老美與高恆二人僵上火啦。黃三太爲人乃是精細之輩,凡事謹慎,雖然小弟兄們都是年輕之人,惟有黃三太比別位倒是穩重些。且說高恆這一僵老美的火,老美說道:“此事甚好,咱們還是說話就起身。”黃三太在旁一看,遂說道:“侯爺且慢,你想那臺灣距此道路遙遠,那秦尤縱然逃到那裏,也不是咱們私自可去的。倘若到了臺灣鬧出事來,引起戰爭,康熙皇帝乃馬上之君,一旦間御駕親征,黎民塗炭,百姓不安。劃了戰區的地方,人們有錢的也得跑,無錢的也得跑,大兵發到臺灣,路途之上百姓得遭多少損失?俗語說得好,兵過籬笆破。此事關係重大,千萬不可大意。侯爺你是財主富家翁,爲甚麼不在家享些清閒幸福?高恆賢弟年方幼小,高大叔膝前只有賢弟你一人承歡色笑,以娛高大叔之暮景,倘若去到臺灣,一有差錯,那時節叫高大叔及嬸母心何以安?賢弟不要僵火,這也不是外人,侯爺爲人是外面的朋友,往後兄弟們都要多親多近,有事互相幫助。那秦尤將國寶盜去,現在侯爺業已看見黃包裹,算是有真贓實犯啦,可以在欽差大人面前請侯爺說一說始末緣由,大人必然設法拿賊。咱們要是私自去臺灣,到在那裏,要是惹出是非來,關係國家大事,誰人擔負得起?”老美與高恆一聽,俱都低頭不語。列公,老美的本意並不是要往臺灣,他爲是將高恆較量短了,奚落高恆幾句,好出出心中的怨氣。那知高恆年紀雖然幼小,膽量可不小,並且生來的慧根,說話猶如利刃一般,比老美還加一倍的驕傲。老美當時再說不算,也真翻不過口去啦,所以聽了黃三太這些話,才低頭不語了。他二人心中暗暗佩服三太這番話啦。高恆聞聽黃三太之話,也打動了肺腑,本來父母俱都半百之年,只有他自己一人,並且我的母親一時一會都離不開的。

二人這一低頭不語,那金頭虎在旁一聽黃三太這些話,不由得可就惱啦。黃三太將話說罷,未等別人說話,金頭虎可就說話啦,叫道:“黃三哥,你別給我勝三大伯丟人啦!我勝三大伯是何等的膽量?刀山都要鑽,油鍋在前都敢跳。想不到教出徒弟來,俱都是畏刀避劍,貪生怕死之輩。可惜我三大伯英雄多半世啦,教了這些膽小的徒弟。我三大伯攤上這場官司,終日嘆息不止,倒在牀上說道:‘這條老命保不住啦。找不回國家三寶,拿不住賊人秦尤,必然得受那鐵窗風雨之苦。’愁得他老人家真是寢食不安。現在知道秦尤逃往臺灣,別人不走,咱們還得哀告人家,求人家前去,給我三大伯完這場官司。現在別人都要替勝三大伯完這場官司,不以道路遙遠,不怕艱難困苦,去往臺灣捉拿小老鼠,找回皇家玩藝,那時候給咱鏢行之人露臉,也好給三大伯完這場官司,不想咱們反不敢去啦。黃三哥,你只可不出浙江紹興府,在浙江紹興府的黃三太,別處你千萬可別去。”黃三太聞聽金頭虎這席話,臊得臉面通紅,虎目圓睜,雙眉倒豎,叫道:“賈明,你怎麼得着誰就是誰?慢說是臺灣,無論是甚麼地方,黃三太沒有不敢去的。二郎山中應遭之險,刀劍臨頭,我黃三太也沒有皺過眉頭。慢說是死,就是刀山油鍋,爲老師的事,我也不能後人。”金頭虎聞聽,遂說道:“黃三哥你敢去呀?”黃三太說道:“若不去就是匹夫。”金頭虎說道:“這纔是勝三大伯的徒弟呢。天地君親師,師在五倫之一,有事弟子服其勞。好好,三哥去啦,我也去。”

遂叫道:“禿老美,你是慣說大話使小錢,你老實在家當富家翁吧。別看是你首先發表的,你還得首先退縮,說說算了吧。”

老美說道:“大英雄一言出口,駟馬難追。侯爺要說出不字,非爲人也。”金頭虎一看,老美上了圈套啦,遂又叫道:“高賢弟,趕緊給老美磕頭,你就說我年輕離不開父母,我不敢上那麼遠去,我害怕。”高恆聞聽,“呸!”唾了賈明一口,說道:“高爺爲勝三大伯赴湯蹈火,矬骨揚灰,在所不惜。”賈明一聽,高恆也翻不了案啦,遂叫道:“三哥你聽見了?老美去,高恆去,我去。你也去呀?”三太說道:“我要後退我不姓黃,姓藍,姓綠。”金頭虎說道:“好好好,誰要是翻口,我也不罵他是雞犬啦,我要罵,我就連狗豬都不如了。”說罷此言,復又叫道:“張茂龍、李煜,你二人去不去?”張茂龍、李煜說道:“賈明,你怎麼繞彎罵上我們兩人來啦?要不去除非你不去。”金頭虎聞聽,哈哈一笑,遂叫道:“楊香五,你當然得去啦。”楊香五說道:“楊五爺跟着走,說上哪兒就哪兒。”金頭虎又問道:“臭豆腐,你可不能去呀?”歐陽德一聽金頭虎罵街,叫道:“賈明混帳王八羔子,哪旮旯裏都敢去。”

金頭虎說道:“好好,咱們一共十二個人,全都去啦。咱們大家也該回侯家集啦,老美你將家中之事辦理辦理。咱們大家就是你有錢,沒有別的,這一路的盤費錢可是你的。”老美說道:“那是自然,盤費錢算不了什麼。”金頭虎說:“對啦,走在道上要沒錢,你還會偷呢。”老美說道:“你要拿我取鬧,我可用練子槍打你。”

不表賈明玩笑,單說衆人在河坡計議已畢,大家遂翻身奔侯家集而來。大家在路上說說笑笑,工夫不大,已經來至侯家集莊上。侯爺叫門,裏面將門開放,仍是侯爺在前,衆人在後,跟隨來到上房之內,大衆落座。侯爺說道:“衆位,咱們去追秦尤,現在欽差大人在我家內,怎麼辦呢?”金頭虎說道:“老美,你這是找臺階呢?你要不追秦尤,欽差大人現在你家,難道還用你揹回去嗎?你打發一個人,寫上一封信,送到十三省總鏢局,信中就說欽差大人現在侯家集侯宅。我勝三大伯見信必然給院衙門送信,院衙門見信還不來接大人嗎?老美拿盤費錢吧,別說無用的話啦。”侯爺遂吩咐從人,用茶盤往客廳託着散碎銀子。侯爺說道:“大家隨便帶盤費錢,只要看得起老美是朋友,咱們不論交到那兒去,都如同自己弟兄一樣。”衆人聞聽,毫不客氣,俱向托盤內去取銀子裝在兜囊之內,每人取了有三四十兩散碎銀子。惟有金頭虎見財眼開,左伸手,右伸手,不住的往兜囊裏裝銀子,將兜囊裝滿啦,還用手往裏頭塞碎銀子呢。楊香五說道:“賈明,侯爺跟咱們是朋友,別不知自愛。爲什麼沒死賴活的拿人家銀子?”金頭虎說道:“楊香五,你們都是廢物。他這銀子不是好來的,多拿他點算不了什麼。”黃三太遂對侯爺說道:“咱們明日起身吧。”金頭虎說道:“黃三哥你別找臺階。明天勝三大伯來了,要是知道啦,一定不教咱們去,黑天更清靜;再說老美是賊,慣會走黑道。”老美說道:“你從這兒別跟我說話,你是土匪。”侯爺叫過老家人吩咐道:“明天備上一匹快馬,去到十三省總鏢局拜見勝三爺,就提說欽差大人現在侯宅,請勝三爺給院衙送信,叫他們迎請欽差大人。勝爺要問黃三太等向哪裏去了,就說他們大家現在追下秦尤去啦。勝三爺若問向哪方追去,就說不知道,千萬不要告訴我們大衆的去向。”侯爺將話說完,十二位英雄當時扎束停妥起身,每人一個小包裹,裏面裝的是兵刃暗器。

當夜由侯家集起身,及至天亮,走出有五十里地。十二位英雄曉行夜宿,追跡尋蹤,非止一日,由江蘇至蘇州,由蘇州至杭州,俱不見秦尤的蹤影。茶鋪酒館,庵廟寺院,鄉村府店,大家細心訪察,並無秦尤。越過浙江,追到建寧,追了一月之久,到了福建地面,已然到了四月中旬啦。衆英雄非常敗興。

侯爺說道:“再往前追,可就是臺灣。衆位兄弟,我到臺灣兩次,乃是二位販賣珠寶大商賈,我是保的他們的鏢,賺了銀錢三股勻分,路上若有差錯,我擔護。像咱們十餘人,臺灣關津渡口,有馬步軍隊大小三軍把守,如要進城,有把門的城兵。咱們這十位的形跡,我是個老美,楊五爺瘦小枯乾,賈明沖天杵小辮大肚子,臺灣把關的官人若問咱們是幹什麼的,你我以何言對答呢?”金頭虎說道:“老美,千山萬水,快到臺灣啦,你又拉勾找臺階,頭幾天我把我這羅圈腿累得直疼,好容易這幾天才歇過來,簡直你是少才無智,無用之物啊。這地方叫甚麼地名?”侯爺說道:“是福建。”金頭虎問道:“有大估衣鋪沒有?”侯爺說道:“估衣鋪,新衣莊,銀號等,全都有,這乃是省城。”金頭虎說道:“咱們找個招商店住下,先買十身買賣人的衣服。在木作鋪再做十個四方楠木的匣子,扮作十個買賣人,賣紅貨的,其餘二人作爲保鏢的。老美與黃三哥你二人俱都用本來的面目,作爲保鏢的。黃三哥包裹裏面有鏢旗,十三省總鏢局鏢旗可以通行天下,哪個不知,誰人不曉?”楊香五說道:“這個主意出得真好,這盤費錢恐怕不敷用的。”

金頭虎說道:“有錢。我由老美家中帶的錢,在道上沒動。吃飯住店都是你們替我給錢,我沒捨得花。這回不就用上了嗎?”

楊香五說道:“還是你能事。”說着話,十二位英雄住了招商客店。遂在大估衣鋪買了十身買賣人的衣服,又在楠木鋪做了十個四方楠木匣子,三天要做成。又在大鞋店買了十餘雙福字履鑲滾緞雙臉緞鞋。衆人中有因走道,把鞋走壞了的,所以多買幾雙。又在綢緞店內買了茶青綢子,縫做包裹。三日之內置買停妥,但是沒有紅貨,將匕首刀、鏢、練子錘、練子槍,俱都裝在硬木匣子之內。衆英雄說道:“咱們換衣服吧。”金頭虎說道:“別在店裏換。咱們那樣進來的,回頭三天工夫,都變了樣啦,叫店裏給哄嚷出去,官人該拿咱當壞人辦啦。”十二位英雄開發完了店飯錢,大衆走出了店門,來到荒郊野地,找了一個僻靜所在,大樹林之內,這才大家更換衣服。黃三太、侯爺仍然本來的面目,其餘十位,俱都是買賣人打扮,惟有金頭虎、楊香五二人不像買賣人的樣子。金頭虎青綢子大褂,青緞雙臉鞋,沖天杆小辮;楊香五藍綢子大褂,福字履鑲緞鞋,不像賣紅貨的。張茂龍、李煜等真像買賣人的樣子。傻英雄說道:“有像買賣人的就行啊,就可以把楊香五跟我摻雜裏頭啦。這不是相姑爺。”衆英雄的零碎俱都收拾完畢,大家相視一陣好笑。走到大江口,一看有許多船家,大家說道:“這裏有出洋的大船嗎?”船家遂問道:“衆位客官哪行發財?”黃三太說道:“我們乃是十位賣紅貨的先生。”又指老美說道:“我二人是保鏢的。”船家問道:“你們是哪省鏢局的?”黃三太說道:“大清國十三省總鏢局。”說着話,三太已經打開小包裹取出了鏢旗,叫道:“管船的,你找一根竹竿,將鏢旗插在船頭上。”管船的打開鏢旗一看,此旗乃是白鏢旗紅火焰,上寫“江寧府十三省總鏢局”,當中斗大一個“勝”字。三太說道:“船家,說說船價吧。”船家說道:“你們這十三省總鏢局向來優待腳行。不用說價啦,達官爺看着給價錢吧。”三太說道:“先明後不爭。咱們論天,每天多少錢,有多少天算多少天,酒錢在外。”船家說道:“我們六七個人的船,你每天給一兩銀子,酒錢在外隨你賞。”三太說道:“不多不少。”

衆英雄上船,當時開船。船行至黑水洋,沒風就有七八尺高的浪,天連水,水連天。賈明在船頭上一站道:“媽媽的,我的姥姥,這船一翻就沉底呀。就是我們三個活得了哇,老美跟我,還有一個水怪的兒子高恆。”高恆說道:“好說水怪的孩子。歐陽德、邱成、李煜,你們全都得歸位呀。”船家說道:“你們賣紅貨的先生們,都是文明人哪,我們船上忌諱翻船,作飯烙餅都說打個張呢。”金頭虎說道:“我往日裏坐船,我們三人在船上,我問那位道:‘你貴姓啊?’那位說道:‘我姓陳,叫陳到底。’我又向那位貴姓,那位說道:‘我姓莫,我叫莫了桅”船家說道:“真有你的,你們的紅貨是本錢,我們船是產業。你爲什麼老念喪呢?”楊香五道:“船家別理他,他不是好人,他有點病,這時又犯了病啦。”

不說衆人在船上搗亂,且說這日來到了臺灣,此處乃是水旱總關口,有三二十位穿着號衣把守津渡的臺灣兵夫,有一文一武,兩名官長。臺灣兵一看,有一隻大船由上水而來,就大聲吶喊道:“來者是客船,還是貨船?”管船的答道:來了十位賣紅貨的,兩個保鏢的。”臺灣兵喊道:“攏岸驗貨,領單過關。”衆英雄聞聽一怔:本來就沒有紅貨呀,拿什麼驗貨呢?

且說把守關隘的兵問道:“是哪省鏢局保來的鏢?”管船的說道:“是江蘇十三省總鏢局保的鏢。”又一個兵說道:“哪有那麼大工夫跟他閒談?將他的鏢旗撤下來。”皆因爲臺灣兵不認得字,將鏢旗拔下來,就遞給那名文官啦,說道:“回稟老爺得知,大清國來了十位賣紅貨的,兩名保鏢的。”那文官接過鏢旗一看,乃是江蘇十三省總鏢頭勝英的鏢旗,那文官遂對武官說道:“李老爺請看,這是江蘇十三省總鏢頭勝爺的鏢到啦。咱們二千歲常常提念此人,言說此人乃俠肝義膽,濟困扶危,殺贓官,除惡霸,乃是大清國武人中第一位好人。咱家二千歲都是讚美景仰人家,人家的鏢來到啦,咱也得給一個好面子。忠孝之人,人人得敬。”那武官答道:“既然如此,王老爺,咱們不用驗了,就撕給他們驗行的票吧。”那文官遂曉諭官兵道:“將驗行票子撕給他們吧,這是江蘇勝老達官的鏢到啦。放行吧,將鏢旗原物交還。”那官兵接過鏢旗,撕了一張放行的執照,來到船前,對那船家說道:“老爺有諭,十三省總鏢局的鏢免驗,就此放行啦。”三太聞聽,趕緊來到船頭,對着那名官兵施了一禮,道了一個謝字。你道,衆弟兄聞聽驗貨,正在心驚肉顫之際,一聽說是十三省總鏢頭的鏢免驗啦,真好似吃了涼藥一般。金頭虎叫道:“楊香五,無什麼事,福小命薄不成,我金頭虎無論幹什麼都有造化。官兵若是一驗紅貨,哪裏有一點紅貨?完全是黑貨。”楊香五說道:“你真有福呀,在蓮花峪,後腦海上都要着了點穴钁,我的恩師偏趕到啦。你也伶俐,到這時候就知道喊救人。”金頭虎說道:“楊香五小子,你同外人說我的短處。你要以後再說這話,找處與你滾滾。”說話之間,船已到了碼頭,大家下船,開發了船錢,另外又給了酒錢,船在原處等侯,皆因爲僱的是來回的船。

衆人上了岸,天色已晚。大家商議進了店房,那店家遂問道:“衆位爺們,哪一行發財呀?”金頭虎喊道:“十個賣紅貨的,兩個保鏢的。所賣的貨,俱是翡翠、碧玉、貓兒眼、牛黃、狗寶、金沙子、鑽石、核桃大的珠子。一個匣子可值百萬黃金。”說罷,金頭虎又問道:“你們有跨院嗎?我們包下,不許再住別人。要失迷了我們的紅貨匣子,連你們內掌櫃的賣了,全都賠不起。”掌櫃的一聽金頭虎說話近於詼諧,賣紅貨都是文明先生,怎麼玩笑啊?說着話,夥計將衆人領到南跨院三間上房之內。衆人淨面吃茶已畢,又要了一桌上等酒席。衆英雄互相商議,那秦尤逃到臺灣,必然投奔王子張奇善那裏獻寶。楊香五說道:“那秦尤作下這樣重案,盜三寶,殺欽差,全國一體嚴拿。他既然來到臺灣,當然將那寶物獻與重要之人。

臺灣有會賢亭,聚義廳,懸掛招賢榜,招賢納士。凡四海英雄豪傑,殺人兇犯,盜匪之流,在中國不能容身者,來到臺灣,見了國王張奇善,那張奇善必然量材取用,大開招賢之門,網羅海內賢豪,招賢務盡。大概秦尤一進三寶,那張奇善必然以禮相待,委以官職,以爲安身之處。秦尤從此在臺灣安居樂業,也就永遠不回去啦,他絕不會把三寶暗中隱藏。”列公,在前清的時候,犯人脫逃,由這縣逃到那縣,就不容易捉拿。文書公事,不知道得費多少筆墨,終歸還不定拿得着拿不着。因爲早年沒有火車、飛艇、汽船,一天不過行百八十里路,所以那做下案子的,逃出幾百里路去,就可以隱住啦。不像現在的軍閥們,把民脂民膏絞盡啦,往外國一跑,就算完事,皆因爲現在交通便利,一天就可以行千里。閒話拋開,且說大衆酒飯已畢,安歇睡覺,清晨起牀梳洗已畢,算完了昨天的店飯賬。衆人一看吃喝便宜,價錢不甚貴,又在店內吃完了早飯,復又將店飯錢算清。

十二位英雄起身,侯爺頭前引路。正往前行走,忽見有許多善男信女,老老少少,俱往東南走去,絡繹於途。楊香五對金頭虎說道:“這裏有什麼熱鬧,是有野臺戲,這都是趕廟的啦。”金頭虎說道:“待我問問行路的。”金頭虎來到衆人跟前,賈明見一少婦懷中抱着一個小娃子。金頭虎摘去絹帕,霹出沖天杵小辮,金頭虎將胳膊一橫,攔住那少婦的去路,大聲喊叫:“孩子,你上哪裏去!”那少婦嚇了一跳,幾乎將孩子掉在地下,少婦說道:“喲,你管我們上哪裏去呢?把我們孩子給嚇哭啦。”楊香五說道:“黃三哥,快過去管管他吧,他要在臺灣省惹禍。”三太趕奔近前,大聲叫道:“賈明,你還不快閃開!”三太遂上前施禮道:“大娘,別生氣,我這兄弟是瘋子,不要與他一般見識了。”婦人也沒言語,遂抱着孩子走了。三太剛把少婦央求走了,金頭虎又將七十多歲一個老頭攔住啦,叫道:“老小子,你上哪裏去呀?”老頭聞聽一怔,一看金頭虎沖天杵小辮,矬胖子,憤怒說道:“你管我幹什麼去呢,嚇我一跳。”金頭虎說道:“我管定了你啦。”三太急速趕到老者跟前,叫道:“賈明你要這樣惹禍,咱就不用走路啦。退後去。”三太又對那老者拱手說道:“老大爺你多原諒吧。”又指着賈明說道:“他有點病,他是半瘋。老大爺我借問你哪,我們乃是遠方的人,初次到你貴寶地,這些老少男女都往東南去,是有甚麼熱鬧呢?”老者一看三太壯士打扮,遂說道:“壯士爺,像你這麼說話,無論到哪裏去,也沒有包涵哪。”老者又說道:“離我們這二里多地,趙家峪村西,有一九天聖母娘娘廟,出了一段新聞。九天聖母娘娘顯聖,發放藥水,百病全治,無論有何奇病,可以當時就好,並且還是分文不取,所以這些人全去討藥水去。”此時金頭虎在旁一聽,遂叫道:“黃三哥閃開,我抽他大嘴巴子,看老頭妖言惑衆。我們大清國廟裏是泥塑的像,這臺灣省怎麼有了活神仙啦,大概是由天上掉下來,怎麼沒把他摔死了呢?老頭這是胡言亂道,煽惑人心。”三太說道:“老大爺你請吧,你多擔待,他實在有病。”金頭虎說道:“黃三哥,咱們跟着看看去。”三太說道:“到那兒你好惹禍呀?”金頭虎說道:“我不惹禍。你們不去,我自己去。我倒要看看聖母娘娘是怎麼回事。他要是有別的事,我這條命豁出扔在臺灣,我就跟他拚命。打出人命來,臺灣也有官面,他們問我那方人氏?我就說大清國的。你們來了多少人哪?我就說來了十二個,有一個老美姓侯,有一個瘦小枯乾的,姓楊叫楊香五,有一個蠻子叫歐陽德。打人命官司,我們一塊打。”金頭虎叫道:“黃三哥,你想想聖母娘媳哪裏有活的呢?這分明不是妖言惑衆嗎?咱們看看去。我決不惹禍,人家打我,我不還手;罵我,我不言語。我開開眼界。”楊香五說道:“黃三哥,咱們去看看吧。金頭虎要不惹禍就行啊。”

大家也俱都願意前去。三太聞聽此言,把頭一點說道:“既然如此,咱們就隨着衆人奔九天娘娘廟走上一趟。”

工夫不見甚大,大家已經來到廟前。衆英雄一看,正山門閉啦,東西角門開着呢,人煙稠密,男左女右出入。小姑娘老太太少婦幼女,都由右邊出入,年輕的男子老者,由左邊出入,行人讓路和氣謙恭。張茂龍、李煜說道:“臺灣高人甚多。中華大國野臺戲,逛燈上廟多,男女混雜。諸位你們看臺灣街道、廟宇,行走男女尚不混雜,清清楚楚。”金頭虎說道:“好哇,清楚不亂,真是規矩。我偏打娘們那邊走,他要問我,我就說我不屬你們這邊管轄,我們那裏有皇上。非打娘們這邊走不可。”

楊香五聞聽,笑道:“衆位別攔賈老爺,你們不知賈老爺的性情,坐懷不亂,能比柳下惠。憑賈爺這樣英雄,哪能同老太太一塊走?豈不失了賈爺的身份。”金頭虎笑道:“對啦,打男子這邊走吧。”黃三太心中暗笑,楊香五真壞,這一擡舉他,叫他撞了釘子啦。衆英雄遂進左角門,一看月臺下男女老幼。

真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動。佛殿就是一層,外邊的隔扇俱用青幔帳罩着,月臺上設立香壇,桌子北有張椅子,用青布罩着,壇桌上設擺香爐香筒、黃錢紙、硃砂筆硯、寶劍一口。金頭虎問道:“黃三哥,桌子上的東西是幹什麼的?”三太說道:“那是壇桌,預備聖母娘娘到神壇的。”金頭虎說道:“聖母娘娘還投來,我先升壇吧。”三太說道:“賈賢弟,你別擾亂人家,人家這是修好的。”衆英雄聞聽有幾個老者談論,有一位老者問那位老者道:“你昨天上廟沒有?”那位老者答道:“昨天不但來啦,還開了眼啦。有一位求藥的男子,二十餘歲,原來是個啞子,哇哇哇,半天說不出話來。聖母娘娘給了一粒藥,吃下藥去,哇哇直吐,眼看着吐出銅錢大的一塊白骨頭來,當時就明白能說話啦,磕了三個頭走啦,分文不取。又有一個大肚子痞,還是兩個人架着來的,肚子好似草包一般,娘娘用聖手一點,叭嘎一聲,你看着月臺上溼的那一大片,真有半桶多黃水流出來了,那肚子將水流出,立刻就凹啦。一個瘸子架着雙柺,坐車來的,有人把他攙下車來,聖母娘娘給了一粒藥吃,當時站起身形,他將雙柺一拋,說道:‘聖母娘娘,明天弟子必有重謝。’聖母娘娘說道:‘分文不取。’大慈大悲,消災治病。”黃三太聞聽,對大衆說道:“諸位弟兄你們都聽見沒有?真悶死我也。看這幾位老者,俱是奉公守法之人,這不是成了活神仙治病嗎?”楊香五說道:“黃三哥,你是闊少爺。三哥,你附耳過來。那些治病的,都是聖母娘娘的稔子,那不會說話的是他們的人,裝作不會說話。那大肚子痞是用牛尿泡,裏邊灌上米湯,綁在肚子上,聖母娘娘用手一點,那是用小刀扎的,扎破了米湯流出來啦。那瘸子架雙柺,也是裝作的。”金頭虎說道:“香五,黃三哥,附耳低言都說些什麼呢?”

楊香五說道:“我與黃三哥說聖母娘娘還沒來呢。”正在此時,外邊有人喊道:“聖母娘娘駕到啦!”只見山廟東跨院出來一個婆子,四位道姑,婆子大聲喊叫:“聖駕到啦,快來接駕吧!”那婆子腳大臉醜,穿一身藍布褲褂。金頭虎說道:“是什麼駕?是王八呀,還是甲魚呀?”衆英雄也不理他,遂跟隨他出了左角門,一看由山城牆北,來了一乘四人的小轎,聖母娘娘坐轎,轎簾未掛,不用說是衆位英雄觀看,衆人沒有不觀看的。衆人一看聖母娘娘,原來是二十餘歲的少婦。漆黑的青絲,高挽發譬,白玉簪別頂,白銀耳圈,相襯着白玉的柳葉,青水臉,未施脂粉,不見說話下頦動,大概櫻桃口裏含着是豆蔻檳榔。茶青綢子衫,茶青綢子裙,在轎子裏坐着,左腿搭在右磕膝蓋上,茶青緞子小鞋,粉白底,雪白錚亮,兩隻杏眼滴溜溜亂轉,觀看衆人。金頭虎一看,說道:“原來是一個小娘們呀。”遂叫道:“楊香五,我也沒有媳婦,你給我說一說,叫他給我作媳婦,你看怎樣?”楊香五說道:“你別捱罵啦,人家這是普濟爲懷,以救萬民。”說着話,轎子已經落平。那老婆子說道:“聖母娘娘,今天求藥的太多,請娘娘快消災治病吧。”說着話,已經將聖母娘娘攙扶下轎,聖母娘娘秀腕扶着那婆子肩頭,遂輕移蓮步,雅賽風擺柳似的。金頭虎說道:“可要了我的命啦。”

不表金頭虎在此胡說亂道,且說聖母娘娘坐在壇桌正面,四個道姑各執一把拂塵,聖母娘娘也手擎拂塵,閉目合睛養神。

金頭虎又問道:“黃三哥,聖母娘娘幹什麼呢?”黃三太答道:“那是升壇呢。”金頭虎說道:“不是登殿嗎?”少許工夫,站起身形,三層拂塵,然後說道:“臺灣軍民人等聽真,我神奉玉帝敕旨牒文,降下天台。臺灣省五月間瘟災大作,人死七成,派我神降下天台,給臺灣軍民人等,消災治病。諸般病症,七症八瘕,咳嗽痰喘,遠年近日新病老病,我神著手成春。送禮不要,分文不取。”話言未了,由左邊閃出一人,口中喊道:“衆位先生們借光啦,讓條道吧!我求藥治病。”黃三太大衆一看,此人白面書生,年在十八九歲,文質彬彬,面如白玉,齒白脣紅,俊美之極,文生公子的打扮。只見那學生上了月臺,提起衣服,雙膝跪倒,口稱:“聖母娘娘聖壽無疆!我學生家母臥牀不起,聖母娘娘大發慈悲,舍藥一服,給我家母治好病症,我與聖母娘娘修蓋廟宇,塑化金像。”聖母娘娘說道:“求藥之人不要多言,吾神早已算就,你姓王啊,你叫王寶靈。吾神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你家住在王家峪,你家的住宅是三合房,你房爲主。你孃親住東暗間,你在西暗間讀書,侍奉你的老孃。你孃親現時三天水米未曾沾脣。你宅院是五鬼鬧宅,有瘟病在身。本處五月間瘟災大作,你也有瘟病,你年輕力壯,瘟氣不能入,往後你比較你娘病體尤重。現在此處還不能給你治,必須畫符斬邪除祟,總得把你帶到我家中去治,得畫符吃湯藥。”回頭一看,四個道姑,一邊站立兩個。聖母娘娘看完了道姑,又對衆人說道:“臺灣人等聽真,我將瘟氣一獻,大家看看如何?這學生年輕,瘟氣尚未深入呢。”說畢,遂叫過一名道姑,吩咐把藥取來,現出瘟病大家觀看。遂用兩個手指,左指一下,右指一下,道姑點頭,遂將殿上的茶青幔帳用手一掀,進去取藥。此時楊香五站在殿外朝着幔帳留神細看,只見那名道姑到了裏面,打開藥箱子,拉開裏面抽屜,取出藥瓶,倒出一點白藥面,放在掌心之上,自己聞了一點。又拿一張四方白紙,又倒了一點紅藥面,用手心託着,由佛殿裏出來。遂叫學生站起身形,道姑託着藥紙與藥面,左手託着,右手一按藥紙,用口一吹藥面,學生打了一個嚏噴,只見黑白眼珠一發直,怔怔的站在那裏,不知人事。聖母娘娘叫道:“臺灣人等,你們來看瘟病發現了,將他帶到我家中去療治。”

遂叫那吹藥的道姑,領他家去醫治。道姑轉身就走,王寶靈在後面默默的跟着就走。此時老少男女,全都信以爲真,不知是假,惟有黃三太等十二位英雄俱都明白。金頭虎說道:“這那是現瘟病?這是迷魂藥啊。”遂叫道:“楊香五、張茂龍、李煜、黃三哥、禿老美,咱們亮傢伙拿這採花賊呀!”楊香五說道:“黃三哥,你快攔阻他吧,別人攔不了他。適才那老胖婆子,由東跨院用藍布卷着一大卷東西,抱在佛殿裏去了,裏邊必然是兵刃暗器。要按這個綠林道的買賣,不定有多少人呢。男的混入在左邊,女的混入右邊,咱們兄弟十二位一亮兵刃,男女賊再一亮兵刃,你看左邊的男子裏面,上年紀老者不少,婦女中有老太太有大姑娘,有柔弱的少婦長女,地勢窄小,人太多啦,咱們兩下里混戰,必然要誤傷了好人。像此賊的下處,必然不遠,咱們先探探底,然後將這一羣賊拿住,也好給臺灣省除去禍害,此處他們必有命案。”黃三太將楊香五所說之話,又對着金頭虎說了一遍,金頭虎說道:“楊香五,你與聖母娘娘有心思吧?”楊香五說道:“你看此處地小人稠,要亮兵刃動手,必然傷了好人。”好容易纔將賈爺勸止動手。且說男女老幼一看,好端端的一個學生,給弄傻啦,就都不敢再求藥啦。黃三太說道:“五弟呀,悶死我也。他怎麼知道小孩的家鄉住處,姓什名誰呢?”楊香五答道:“三哥,你怎麼悶死呢?”

三太說道:“你聽聽衆人談論,言說此小孩果然姓王,名叫寶靈,聖母娘娘所說的真的一點不差。由此看來,豈不成了活佛神仙了嗎?”楊香五說道:“三哥你附耳過來。這個學生昨天求藥來啦,女賊言說藥已經舍完啦,明天再來吧,那學生就走啦。那女賊且派他的夥計男賊,暗中跟下去,跟至村莊,進了門口,再打聽本村的小孩們,這家姓什麼,小孩必然告訴。然後再派男賊夜晚入院,竊看病人在哪屋中,住的是什麼房,院中的一切物件,俱都記在心裏,然後來到下處,報告了女賊。學生品貌歲數女賊都記在心裏啦,這就是採花賊,俗名就叫倒採花。”

楊香五與黃三太說着話呢,金頭虎叫道:“老美,你求點藥去,長點頭髮。”美爺說道:“你別同我說話。”金頭虎又叫道:“瘦小子楊香五,你求點藥去,省得瘦小枯乾的,長點肉有多好。”又叫道:“邱成,你也求點藥,叫你的黃眼珠變黑了好不好呢?”三位說道:“傻小子你別不說人話啦。”金頭虎說道:“你們看,此時聖母娘娘悶悶的坐在那裏無事,我求點藥去,省得他閒着。”語畢,遂將大衣脫去,披上大氅,將絹帕摘去,露出了沖天杵,將沖天杵故意弄歪了。又將緞鞋脫下,穿了靴子,將包袱交給歐陽德,叫歐陽德給拿着。遂高聲吶喊:“臺灣省的小子們都閃開,咱也求點藥吃。”老少人等沒有不瞪他的。他哈吧着羅圈腿上了月臺,走到壇桌之前道:“聖母娘娘在上,我小子在下,給聖母娘娘作揖啦。”列位,金頭虎生來就不愛磕頭,見人家磕頭他還罵街呢。道姑說道:“求藥還不跪下?那有站着的?趕緊跪下吧。”金頭虎說道:“跪不了啦。”道姑問道:“怎麼跪不了啦?”金頭虎說道:“兩個膝蓋長了兩個小瘡,疼得難受。”聖母娘娘聞聽一愕:這小瘡長得真巧,磕膝蓋上一邊一個。又一看賈爺的貌相,沖天杵小辮,雷公嘴,狗蠅眼,紅眼邊,爛眼圈,鼻涕哈啦子直往下流,一臉大黑麻子,大草包的肚子,兩條羅圈腿。聖母娘娘一看,心中不悅,一點人才都沒有,聖母娘娘心中直噁心,簡直就要作嘔啦。聖母娘娘說道:“你姓什麼叫什麼,給誰求藥哇?”金頭虎說道:“我是上家村的,姓上,小名叫三輩。”

聖母娘娘說道:“原來是上三……”說至此處,可沒將“輩”字說出口來。賈明說道:“聖母娘娘,你未到先知。我聽我老孃說,沒有我的時候,我父母缺兒少女,東廟燒香,西廟許願,才生下我這麼一個孩子。分娩下來,抱在門外闖名。怎麼向外抱我呢?軟軟的小孩,我家大人有一雙青布靴子,將我放在靴桶裏啦。遇見隔壁雜貨鋪老西跟我們家大人玩笑,在後邊一伸手:‘啊,我摳你三輩!’我家大人打了老西三棒錘,因此小名叫三輩。”三太大衆無有不笑的,胡拉亂扯,鬧得還真有趣。

聖母娘娘道:“你倒是給誰求藥呢?”金頭虎說道:“給咱小媳婦求藥。”你道,聖母娘娘乃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淫賊,見了這個賈明倒來了高興啦,只聽聖母娘娘問道:“你說得多嫩哪,媳婦就媳婦得啦,還小媳婦。你媳婦多大啦?”金頭虎道:“我媳婦八十三啦。”看熱鬧之人一聽,金頭虎才二十多歲,他媳婦有八十多歲?聖母娘娘說道:“你媳婦得的什麼病啊?”

金頭虎說道:“產後風。”聖母娘娘一聽,八十三歲得了產後風啦?他這不是要錢的,是攙局的,招得那看熱鬧的男女老少,無不大笑。聖母娘娘明知道他是打攪,叫道姑給他拿點藥。這回聖母娘娘用一個手指向道姑一指。方纔給那王寶靈拿藥是兩個手指,左一指,右一指。這回一個手指向道姑一指,可就不跟方纔的藥一樣啦,用手指那是暗號。這回道姑進去拿藥,楊香五順着帳棚留神觀看,只見那道姑到了裏面,用一張白紙,倒出點白藥面,用手掌託着,轉身出來,遞給賈爺。金頭虎伸左手接藥,右手堵着鼻子。他是怕用迷魂藥吹他,哪知道人家不要你,他長得太好看啦。此時金頭虎右手接過藥來,用左手將藥一按,就勢作揖道:“謝謝,謝謝。”遂轉身形下了月臺。

金頭虎叫道:“歐陽德,老美,你二人聞一聞!”歐陽德說道:“我不聞那個東西,你是王八羔子。”金頭虎連紙與藥面,向地下一扔,用腳一踏,說道:“黃三哥,咱十二位準是英雄嗎?”

黃三太道:“弟兄十二位,皆是豪傑。”賈明道:“也配稱得起英雄?英雄者,賈明也。聖母娘娘在那坐着呢,除去賈明誰敢求藥?浙江紹興府黃三太,也就是在浙江裝不錯,有膽子敢求藥去嗎?”三太道:“賢弟,你小看愚兄了。我要求藥,說話的時候,出於三太之口,入於衆位之耳,總得說出話來,合乎情理。你說的那是人話嗎?小媳婦有八十三歲,得了產後風啦,讓衆位笑破脣舌。三太說話準有情有理。”金頭虎說道:“黃三哥,你心裏哆嗦不哆嗦?”黃三太說道:“我要懼怕,我不姓黃。”金頭虎說道:“你給聖母娘娘跪下磕頭哇?”三太說道:“決不能夠。”金頭虎說道:“黃三哥,我給你拿着包裹,你去。”

三太上了月臺,來到壇桌之前,控背躬身,說道:“娘娘聖壽無疆,弟子姓黃排行在三,皆因我的至友出門辦事,在路上受了熱氣,到家中一脫大衣服,在房檐下涼爽,冒然間中了一陣賊……”三太語至此,聖母娘娘站起身來問道:“賊什麼?”黃三說道:“中了一陣賊風,賊風灌入腦髓。懇求聖母娘娘舍藥一劑,給我的朋友治好偏頭疼,我給你修蓋廟宇塑化金身。”聖母娘娘說道:“你那朋友不是偏頭疼,乃是瘟病。連你臉面上也有瘟氣。”三太聞聽,暗暗痛恨:好大膽的女賊!三太遂對聖母娘娘道:“你說臺灣瘟災大作,我是大清國的人,纔到臺灣。”聖母娘娘說道:“你方纔來到臺灣,也能受瘟氣。那瘟病本從水土而生,你來到臺灣吃喝寢宿,就算受了瘟氣啦。你若不信,吾神現出瘟災你來看。”只見聖母娘娘用兩個手指,左一指,右一指,遂叫道姑取藥來,好給他的朋友治療瘟病。

那道姑聞聽,走入殿內。賽毛遂楊香五一看:要壞,聖母娘娘又伸的是兩個手指頭,必要將三太迷住。楊香五又隔着帳棚留神細看,果然那道姑又倒手中一點白麪,先自己聞了,又倒出了一點紅藥面,用一張方白紙放在手上,將藥倒好啦,掀開青幔帳出來。此時黃三太一看,又是紅藥面,黃三太心中明白,這紅藥面必是迷人的,方纔那個王寶靈,就是聞的這個紅藥面迷過去的。那道姑走至黃三太跟前,黃三太往外趕緊邁兩三步,用袍袖將鼻子一堵,伸出一隻手來,向那道姑扭着臉說道:“拿藥來啦。”聖母娘娘在壇桌上一看,原來是一個合字的人,上這兒來攪擾。“我來吧。”聖母娘娘心中暗道:“你就是有託天的本領,今天我也要帶着你走。你一人攪擾我,倒算不了什麼;如果要是被此地人知道了,嚷傳出去,官兵必然前來干涉。到了那時,如何是好?”列位,那聖母娘娘乃是女淫賊,又見黃三太長得眉目清朗,背插單刀,肋下掛鏢囊,好一個武士模樣,若是帶了回去,豈不是個好的幫手?聖母娘娘將拂塵向左袖中一遞,那拂塵是白馬尾的,上有一個白銀鉤,馬尾是白的,銀鉤也是白的,衆人哪裏看得出來?將拂塵遞進袍袖,那袍袖裏邊有一條口袋,那口袋中暗藏迷魂帕,用拂塵將迷魂帕勾將出來,原來是一塊茶青綢子,二尺餘長,一尺餘寬。聖母娘娘一挺腰,腳尖一點地,縱到黃三太跟前。黃三太離此壇有二丈多遠,面向東站立,一隻手接藥,一隻手堵着鼻子,面向東,爲的是迎風站立迷魂藥好刮不過來。哪知那聖母娘娘驟然縱到背後,黃三太回頭看,聖母娘娘用拂塵頂着那塊迷魂帕,在黃三太眼前一抖,說道:“你來看。”黃三太用袍袖一揮那塊迷魂帕,就聽得一聲嚏噴,只見兩眼發直。聖母娘娘仍然迴歸原位,對大家說道:“你們衆位來看,臺灣的瘟災,到了五月間,人人如此。此人就是瘟災發了,將他帶到我家用湯藥調治,畫符鎮邪。”語畢,將拂塵遞給道姑,道姑接過拂塵,揚起拂塵一晃悠,黃三太跟着那道姑就走下去了。此時金頭虎道:“可了不得啦,黃三哥叫賊人給迷去啦,沒有命啦。衆位,咱們十二個人來的,可不能回去十一個,要死都死在這兒,要回去都回去,亮傢伙吧。”楊香五趕過來,對着金頭虎攔阻道:“賈明賈賢弟,你看,那女賊橫着一縱,縱出兩三丈遠,武藝不俗可知。那女賊豈止一人呢?男女賊人不定有多少呢?男的在男的那邊,女的在女的那邊。如果咱們一亮兵刃,那羣賊必然也得亮兵刃。再者,廟中這些少男少女,到了動手的時候,必然一陣大亂,不用說傢伙碰着,就是人踩人,也得踩死。況且咱們才十一個人,人家不定有多少人呢,動起手來,必不是人家的敵手。咱們暗中跟隨他們,看着他的下處在哪裏,咱先臥好了底,夜間咱們自有道理。”傻小子說道:“楊香五,你敢保女賊不將黃三哥給弄壞了嗎?”楊香五說道:“賈明你真傻,聖母娘娘是女的,黃三哥是男的,他怎麼會弄壞了呢?不要緊,你沉住了氣,準保管黃三哥壞不了。”金頭虎被楊香五這麼一說,方纔沉住了氣。

且說看熱鬧的衆人,一看好端端的兩個人上壇求藥,無故的都迷惑啦,中了瘟病啦,誰還敢去治病求藥?大家紛紛議論,俱都不敢求藥。聖母娘娘在壇上看得明白,遂找了一個臺階,對衆人說道:“吾神今日退壇療疾,大衆沒求着藥的,吾神明日重登壇施藥,分文不取,拯救衆生,大慈大悲。”語畢退壇,仍是衆人擡轎,道姑可剩了兩個啦,那兩個道姑,一個帶王寶靈走啦,一個帶着黃三太走啦。聖母娘娘上了轎,十一位英雄在後邊跟隨。楊香五說道:“衆位可別跟緊了,如果跟緊了,恐叫淫賊看出來,多有不便。他要是有了預備,咱們可就費了事啦。”且說大家在後邊遠遠跟隨,此時聖母娘娘的轎由東牆轉過去,奔東北,擡着轎如飛走下去了。工夫不大,走出約有五六裏地,來到一個小小村落。這個村落也就是五七家人家,聖母娘娘的轎落在一個桃杏林的門首。院內隱深,外邊桃林杏林,清雅異常,百鳥唧唧,紅紅綠綠,好一所宅院!只見聖母娘娘被道姑相攙走入院中去了。楊香五一看,乃是五七家一個小小村落,滷外無人,清靜沉寂,楊香五遂由兜囊中掏出粉石,在聖母娘娘粉壁牆上畫了一朵菊花。列位,這畫菊花是夜間必來,無論遇上什麼事是不能失信的,颳風下雨亦得來。楊香五畫好了暗記,圍着房子看了一看道路,桃杏林當中的磚房,如進院內必得由桃杏林而過。楊香五轉身形與衆英雄說道:“你們看看女賊,這樣的勢派,人是一定少不了的。這女賊每逢做上買賣,就是若干萬,非大財主家不偷。皆因他是女的,能裝神治病,往往遇上大財主家將他請去,無論姑娘太太的屋子,他都能進去。白天治病看好了道路,夜間帶着男賊女賊前去偷盜,一偷就準,不用打算偷空了,綠林道中什麼買賣也沒這路買賣大。這路賊到了哪兒都能聯合本地紳耆,置地蓋房子,一住就是三年五載,做了幾宗大買賣,然後將房屋一扔,就遠走高飛了,房屋地基也不要啦。”

衆人說話之間,已經來到了廟前,在附近找了店房住下,準備夜晚拯救三爺與那孝子王寶靈。衆人找店住下,金頭虎喊道:“我們是賣紅貨的,東西太多,我們得用一個清靜跨院。我們這紅貨價值連城,都是貓眼、瑪瑙、翡翠,核桃大的珠子,要是丟一樣,你們賠不起。”店家一看金頭虎那宗神氣,人家也不理他,店家將楊香五等領到了一所西跨院,上房三間。衆英雄來至屋內,店家打來洗臉水,泡了兩壺茶,復又問道:“衆位達官爺吃什麼飯呢?”楊香五說道:“只要得吃的給我們開上兩桌,不怕多,剩下我們也一併給錢。”金頭虎道:“愈多愈好,先給我來二百壺酒。”店家也不敢惹他,也不理他,連連答應:“是是。”走下去啦。工夫不大,將酒飯開來。

大家圍繞一坐,侯爺還是不客氣,自己沒等衆人相讓,他就坐在上座啦。十一位英雄吃喝已畢,天色可就黃昏時候啦。店家掌上燈光,金頭虎說道:“你們再給我們沏上兩壺茶,夠不夠你們就不用管啦。有事我們再叫你們就是了,沒事你們也不用來。”店家應聲:“是是。”夥計又與大家沏了兩壺茶來,這才退下去了。張茂龍對大家說道:“綠林的規矩,咱們應當二更半前去,惟獨這羣淫賊們,咱們可不能按規矩,恐怕那女賊回去,將黃三哥弄到房中調笑逞威。三哥乃是財色木迷的君子,到了那個時候,三哥不從,一定潑口大罵淫賊,淫賊惱羞成怒,那時三哥必有性命之憂。”金頭虎說道:“不錯不錯,黃三哥能比柳下惠,坐懷不亂,他不能辦那宗事。”遂叫道:“張茂龍快去替黃三哥去。聖母娘娘長得玲瓏俊俏,不着脂粉,布衣素服,就那樣的可人,張七爺長得又俏皮,真比那潘安宋玉子都之輩,這纔是佳人配才子。張七哥你快去吧,別誤了美事,趕不上着急。”張茂龍一聽,也樂啦,侯爺大衆也俱都樂啦。

張茂龍說道:“傻兄弟,你別玩笑,倘若黃三哥有了差錯,那就晚啦。不論你說什麼,我也要先去的,我到那裏看看光景,也好有個準備。”

張七爺說至此,急忙扎綁停當,帶好零碎,不走大門,躥房越脊,直奔聖母娘娘房舍去了。過桃杏林,進了村莊,就是座北聖母娘娘的房,由清水脊門樓走,跳牆越過,直奔第三道院,縱上房坡,留神向屋內觀看,只見黑暗間燈燭輝煌。後窗戶是紗窗,英雄在瓦檐上一順身?兩隻腳繃住陰陽瓦,珍珠倒掛簾,頭朝下,隱在紗窗外,向西間屋中觀看。借燈光看得真切,屋中又擺頂箱立櫃,描金櫃,珠翠圍繞,蘭麝薰人。靠南窗戶有一張牀,牀上躺着一個美人,不亞如酒醉的一朵石榴花,半躺半臥。秀腕託着香腮,一條腿伸着,一條腿攀着,面向南,身穿粉紅色褲褂,頭上漆黑的青絲,高挽美人髻,翡翠橫頂;翡是真紅,翠是碧綠。張茂龍仔細一看,正是那女賊聖母娘娘,此女賊原來變了妝了。張茂龍心中暗道:他這是夜間俏妝打扮,白天舍藥是青水臉,晚間他擦抹胭脂粉,連耳墜都換啦,真金耳圈,大翡翠的艾葉,瘦小的褲褂,沒扎腿帶,散着褲角,窄窄金蓮,雪青緞子小鞋,木底雪白錚亮,真是妖淫的景況,杏眼亂轉,張茂龍心中暗道:好俊的姿容。又見女賊袖口之中,取出一塊桃紅的絹帕,遞在櫻桃口內,用銀牙咬着帕角,十指來回捋這塊絹帕。張茂龍看罷,心中明白啦,這賊淫興來啦。

又見女賊忽然間嗤的一聲笑啦,口中說道:“我爲什麼放着白麪餅捱餓呢?”張茂龍心中說道:“我可管不着。”女賊說畢,翻身坐起,坐在牀沿之上叫道:“乾孃啊,你將王寶靈帶來。”

只見外面竹簾二響,走進一個胖婆子,捋着王寶靈的衣服,把王寶靈推到女賊屋甲。張茂龍心中暗道:“他們桃杏林的家規就是這樣,夜間婆子給乾女兒往房中推男子。”那女賊站起身形,將王寶靈兩隻胳臂一捋,拉到茶桌旁椅子上。此時王寶靈兩眼還是發直,怔怔的就坐在椅子上啦,皆因爲王寶靈還被迷魂藥迷着呢。那女賊將王寶靈推到椅子上坐定,她就回身來到梳妝檯前,一拉抽屜匣,取出一點藥面,自己先聞了,然後又取出了一點藥面,用紙託着,走到王寶靈身旁,對着王寶靈的鼻子一吹。那王寶靈一聞藥面,打了一個噴嚏,鼻涕哈啦子流了下來。那聖母娘娘由袖口中,摸出桃紅小絹帕,給王寶靈擦了擦鼻涕哈啦子。列位,癡心的女子負心郎,這女子他若是愛上了男子,無論有多骯髒,他也不嫌,皆因爲愛情的魔力,比什麼都大,死生在所不惜。閒言少敘,且說這女賊給王寶靈擦完鼻涕哈啦子,遂往牀邊上一坐,手託着香腮,微睜杏眼,右腿壓着左腿,直看王寶靈。王寶靈聞了解藥啦,心中也明白過來啦,東看看,西望望,遂說道:“我這是來到哪裏啦?”聖母娘娘對着王寶靈一撇嘴:“你還不知道哪?你問誰呢?你還裝糊塗呢?”王寶靈一聽聲音,心中這才明白,原來是聖母娘娘。女賊說道:“我是婦女,你是男子,我大慈大悲,舍藥濟衆,你爲甚麼黑夜間入我的臥室?”王寶靈聞聽,驚慌失色,不知所以,遂對聖母娘娘哀告道:“弟子家母染病在牀,只知求聖母娘娘舍藥救苦救難,以療家母之病,實不知因爲何故來到聖母娘娘的所在,望求娘娘大發慈悲,將弟子送回家去,弟子好得母子相見。”語畢,落淚不止。張茂龍聞聽,暗暗欽佩,王寶靈真是一位讀書知禮的君子。聖母娘娘聞聽王寶靈之言,冷笑道:“我們女子的私室,無故的你闖進來啦,還得我們將你送回去,你想着什麼呢?你們家裏也有少婦長女,無故的黑夜之間,去一個野男子闖進屋中,你就將他好好送出去就算完了嗎?你既是讀書的人,難道你不明禮節嗎?男女授受不親,你跑到我屋中,你倒是打算幹甚麼來啦?你一定白天在廟上見了我聖母娘娘,起了淫心,黑夜間偷着闖着進屋中。來到屋中,你見我醒着呢,你不敢向我無禮,是我的正氣,將你那邪氣給閉住啦。學生,我說此話對也不對?”王寶靈聞聽此言,把他可就嚇壞啦,口呼:“聖母娘娘,弟子不敢那樣存心,實在不知怎樣來到聖母娘娘的屋中的?望求娘娘念弟子無知,饒恕了弟子吧。”此時女賊聽罷,“嘿嘿”一陣冷笑,遂叫道:“王寶靈,你是胡說亂道,沒有那麼便宜。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是認打認罰吧?”王寶靈問道:“聖母娘娘,認打怎樣?認罰怎樣?”女賊說道:“你們臺灣省也有文武地方官,乃是有王法所在,你要是認打,將你送在當官,治以私入閨房之罪。你要是認罰呀……”女賊語至此,杏眼斜視王寶,往下不言語了。王寶靈連忙問道:“認罰怎樣呢?”聖母娘娘聞聽,噗哧就笑啦,伸出秀腕,將王寶靈的手一捋,叫道:“學生,你真是呆子。我問你窈窕淑女,你愛也不愛?”王寶靈方要後退,哪裏動轉得了,口中叫道:“聖母娘娘,我的手疼,娘娘快撒手吧。我學生讀書知禮,不敢妄爲。聖人云:‘非禮勿動,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我母親病入膏盲,危在旦夕,求聖母娘娘將我送回家去,舍藥不捨藥,沒有關係。倘若我學生一步去遲,我的母親若有不測,罔極深恩,不能報其萬一。別的事情,我學生實不敢爲。”聖母娘娘聞聽,說道:“書呆子,我奉玉皇敕旨,下界臨凡,與你有一分姻緣。你若應了我的要求,咱倆一夜顛鸞倒風,我再同你到家,與你母親治病,保你母之病立時痊癒。”王寶靈只是搖頭不允,哀求放回家去。

女賊一看王寶靈執意不允,不由怒從心頭起,說道:“我給你一個厲害,你也不知道哇。”說罷,一仰手由牆上摘下一口雙鋒寶劍,對着王寶靈頭上,就是幾晃。王寶靈只嚇得魂不附體,跪在地下苦苦央求。聖母娘娘說道:“只要聖母娘娘願意,那怕你驢兒不拉磨?”王寶靈跪在地下,只知央求饒命啦,那還聽得見聖母娘娘說什麼。那女賊見王寶靈如此模樣,遂說道:“可惜你長得這樣人材,爲什麼這麼軟呢?我有心將你的瓢摘了,可惜今天是大喜日子,你看人家那姓黃的有多骨力呀?”

語至此,遂叫道:“乾孃啊,你將他推回去,太軟的沒有用處啦,你把那姓黃的推進來。”

張茂龍在房上雙腳繃着瓦檐,頭朝下,看着聖母娘娘要殺王寶靈的時候,美英雄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氣向膽邊生。又見王寶靈叫道:“天哪,天哪,何人搭救我王寶靈?”張茂龍心中說道:“世界上俱都是男欺女,那有這女子反欺男的道理?”

美英雄思索至此,遂翻身上房,直奔前坡。來到前坡,方要縱下之時,又聽得聖母娘娘說道:“我今天是大喜日子,要不然我摘你的瓢。那姓黃的有多骨力呀。”張茂龍一聽,心中明白,原來是先不殺王寶靈,叫胖婆子去推黃三太去。張茂龍暗道:“這倒是個機會,我們小弟兄中誰也沒有黃三太嘴硬,今天我倒要看黃三太怎麼樣。”那胖婆子遂將王寶靈推推擁擁,由西屋出來,工夫不大,由跨院將黃三太推到了聖母娘娘的屋中。

張茂龍仍來到後房檐,雙腳繃在瓦檐上,珍珠倒捲簾勢,向屋中觀看。那胖婆子將三太推到屋中,轉身出來。聖母娘娘仍將三太推到王寶靈坐的那張椅子上,面朝西北坐定。此時那女賊又取出一點藥面來,自己先聞了,然後又用紙託着一點藥面,來到黃三太面前。方要給三太吹藥之際,女淫賊眼珠一轉,向三太肋下一看,暗吃一驚:原來此人還帶着鏢囊呢。淫賊看畢,遂說道:“可不給他吹藥啦。”遂將藥放在條案頭上,翻身奔立櫃而來,將立櫃開開,取出一條綢子汗衫,將三太的兩臂一結倒着捆上啦。然後又將三太腰中搜了搜,沒有匕首;又將三太靴口摸了摸,也沒有叉子;然後將三太鏢囊摘下。那鏢囊乃是鴛鴦扣,一摘就下來,皆因爲是行家子,那扣一拉就開。由鏢囊中取出一隻金鏢,用手一掂,自言自語道:“好重的鏢哇。”說罷,搬了一個凳子,將頂櫃上皮箱打開,然後將鏢囊藏在箱子裏面,用鎖鎖好。三太此時尚被迷魂藥蒙着呢,張茂龍在外面看得明白。只見聖母娘娘用解藥向三太面上一吹,三太登時打了兩個噴嚏,清氣上升,濁氣下降,鼻涕哈啦子往下一流,女淫賊用手帕一擦,三太二眸子一轉,心中明白。聖母娘娘此時在牀沿一坐,三太站起身形觀看,遂說道:“你不是舍藥的聖母娘娘嗎?”女淫賊答道:“不錯,是我。”三太說道:“好一個無羞恥的女子,黑夜之間,你將三爺帶到你家,卻要怎樣?你拿黃三爺當作何人?吾乃十三省總鏢局保鏢的黃三太是也。我的老師姓勝名英,字子川。”女賊聞聽笑道:“好好好,咱們是鄉親哪,這乃是月下老人拴就的紅線,你我當有魚水之歡。你跟我在此安居樂業,較比保鏢勝強十倍。”

三太聞聽大怒,遂叫道:“女淫賊!休要胡說亂道!三爺乃是書香門弟,宦家之子,俠義門徒。你乃是倒採花的女淫賊,水性楊花,不如班子裏的妓女,三爺豈能與你這下賤之輩有染?”

女淫賊聞聽,說道:“姓黃的,你不用大呼小叫,我這裏也沒有街坊鄰居。咱倆個紅蘿蔔就燒酒,嘎嘣脆。搖頭不算,點頭算。”語畢,伸手拿劍,口中叫道:“姓黃的,你要是一點頭,管保你豐衣足食一輩子,這個屋子,這個牀帳,你我恩恩愛愛;你若是不樂意,我就手起劍落。”語至此,遂用寶劍向三爺頭頸上一橫,笑嘻嘻的道:“姓黃的,你是怎樣吧?”列位,黃三太豈是畏刀避劍之人?能叫名在人不在,不叫人在名譽壞。

三爺只是搖頭不肯,女賊惱羞變成怒,眼看着女賊手起劍落。

正在此時,後窗戶竊看的張茂龍大吃一驚,只顧看熱鬧啦,此時再想進去救人,可來不及啦。英雄一發怔,打了一個冷戰,衣裳一掃紗窗楞子,“刷拉”一聲響。女賊方挽起手腕來,就聽窗戶一響,杏眼一轉。列位,女賊本是威嚇黃三太,並不是真要殺黃三太,張茂龍這一害怕,衣服一掃窗楞子,自己又發慌,這時女賊可就看出後窗外有人啦。遂平着寶劍向三太肩頭上拍了幾拍,說道:“你不樂意,就算完啦?有布還怕做不了衣服?”遂叫道:“乾孃啊,你將這姓黃的帶下去吧。那王寶靈軟弱無能,這個太橫啦。今天晚上自己睡吧。”張茂龍在後窗戶外,暗中讚美黃三太財色分明,王寶靈孝義雙全。此時又聽裏屋竹簾一響,只見那胖婆子進了西暗間,把三太十字絆一捋,說道:“我們姑娘自己睡啦。”聖母娘娘說道:“乾孃且慢,你附耳過來。”在胖婆子耳旁說了幾句話,張茂龍可聽不真切,隱隱的聽說寡婦睡不着覺;拋在牀底下二百錢,摸錢去就睡着啦。只見那婆子又將三太十字絆英雄帶用力一捋,說道:“跟我走吧。”那婆子衣服甚是肥大,用力一捋黃三太,可將燈就熄滅啦。屋中燈光一滅,那女淫賊遂說道:“喲,乾孃你怎麼這樣慌呢?你有什麼毛病啊?”那胖子說道:“喲,我五十多歲啦,有什麼毛病啊?你不知道這幾日也不知是怎麼的,我每夜裏夢見你乾爹一臉的血跡來找我,所以我心神恍惚。”

張茂龍聞聽,原來這婆子也不是好人,是謀害親夫,我必當殺之。此時張茂龍在房檐上珍珠倒捲簾,兩足尖掛着瓦壟,方要往上翻身的時候,就聽前房坡有聲音,說道:“你下去吧。”

那張茂龍正在頭朝上起的時候,無有還手之能,就聽“噗咚”一聲響,將張茂龍扔在塵埃。張茂龍一提氣,可沒摔着,方要爬起來,女賊跟着也縱下來啦,照定張茂龍腰上就是一腳,說道:“呆子,你躺下吧,哪裏去呀?”

列位,方纔屋中滅燈,那本是女賊故意叫婆子弄滅了的,爲的出來好拿張茂龍。這一腳將張茂龍踢倒,由腰中掏出一條繩來,將張茂龍二臂一攏,來了個寒鴨鳧水,捆了一個結實,用手提着張茂龍奔前院來了。來到上房門前,叫道:“乾孃,點燈吧,拿住啦。這必是鷹爪哇。”提到西暗間屋中,將張茂龍往地上一放,叫道:“乾孃,你拿木盆用油布裹着,將他饋了吧。”饋了就是宰了。接着又說:“這要是回了赤字窯,咱們這裏站立不住啦。”那婆子將木盆取來,放在地下,這木盆三尺多高,五尺多長。然後將油布往盆中一鋪,那油布出木盆外三尺多長,爲的是不叫血向人身上濺。女淫賊下令:“乾孃你將他饋了吧。”婆子說道:“我這兩天心驚肉顫,黑夜睡不着覺,你動手吧。”女淫賊說道:“哪年不饋十個八個的?我饋就我饋吧,也不用牛耳尖刀啦,就用我這口寶劍吧。”女賊舉劍方要下手,那婆子說道:“姑娘且慢動手。”女淫賊說道:“他是鷹爪,你還給他講情嗎?”婆子說道:“你看看他盤尖不尖哪?”盤就是臉,尖不尖就是好不好看。張茂龍心中暗道:“不好不好,王學生和黃三哥他二位晶貌比我差得遠。我低頭不揚頭,不叫他看見。”女賊寶劍交到左手,右手一推張七爺的太陽,女淫賊本是要殺人的神氣,怒容滿面,見了張七爺俊美出衆,反怒容換笑臉。打量美英雄:黑漆漆兩道寶劍眉,一雙俊目,好似朗星,鼻如懸膽,齒白脣紅,大耳垂輪,面如白玉,真真可愛。遂問道:“這位爺臺,你貴姓啊?”張七爺說道:“無名氏。何必多問?”女賊笑道:“可惜你這奇男子、大丈夫,少姓無名,我們婦人還有某門某氏呢。聽你口音也是大清國的人氏,我原籍江蘇省尹家川,我乃尹鳳霞是也。這也是姻緣有分哪,難道說你無名無姓嗎?”七爺一聽大怒,說道:“我乃鳳凰張七爺張茂龍。”女淫賊聞聽,嘻嘻笑個不止,遂說道:“怨不得長得俊呢,原來是鳳凰。鳳凰不落無寶之地,我們這沒有梧桐樹,哪裏引得鳳凰來呢?七爺,這也是前世的姻緣,該當你我成爲夫妻。”張七爺聞聽,心中思索,適才與王寶靈奉玉皇爺敕旨牒文,與我黃三哥月下老人拴就的紅線,這又與我姻緣有分。工夫不大,就有了三個啦。七爺想到這裏,說道:“女賊你胡說!我乃堂堂英雄,豈能與你這女賊成其夫婦?”女淫賊說道:“咱是照方吃藥。若沒有你在房坡,我就將姓黃的宰啦。”寶劍橫在張七爺脖頸之上,眉目傳情,木頭底子亂響,站立不穩,五官挪位,萬種風流,說道:“張七爺你一點頭,咱倆是一世的歡樂,吃的是珍饈美味,飲的是玉液瓊漿,身穿綾羅綢緞;你若不允,我手起劍落,叫你落個他鄉之鬼。世界上風流鬼,誰不樂意?你要一點頭,願意在臺灣住,咱們在臺灣買地蓋房;如不願意在臺灣居住,咱們就回歸大陸,我與你快樂三年五載,生產一男半女,咱們就是一家子人哪。”

張茂龍一看女賊真是十分俊美,心中思索:若不然我就應允吧?

又一尋思,我來的時候,楊香五他還要來呢,楊香五腿底下比我快,如果他若是來了,暗地觀看,叫他給傳說出去,豈不是栽一輩子筋斗?黃三太人家就寧死不應哩!想到此處,心中說道:“仍是不應的爲對。”女淫賊又問道:“七爺,你應不應啊?”張茂龍搖頭道:“不應,殺吧。”女賊又道:“七爺,你心眼活動點。”張茂龍道:“沒有活動,不應。”女賊道:“我可要殺啦,休怨我無情。”張茂龍說道:“你殺吧。”女賊說道:“我手起劍落,你小命就完了。”張茂龍說道:“愛殺就殺,何必多問呢?”女賊笑道:“我怎麼捨得呀?”張茂龍道:“你隨便吧。”女賊道:“我也不殺你,也不剁你,也不宰你。我將牀帳收拾好了,我叫乾孃脫了你的衣服,叫你裸體,我用手摸你。”張七爺一聽,說道:“那可不成。”女淫賊又說道:“我這就脫你的衣服啦。”說着話就要向前去脫。

此時急得美英雄沒有法子啦,眼珠一動,計上心來,笑道:“美人,我不是保鏢的,若是保鏢的,來到臺灣幹什麼來呢?我是吃橫樑子的。白天我看你在壇上舍藥,我看美人長得太好啦,引動我七魄三魂,今夜晚間我特意前來,會會美人。你如果是不殺我,真心實意愛我,咱們是白頭到老的夫妻,爲什麼三天兩天呢?你將我解開吧。”女賊聞聽,笑道:“你們小白臉不可交,嘴賽蜂蜜心賽刀。咱二人成其美事,你說山西煤是白的,我都信。你此時說話,我有點不信。我得將你身上的兵刃搜出來。”遂將張茂龍練子錘兵刃等物搜清,叫道:“乾孃將他的兵刃包起來,藏在暗間屋中去。”又叫道:“七爺,我將你解開,你若是一跑,我用飛抓抓你。我還有迷魂帕,我可將你脫光溜摸你。”張茂龍說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叫我走,我也不走。”女賊說道:“既然如此,咱就收拾牀帳,安歇睡覺吧。”張茂龍說道:“那有這麼忙的?我此時還沒吃沒喝呢。”女賊說道:“那還不好辦嗎?”說着話叫道:“乾孃,放好了墨石面的茶几,沏上一壺好茶葉。”胖婆答應一聲,把茶桌放好,復又來到廚房,沏了一壺茶。女賊又吩咐乾孃道:“你給我們預備點菜。”胖婆子說道:“你們吃什麼呢?”女賊說道:“溜肝,炒肚,佛手疙疸炒裏脊,再來一碗冬筍湯,兩壺酒。”女賊又對張茂龍說道:“你在西面坐,我在東面坐。你要在外面我不放心,我怕你跑了。”胖婆子去不多時,將杯箸擺好,菜也擺齊。女賊在東面坐定,將寶劍放在身旁,閉住了東暗間門。女賊說道:“張七爺,咱二人得猜兩拳。”張茂龍說道:“我不會猜拳。”女賊說道:“你那是胡說,綠林道的人,哪有不會猜拳的?不要客氣,以後你是七爺,我是七奶奶,夫婦之間,還客氣什麼?”張茂龍一想,猜拳也不錯,心中說道:“楊香五他們二更半天準來,我們二人猜拳,也好耽誤工夫,等楊香五、賈明、侯爺他們來了,就好辦啦。”張茂龍想到這裏,說道:“咱們猜兩拳吧。”女賊遂將手伸出來啦,張七爺臊得桃花臉通紅,女賊是常和男子喝酒的,滿不在乎。

二人猜着拳,女賊藉着酒力,淫邪可就來啦,將腳順着桌子底下,可就伸過去啦。張七爺趕緊一閃身形說道:“夫妻之間,畢敬畢恭,你豈不聞舉案齊眉嗎?咱倆乃是長久夫妻,不要輕薄了。”女賊被慾火燒的。哪裏還聽得進張七爺說什麼?張七爺一伸手,正喊道:“五魁手呀!”女賊伸着一個手指喊道:“鳳凰咱倆好哇!”

正在此時,就聽房上有人喊道:“咱三人好吧!”說罷,遂叫道:“張茂龍小子不是東西,你給我丟人啦!”說着話,只聽得窗戶咕咚一聲響,進來一個人。女賊手擎寶劍一順身由屋裏就縱出去啦。你道來者是誰?正是傻小子賈明。爲什麼賈明先來啦?咱們慢慢再表。賈明上了炕,揚起手來,照定張七爺就是一個嘴巴。張茂龍的桃花臉哪裏經得住他這金鐘罩的手呢?張七爺一仰身叫道:“表弟,你拿女賊要緊,你打我幹什麼?”金頭虎遂喊道:“女賊你跑不了!我從窗戶進來的,我還從窗戶出去。”女賊在院內二聽,還打窗戶出來,心中暗想:你只要打窗戶出來,就跑不了你。女賊遂手持寶劍,站在窗戶旁邊,單等金頭虎一探頭,就是一劍。哪知道賈明是金鐘罩,剁上也白剁。金頭虎由窗戶果然往外一鑽,腦袋剛一鑽出窗戶,女賊手起劍落,就是一劍。金頭虎並不躲閃,一擡頭,這一劍正正剁在天靈蓋上,只聽咯崩一聲響,將女賊的手腕子倒給閃了。女賊趕緊躥上房去要跑,金頭虎說道:“你會上房,我也會上房。”女賊先上房,遂用劍將瓦挑下十幾塊,拿在手中。

金頭虎來至近前,向房上一縱,女賊一揚手,那十幾塊瓦就砍下來啦。金頭虎正縱至半截,哪能躲閃?嘩啦啦正砍在金頭虎頭上。賈明說道:“好小子,你真砍哪。”說着話,還往上縱。

女賊一看,砍不動他,翻身就跑,金頭虎在後緊緊跟隨。來到二道院內,女賊用劍照定金頭虎面門便刺,金頭虎趕緊用手護着面門,說道:“那可不行,就是五官怕着傢伙。”女賊心中明白,這小子原來是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於是用劍照定金頭虎的下身便刺。金頭虎用杵護住,遂說道:“小金頭虎也怕傢伙。”女賊一聽,嗤的一聲笑啦,心中說道:“我叫鳳凰將我迷住啦?我心裏淨惦着鳳凰呢。他無論是什麼功夫,他也得怕迷魂帕。”女賊想到這裏,遂跳出圈外,將劍交於左手,右手向左袖中一摸,用中指將帕環一勾,將迷魂帕勾出,對着金頭虎刷啦一抖迷魂帕。金頭虎一晃悠沖天杵,也不打嚏噴,對女賊說道:“那不管事。”女賊心中暗想:他怎麼不怕呢?必是藥沒抖在他的面門上。於是又向金頭虎緊緊抖了幾下,金頭虎還是說話,兩眼也不發直。女賊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啦,心中一納悶,嘴裏可就說出來啦:“你怎麼不怕迷魂帕呢?”金頭虎說道:“那叫迷魂帕呀?告訴你吧,白天在廟上,你用迷魂帕迷人,我早就看出來啦。我方纔來的時候,我早將鼻子跟堵住啦,你怎麼抖也不怕。女賊你爲什麼在廟上將小白臉迷來,不將我迷來?今天你走到哪裏,我追到哪裏,我與你死冤家活對頭沒完。”女賊一看金頭虎是軟也不怕,硬也不怕,真是沒有法子。心中想道:“我若是往外一跑,他就不能追我啦。我這裏有的是金銀,他們爲的是發財。”尋思至此,女賊遂躍上清水脊卡子牆。金頭虎在後面跟着也往上縱,女賊一伸手將金頭虎沖天杵小辮揪住,右手掏出飛抓將金頭虎小辮就給抓住啦,一鬆手將金頭虎摔在地下。女賊心說,我用力一拉飛抓,將他的頭髮給拉下來,一見血跡,金鐘罩就算破啦。女賊想罷,遂用力就拉飛抓,金頭虎用手持住飛抓練子,一隻手一橫一字杵,將鐵練子就別斷啦,女賊幾乎鬧一個大翻身落將下去。女賊急忙將飛抓套從手腕上摘下來,跳下清水脊卡子牆,往外就跑。

金頭虎頭上抓着飛抓,帶着三尺多長的鐵練子,他也不往下摘,在頭上掛着往前就追,兩隻腳還直踏那鐵練子,金頭虎就將鐵練子繞在脖頸之上。前邊聖母娘娘木頭底嘰噠咯噠;後邊金頭虎脖子上的鐵練子唏啦嘩啦。出了桃杏林子就是山道,皆因聖母娘娘穿的是木底鞋,在前面跑着,一踏石頭,恰巧將木底鞋給撅折啦。聖母娘娘本來比金頭虎快,木底鞋這一折,有繩子連着,雖掉不下來,可就慢啦,要不然金頭虎也就將聖母娘娘追丟啦。聖母娘娘腳底下這一慢,金頭虎在後面可就跟上了。

聖母娘娘在前,金頭虎在後,正在向前奔走之際,只見從旁來了三條黑影,鹿伏鶴行,直奔金頭虎來啦,金頭虎忙道:“誰呀?”只聽有一人答道:“我。”“幹什麼,臭豆腐?”金頭虎就說道:“蠻子,姦情出人命,咱們弟兄同堂學藝,可別因娘們犯了心病。”歐陽德說道:“王八羔子,誰跟你爭娘們?幫着你拿賊。”第二位就是老美侯爺,金頭虎說道:“侯爺,聖母娘娘我可佔下了,誰可也不許奪我的功勞。”侯爺說道:“是啦,一定叫你拿。”楊香五說道:“賈賢弟,沒人奪你的功勞。女賊甚快,怕你一個人拿不着,我們來幫着你拿。我們三個人上前面圍住了聖母娘娘,女賊見我們在前面,必然得回來,你再迎頭拿他,你可別用我們幫着你動手。”賈明說道:“如果要用你們幫着動手,我就不姓賈。”楊香五與侯爺附耳說了幾句話,此時聖母娘娘已經奔西南跑下去啦。西南上就是樹林子,楊香五與歐陽德也奔西南樹林子就走下去啦。女賊進了樹林子,打算越過樹林逃走,女賊是由北面進的樹林,打算由南面逃走。女賊將走至樹林南口,只見兩道金光耀眼,叫道:“女賊哪裏走?千里獨行俠侯華璧在此。”聖母娘娘一看,打了一個冷戰,轉身往東便跑。又見樹林東出來一道黑影,掌中一口明亮匕首短刀,一聲吶喊:“呔!女賊休要往東來,小毛遂楊香五在此。”聖母娘娘抹頭往西便跑,樹林西面又一人吶喊:“女賊不要上這裏來,歐陽德在此。”手中拿着明亮亮一口雁翎鋼刀。聖母娘娘一看,三面都有人把守,轉身回去吧,遂又向北跑去。忽聽北面又有人喊叫:“小子,你作法都鑽不出去,四門堵你。”衆英雄東西南北四面圍住,捉拿倒採花女淫賊。女賊在樹林之中,口中說道:“你們這羣人也太難以爲情啦,我乃是婦人之輩。”遂擡左腿,用寶劍將木頭底削去,寶劍又交於左手,一擡右腿,又將右腿木頭底削去,將寶劍拋出了樹林,女賊抱住一棵松樹,叫道:“你們拿吧,我不能走啦。”楊香五用火折一照,原來聖母娘娘抱住了一棵松樹。楊香五遂喊道:“賈明你拿吧!”傻英雄說道:“你們三個人拿吧。”楊香五說道:“你叫我們三個人一動手,你就不姓賈啦。我們給你圍住啦,還是你去拿吧。”金頭虎說道:“我拿就我拿。”金頭虎來到樹林內,口中說道:“小娘們,這樹跟你有什麼過節呢?”此時賈明心中暗想:這個小娘們長得很好,我將他拿活的,交給他們三個人。傻英雄又一想:我睜着眼去抱小娘們,我害臊,我閉着眼去抱她,我咬兩口肉解解恨。想到此處,金頭虎遂將眼一閉,雙手揚起,對着女淫賊抱去,張開口就奔女賊咬去。那女賊見金頭虎抱來,一閃身形,由北面就走啦。金頭虎這一口,正正咬在松樹上啦,牙牀子也破啦,血也流下來啦,將松樹皮咬下一大塊來。那位說,傻英雄金鐘罩不能見血,若是見血,金鐘罩豈不破了嗎?列位,牙牀子是賴肉,能見血,因爲有金鐘罩鐵布衫,牙是壞不了的,並破不了金鐘罩。金頭虎自己也笑啦,遂叫道:“楊香五,女賊哪裏去?”楊香五說道:“你問誰哪?北面上無人,女賊由北面走啦。你是怎麼拿的呀?”金頭虎說道:“我是閉着眼去抱的,我打算連人帶樹都抱住了,狠狠的咬一口解解恨,未想到一口咬在樹皮上啦,把我的牙牀子都咬破啦。真倒運,女賊也沒拿住。”楊香五說道:“女賊也走啦,咱們回去看看黃三哥、張茂龍他二人怎樣啦。”金頭虎說道:“對啦,咱們趕快回去吧,女賊屋裏有頂箱立櫃。方纔只顧跟女賊滾啦,我也忘了發財啦,快回去吧。”說着話,遂奔桃杏林而來。侯爺腳底下甚快,侯爺看女賊脫身走了的時候,就先奔桃杏林走下來啦。金頭虎與楊香五、歐陽德三人,遠遠就看見桃杏林烈焰騰空,金蛇亂竄,張茂龍、黃三太與侯爺、邱成大衆等在桃杏林外站立。金頭虎問道:“誰放的火?女賊屋中頂箱立櫃,還有銀子呢。你們放火沒將銀子拿出來嗎?”張茂龍說道:“銀子拿出來啦。”金頭虎說道:“銀子拿出來就算完啦。走吧,咱們上樹林子裏頭分銀子去。”大衆這纔來到樹林之內,將銀子分作兩堆。金頭虎說道:“我一個人分一堆,你們大家分一堆。我用腦袋撞窗戶,出窗戶時候,還捱了女賊一劍,在院中叫女賊用瓦還打了我一下子。你們來的時候,都沒有什麼事啦。”楊香五說道:“就是叫你分一半吧,你不用不合算,依你挑,這兩堆你擁一堆。”金頭虎挑了一堆多的,遂向兜囊就裝,兜中也裝不了啦,用手巾包好帶在腰間。大衆又將賈明揀剩下的這堆,人人拿點裝入兜囊之內。要按着規矩說,這宗錢應當施捨,作慈善之事。

大衆皆因爲來在臺灣,道路甚遠,叫金頭虎都帶着,用錢的時候,他也得向外拿,此時他帶的多,不過多受點累。大家分完了錢,楊香五遂對黃三太、張茂龍說道:“這桃杏林已經點着啦,也沒有什麼事啦。那學生王寶靈可曾救出來麼?”張茂龍說道:“王寶靈也救出來啦,還救出幾個少年來,都是與女淫賊有染的。將肥胖婆子也殺啦,還殺了一個丫環,殺了一名男的,其餘都四散逃走了。那幾個年輕之人,都是此地人氏,離此俱都不遠,叫他們都自己回家去了。桃杏林這一燒,於本地面省了好些事,要不然地方官還得驗屍拿賊。”楊五爺聞聽,點頭說是。金頭虎在旁說道:“張茂龍小子,你爲什麼與女淫賊喝酒猜拳,給我栽筋斗?”張茂龍說道:“我與女賊猜拳喝酒,爲什麼給你栽筋斗?我那是不得已,女賊有迷魂帕,將我拿住啦。他要與我成爲姻緣,我執意不允,他就用寶劍威嚇,將劍放在我的脖子上,我也沒答應。以後他又不殺我啦,要將我捆着,扒去衣服作賤我。我實在無法啦,我才應允。我跟女賊喝酒,爲的是耗時間,等着你們來好救我們。”楊香五在一旁向金頭虎直笑,也不言語。侯爺說道:“楊五爺別叫賈爺給磕頭啦,張七爺並不是有邪念與女賊喝酒。”原來,金頭虎與楊香五二人在店裏說閒話,楊香五說道:“此時張七爺與聖母娘娘準對面吃酒呢。張七爺都慌神啦,等不得啦,非要先去不可。”金頭虎說道:“不能夠。”楊香五說道:“你要不信,你去看去,張茂龍要沒跟聖母娘娘對面吃酒,我就給你磕一百個頭。”金頭虎說道:“我去看去。”楊香五說道:“他要是果然跟聖母娘娘在一堆喝酒呢?”金頭虎說道:“他要是與聖母娘娘在一處喝酒,你就不要給我磕頭啦。”楊香五說道:“我不給你磕頭,你可得給我磕一百個頭。”金頭虎說道:“好吧,他要真跟聖母娘娘在一處喝酒,我就給你磕一百個頭。”楊香五說道:“咱們空口無憑,你得找一個保人,我也找一個保人。”楊香五的保人當時就有啦,可沒有人保着傻小子。金頭虎問了半天,還是沒有人答話。老美跟賈明是朋友,遂說道:“我保着賈爺。”賈明這才先奔桃杏林。所以賈明此時不依張茂龍,因爲楊香五叫他磕頭。還是黃三太給說合啦,三爺說道:“張茂龍要是真與女賊有邪念,還能夠大聲喊鬧喝酒嗎?香五你別取笑啦。”賈明這才說道:“女賊也跑啦,那被難的人咱們也給救啦。咱們大家還不就此奔王府,探聽小老鼠的下落嗎?”黃三太、楊香五等聽罷此話,就要起身奔王府。侯爺說道:“且慢,此地距離王府還有一百多裏地呢,這個事也不是忙的。”大衆一聽侯爺說的有理,這才由樹林奔店房而來,仍不走店門,躥房越脊,來到屋中,大家休養精神。至天光大亮,三爺早早起來,穿好了衣服,由後牆出去。

等到店家開了門啦,遂來到櫃房,叫道:“掌櫃的,昨天有一夥計賣紅貨的住在貴處啦。勞您駕,您給回一聲,就說有姓黃的來找,我們是在一處作買賣的,昨天他們將我落在後頭啦。”

店家答應一聲,轉身來到裏面一說,侯爺這纔出去將三爺迎進店去。列位,這是爲的遮掩衆人的眼目。昨天住的是十一位,今天出去十二位,豈不叫店家生疑嗎?且說大衆俱都梳洗吃茶已畢,金頭虎叫道:“店家,有什麼好吃的?你給我們開兩桌,愈好吃愈好,我請客不怕多花錢。”

衆英雄早飯已畢,開發了飯錢店錢,仍是兩位保鏢,十個賣紅貨的打扮,侯爺在前,三太在後,一路無事。這日大家來到了臺灣省城北下關,在茶飯鋪喝茶吃飯,侯爺說道:“我前次來過兩次,進臺灣省城,有護城兵把守,必須驗了貨才能放咱們過去。要是進城,人家一驗貨,咱們沒有貨,那可怎麼辦呢?”金頭虎說道:“沒有貨讓他賠咱們。”侯爺說:“這不是胡攪的事。”金頭虎說道:“老美,你這就沒有主意啦?咱們不會不走城門嗎?咱們今天先在城外遊玩一天,等到夜晚的時候,咱們爬城進去。”侯爺說道:“還有護城河呢。”金頭虎說道:“高恆會水,你我會水,咱們將他們背過護城河去,還不行嗎?”天至掌燈時候,十二位順北門外堤坡向西走去,將衣服及紅貨匣子打成了兩個包兒,十二位英雄就在堤坡換了水衣水靠。高恆先下水試探深淺,約有二十餘丈的護城河,當中有五六丈深。高恆先鳧到城根,一看城根是三合土砸的,岸上垂楊柳非常好看。高恆復又轉身回來,將此水深淺說與大家聽了。於是高恆、侯爺、金頭虎,每人背三位,這纔將衆人背過護城河。

來到城牆根,黃三太先用飛抓搭住城牆倒把磚,順着絨繩上了城牆。伏在牆頂,向裏一看,黃三太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抹身下了城牆,對着衆人說道:“咱們這趟臺灣白來啦。”

衆人忙問道:“怎麼白來了呢?”三爺說道:“城內的護城兵帳棚,全是十丈來遠一個,帳棚上高掛號燈,號燈上寫着號頭。

咱們上牆這兒,正是三百八十三號,再向兩旁觀看,三百八十四號,三百八十二號。咱們如何下得去呢?豈不是白來一趟嗎?”

金頭虎說道:“怎麼着,白來一趟?千山萬水,我這兩條羅圈腿,可實在不容易。咱們十二人之中,誰有主意誰可快說出來,誰要不說,我可要罵街啦。”楊香五說道:“你罵誰呀?”金頭虎說道:“我罵你。”楊香五說道,“你爲什麼罵我呢?”

金頭虎說道:“你有主意不辦去,我就要罵你呀。”楊香五說道:“我有什麼主意?”金頭虎說道:“你身體靈便,你有損陰喪德的薰香盒子。一個帳棚裏也就是有六七個人,你用薰香盒子,將三百八十三號的帳棚裏頭兵先薰過去,然後我們就打三百八十三號的帳棚後就下去啦。”楊香五一聽,金頭虎比誰都伶俐,比誰都想得到。楊香五對侯爺、黃爺等說道:“賈賢弟說的甚是,要說用薰香盒子,我連着薰倒十個帳棚的兵,都用不了多大的工夫。就是我先爬過城牆去,先將那三百八十三號的兵薰過去,然後我一拍掌,你們就下城牆。咱們進城,盡如反掌。”侯爺、黃爺衆人等點頭稱是。楊香五遂用飛抓抓住城牆倒把磚,上了城牆。衆人隨後也俱都用飛抓,抓住倒把磚,上了牆頂,摘下飛抓,趴伏在牆頂之上。楊香五先爬到女兒牆,用飛抓抓住倒把磚,臉朝外,足後跟蹬着牆,下得牆來,一抖絨繩,摘下了飛抓,裝入兜囊,悄悄地來到三百八十三號帳棚一看,裏面有四位護城兵,正在裏面鬥紙牌呢。又聽那一位老者說:“兄弟,你別看熱鬧啦,你還不去接口號去?”就聽那看熱鬧的弟兄答道:“老兄,你放心鬥牌吧。我剛接得口號來,再鬥一個時辰都不要緊。”那老者此時已經將牌抓起來啦,那看熱鬧的兵在旁說道:“老哥這把牌真好。”那老者說道:“今晚一把也沒和,好什麼?還是和不了。”說着話,忽然喊了一聲:“什麼氣味?”手中牌立刻就掉在地上啦。旁邊那位剛要說你怎麼把牌掉啦?話還沒說出來,咕咚一聲栽倒啦。那三位鬥牌的也都東倒西歪,不知人事了。列位,小毛遂楊香五下得城來,一看裏面有人鬥牌,自己遂聞上解藥,薰香盒子裝好了薰香,將仙鶴嘴向外一抽,遂由帳棚後面將仙鶴嘴插入帳棚,一抽仙鶴尾巴,兩翅膀一扇,那薰香就進去啦。楊香五一看,裏面衆人俱都東倒西歪啦,遂來在城根下,對着城上慢慢拍掌。

城上衆弟兄聽得城下掌聲,衆人遂由三百八十三號帳棚後面,在牆上掛好了飛抓,順着絨繩而下。下得城來一抖飛抓,摘將下來,俱都裝在兜囊之內。侯爺乃是熟路,於是侯爺在前,衆人在後,向正南走去。走出有二里之遙,前面黑暗暗一片樹林,侯爺對大衆說道:“前面樹林可以藏身。此處離王府一里多地,咱們先在樹林之內隱藏吧,現此時天光尚早。那王府不比別處,裏面能人甚多,那王子張奇善上山擒猛虎,入海捉蚊龍,手執一把寶刀,有萬夫不當之勇。咱們大家必須夜靜更深方可前去。”黃三太等大衆聞聽,點頭稱是,衆人遂來到樹林之內。

且說金頭虎昨日在桃杏林得了不少金銀,將兜囊俱都裝滿,還用手巾包了一個包兒,掖在腰間,白天這一天的工夫,將賈明給追得渾身是汗。此時來到樹林之內,聽說就要探王府啦,傻小子說道:“黃三哥,我身上這些銀子太重啦,怎麼辦呢?”

黃三太說道:“賈賢弟,那淫賊的金銀乃是不義之財,應當將此錢施散了就完啦,那能要這不義之財呢?”傻小子聞聽此言,遂將母狗眼一翻,說道:“給別人可不行,我還沒愛完呢。”

黃三太說道:“你可以將銀子藏起來。如不然到了王府,府牆高大,院子極深,你身上帶着那些東西,豈不耽誤事嗎?”金頭虎說道:“對啦,我將這銀子藏在樹林之內,完事我再來取。”語畢,遂往樹林深處走去,並對楊香五說道:“楊香五,你要偷着看我埋銀子,我可跟你滾滾。”楊香五說道:“你白給我,我都不要。”金頭虎哈吧着羅圈腿來到樹林深處。一看那面還有蘆葦,往裏走着地皮已經軟啦,再要往前走,可就禁不住人啦。金頭虎遂拔下一字鑌鐵杵,刨了一個坑,將銀子埋好,口中還自言自語道:‘真是好東西,無論幹什麼,沒他辦不了事。”他將銀子埋完了,又用杵將泥一平,扯過來兩縷葦子,繫了一個扣兒,爲的是回來好找。作完了記號,遂走出了葦塘,叫道:“楊香五,你猜我藏在哪兒啦?”楊香五說道:“我管你藏在哪兒呢。”金頭虎說道:“我扔在水裏啦。這回可輕點啦,白天沒將我累死,出了一天汗哪。”

衆人又休息了一會兒,天色已經到了二更來天,侯爺道:“天色已到時候啦,咱們起身吧。”大衆站起身形,就要奔王府。楊香五道:“黃三哥且慢。你們大家都沒吃過賈明苦子,我可上過他的當。他不論在什麼地方,要是不對他心意,他就亂喊亂鬧。等到叫人家知道啦,他先跑啦,他就不管別人啦。”

金頭虎說道:“我這回不言語,你們叫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淨聽你們的,還不行嗎?”三太說道:“賈賢弟,進了王府千萬不許大呼小叫。王府不比別處,如果鬧出事來,關係非常重大。況且咱們就是十二位,若是叫人家拿了,連救應都沒有。”

金頭虎說道:“我決不惹亂子,黃三哥你就放心吧。”衆人這才奔王府而來。來到府牆東面,衆人舉目一看,府牆甚高,不似城牆一般,也沒有倒把磚,用飛抓搭住裏面牆,腳尖點牆,兩隻手捋着絨繩而上。衆人俱都上了府牆,一看裏邊,樓臺殿閣,金碧交輝。金頭虎說道:“這是廟啊?”黃爺說道:“這乃是王府銀安殿。”侯爺說道:“當今萬歲駕座金鑾殿,王子駕座銀安殿。”十二位英雄躥房越脊,來到銀安殿南配殿上,伸手一摸,那瓦七寸寬,一尺四寸長。正恰巧王子張奇善夜升銀安殿,兩廊下俱都是杏黃紗燈。十二名王官,身帶綠皮鞘紅毛銅寶刀;十二名俱是古銅色跨馬服。再一看東廊下有二三十位,俱都是文質彬彬,身穿便服打扮,手拿團扇,看光景乃是臺灣省的文官;西廊下俱都武士打扮,三十餘位,胖者殺氣,瘦的俏皮,年老的精神百倍,俱都是赳赳武夫,有千人之敵。

再看張奇善面向南而坐,他前頭這張桌子名叫鬧龍案。三面圍桌,左右圍桌,上繡龍出水,鳳離窩,團花朵朵;正當中、圍桌上繡着五爪金龍,下繡海水江牙。古銅色的大氅,腰繫黃龍絲帶,脅下配着一隻金背劈水電光寶刀,黃白的臉面,頷下半尺餘黑髯飄灑。這十二位英雄身入王府銀安殿,好似打在了天羅網內,再想出離王府,勢比登天還難。

再說王子張奇善身背後站着二人,左邊一人背後揹着銀鐗,右邊一人九樑道巾,身穿八卦仙衣,腰繫火紅絲絛,背後背定寶劍一口。一位招討大帥二千歲石朗,一位是臺灣省的大謀士王道修。此時銀安殿上鴉雀無聲,只見張奇善忽然站起身形,回頭叫道:“石賢弟!”二千歲控背躬身道:“王駕千歲,有何吩咐?”張奇善道:“賢弟,此次上大清國去,可稱得起順利。要是別位去,總得一個多月,兄弟你怎麼廿多天就回來啦?”

二千歲答道:“臣將差事裝在車內,臣扮作保鏢之人,假作了幾桿鏢旗。臣乘座騎,趕車的俱都是臣當差之人。曉夜兼程,所有保護犯人的差官,俱都馬步全軍內挑選的,每日能行二三百里。陸行騎馬,水路坐船,晝夜不停,是以甚速。到了大清國地界,因有鏢旗,無人阻攔,差事物件俱都送到十三省總鏢局,將三寶與飛天鼠秦尤以及轎車,都送與勝英了。勝老鏢頭千恩萬謝,對臣說道:‘這場官司完了,親身到臺灣面謝,此生不忘大恩大德。’”張奇善聞聽,捋髯一笑:“哈哈哈!這位勝老達官便宜了。”列位,王子張奇善與文武官員說話是低聲的,不能大聲喊嚷。說到送秦尤至大清國,交與了勝英,哈哈哈一笑,說話可就洪亮了。金頭虎賈明遂對大家說道:“你們全都聽見沒有?他罵勝三大伯呢,他說勝三大伯好佔便宜。我下去抽他兩個大嘴巴子,將他趕走了,我也作幾天皇上吧。”

黃三太一聽,趕緊擺手說道:“賈賢弟,千萬不要造次。這乃是王府,能人甚多。滴汗如雨,哈氣如雲。你要是下去,就休想逃走。不但一人被獲遭擒,連我們大家也得被獲。”楊香五說道:“你看看你的德行,你也要作皇上?”金頭虎說道:“我說着玩呢,我上你們身後頭藏着去,我哪兒也不去。”語畢,遂走至大家身後。此時大家正在南配殿上趴伏着,竊聽正殿內王子張奇善說話,金頭虎由衆人身後暗暗的可就下了配殿啦。

因爲配殿距離正殿甚遠,說話聽不真切,金頭虎要上正殿上去竊聽去,遂下了南配殿,來到正殿後。一看大殿太高,上不去,金頭虎着急罵道:小子們蓋這麼高的房子,我也上不去。”金頭虎罵着街,在殿後來回走。擡頭一看,只見前邊有一個梯子,金頭虎用手一摸,那梯子還用布裹着呢,金頭虎自言自語道:“舊磨了我的衣服,還包着布呢。”原來王府中辦喜事,高搭綵棚,用杉槁綁的梯子,辦完了喜事,將綵棚拆啦,那梯子還沒拆呢,單單叫金頭虎遇上啦。他這才順着梯子,可就爬上大殿去啦。到了大殿之上,金頭虎向下一看,更看不見裏面啦,聽話也聽不着啦。因爲大殿前出廊,後出廈,往殿內看,那能看得着呢?金頭虎心中說道:“楊香五小子,常用兩腳掛着屋檐,身體探下去,向屋內觀看,我也跟他學,要是平常的瓦,可掛不住我,這窮房子的瓦真厚,準能掛得住我。”金頭虎思索至此,遂走到瓦檐,慢慢將身子先順下一半來,然後鬆了手,雙足一着瓦,金頭虎這個樂子可大啦,就聽得噗咚一聲,金頭虎掉在大殿前邊。金頭虎由正殿上掉下來,用兩手摸着屁股,喊道:“小子們蓋這麼高的房,將爺爺屁股給摔啦!”衆兄弟在南配殿上看得真切,黃三太說道:“可了不得啦,賈賢弟怎麼跑到大殿前邊去啦?嘴裏還罵街呢。連咱們十一個人,一個也跑不了。可有一宗,咱們十二個人可是一同來的,又不是奉恩師之命,然後咱們完全回去了,就將他留在臺灣,咱們怎麼去見恩師?要走你們走吧,我與賈賢弟禍福共之,我決不能走。”

楊香五說道:“您若是不走,我們十個人誰肯拋下您與賈明呢?我們誰也不能走啦。”

且說金頭虎掉在殿前大聲喊叫,銀安殿上文武官員俱都毛骨竦然。但是張奇善不吩咐拿人,誰也不敢動手。武的俱各壓刀,可不敢出來拿人。張奇善聽得外邊有人喊叫,遂單手一拍龍案,一個箭步由殿上縱到外邊,伸手壓刀,咯吧一聲,繃簧響亮,藉着紗燈觀看,明亮耀眼,猶如電光一般。王子張奇善來到金頭虎面前,一看金頭虎的長相,張奇善將刀還鞘,哈哈哈大笑,心中說道:“就憑你這樣長相,也敢黑夜之間進了王府。”遂對金頭虎問道:“什麼人在王府擾鬧?”金頭虎一看張奇善由打殿內往外縱的時候,說道:“好小子,還會飛呢?我是拿賊的。”張奇善一聽,不由怒從心頭起,說道:“真有你的,上我王府拿賊來啦?”說着話,上邊用拳二晃,底下一腳奔金頭虎踢去。您道,金頭虎專以力氣敵人,見張奇善的腳到啦,遂喊道:“好小子,上邊虛晃,底下真踢。”不但不躲,用大肚子奔腳迎去啦。要是平常人,賈明可以用肚子將人家碰個筋斗,那張奇善上山擒猛虎,下海捉蛟龍,武技超羣,真有萬夫不當之勇,金頭虎哪裏是張奇善的敵手?這一腳正踢在賈明肚子上,賈明一退兩退,噗咚鬧了一個大屁股墩子,坐在了塵埃。口中喊道:“好小子,大力神哪?”方要爬起來,張奇善一伸手,將沖天杵抓住。金頭虎一晃悠腦袋,沒晃悠出去,喊道:“真有力氣呀!”張奇善往前一拉,將金頭虎拉了一個狗吃屎,一擡腿將金頭虎腰眼踩往,叫道:“王官們捆上他。”

這王官們聽得王子張奇善吩咐,這纔出殿用繩捆傻小子,此時張奇善還踩着他呢。金頭虎自己將胳膊向後一背,說道:“不用踩着,給你們捆。”王官將金頭虎胳膊捆上,又要捆腿,張奇善說道:“不用捆他的腿,他乃是無能之輩。將他推到殿上去。”衆王官將金頭虎推到了殿內,立時張奇善入座。衆王官喝道:“跪下。”金頭虎說道:“大清國之人,那能在臺灣給人家跪着?那個多丟人哪。”張奇善坐在上面問道:“你來到臺灣拿賊,你有公文嗎?”金頭虎說道:“我沒有公文。”張奇善又問道:“我看你這樣不像官人哪,你是幹什麼的?”金頭虎說道:“咱是保鏢的,咱不是官人啊。”張奇善問道:“鏢行我有一位朋友,你可知道?”賈明說道:“鏢行有名的,沒有咱們不知道的。你說吧。”王子張奇善道:“提起此人,大大有名。想當初孤曾與此人共席談話。那時節我還沒佔守臺灣呢。”賈明說道:“你說吧。”張奇善說道:“此人姓勝名英,字子川,乃十三省總鏢頭是也。”賈明聞聽,將母狗眼一轉,心中暗想:他與我三大伯是朋友,弟兄相稱。我若是說是我三大伯的徒侄,他就佔了我的大輩啦。想至此處,對張奇善說道:“那還不知道嗎?勝英那是咱磕頭弟兄。”張奇善一聽,遂吩咐道:“速將綁繩解開。”王官等一聽,此人說與神鏢將勝爺是磕頭弟兄,武的用袍袖遮着臉暗笑,文的用團扇遮臉好樂。又聽王子張奇善命與解開綁繩,遂過來兩名王官給賈明解繩。金頭虎說道:“勞駕勞駕,解開吧。”王官這纔將綁繩解開。張奇善又命王官:“給金頭虎搬個座來。”那王官遂給金頭虎搬過來一個座,放在龍案前邊,金頭虎並不客氣,遂一屁股坐下,兩旁文武官員莫不暗笑。又聽張奇善問道:“你貴姓啊?”金頭虎說道:“咱是粗人,不會轉文,我姓上。”張奇善又問道:“臺甫呢?”金頭虎說道:“你又轉文,沒告訴你咱是粗人嗎?咱沒有名號,小名叫三輩。”張奇善說道:“上……”說至此處,可就不向下說呢,遂改口說道:“原來是上鏢頭。閣下來到敝省有何公幹呢?是勝老達官派你來的,還是大清國官面派你來的呢?”金頭虎說道:“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張奇善說道:“上鏢頭有何事相商?請當面言講吧。”

金頭虎說道:“你先站起來,你將胳膊背在背後去,先將你捆上。”張奇善說道:“捆上孤家有何用呢?”金頭虎說道:“將你捆好,我將你扛着走,扛到大清國,我進北京城,找我們皇上去,將你交到我們皇上手內,皇上必得給我一個官做。那時節咱們就抖起來啦。”張奇善一聽,氣得顏色更變,渾身立抖:“孤家臺灣水旱二千餘里,雄兵二十餘萬,戰將幾百員,孤家自縛叫你扛去?你看看你扛得去嗎?你一句人話不說,你怎麼來的臺灣?你怎麼過的關津渡口?”金頭虎說道:“傻小子,你打算就是我一個人哪?你看看南配殿上,還有十一個人呢。”張奇善擡頭一看,果然南配殿有十數人。張奇善大怒,心中暗道:“勝英啊,勝英啊,我待你情高義重,將秦尤捉住,將國寶誆到我的手中,俱都給你送到十三省總鏢局。恐其路上有失,特派我之大帥石朗護送,連轎車都送給你啦,你不知恩報德,你反倒派人擾鬧我的王府!你好沒有天良,稱得什麼俠義?”王子張奇善思索至此,甩大氅,用手壓寶刀。這一壓刀,張奇善“啊喲”一聲,叫道:“不好!石賢弟,我的寶刀沒有啦。”張奇善顏色更變,必中暗想:他們鏢行的人,南配殿上尚有十一個人,這一定是老勝英遣人臥底探臺灣。那老勝英與官面有聯絡,必是大清國命他設法擾我的臺灣。我待老勝英恩高義重,他不想報德,還與我爲仇作對。我明白啦,三國時水淹下邳,呂布被擒,先盜畫杆戟,後盜赤兔馬。這是先將我寶刀盜去,動手時我沒有傢伙,他們好將我擒獲。我若叫你鏢行之人走了一個,我就不是臺灣王子張奇善啦。我豁出我臺灣省十萬大兵,戰將百員,我非得與老勝英弄個你死我活不可。張奇善思索至此,鋼牙緊咬,一拍龍案縱出殿外,舉目向南配殿上一看,果然上邊有十餘位英雄。張奇善這才叫道:“鏢行之人,若是有名有姓的人,請下來與孤家動手。如不然,待孤家縱上殿去,一腳一個踢下殿來,我叫你們這羣毛孩子插翅也難飛出王府!”列位,黃三太乃是性暴如烈火之人,如何聽得下去張奇善破口大罵呢?一時怒從心頭起,氣向膽邊生,就要縱下殿去,要與張奇善在王府內較量輸贏。

張奇善爲何痛恨鏢行這樣深呢?皆因爲秦尤行刺欽差未成,被老美拿住,他苦苦哀求老美,老美將他放了之後,他就星夜奔臺灣進三寶,以求安身之處。那秦尤來到臺灣境內,見了水陸關口的官人,那官人一盤問他,他遂說道:“我是中華國的小民,特來貴省求見王爺獻寶,並有機密的大事。”官人遂將他帶到了王府,見了王官,述說了秦尤的來歷,那王官遂稟報王子張奇善,說道:“現有大清國小民飛天鼠秦尤,拜見王爺千歲,有國寶奉獻,並有機密的大事。”王子張奇善聞聽,遂與大帥石朗商議道:“現有大清國小民飛天鼠秦尤來見孤家,言說有機密大事,並有國寶奉獻。”大帥石朗說道:“這飛天鼠三字,就不是良善之輩。飛鼠盜倉糧,必不是好人,王爺別在會賢廳見他,王爺在待賓廳見他,臣在內室聽他說些什麼,然後再定奪收與不收之策。”王爺聞聽點頭稱是,遂傳與王官,王爺在待賓廳內候見。王官遂來至府門,叫道:“秦義士,王爺在待賓廳內候見,請秦義士就此進內面見王爺。”秦尤聞聽,心中甚喜,遂跟隨王官來至待賓廳。見了王爺,跪倒身軀行禮,口中說道:“久聞王爺大開招賢之門,招賢納士,四野豪傑,莫不歸順王爺,小民秦尤現有三寶奉上。”語畢,遂由腰間解下藍布包裹,用手打開,取出黃布包裹,說道:“此乃康熙萬歲九龍杯、九龍盞,正宮國母珍珠汗衫。小民夜入宮內,由多寶閣將此寶盜出,願將此寶獻與王爺,小民只求安身之處足矣。”語畢,將黃包裹遞與王官,王官接過,雙手遞與張奇善。

張奇善一看,真是光華奪目,甚爲喜悅,方要將寶收下,就聽密室當中有人痰嗽,出來一位王官說道:“有請王爺。”王爺站起身形,遂叫道:“秦義士且候片時。”王子張奇善遂來至密室,見了石朗大帥。石朗大帥對張奇善說道:“適才臣見王爺甚愛此寶,莫非欲將此寶收留,與那獻寶之人官職嗎?”張奇善說道:“此寶價值連城,真乃世間罕有之物,孤家甚爲愛惜。孤家擬將此寶收下,給那進寶之人小小的官職,元帥以爲如何呢?”石朗答道:“那賊人既然是由多寶閣盜出此物,必然有原因,決不是無故前去盜寶。王爺問明他盜寶的來歷,倘若其中別有原因,那康熙皇帝乃是馬上之君,倘若知道盜寶之人落在臺灣,必然動起交涉,那時咱若是護庇盜寶之人,必然動起干戈。臺灣兵精糧足,國家澄平,爲一個盜寶的賊人動起干戈,黎民塗炭,臣竊以爲不可,未知王爺以爲如何?”王子說道:“依元帥之意應當如何呢?”石朗大帥道:“王爺將他穩住了,將三寶誆到手中,然後問他爲什麼盜國寶?他若是說出盜國寶的來歷,王爺就說他目無國法,臺灣與中華素常親善,必將他送回中華。他若動手,就將他拿了,打入轎車,連同國寶送往大清國,以表兩國之好。”王子張奇善點頭稱是,遂由密室出來。此時國寶在桌案之上,王子張奇善遂交與王官道:“將此寶拿到密室,收藏起來。”那王官將國寶拿走,張奇善遂對秦尤說道:“秦義士盜取國寶,其中別有原因,還是專爲送與孤家呢?”秦尤聞聽,得意洋洋的就把如何陷害勝英,如何刺殺欽差,如何被人拿住,大清國無有容身之處,故此來到臺灣獻寶,願效力王爺駕下,永遠不回大清國。張奇善聽畢,在上面冷笑兩聲,遂叫道:“秦義士,你太目無國法了!用心陷害好人,無父無君,孤家豈能容留?沒有別的,我也不在臺灣治你的罪,我將你送到大清國,國寶交與勝英原案。”秦尤在下面一聽,當時就是一怔,遂說道:“秦某前來獻寶。王爺收則收下,不收則將寶交還,秦某再逃向別處避難。”張奇善在上面哈哈一笑,說道:“秦尤你是走不了啦。”秦尤聞聽,不由得心中大怒,遂由包袱內取出匕首尖刀。衆王官不敢動手,那秦尤亮出匕首,直奔王爺,縱身一直向王爺面門刺去。王爺一伸虎腕,將秦尤右手捋住,一擡腿將秦尤踢了一個筋斗,吩咐王官:“將秦尤捆了。”王官動手將秦尤捆好,遂交到地面官,將刑具帶好收監。張奇善復又來到密室,與石朗說道:“誰去大清國護送秦尤與國寶呢?”石朗答道:“臣願往大清國走一遭。”於是暗暗將秦尤裝在轎車內,石朗扮作鏢行模樣,星夜送往大清國,交與十三省總鏢局,連轎車都送與勝爺。原來此事小弟兄完全不知道。他們由打侯家集來的,今天夜探王府,賈明被擒,賈明招出南配殿上尚有十一位呢,王子張奇善一想:這一定是勝英老兒探臺灣,要奪取臺灣。想罷,然後站起身形,一摸寶刀,那寶刀又沒有啦。所以張奇善更惱怒啦,一拍龍案縱出正殿,向房上一招呼,黃三太遂由南配殿上躍下,來到院中與王爺動手。

三太自己報了名姓,大聲叫道:“張奇善,你乃一省之主,爲何口出不遜?大清國那有無名少姓之人?”王爺問道:“勝英是你什麼人?”黃三太答道:“勝英是我之恩師。”張奇善說道:“原來是晚生下輩。”黃三太說道:“好說晚生下輩。”

三太說着話,掄刀就要動手。張奇善說道:“你不用動傢伙,你就束手就擒吧,王爺若是跟你走上三個回合,就將臺灣王讓給你啦。”黃三太亮刀向前進步,用了半個裹花,劈頭蓋頂,對着張奇善就是一刀。張奇善一下腰,向裏一跟步,將三爺手腕捋住,虎頭戰靴,一腳將三爺踢了一個筋斗,只聽噹啷啷一聲,單刀出手。張奇善叫道:“王官們,捆!”王官過來,將黃三太倒剪二臂綁好,將刀仍然給三太還於鞘內,二位王官架着,將黃三太推到二道銀安殿。那二道銀安殿大柁上有鐵環子,鐵環子上拴着繩子,將黃三太倒剪二臂拴在繩上,兩足踏地,將胳膊可給吊起來啦。金頭虎在頭道銀安殿上看得明白,叫道:“我的姥姥,並不是我不成,原來黃三太也不行。”金頭虎語畢,遂向東面上文官那邊退去,又叫道:“楊香五,你們十幾個人都不管我,難道你們還不管黃三哥嗎?”楊香五一飄身,由南配殿上縱下身軀,猶如一個團兒一般,就到了地下啦。張奇善一看,身體矬小,歪帶透風巾,人不壓衆,貌不驚人。只聽楊香五喊道:“呔!,張奇善,你賢愚不分,將我黃三哥拿住,意欲何爲?現有小毛遂楊香五在此。”說罷,亮出匕首刀,縱起身形,照心就刺。張奇善赤手空拳,以拳腳接架相迎,楊香五匕首刀遞不進去,一看張奇善果然藝業精奇,虛晃一刀,縱出圈外,就要逃走。張奇善在後面一跟步,揚手一掌,對楊香五頭上打去,這一掌將馬尾透風巾打掉,楊香五頭一暈,張奇善底下一腳,將楊香五踢一個筋斗,叫道:“王官們捆!”

照樣將楊香五推到二道銀安殿,吊在三太一處。第三位張茂龍二聲吶喊,縱下南配殿,口中叫道:“張奇割!你好不知自愛,你將我兩位師兄俱都拿下。現有鳳凰張七張茂龍在此。”張奇善一看,真是俊俏人物,眉清目秀,桃花臉雪白粉嫩,張奇善心中甚爲愛惜。張茂龍練子錘往上一遞,張奇善將身一閃,讓過練子錘,張茂龍方要往回收練子錘,早被張奇善將錘練捋住,往前一帶練子錘,那張茂龍像小雞兒一般,趴伏在地,張奇善恐怕摔了張茂龍臉,趕緊將雙練錘向上一提。張茂龍的手一扶地,方要起來,張奇善向張茂龍腰間用腳一點,張茂龍復又趴伏在地。王官過來捆了,仍然推到二道銀安殿,將鏈子錘給纏在腰間。此時紅旗李煜一見張茂龍被擒遭獲,不由得一聲吶喊,縱下南配殿叫道:“張奇善你爲何連拿我三位師兄?”說着話練子槍抖起,直奔張奇善面門點去。三四個照面,被張奇善一腳踢倒,王官捆了,推到二道銀安殿去了。金頭虎大聲喊叫:“禿老美!就是你的能爲大,你還在上頭忍着嗎?你手中的練子槍無敵天下,這回你試試吧!”侯爺一聽,一飄身縱下南配殿:“張奇善休要逞能!今有千里獨行俠侯華璧在此。”張奇善一看,就是一愣:此人腦皮錚亮,手使九節練子雙槍,穿一身綢子褲褂,精神百倍。侯爺的練子槍吞吐撒放,潑風八打,與張奇善戰了有十幾個回合,被張奇善將九節練子槍捋住,一腳踢去,侯爺練子槍鬆手,也被王官拿住,仍將練子槍纏在腰間,推入二道銀安殿去了。金頭虎又喊道:“師兄歐陽德你還不下來嗎?”歐陽德跳下南配殿,亮出鋼刀,口中叫道:“唔呀,臭豆腐!你連拿了我五六個朋友,今有歐陽德在這旮旯裏。”說着話,與張奇善動手,未走幾個回合,被張奇善一腳將刀踢飛。歐陽德轉身要跑,背後一腳踢了一個筋斗,王官過來捆了,推入二道銀安殿去了。最後高恆下來動手,三五個照面,也被拿住。十一位英雄俱都被獲遭擒。

金頭虎在頭道銀安殿一看不好,自己說道:“我得逃走。”他這才一縱身形,上了東配殿。原來王爺如不吩咐,沒有人追趕。石朗甩大氅就追,王子張奇善叫道:“石賢弟你要如何?”

石朗說道:“臣要捉拿此賊。”張奇善說道:“十二個被孤家捉住十一個,你要再將他拿住,誰給大清國送信去?”石朗說道:“王爺您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傻東西連一句人話都不曾說,臺灣省關津渡口,他豈能過得去呢?今天不送到王駕面前,明天準能將他送到王駕面前。”張奇善一聽,連連稱是,遂吩咐道:石賢弟趕緊派人乘騎快馬,與關津渡口傳諭,凡見此人者,不準攔阻。並將此人相貌曉諭把關之人,如有攔阻者,按軍法治罪。”石元帥這纔派了四名王官,到處送信,不準攔阻賈明出關。賈叨由打臺灣省橫行無忌,平平安安出了臺灣。

不表石元帥派人曉諭地面關津渡口,且說張奇善叫道:“石元帥,你說勝英俠肝義膽,仗義交友,你每年去大清國一次,你都是誇獎勝英的爲人。現在你將秦尤與三寶都送給勝英,這是多大的情面?勝英不但不以朋友相交,反派人前來臥底,暗探臺灣,與孤家爲仇作對。”石朗元帥遂對張奇善說道:“王駕千歲,臣往大清國送秦尤與三寶,在鏢局子之內,一百多位相見,並未見着這十二位的面。想必這十二位不是鏢局之人,也未可知。或者果是鏢局之人,他們來時尚不知道臣將秦尤與國寶交還勝英。現在這些人俱都被擒,王爺何不招來盤問?”王爺怒氣衝衝道:“將那第一名黃三太,第二名楊香五,第三名張茂龍,第四名李煜,先將他們四名帶上來。不許推推擁擁,看不起人。”王官下去來到二道銀安殿,擡頭觀看十一名被獲之人,蹤影皆無。王官慌忙走至王子張奇善駕前,叫道:“王駕千歲,大事不好!”王爺忙問道:“何事?”王官說道:“那被獲之人蹤影不見,樑上繩子俱被割斷。王駕聞聽,不覺愕然,叫道:“石賢弟,咱們臺灣省必有重要之人與大清國鏢行之人勾串,要謀奪孤家的臺灣省。如其不然,外來的人決沒這樣快,幾句話的工夫,竟將十一個人救走。”王爺說着話,一拍龍案,眼前喝水的茶杯,竟蹤影不見。原來王子張奇有一個心愛的茶杯,乃是白玉的,裏面刻着兩條翡翠的龍,倒下水時,龍在裏面猶如活的一般,是以王爺時刻不離,最爲珍愛。王爺這一拍龍案,向龍案上一看,那茶杯竟不翼而飛。王爺遂對石元帥說道:“孤家的玉杯何在?怎麼一時沒有了?石賢弟,你們在我身旁,時刻未離,別人不知,難道你還不知道嗎?”石元帥答道:“適才王爺擒賊,臣等隨在駕後拿賊,是以臣等不知失杯之故。”王爺聞聽,長嘆一聲道:“寶刀在孤家身上帶着丟了,尚且不知,何況桌上之物?石賢弟呀,留神孤家項上的人頭。”

君臣正在談話之際,就見龍案向上懸起來了,張奇善心中明白,盜刀之人未走,君臣正在一怔神之際,就看龍案圍桌簾嘩啦翻起,由打龍案底黑糊糊一物,平身縱出,這一縱就縱到了殿外,又一縱上了南配殿外。張奇善看得真切,一拍龍案,跟蹤縱到殿外,一看此人縱上南配殿而去。張奇善遂大聲喊道:“盜刀之人哪裏逃走?想要離開王府萬萬不能。”說着話,縱上南配殿。只見前面那人手提着衣襟,將臉遮住,也看不真切所穿的衣服是皮的還是棉的,看着毛兒烘烘。張奇善方上了南配殿,那人已經到了三層大殿;張奇善跟着上了三層大殿,那人又跳到塵埃;張奇善方跟到地下,那人又縱在四層大殿上去了,站在大殿殿脊之上,仍然用衣襟遮着臉面。張奇善穿的是厚底虎頭戰靴,方縱到大殿之上腳剛踏殿,就見那人向後一翻身,只聽得嘰噠咯噠一陣響聲,張奇善跟到前廈一看,此人蹤影不見。

張奇善站在四層大殿之上,不由得呆呆發怔,心中暗想:此人太快啦,孤家眼看着他奔前廈滾下來啦,怎麼追到跟前竟追丟了呢?思索至此,遂嘆了一口氣,無精打采,回到了銀安殿。見了石元帥說道:“賊人被孤家追丟了。”石元帥問道:“怎樣追丟了賊人?”王爺遂將四層殿上追丟了賊人的情形,向石朗說了一遍。石元帥說道:“王爺上了賊人的當啦。那大殿乃是前出廊檐後出廈,賊人滾到檐前,將身形繃在廊底下椽上啦。”王爺聞聽,恍然大悟,遂叫道:“衆王官們趕緊提着燈籠,去到四層殿廊檐下捉拿賊人。”比及衆王官來至四層殿一看,哪裏還有個人影兒呢?且說張奇善當時在銀安殿上對石元帥說道:“明日賢弟傳令,派七員大將,帶領馬步三軍,先查城內,後查四鄉村莊,如有收留黃三太等十一人者,按叛反治罪,滅門九族。”石元帥說了一聲:“遵令。”第二日發下人馬大隊,臺灣省被十二位英雄鬧得天翻地動,暫且不提。

單說金頭虎賈明,由王府奔命逃出,正在更深夜靜,也辨不出東西南北,金頭虎遂奔一條南胡同走去。方進了南胡同,就見前面查夜的官兵提着燈籠迎面走來。金頭虎一看,心中說道:“不好不好,要幹。前面官兵要看見我,我就逃不了啦。佛祖保佑我回大清國,給佛祖燒香上供。”列位,金頭虎看見官兵啦,官兵其實也看見金頭虎啦。那查夜的軍官向衚衕裏一看,就看見金頭虎沖天杵啦,那軍官遂對兵士說道:“前面這人就是王爺方纔傳令放行的那個人,你們看看是沖天杵不是?”

衆官兵一看,果然是梳沖天杵小辮的矮子,那官軍遂帶隊奔別的巷口去了。金頭虎一看,查夜的不進衚衕啦,金頭虎自言自語道:“還是我賈明造化大,祖上德行也大,官軍沒有看見我,他們奔別的衚衕去啦。”金頭虎看官軍去遠,遂爬起來出了衚衕北口,又向東南走去。方纔穿過了兩個衚衕,只見前面又來了一隊查夜官。金頭虎趕緊伏在地下,心中祝唸佛祖保佑,千萬別叫官軍看見我。其實官軍早看見他啦,這隊查夜也奔別處去啦。金頭虎又起得身來,繞着彎又跑,一氣兒跑到了城門。金頭虎一看城門那兒正有官軍演操呢,金頭虎說道:“這回可壞啦,官軍在此處正堵着門口演操,我可怎麼過去呢?”金頭虎可爲了難啦,也不敢往前走啦。正在此時,那名軍官可就看見金頭虎啦,那名軍官一看金頭虎的長相,正是王爺傳令放行,不準阻攔的那個梳沖天杵小辮的。那名軍官心中暗道:“這小子伏在地下,還以爲我沒看見他呢。要不是王爺有令,你飛也飛不出城去。”那軍官看他伏地地下,連動也不敢動,不由得心中暗笑,遂將軍隊向城門兩旁退去,閃開了有半里遠。金頭虎一看,可歡喜啦,自己暗道:“這真是佛祖靈驗,將他們的眼都給蒙上啦,我這麼大一個人,全都看不見啦,他反將軍隊調開城門半里地遠。”金頭虎滿心歡喜,爬起身來,直奔城門走去,走到離着城門不遠,金頭虎可不敢走城門,城門也沒開呢,金頭虎順着馬道爬上城去,爬到城頂上用飛抓抓住倒把磚,順着絨繩下來。此時天色也就要亮啦,金頭虎也看不出東西南北來,也不知出的是哪個門,來到護城河,方要換水衣水靠,自己又說道:“別換衣服啦,一會兒時候天亮啦,再叫人家拿住有多冤哪,好容易逃出了城,這就算到了大清國啦。”金頭虎也沒換衣裳,雙手一分水,下了水內,破風踏浪鳧到岸上,將靴子脫下來,擰了擰水,將身上衣服抖了抖,拚命的就逃下去啦。金頭虎跑了半天,天光也亮啦,只見太陽由南邊出來啦,金頭虎一看太陽,可辨出方向來啦,原來金頭虎出的是南門,直奔南方跑下去啦。臺灣的道路又不好走,金頭虎一奔南方跑去的時候,淨走的是深山,樹木交雜,極其不好走,金頭虎一看走得不對,原來愈走離着大清國愈遠啦,遂自己罵道:“混蛋!”自己一生氣,又打了自己兩個嘴巴子。復又說道:“臨危過河的時候,你要求佛祖保佑,領着奔大清國走,管保不能走錯啦。這一下子白跑了好幾百裏地,有多冤哪。”賈明坐在石頭上休息了一會兒,用手一摸兜囊,金頭虎遂說道:“哎呀,可壞啦!連王母娘娘的銀子和我自己的銀子,全都埋在草塘子裏面啦,連一文都沒有。大清國離此處還遠着呢,我拿什麼吃飯住店?此時天光也亮啦,要是黑夜,先找一個財主偷點銀子吃飯。這可怎麼辦呢?唉,發愁也是不行,我先走到有人煙的地方再說。”

金頭虎遂辨別了方向,向北方繞着走下去了。方走出深山來,就見前面黑暗暗的一片樹林,金頭虎心中歡喜,說道:“這可好啦,我先奔這片樹林子去,過了樹林子,必有人家。”

前面這片樹林子乃是平地,不是山道啦,金頭虎直奔樹林子而來。來至樹林北面一看,原來有一片莊院。金頭虎直奔了莊村,進了莊村一看,有一家座東向南大瓦房,如一片清水一般。金頭虎走至門前,一看有一副對聯,是紅地黑字,刻好了的對子掛在門上的。上聯都寫的是什麼呢?金頭虎不認識。下聯倒認得兩個字:“南北”.橫額四個字,金頭虎認識兩個:“無雙。”金頭虎看完了,心中明白啦,原來此家姑娘沒有婆家,媽媽守寡,要不然怎麼寫着無雙呢?不用問啦,那兩個字必是“孤寡”,放在一處念,就是"孤寡無雙”。這樣的大財主,家裏連一個男子都沒有,我要弄他兩個錢作盤費,那是準成。列位,這副對聯,上聯乃是“腳踢條河兩岸”,下聯是“拳打南北二京”,橫額是“蓋世無雙”。金頭虎是醉雷公,不認識字,胡批一陣。原來此家乃是鋪把勢場子的一家財主,武藝超羣,名震天下,與王子張奇善對兵不鬥將,南半壁的成名人物。金頭虎是全然不知,硬要訛詐盤費。且說金頭虎一看黑漆大門錚光瓦亮,門外打掃得乾淨異常,清雅潔靜,連一片樹葉兒都沒有。金頭虎用手一推大門,原來大門關着呢,天光方亮的時候,人家還都沒起來呢。金頭虎不用手推門,用腦袋向大門上撞去,金頭虎正撞着門呢,就覺得肚子裏一陣疼痛,皆因昨天分了聖母娘娘好些銀子,賈明一路胡吃,落花生蝦蟹雞魚爛肉,吃了一肚子,然後再喝點涼水,此時肚子一陣疼痛,原來是要出恭。

金頭虎一看,臺階上面非常乾淨,說道:“這兒出恭倒乾淨,還省得走別處去,回來人家開開門找不着我。”金頭虎將褲子往下一脫,對着大門噗哧拉了一大灘。金頭虎吃的多拉的多,拉了一臺階,拉完了也不擦屁股,將中衣往上一提掖好了,然後對着大門用力撞去。金頭虎油錘冠頂的工夫,撞門比砸的都響,叭叭叭,一連就是二十多下,裏面的人可就聽見了。金頭虎還正撞着呢,就聽裏面門閂嘩啦一聲,門分左右,大門開處,現出一人,只見那人頭上烏紗經線網子繃頭,裏邊兩個抓髻,荷花色大蝴蝶的牌子,外襯五色線燈籠穗,杏子眼,通鼻樑,瓜子臉,長就的女相,年在十三四歲,身穿生絲羅的兩截大褂,青縐綢褲子,福字履,鑲緞的鞋。此人將門一開,方要往外伸腿,將腳又撤回去啦,說道:“這個狗真可惡,大清早晨在門前拉屎。”遂叫道:“家人在哪裏?趕緊打掃去,用石灰滲幹了。”金頭虎母狗眼向上一翻,說道:“你怎麼開口傷人哪?”

那位少年拱手說道:“我怎麼開口傷人啦?您不要多心哪。我說這狗真沒有出息,專在門前拉屎,如果不留神一邁腳,就得踩人一腳狗屎。”金頭虎說道:“小子,你瞎了眼啦?你爲什麼說是狗屎呀?”那位少年學生答道:“莫非是你拉的屎嗎?”

金頭虎說道:“不但是我拉的,還不能白拉,你還得給拉屎錢。我沒有盤費錢啦,你給幾兩銀子。”學生聞聽說道:“你要在這門口擾鬧,你也沒拿耳朵摸摸,若不是我天倫時常教訓我,我將你雙腿立刻砸折了。倘論人物,南走一千,北走八百,在家門口吃虧讓人,對於鄉親鄰里存一分厚道。你還不快快滾開,要不然少爺教訓你。”金頭虎說道:“我時常教訓你的話,你倒記着呢,養不教是我的錯,我既然教訓你啦,我就沒有錯啦。”學生一聽,氣得渾身直抖,說道:“你是成心擾亂我?”

金頭虎說道:“我不是成心,我假裝着玩呢。”金頭虎心中暗道:“我將這小孩子打哭了,然後我在影壁牆上就撞頭,我就說小孩打了我啦,我不活着啦,我非撞死不可,叫你們家打一場人命官司。他家大人一害怕,必得給我幾個錢,我再走就有盤費啦。”金頭虎想到此處,一伸手奔學生打去,口中說道:“小子,我先抽你一個大嘴巴子。”學生往旁邊一閃,金頭虎就抽空啦。少爺說道:“喲,聖人門前你還要賣百家姓嗎?”

學生遂解紐子,摘香串。金頭虎一看,人家裏面穿的是荷花色的短靠,金頭虎說道:“原來你是外邊文雅呀。好啦,咱倆滾滾吧。”兩人遂在大門道內揮拳,金頭虎一遞手,少爺一怔,心中說道:“好俊的羅漢拳哪。”金頭虎向來愈打愈鬆,三十六招羅漢拳打完了,就沒有玩藝啦。三十六招完了之後,伸手亂抓,上前就摟,拳來了用腦袋就頂。少爺說道:“這是什麼把勢呀?”金頭虎說道:“就是這個玩藝,要是叫我抓上就不輕。”金頭虎被少爺擠得連着直往後退,退來退去,可就退到影壁牆了。少爺打了金頭虎幾拳,踢了他兩腳,反將少爺手腳震得生疼。少爺心中暗想:這小子原來是金鐘罩護體,這小子是踢場子來啦。既然是踢場子來的,必得給他一個厲害。將金頭虎擠到了影壁牆邊道,少爺上面虛晃兩拳,底下對準金頭虎襠中就是一腳。少爺心想:這一腳蹋在他的腎囊之上,就將他的腎囊給踢碎啦。皆因爲鋪把勢場遇着踢場子的,打死白打,少爺也氣急啦,金頭虎連一句人話都不說,所以少爺才下此毒手。哪知道金頭虎比猴都靈,早就提防着這一招呢。金頭虎一看,少爺上面的拳是虛的,就說了話啦:“小金頭虎可辦不了,踢上就幹啦。”少爺的腳到了,金頭虎一個旱地拔蔥,就縱起來啦。皆因爲金頭虎是童子功,要不是童子功,擠在牆上啦,就縱不起來啦。少爺用力太猛啦,未提防金頭虎會這一手,心想這一腳將他送姥姥家去就完啦,哪知冷不防他縱起來啦,少爺這雙腳,可就吃了苦子啦,直接着就踢在影壁牆上啦,就聽叭一聲,影壁牆裏的水磨磚,被少爺這一腳踢裂了三塊。金頭虎兩足着地,說道:“咱倆人是瘸拐李,把眼擠,你賺我,我賺你。”少爺這一腳沒踢着金頭虎不要緊,少爺的鞋也裂啦,襪子也震破啦,金頭虎還跟少爺說便宜話。少爺雖然鞋破啦,仍是一拳緊過一拳,金頭虎一看少爺鞋破啦,精神可就來了,劈掛腿,迎面掌,緊跟着將把勢又都想起來啦。

少爺與金頭虎正在打得難解難分之時,就聽裏面一聲痰嗽,來到外面叫道:“龍兒,大清早晨跟誰呀?家門口動這個幹什麼?”少爺聞聽,趕緊虛晃一拳,縱出圈外,垂手站立,不敢多言,那老者對着少爺惡狠狠的瞪了兩眼。金頭虎一看,這位老者精神百倍,面帶威風,金頭虎心中說道:“原來不是孤兒寡婦,家裏有人哪。不用說這老頭也會把勢,這個小孩非是他教的武藝不可,這小孩我都打不過,這老頭我更不行啦。”金頭虎想到這裏,一看小孩在旁邊垂手站立,不敢言語,金頭虎又來了主意啦,心說:“我要是不說話,等老頭一問小孩,小孩說了實話,老頭非毀我不可。我先說幾句謊話,教老頭將小孩喝旁邊去,我就挨不了毀啦。”金頭虎思想至此,遂對老頭作揖行禮。老頭趕緊還禮,言道:“您爲什麼與犬子生氣,動起手來?壯士看在老夫的面上吧。”金頭虎心說:有門,老頭真和氣,小孩不敢說話啦。遂說道:“老頭,咱是外鄉人,來到您這寶地啦,咱還敢生氣嗎?皆因爲方纔我走到您這門口啦,我一看您是一家大財主,我是走路沒有盤費錢啦,我打算在您這兒求一頓飯吃,好前去趕路?一推您的大門,您大門還沒開呢,我就在門口等侯開門,出來人我好說話。方纔您那少爺就將門開啦,他開開門就蹲在門前出恭,我一看乾乾淨淨的臺階,我過來就勸,我說:‘少爺您別在門前拉屎,在門前拉屎有多骯髒。’少爺言說:‘你管不着,這是我們自己門口,想拉就拉。你這不是多管閒事?’少爺將屎拉完了,愈說愈有氣,對着我面門上就是一個大嘴巴子。行路的外鄉人哪敢惹禍呀?被少爺打急啦,這才還手。”少爺在一旁氣得嘴脣都白啦,心中說道:這小子真會倒打一耙,大清早晨我這是遇着喪門神啦。

金頭虎跟老者將此話說完,老頭對着少爺呸的一口唾去,大聲說道:“畜生愈長愈不像樣啦。”少爺也不敢分辯,恐其天倫再怒上加怒,還得受一番重責,惟有低頭忍受,暗罵金頭虎而已。老頭說道:“壯士不要生氣,犬子無知,您多原諒吧。養子不教父之過,您到裏面喝碗茶吧。”金頭虎順口答道:“喝您一碗吧。”老頭本是一句客氣話,原是虛讓他,他當實啦,喝您一杯吧,老頭怎麼還能說不行?金頭虎遂提小包裹跟着老頭往裏就走。來到客廳,分賓主落座,金頭虎將小包裹往桌上一放,就將桌子砸得咕咚的一聲。老頭一看,這包裹裏是傢伙呀,遂問道:“您是哪一行發財呀?”金頭虎答道:“跟你說吧,咱是大清國的賣珠寶玉器的,來到您這臺灣賣紅貨來啦。”

老者說道:“原來是賣紅貨掌櫃的。”金頭虎說道:“不敢哪。”說着話,從人獻上茶來啦。金頭虎一看,茶碗裏飄着幾根茶葉棍,水黑青色的,金頭虎一喝,清香味美,真好啦,遂對從人說道:“好喝好喝。再斟一碗,再斟一碗。”從人又給金頭虎倒了一碗。老頭又問道:“掌櫃的,你貴姓啊?”金頭虎答道:“不敢,不敢。我是粗人,您別轉文,轉文我可不懂。我姓上啊。”老頭又問道:“臺甫呢?”金頭虎說道:“你又轉文,買賣人沒有名字,我小名叫三輩。”老頭說道:“原來是上掌櫃的。閣下作買賣是初次到臺灣,還是每年必到臺灣一次?”金頭虎說道:“咱是初次到臺灣哪,要不然,怎麼將紅貨都扔了呢?皆因爲道路不熟,住店起早啦,迷迷糊糊從店裏走出來啦,除去山就是山,在山裏就亂轉一回,愈轉山愈多。我也走累啦,忽然間失了腳啦,就將我掉在山澗裏啦,紅貨匣子順水就走啦。幸虧我會幾步水,鳧上山坡,要不然貨也失啦,人也回不了大清國啦。”老頭看金頭虎說話東拉西扯,愈看金頭虎的長相愈不像買賣人,方纔金頭虎向桌子上放一字杵的時候,將桌子砸得咕咚的一下子。老頭遂問道:“上掌櫃的,你這包裹裏大概是傢伙吧?”金頭虎笑道:“老頭你真好眼力,可不是傢伙嗎。”老者說道:“紅貨掉水裏,你的傢伙怎麼沒掉水裏呢?”金頭虎說道:“傢伙在身上揹着呢,沒掉下去。紅貨匣子在胳膊上挎着,所以掉下去啦。”老頭向賈明一笑,說道:“我看你這樣打扮,不像買賣人。要是賣紅貨的,不能身帶傢伙。”金頭虎一聽,將母狗眼一轉,沖天杵一晃悠,說道:“老頭真瞞不了您,您真是高明。我本來不是賣紅貨的呀,告訴你實話吧,我乃是保鏢的。”老頭聞聽,說道:“保鏢的?要提起保鏢來,後面拙荊的裹腳條子,都是保鏢來的。”金頭虎說道:“你後面有妖精?”老頭說道:“不是妖精,是老夫的內人。老夫房產地業俱都是保鏢來的。”金頭虎說道:“原來咱是一家人哪。”老頭又說道:“上掌櫃的,鏢行我有一個朋友,你可知道?”賈明說道:“老頭你問鏢行之人,只要有點名氣,沒有咱不知道的。”老頭說道:“提起此人,大大有名,乃是江蘇鎮江府十三省總鏢局的,姓勝名英,字子川,號稱神鏢將的,我那勝三哥。你可曾認識嗎?”賈明一聽,又矮下一輩去。我勝三大伯,是他老三,我還得管他叫叔叔?那我可不幹,向來我不願當小輩。金頭虎思索至此,一晃悠沖天杵小辮,狗蠅眼一翻:“勝老鏢客那怎麼會不認識呢?那是咱磕頭的,是我勝三哥。”老頭聞聽,離了座位叫道:“原來是賢弟到了。龍兒過來,見過你的老叔。”少爺賭氣走將過來,向賈明作了一個揖。金頭虎說道:“得啦,小子,不用磕頭。”

少爺也不敢還言,惟有心裏生氣而已。行完了禮退下去,站在一旁,聽着他的天倫跟金頭虎說話。老頭跟金頭虎說着話,心中暗想:我勝三哥老少朋友可是都有,沒有這麼一個姓上的呀?我勝三哥怎麼交這樣的人呢?老者遂又問賈明道:“上賢弟,我勝三哥朋友之中,沒有姓上的呀,閣下是哪裏人氏?”金頭虎說道:“不姓上喲,姓賈。”老頭聞聽,說道:“姓賈?我問你一個人你可知道?黑驢寨賈柳村的人氏鑽雲太保賈七爺,乃是勝三哥之盟弟,你可知曉?”金頭虎一聽,心中說道:“幹啦,這回不說實話不行啦。”遂笑道:“您問賈七爺呀?那怎麼會不認識呢?那是我的老頭。”老者問道:“賈七爺就是你的天倫嗎?”金頭虎點頭道:“對啦。”老者"呸"唾了金頭虎一口,遂叫道:“龍兒!見過你的賈兄長。”少爺又走過來,口中叫道:“大哥,小弟有禮了。”金頭虎說道:“兄弟你別怪我,剛纔我害熱病,沒出了汗,叫汗將我憋得滿嘴裏說胡話。”說完了,復又向老者作了一個揖道:“大伯,你老人家別怪我,我不會說人話。”老者說道:“賈明你好大膽子,你打銀安殿上掉下來,被人家將你拿住,你爲什麼將黃三太他們都招出來呢?”金頭虎說道:“您怎麼知道呢?”老頭說道:“我若不知道,焉有你們大家的命在?”遂叫道:“龍兒,去到後院,將你黃三哥他們大家喚來。”龍兒去不多時,將黃三太一干人衆俱都喚來。楊香五一見賈明,氣可就來啦,叫道:“老侯,咱們毀了傻東西就完啦。”黃三太攔阻道:“這是朋友地方,別打吵子。”楊香五氣恨恨的站在一,心中暗罵賈明。黃三太問道:“賈賢弟,你怎麼來到這裏啦?”賈明說道:“這是我的造化,糊里糊塗,我就走到這裏來了。你們怎麼也來到這裏呢?”三太道:“你就別問啦。”賈明又對老頭說道:“您這是變戲法吧?”老者說道:“賢侄,若不是變戲法,你們大家就回不去大清國啦。”金頭虎說道:“這都是我傻小子的造化,若不然,哪有這麼巧的事?老頭你跟我勝三大伯是盟兄弟,您跟我爹呢?”老者說道:“方纔我已跟你說過,勝三哥是我盟兄,賈七爺是我盟弟。”金頭虎說道:“無論怎麼論輩,我都得小一輩吧?”老者說道:“當然你得小一輩。”金頭虎說道:“盟伯我餓啦,一天一夜沒有吃飯啦。”老者說道:“只顧說話啦。”叫道:“龍兒!告訴廚房擺酒。”工夫不大,擺上酒席,大家團團圍繞,飲酒談話。金頭虎站起身形,說道:“說了半天,盟伯你貴姓啊?你倒是誰呀?”大家一聽,俱都笑啦。老者也笑啦,伸手一捋鬍鬚叫道:“賈賢侄,明清八義之中的三俠,你可知曉?”金頭虎說道:“我知道哇。第一位是我勝三伯,第二位就是九頭獅子孟鎧,第三位乃是鎮三江蕭傑。”老頭聞聽,哈哈一笑。金頭虎說道:“您就是蕭三大爺?”列位,這就是金頭虎誤走蕭家寨,三俠客蕭傑昨夜晚間救出十一位少年英雄,一段倒插筆的文字。皆因爲王府的王官與三俠素常都有聯絡,其中又有兩名王官是三俠的家人。秦尤盜三寶的事告下了勝英,俱都被王官報告了蕭傑。蕭傑得到此信,遂對少俠蕭銀龍說道:“秦尤盜寶告了你勝三大伯,他逃到臺灣,鏢行必然有人追下來。王子張奇善上山擒猛虎,下海捉蚊龍,鏢行裏若別位到來,必然不是他的對手。我與你勝三大伯義同生死,咱們爺們既然知道啦,可不能袖手旁觀,咱爺們必得暗中幫忙纔是。”於是單日三俠夜入王府前後打探一遭,雙日少俠夜入王府暗探一遭。這日十一位英雄被擒,正被三俠趕上,所以將黃三太等十一位盜出,這就是救黃三太一干人衆的來由。

且說大家喝着酒,金頭虎說道:“蕭三大伯,您得給我幾百兩銀子,見面分一半。”蕭三俠不知道賈明說的是哪回事,遂問道:“什麼事見面分一半?”賈明說道:“三大伯,張奇善那口金背劈水電光寶刀,值二千兩銀子不值呢?”老俠客說道:“那口寶刀可稱無價之寶。”賈明說道:“三大伯,你將那口寶刀得到手中,還不給我弄三百四百銀子嗎?見十抽一,也得弄三百兩銀子呀。”老俠客聞聽一怔,遂說道:“這是何人呢?”列位,三俠進王府來到銀安殿西配殿,一拐角的時候,老英雄倒是看見前邊有一道黑影,老俠客在後面一追,那條黑影轉過西配殿去,可就蹤影不見了,恰巧趕上賈明打正殿上就掉下來啦。工夫不大,小弟兄們就由南配殿上下來動手,俱都被張奇善拿獲,老俠客可就顧不的那條黑影了。等候將十一人捉拿完畢,張奇善與石朗說話的工夫,老俠客將十二個人救了,遂夠奔蕭家寨而來。那位盜刀之人,老俠客並不知道是誰,此時老俠客聞聽張奇善丟寶刀啦,這纔想起進王府的時候那道黑影,大概盜刀之人必是此人。蕭銀龍在旁說道:“此事恐其鬧大了,張奇善的寶刀愛如珍寶一般,寢食不離左右,一旦間被人盜去,豈能善罷甘休?倘若父親的兵刃被人盜去,請問你老人家容忍嗎?”老俠客說道:“那豈能忍受。”蕭銀龍又說道:“如果真有此事,大人必然揣度綠林道有名的人物,武術超羣的能人,笨家子決不敢辦這宗事。事怕反比,張奇善丟了寶刀,必然想到咱們父子這裏,若是想到咱們這裏,必然假說捉拿大清國的奸細,前來搜索。那時節十二位兄弟們俱都在此,如何是好呢?”老俠客聞聽說道:“吾兒所說深有道理。現在趁早設法將你十二位兄長救出臺灣,然後有什麼事,再作道理。”蕭銀龍問道:“怎樣救出臺灣呢?”老俠客說道:“江中卻有小船,你們主僕先扮作打魚模樣,前去暗探一番,看去大清國的要路有官人把守沒有,然後再作道理。”少爺去不多時,打扮出來,青布褂褲,白襪雲鞋,兩個小抓髻,真似漁郎一般。

老家人扮作一個老漁翁的模樣,主僕二人遂夠奔江口,來到江口,登了漁船,直奔去大清國的關口打聽消息。原來水旱關津渡口,俱都官兵把守,水泄不通,凡出口的船搜索以後才能放行。主僕二人看的明白,急忙將船駛回,天到晌午的時候,主僕二人回到蕭家鎮。少爺遂將水路情形,如何官人把守嚴密,難以出關的事情,與老俠客及衆兄弟們說了一遍。老俠客聞聽,甚是爲難,思索多時,遂說道:“你衆弟兄決不能在此久待,倘有疏漏,必難逃出臺灣。老夫倒有一計:現在蕭家寨獵戶甚多,每日行圍採獵,你衆弟兄可以扮作獵人模樣,再請寨內各家獵戶,一同出圍採獵,你衆弟兄混在其中,不難混出臺灣。”

衆弟兄聞聽此言,俱都說道:“老俠客此計甚妙,如此就趕緊辦理吧。”老俠客遂打發老家人去借獵人衣服,家人去不多時,抱來有十幾身獵衣,衆人俱都更換衣服。黃三太將要更換衣服之時,就聽家人進來報告道:“員外爺,大事不好,現有石元帥帶領三千馬步軍隊,前來搜莊,聲稱如有隱藏大清國的奸細者,一律同罪。”老俠客聞聽一怔,遂說道:“石元帥來的好快呀。待老夫上隱身樓看動靜。”原來三俠客蓋了一座樓房,名爲隱身樓。此樓四面有板,板上有胡椒眼窟窿,人在裏面可以往外看,外面的人可看不着裏邊。老俠客夠奔隱身樓,衆位弟兄在後跟隨。來到樓上,只見石朗率領大隊人馬,塵灰連天,奔莊而來,人喊馬鳴,地動山搖。蜈蚣旗直襬,皁蓋旗亂翻,旌旗遮住蕭家鎮。老英雄一看,不由大怒,叫道:“老家人,取過老夫金背折鐵寶刀,三隻紫金鏢,三隻紫金毒藥飛叉。”復又叫道:“三太賢侄,隨我殺出蕭家鎮,倒反臺灣省!”金頭虎喊道:“對啦,這纔好呢!這就叫官逼民反!宰一個夠本,宰兩個賺一個。亮傢伙!”此時三太攔阻道:“賈賢弟不要如此。你能豁出去啦,蕭叔父在此居住多年,房產地業俱都在此,倘若與官兵動手,一家老少俱有性命之憂。”金頭虎說道:“那麼咱就叫人家捆去吧,我可怕臺灣省的人啦。”蕭銀龍說道:“衆位兄長,不必如此,大家商議萬全之策。”即叫一聲:“父親,事要三思而後行。如若出莊動手,就是父親可以與石大帥動手,石大帥那一對銀妝鐗,武藝超羣,無敵天下,我弟兄十三人,也不是人家一人之敵手。況且還是衆寡不敵。你老人家若是與石元帥動起手來,人家馬隊回省城內,報與張奇善,那張奇善秉性甚暴,必然派大隊前來。咱這蕭家鎮乃是彈丸之地,平了之後,放火燒殺,三百餘戶,必然化爲灰燼,到了那時後悔晚矣。”蕭三俠聽罷此言,不由得長嘆一口氣道:“孩兒,我豈不知?無奈事情擠到這兒啦,有爲父三寸氣在,焉能叫你黃三哥被人拿去?”少爺說道:“您且息怒。依孩兒之見,父親可以出莊迎將上去,面見石元帥,求石元帥不必搜莊,以免驚動百姓。石元帥乃是高明之人,愛民如子,父親若是以好言哀求,百元帥不進莊村,也未可知。倘若石元帥非此不可,那時節再與他動手,還不爲遲呢。”老英雄遂叫道:“銀龍,將你十二位兄長全都隱藏在密室之內。”語畢,遂下了隱身樓,叫道:“家人,你去到莊中約請莊中幾位父老,就說老夫有請,有要事相商。”老家人答應遵命,去到莊中,約請了八位上歲數的老頭。那八位老者來到蕭宅,老俠客迎請入內,分賓主落座。家人獻茶已畢,老英雄站起身形,控背躬身說道:“現有石元帥帶領三千馬步三軍前來搜莊,聲稱捉拿大清國鏢行的奸細。倘若石元帥帶領大兵進得莊中,咱這蕭家鎮三百餘戶,難免驚慌。況且大兵搜宅時,必有一番損失。男女老幼無故受此驚恐,如何是好?老夫擬協同衆位老兄,前去面見石朗,請石元帥大兵不進村莊。不知衆位老兄可肯協同小弟前去嗎?”那八位老者齊聲答道:“蕭老俠客,此言甚合我等之意。咱這鎮中三百餘戶人家,向來奉公守法,又不曾欠下皇糧國稅,爲什麼大兵洶洶,何故搜索居民住宅?現在百姓老幼一聞石元帥大兵到來,俱都嚇得無處藏躲,不知何故搜索居民?老俠客不招我們前來,我們還要與你老人家相商呢。面見石元帥,請他將大兵退去,以免百姓惶恐。咱們就此前去面見石朗。”內中又有一位老者說道:“石朗若是不聽美言相勸,拚着我這條老命不要啦,也要與他理論的。這不是反了嗎?過好好的日子,無緣無故的大兵將莊村圍繞,按戶搜索,這還了得嗎?”三俠說道:“老兄不必如此着急,大概石朗必然能順從民意。皆因爲石元帥素常愛民爲懷,臺灣的國政,俱都是石元帥一人的謀畫,所以他決不能暴虐的。”

衆老者商議已畢,遂出離了蕭宅。早有莊丁打探,現在石元帥在西莊門外,衆位老者遂夠奔西莊門而來。來到西莊門一看,只見衆莊丁全都亮出兵刃,在莊門內雄赳赳,氣昂昂,未開柵欄門。石元帥的馬在莊門外站着,大兵將蕭家鎮圍得風雨不透。老俠客來到衆人面前,遂說道:“你們欲要何爲?現在王爺的兵馬圍繞莊村,又是石元帥統領,你們竟敢在莊內亮出來兵刃,這豈不成了叛逆嗎?還不將兵刃收起?下去。”列位,蕭三俠在蕭家鎮上乃是首戶,衆莊丁都是與三俠學藝的,三俠要說出話來誰敢不聽?莊丁們一聽三俠叫退下去,全都唯唯而退。老家人將西柵欄門開了,三俠在前,八位老者在後,走出了莊門。三俠一看,石元帥身穿便服,十字絆英雄帶,背插一對銀妝鐗。那八位老者夠奔石元帥馬前,跪倒於地,在馬前哀求石元帥,請免大兵進莊,以免百姓驚慌。三俠一看八位老者跪在石元帥馬前,三俠心中暗想:石元帥雖然是官職在身,他穿的乃是便服。他既穿便衣,我就不能跪他,老英雄思索至此,一飄銀髯叫道:“石元帥,小民蕭傑不知元帥駕到,有失遠迎,當面請罪。”石元帥一看,蕭傑單腿點地,馬前行禮。石朗趕緊翻身下馬,遂叫道:“老當家的免禮。石某便服,不便行禮。老當家的出得莊來,不知有何事故?昨夜王府突然來了大清國十二位保鏢的大鬧王府,俱被王爺拿獲,幾句話的工夫,那十二位保鏢的不知被何人救走,並將王爺的寶刀盜走。若是不將王爺寶刀盜去也不能鬧得這樣翻天覆地。所以王爺令下,先在城內按戶搜查,如有藏匿鏢行十二人者,一體問罪。石某帶兵前來,不過是搜查奸細。百姓父老們不必驚慌。”石朗說着話,將八位老者俱都挽起,復又說道:“衆位老者,恕石某少禮。”

列位,石元帥乃是二千歲,又是領兵的大元帥,他與百姓們就這樣的良善,可見昔日的官宰非常親民了。石元帥又說道:“並不是蕭家鎮如此,各處俱都一律搜查,鄉老們千萬不要驚恐,搜的是奸細,良民決不能受損的。”老英雄在旁說道:“元帥素常愛民如子,有口皆碑,現在雖有王命在身,仍求元帥體恤百姓,網開一面。我蕭傑保鏢爲業,三十餘年,現在有大清國的鏢行之人,大鬧王府,盜去王爺的寶刀,此事固然關係重大,但是蕭家鎮上百姓素常奉公守法,俱都是安善之民,鏢行的人決不能與蕭家鎮上的百姓有關係。蕭傑既然保鏢爲業,或者能與鏢行之人有關,望求王爺免搜鎮上百姓之家。王爺請聽,現在百姓婦女們不知何故,忽然大兵圍莊,哭得實在可憐,慢說是盜刀的奸細,就是大清國來了賓客,也不敢隱瞞,必得報告官面,注戶口冊子。王爺請想,豈能暗藏大清國的奸細?就請王爺搜我一家,其餘決不能有敢收留奸細者。”石朗聞聽蕭傑說話,察言觀色,蕭傑並沒有一點驚恐之色,真是談笑自若,說出話來,全是在情在理。石朗心中暗想:三俠客乃是成名的人物,他既然要求我,我若是非搜不可,他決不能善罷甘休。他們行俠作義之人,豈是畏刀避劍之輩?這老頭子說話之中,柔裏有硬,他叫我搜他,不必搜別人,我若是由他府中將那十二名保鏢的搜出來,他就叫我帶着走嗎?他必然與我動手較量,那時節我與他一動手,馬軍必然與王府報信。王爺乃是剛愎之人,立刻發下號令,再發大兵將蕭家鎮抄滅,老少雞犬不留。蕭家鎮黎民百姓無故遭此塗炭,豈是愛民之道?再說我昨天看黃三太、楊香五等俱都福壽之相,並沒有一點輕薄之態,將來必都成其大器。我也是大清國的人,常言說得卻好,水流千里歸大海,我何必與大清國的人爲仇作對呢?石元帥思索至此,遂叫道:“隊官們何在?”只見過來四名帶隊的官長,與石元師躬身行禮道:“末將在此。”大帥遂吩咐道:“蕭家鎮內百姓,素常奉公守法,耕讀獵戶最多,你們可曉得此處居民,可有與大清國鏢行的人來往的嗎?”內中有一位隊官答道:“隊下素知蕭家鎮黎民百姓全都安分守己,無有與大清國鏢行之人往來的。”石朗說道:“既然如此,就將蕭當家的府上搜上一搜吧,黎民住戶就不必搜了。”四位隊官答道:“大帥明鑑,謹遵大帥之命。”石元帥又說道:“搜索蕭府,不許攪擾,一草一木不許動人家的;如有違命的兵士,本帥必以軍法治罪。”

四名隊官遂帶了四十名兵士,直奔蕭宅而來。這四名隊官之中,有兩位是蕭三俠的徒弟,還有兩位借過蕭三俠錢的。皆因爲蕭三俠仗義輕財,又好結交官面的朋友,上至軍官,下至兵士,有求必應,所以王府裏的當差的沒有不認識蕭三俠的,沒求過蕭三俠的很少,今日蕭三俠佔便宜,可就因爲素日輕財的好處啦。蕭三俠一看派的這四位隊官,兩位跟三俠學藝的,兩位與三俠素有來往的,蕭三俠心中可就有把握了,遂對四位隊官抱拳說道:“四位大老爺,欲要搜我的宅院,我有一句話要對四位大老爺說明,求四位大老爺原諒。黎民百姓素日奉公守法,無故的搜拿奸細,如果搜着奸細,當然是罪有應得,拿到當官治罪,如果要是搜不着奸細呢?請問四位大老爺應當怎麼辦?”

列位,蕭三俠這就叫不說理,對石朗要求不搜全莊百姓,單搜自己的宅院,石朗應允;派四名隊官要搜去,蕭三俠又與官人言說搜不出奸細來應當怎樣?石朗在旁聽得明明白白。皆因爲人的聲名大,說話有價值,若平常之人,不用說與官面不說理;就是說理,官面都未必聽。皆因三俠威鎮南半壁,無人不知,聲價太重了,要不然大隊早就進莊院啦,還容絮叨嗎?這四位隊官一聽,三俠說話有點不叫搜查的意思,四位隊官面面相看,全都不好意思的去到莊內實行搜查三俠的宅院。還是三俠的徒弟開口道:“衆位老爺,咱與元帥回稟,就說蕭老俠客決不能容留匪人,要是搜不出來,大家都不好看。”那三位隊官一聽,齊聲說道:“元帥如果允了咱們的要求,那就於咱們與老俠客的面子上都好看了。”四位隊官就將此意與石元帥一回稟,石元帥說道:“你們敢保蕭當家的,就不用搜啦?但是有了差錯,你們必須負責。”四位隊官說道:“回到王府,元帥就將搜查蕭家鎮的責任,放在隊下的身上,如果若是有了差錯,隊下等情願負責。”石元帥說道:“你們大家既是都保蕭當家的不會容留奸細,本帥就不搜了。”語畢,石元帥這才上了驥,在馬上對蕭三俠說道:“蕭老俠客,你太護庇鄉親了。”石元帥此時心中早已明白,鏢行的人一定在蕭三俠的家中呢,要不然蕭三俠決不能不叫搜。但是石朗可不是懼怕三俠,他也是愛惜鏢行十二位人才,又與勝英是明友,三俠又是當時的人物,爲的是暗中交三俠這個朋友。這都是三俠素日爲人光明正大,仗義輕財的好處,所以石元帥纔有這樣對待。石元帥上了馬,這一句“蕭老俠客,你太護庇鄉親了”,蕭三俠聞聽此言機伶伶打了一個寒戰,控背躬身道:“小民立志不交無益友,存心當報有恩人。”石朗說道:“老俠客莫忘了存心當報有恩人。”語畢,傳下令去,三千馬步軍隊,猶如風捲殘雲一般,夠奔省城去了。蕭三俠一回頭,只見那幾位老者戰戰兢兢,在那裏呆呆的發怔。三俠說道:“衆位老兄,且請各自回家。再有何事,兄弟必然約請衆位老兄相商辦理。”那幾位老者,齊聲說道:“還是老俠客威名遠鎮,石元帥今日這個人情,都送與老俠客了。若不是老俠客,咱這蕭家鎮難免這一場大禍。”蕭三俠抱拳說道:“諸位老哥哥擡愛了。”語畢,衆老者各自回家不提。

且說三俠與石朗說話之際,早有家人們報告了少爺。少爺及十二位弟兄得到了此信,大家來到前院客庭,仍舊張羅更換衣服,打扮打獵的模樣。少時,老俠客由莊外回來,衆位小弟兄俱都打扮完畢。老俠客打發送家人去請獵戶之人。蕭家鎮三百餘戶俱都是獵戶,一聽說去大清國行圍打獵,老俠客少俠客俱都前去,誰不樂意前去呢?家人去了工夫不大,就請來百十餘位。老俠客一看,人數太多啦,恐其出關費事,遂對衆人說道:“現在大清國泰安府來了十餘位打獵的朋友,約請老夫前去遊玩遊玩,所以老夫請衆位一同前去,爲的是在路上人多熱鬧。但是人也不要太多了,一撥四五十位,就可以行的。咱們現在先去三四十位,沒去的第二撥再去。”少爺遂由這百十餘位之中,挑選了三十餘位武藝高強的,大家忙亂了一夜。皆因爲出遠門,鄉親鄰居們都去送行,誰沒有三位兩位朋友?都得問問大清國有什麼可帶物件沒有。不說衆人忙碌,且說三俠與少爺商議道:“現在既然咱父子俱都奔大清國,臺灣地方咱不定何日回來,惟有汝母一人在家,諸事也不方便。再說張奇善若知道你我父子,將鏢行十二位送往大清,那時節他豈能善罷甘休?他一定抄沒咱們的家產無疑。所以將你母親必須安置一個萬全之地爲妙。”少爺聞聽,說道:“咱們奔大清國,將我母親送往孟家寨去,不知天倫以爲如何?”三俠說道:“此意正與我合。”遂派家人僕婦等,套好了車輛,將老太太送往孟家寨去了。衆人將打圍採獵的一切物件,全都預備齊全。楊香五扮作牽着細犬,賈明扮作架着黃鷹;老美將頭罩好,揹着獵槍;張茂龍、高恆、李煜等,也有帶着弓箭的,也有揹着獵槍的。將他們十二位夾在當中,蕭家寨打獵人在前後兩頭。老俠客乘坐黃騾馬,背插金背折鐵寶刀,鴨尾巾英雄氅,外罩斗篷,在前領路。少爺乘跨白龍駒,背後背定判官筆一對,在後面督隊而行。兩輛大車拉着糧米鍋竈帳篷等物。第二日黎明,大家遂出離了蕭家寨,直向大清國出發。老俠客早預算好啦,當日晚間,再過水旱路,出臺灣的總關口,因爲晚間掌燈的時候,容易混過去。由蕭家寨出來,工夫不大,遂來到頭道關口。三俠一看,就是一愣,平日這個關口只有三五人把守,今日忽然增加十餘位把守關口之人。老俠客在馬上來至頭道關口。把守關口之人。迎頭將三俠攔住,只見那把關口的軍官說道:“什麼人?可有出關的執照嗎?”比及三俠來至那位軍官切近,那位軍官原來也認識三爺,遂叫道:“老當家的,您怎麼單這個時候出關哪?”三俠說道:“自春三月間,我的街坊鄰居就欲上大清國行圍採獵,因爲人沒有湊齊。衆位上差請看,各人都是黃鷹、細犬、火槍、線槍、弓矢等物,一來是遊玩中華行圍採獵,二則拜望賓朋。在下大清國朋友甚多,衆位差官是知道的,故此今日過關奔中華。”把關的兵士聞聽此言,遂說道:“前夜晚間有大清國十二位保鏢的攪擾王府,盜去王爺的寶刀、龍玉茶杯一盞,王爺大怒,因此王諭下來,這幾天無論何人,不準出入關口。老當家的暫且請回,您等候三五日,將大清國十二位保鏢的拿住,或是收禁監獄,或是斬首示衆,您再過關。”三俠說道:“衆位差官,我由莊中起身,連三尺童子都知道我是奔大清國行圍採獵;我若是回去,於我的臉面上不好看。”把關的兵士問道:“您來了多少位呢?”蕭三爺說道:“敝村中的鄉親跟我練粗拳笨腳的四十八位,我父子二人,共五十人。”把關的說道:“老當家的,您報一報四十八位的名姓吧。”蕭三俠遂將真獵戶的名姓報了十餘位,家中人口幾位,姓什名誰,清清楚楚告訴了一遍。守關之人說道:“您這四十八位之中,沒有幹別的生業的?”蕭三俠道:“那決沒有錯的。”

守關人道:“只要沒有外人,我們落不了不是,您就過關吧。”

又過了三道關口,都是原辭,俱都平平安安渡過。天至掌燈之後,路過水旱總關口。只見永旱總關口燈籠火把,照如白晝,大隊雁排翅亮開,俱是弓上弦,刀出鞘,四位帶隊的武職官,跨着綠鯊魚鞘腰刀。老英雄一看,心中暗道:“這道關口好比鬼門關一般。如若闖過去這道關口,七八里地,就是大清國地界。”老英雄來至四位差官面前,棄了座驥,將斗篷脫下,搭在馬鞍鞘上,控背躬身道:“四位大老爺請了。”那四位武職官齊聲說道:“老當家的,要過水旱關口嗎?這個面子駁了您啦。裏面四道關口已經有快馬飛報,您要過關奔大清國行圍採獵,看望朋友。無奈王諭兩番下來,無論何人,不準路過水旱總關口。老俠客暫且請回蕭家鎮,等五七天,將大清國十二位保鏢的拿住,或是號令斬首,或是入了獄,老當家的再請過關。”蕭三俠施禮說道:“我四道關口,俱都過了,已經受過檢查,沒有外人。來到此處,四位大老爺若是不叫過關,我回去對於那幾道關口的朋友,面上也不好看;對於我之鄉黨,我也實無光彩。四位大老爺行一個方便,我到大清國時,將臺灣沒有的物件,買一兩銀子的送與四位大老爺,總算四位大老爺交了我蕭某人這個朋友了。四位大老爺高擡貴手吧,我實無臉面再回蕭家鎮。”語畢,對着四位差官躬身施禮。那四位差官說道:“老當家的,這四十八位之中,可沒有外人?”蕭三俠說道:“四位大老爺放心,決沒有別的事情,叫四位大老爺多包涵。”老英雄語畢,抱腕當胸,披斗篷上了座驥。帶隊官說了一聲:“老當家的請吧。”老英雄靴尖一點鐙,一勒嚼環,真是馬踏大橋如擂鼓。後面十八個獵戶,黃三太十二位在當中,後面又是十八名獵人,兩輛大車拉着行囊鍋竈,少爺蕭銀龍坐跨了龍駒,督於後面。

過了水旱關口,俱都是深林茂密,蕭三俠在馬上仰面朝天,冷笑兩聲:“臺灣省雄兵二十萬,戰將幾百員,我父子略施小策,竟平安闖出臺灣省,直奔大清國。”少爺銀龍馬向前一催,叫道:“老人家不可發笑,這纔出了水旱關口半里多地。再走六裏地,纔出了臺灣,的過界牌,過界牌以北二里地,還是兩國不管的地方。古人云:僥倖之事不可高傲。天倫豈不聞曹孟德兵敗華容道,八十餘萬人馬,只剩了百餘人。至華容道時,曹操仰面狂笑:‘都說是諸葛亮六略三韜,我看諸葛亮少才無智。如果華容道把住一支人馬,曹某插翅難飛。’話猶未了,號炮一聲,現出人馬,正是關公把守華容道。孟德一看,嚇得魂飛魄散,馬上控背躬身:‘君侯開一線之恩,曹某待君侯不薄。昔日在曹營,上馬金,下馬銀,三日小宴,五日大宴,十名美女,敬送君侯,君侯豈忘之耶?’關公聞聽,馬上緊皺雙眉,叫道:‘周倉、關平擺開一字長蛇陣!’曹孟德身後大將張遼張文遠說道:‘丞相,君侯擺的長蛇陣有頭有尾,有槍有刀,乃是暗放你我逃走之意。’那關公方纔要放曹賊走,周倉、關平在一旁落痛淚,說道:‘君侯您與諸葛丞相賭頭爭印,曹孟德不走華容道,相印歸於君侯;如走華容道,君侯不能捉住,就得輸了項上魁首。’關公馬上臥蠶眉緊皺,說道:‘關某寧死白刃下,曹賊的人情我不欠着。’關公後來才佔了仁、義、禮、智、信五個字。”

少爺蕭銀龍三國的典故未曾說完,忽聽迎頭正北一聲號炮響,驚天震地,東北、西北又響了兩聲,前邊樹林中燈光好似繡球一般,來回亂搖。號炮不響時,人不喧譁,馬撤鑾鈴;號炮一響時,人喊馬號,地動山搖,燈籠火把,喊殺連天。蕭三俠擡頭一看,迎面撞出三匹座驥。頭一匹馬,金鞍玉佩,杏黃繮繩,馬上乃是一省之主、王子張奇善,馬鞍鞘得勝鉤,掛着紅毛銅的攪鋼槍。馬後邊有黑白二驥,白馬上石大元帥,黑馬上三千歲金錘無敵將曹士彪,迎頭撞來。三匹馬後,步下百餘人,全都是二十萬人馬之中挑選的能打之人,各執應用的刀矛器皿。看正北、西北、東北,三面兵將不計其數,約四千餘人。

蕭三俠勒住座騎,在馬上將身站起,繃住了鐙繩,這才擡頭一看:兵似兵山,將似將海,實在難以闖出臺灣。聽後面說道:王子親統大軍阻攔,老當家的,咱們趕緊回蕭家鎮吧。”三十六位獵戶全都嚇得膽破魂飛,一個個不敢前進。列位,像打獵,這三十餘人,乃是本村的字號,一看王子張奇善親統馬步三軍,實在害怕了。蕭三爺說道:“咱若回去,那關口此時也亮出隊伍了。衆位隨我前進,無論出了什麼事,全都有我調停。再說又有大帥在場。”三俠遂抖嚼環,直撞王子的艾葉青發豹。二馬相隔三丈來往,老英雄心中思索:張奇善乃是一省之主,我乃是百姓,禮法要緊。老英雄棄了座驥,脫了斗篷,掛在馬鞍鞘上。張奇善乃是便服,頭戴鴨尾巾,身披英雄氅。蕭三俠提着大氅,磕膝點地施禮,口中叫道:“王駕千歲虎駕在此,小民不知,冒犯虎威。千歲統領馬步全軍去向哪裏征伐?”張奇善說道:“老當家的不要多問。足下等五十餘人,出臺灣奔大清國,人數是五十名,早有五次探馬飛報孤家。孤家請問一言,你父子不必隱瞞,那四十八位之中,有黃三太十二個人沒有?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爲,紙裏頭包不住火。你可得對得起你三俠的名譽。你這大年紀,一世英名,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人物皆以信義爲本,你老當家的年過花甲,口可要與心同。

就憑一句話,你這四十八位之中,倒是有黃三太沒有?”蕭三爺聞聽,雙眉緊皺,說道:“王家千歲,你老人家問的是三太、香五、茂龍、李煜、高恆、賈明等,他十二位俱在其內,還是一個不少。”張奇善聞聽,笑道:“老當家的,你將他十二人俱都獻出來吧。孤家將他十二人拿住,在臺灣省、大清國兩交界地方,埋十二根杆子,將他十二人號令。孤家因何這樣對待此十二人呢?擾鬧我王府,情尚可恕,不該盜去孤家寶刀、玉杯。我豁出我的臺灣十萬大兵,三年糧草,我鬥一鬥十三省總鏢頭勝英。”蕭三俠說道:“王駕千歲,黃三太等十二人中,我勝三哥的門徒甚多,餘下有民子的盟侄。有蕭傑的命在,你動三太、香五一根毛髮都不成,我們是自家爺們。”張奇善說道:“老當家的。”蕭三爺說道:“王駕千歲。”張奇善說道:“老義士。”蕭三爺說道:“千千歲。”張奇善說道:“蕭傑。”蕭三爺用手點指叫道:“張奇善!”張奇善說道:“老當家的,你打算出得了我這臺灣麼?”蕭三俠說道:“有民子三寸氣在,不能叫王爺你將我侄兒三太、香五等綁去。”張奇善說道:“我孤家還不依仗人多勢衆,我孤家與你單打獨鬥。

馬上步下,短打長拳,你若贏得了孤家,孤家放三太他們迴歸大清國。”肅三俠說道:“王駕千歲,你說一刀一刀刺,我都不含糊。”張奇善說道:“我孤家若用紅毛銅攪鋼槍贏你,不算孤家的本事。因爲你是短兵器,孤家不能用長兵器贏你。”又叫道:“石賢弟!將銀妝鐗借與孤家一用。”石大帥將鐗撤下,雙手遞與張奇善。張奇善接過,遂套挽手。蕭三俠壓金背折鐵寶刀,二人就要比試輸贏。石元帥因見黃三太等乃是福壽綿長之相,不由得心中愛惜。倘若張奇善與三俠動起手來,後面這四十餘位必然命喪於此。因爲張奇善背後有三千歲在那裏帶隊,倘若動起手來,三千歲乃是性烈之輩,無論勝負,一時火起,大喝一聲,隊伍齊上,蕭三俠等五十位焉能是大衆的敵手?無論有多大本事,也打不出臺灣去。石朗思索至此,遂心生一計。王爺方將銀妝鐗套好了挽手,石元帥遂對王爺說道:“王家千歲暫息雷霆之怒,老當家的也暫息虎狼之威。王爺乃是一省之主,蕭三俠乃是成名的俠客,倘若動起了手來,萬一有傷損,如何是好?依臣愚見,老俠客與王爺不如遞一趟拳腳,王爺若是勝了老俠客,老俠客就將黃三太他們十二人當面獻出,任憑王爺治罪;老俠客若贏了王爺,就放三太他等過關。俱都是練武的,遞一趟拳腳分出勝負,兩無傷損,豈不美哉?”蕭三俠聞聽,心甚是感激石朗。蕭三俠心內明白,若是動了傢伙,明知道凶多吉少,衆寡不敵,焉能是張奇善的敵手?石朗的心意,因爲知道蕭三俠終日練習拳腳,鋪着把勢場子,教着徒弟;張奇善乃是一省之主,他不能當着文武官員練拳腳,他的拳腳必然生疏。一遞上手,張奇善若是輸了,當中有石元帥說得來的人說情,必然得將黃三太他們放了。那知道石元帥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張奇善不同着人練拳腳,他在宮內可天天練,石元帥可不知道。王子張奇善聞聽石朗言說遞拳腳比較勝負,甚爲喜悅,心中說道:“還是石賢弟偏向着我。”遂將銀妝鐗又遞給石朗,蕭三俠折鐵寶刀仍然還鞘。二位這才亮開架勢,短打長拳,挨幫擠靠,各使平生學業。一位是老俠客武藝超羣,一位是王子張奇善上山擒猛虎,下海捉蛟龍,有萬人不當之勇。這纔是棋逢對手。金頭虎在一旁大聲喊道:“死了也不冤啦,開了眼啦!我將沖天杵露出來吧,我還蒙着幹什麼?”且說二位戰了五六十個回合,未見勝負。張奇善乃是少林門的武術,將蕭三俠英雄帶捋住,死不放手;蕭三俠一繞張奇善的手腕,大拇指一點張奇善寸關尺,張奇善五指俱鬆,三十六把左右拿,七十二手破法,一招一勢,摘、揭、撕、劈、打、抓、拿,死中求活。二人的胳臂腿咯嘎咯嘎亂響,各無勝負。金頭虎說道:“我的姥姥,若是我,早讓他扔到雲南去啦。”張奇善縱出圈子外,說道:“老當家的拳法閉着,孤家遞不進去;孤家閉着,老當家的你也遞不進來。咱們二位還是動傢伙比較。”遂叫道:“石賢弟將兵刃借與孤家,不要多言。”石朗暗中思索:我看黃三太他們俱是長壽之相,怎麼搭救不了呢?張奇善接過兵刃,雙手左右一分。蕭三俠套挽手壓金背折鐵寶刀,回首捻髯,往南觀看,心中暗想:黃三太等十二位,獵戶三十餘位,你們四十九個人,若是有命,蒼天見憐,老夫勝了張奇善,咱們平安出關;若是輸了張奇善,咱們爺兒五十個,休想活命。老英雄思索至此,擡腿擦折鐵寶刀,剛要動手,西南角樹林叢中,有一棵枯樹,兩圍來粗,由樹孔之中,就聽有一人大聲吶喊,童子聲音,叫道:“呔,蕭老三你拚命,你有幾條命?老朽來也!”

蕭三俠、張奇善二人忙回頭觀看,只見此人扎煞着背膀,在當中一站,面向南大聲說道:“後站!老三,你不就是一條命嗎?後站!”蕭三俠一看,將刀一橫,叫道:“老兄長!”

那老者說道:“什麼老兄長,後退吧!”蕭三爺諾諾連聲,往後而退。老者轉身形面向北叫道:“王駕千歲,老朽拜見。古語云,大將必有容人之大量,千歲爺高擡貴手,饒恕他們五十人的性命。蕭傑學而未成,三太等武學的功夫,不過練了十年八載,實無驚人的本事,老朽拜懇,王爺可以恕過他們。”張奇善雙鐗交於左右,捻髯觀看:此老者其貌不揚,頭如麥鬥,身材三尺高,頭上短髮不過三寸,長頭髮起縷子,挽着髻兒,一臉的油泥,蒼白鬍須扎裏扎煞;身穿藍布破棉袍,青布一塊,月白布一塊,灰布一塊,補釘層層疊疊,雅賽和尚的袖頭似的;腰間這條帶子,破布條與草繩擰的,背後背定一個草簾,三尺餘長,大概是大河洗臉,廟中睡覺,晚間打開草簾當褥子;足下穿生麻草鞋,麻梗線串紅頭繩繫着,沒穿襪子,腳面肉皮與地皮顏色一樣,形如乞丐。張奇善一看,四五千人的戰場,來了一位要飯的了事。張奇善看罷,心中暗道:“我可別小看他。”張奇善遂對那老頭說道:“事關重大,不必瞭解。”老者說道:“天下人可了天下人的事。我看你們雙方兵刃並舉,焉有袖手旁觀之理呢?”張奇善遂說道:“老者貴姓高名?”

老者說道:“二十餘年未曾提過名姓,偶爾之間,還是真想不起來啦。”張奇善說道:“老者不要取笑,世界上哪有忘去名姓的呢?請道出尊姓大名。”老者說道:“王駕千歲,我有幾位師弟、盟弟,他們俱都在大清國有點名氣。老朽乃是殘年暮景,已成廢人了。”張奇善問道:“你老人家的師弟、盟弟都是何人?”老頭答道:“大明家未沒之時,有四大鏢頭是吾之盟弟。頭一位南俠王陵;北路鏢頭勝英,勝英不但是我盟弟,還是我師弟;東路鏢頭石俊山;西路鏢頭錢士中,這都是我之盟弟。明末清初鎮九江屠粲、火德真君孔華陽、勝英、李剛、華謙華子遠、登山豹子楊義臣、鑽雲太保賈斌久,秦天豹八爺早故,這都是我的盟弟。再說三俠,孟鎧、蕭傑、勝英,我們師兄弟四個,我是大師兄。諸葛山真、勝英、弼昆,我這三個師弟帶藝投師,吾之老師不欲教傳,師兄代師傳師弟武技。他們三人與我學藝二十餘年,我這羣盟弟、師弟,俱是無能之輩。”張奇善一聽,他將大清國有名的人物,都拔出來啦,全是他的盟弟、師弟。張奇善遂說道:“請問老義士貴姓高名?不要取笑。”老頭答道:“王駕千歲,如若問老朽,複姓夏侯,雙名商元,人稱綽號震三山撼五嶽大頭鬼王鬼見愁。水面有一個小小別號,叫趕浪無絲。”大衆一聽,俱各伸舌頭。金頭虎說道:“叫甚麼玩藝?一說一大片,我就記住一句,虎頭大王加麼六,大頭鬼嗎?”張奇善聞聽,當時一怔,說道:“原來是劍客老義士。聽人傳說,老義士有二十宗絕藝,人不能學。”

老劍客聞聽,擺手說道:“王駕千歲,非也。提起我的出身,唉,人生我白駒,陽世三間混水魚。想起我之來歷,至今老朽傷心,恍然一場大夢。我六歲之上,我那生身的養娘,拍着我的腦袋說道:‘孩子,爲娘沒生下你時,你天倫盼兒盼女,盼的爲娘生下你來,頭如飯碗大小,身子半尺來長。你天倫大怒,言說爲娘生下怪物,快快用土埋了吧。’欲要將我活埋。爲娘哭泣對我天倫說道:‘他投爹投娘來了一場,有五官有四肢,就是頭大一點。養他幾年,他若是會說會道,咱再撫養於他。’五年的景況,爲娘受了五年的折磨,你天倫見着你,他就怨恨爲娘,六歲上你才學會說話,你天倫又說出絕話,他問到爲娘:你是有夫妻之義,你是有母子之情?爲娘問道:當家的,怎爲夫妻之義?怎爲母子之情?你的天倫拍着我的腦袋對我說道:你若有母子之情,你領着你的兒子去過日子去,咱夫婦離散;你若是有夫妻之情,將他活埋了,咱夫妻度日。我那老孃親哭泣着說道:‘咱夫婦乃是嫡配,豈能半途離散呢?咱將孩子扔去還不行嗎?何必害他性命呢?’我那狠心的嚴父,將我挾至離家二十餘里,扔在開窪。我尋茶討飯,誰見了我都給我錢。一日,我在荒郊啼哭,遇着我那慈善的老恩師,他問道:‘小孩,你爲何在野地啼哭呢?’我遂答道:‘我想我的父母。’我那老恩師說道:‘你怎麼不回家呢?’我就將我天倫如何嫌我貌醜,我要回家,必得將我活埋,我就將不敢回家的話說了一遍。這位道爺用手量了量我的腦袋、身子、腿,遂說道:‘你跟我當道童去好不好呢?’我說:‘你老人家要給我吃飽飯,我就跟你老人家去當道童。’我那慈善的老師,將我帶至武昌府江夏縣,范文正公墳後松竹觀,萬松山。我在廟中學徒五十六年,六十二歲出師,酒色財氣,拋去三個半,還好點氣,終朝每日尋茶討飯。我要飯倒好要,人家看我這廢人的樣子,全都給我。我在大河內洗臉廟裏睡,吃飽了我就在廟裏學習。今年小老兒還年輕呢,才八十四歲。我學練了七十八年,斷子絕孫。別位誰也捨不得這麼練功夫;別位要是捨得練功夫,俱都比我強,我乃廢人也。老朽的軟功夫,不論茶碗飯碗擺好了,碗上排碗,我在碗上走一趟,那碗紋絲兒不動:硬工夫,兩根柱腳石,老朽一腳,可以跺碎。老朽縱遠能縱一丈七尺,若是三丈寬的河,老朽能縱過去。拾幾根柴禾棍,老朽將柴禾綁成,拋在水中,老朽頭一縱,腳尖一點柴禾把,第二縱就可以縱到彼岸。黃三太他們十二人之中,有一名叫歐陽德的,他的天倫常與我開玩笑,將老朽破棉袍掀開,用手拱老朽,老朽雙股一挾,他的手就拿不出去。老朽外腎囊,可以用石頭砸,猶如鐵的一般。老朽練的鐵襠,油錘冠頂,兩太陽砸磚,鐵尺排肋。王駕千歲,要學驚人藝,須下苦工夫。老朽拜求王家開天地之恩,他們老少五十人,家中都有妻子老婆孩,何必叫他們俱都骨肉分離呢?”

張奇善聞聽,心中暗想:“前二十年前,孤家耳聞有這麼一位劍客,近二十年來,總未聽說劍客的行蹤。看他的長像,其貌不揚,這樣大事,就憑他三言五語,就給完了?我必得要考較考較他的能爲武技如何。”張奇善遂將兵刃交於左手,口中叫道:“我們事關重大,老義士不要多管。”張奇善口內說着好話,右手用了一個靠山掌,照定老劍客胸前打去。張奇善武學超羣,膂力過人,冷不防這一掌要是打上,就可以打出多遠去。張奇善這一掌方伸出去,就看老劍客將手向下一順,叫道:“王駕千歲,不得無禮!”這一掌立着下去了,正打在張奇善的手背上。老劍客乃是童子功,鷹爪力,這一掌打得張奇善直甩搭手,將手背打凸出來一條肉槓。張奇善可就火啦,遂說道:“你這不是了事來的,你是勾串勝英,盜孤家寶刀,擾鬧孤家的臺灣。你就是劍客,無論你是何人,孤家也要武力對待,見個勝負輸贏。”語畢,將銀妝鐗雙手一分,就要與老劍客動武。老劍客不慌不忙,叫道:“張奇善,我知道你的根底,你乃是佔山爲王出身,霸住了臺灣省。老朽怕你搶了我的棉袍去,你別看老朽棉袍破,還是冬暖夏涼的寶衣。”說着話,直奔西南,一片臥牛青石去了。到了臥牛青石旁,老劍客撤去背後揹着的草簾子,脫去油棉袍,拿破棉袍將草簾一裹。衆人一看老劍客,身上的肋骨一根一根的,全都在外面露着,肉皮向下垂着,底下破藍縐綢的褲子,一條一條的。只見老劍客將衣服放在一塊臥牛青石旁,將腰向下一伏,用手將那塊臥牛青石一抓,磕膝蓋一頂那塊臥牛青石,兩肩頭一用力,將那塊青石掀起,用手將棉袍填在石頭底下,用青石壓住。那塊石頭四角見方,足有千餘斤重,老劍客鷹爪力的功夫,將石頭這一抓,看着毫不費力,就將棉衣放在石頭底下,衆人看着莫不驚奇。

四千餘名馬步三軍,老劍客這一抓石頭不要緊,可就將那些三軍們,全都給鎮住了。老劍客也爲的是先將衆人鎮住,要不然將衣服放在石頭底下,人家一個人搬不起來,還需用十個人搬呢。老劍客放好了衣服,說道:“這回你們偷也偷不去,搶也搶不去。”金頭虎說道:“這纔是大力神呢。我長這麼大,頭一次看見有勁頭的。”老劍客轉身形來到張奇善面前,張奇善亮開架勢,手擎銀妝鐗,就與老劍客動手。老劍客一看,張奇善真是要拚命的樣子。老劍客叫道:“張奇善你要與老朽動手,老朽沒有法子,老朽今年八十四歲了,我還能再活八十四歲嗎?沒有別的,老朽年邁無能,只有跟你拚命。你打上老朽,老朽就死。張奇善,你可曉得七十不打,八十不罵?老朽乃是將死之人,你何必與老朽這樣呢?”張奇善道:“你了事,能了你便了;不能了,你便不了,你爲什麼強要排解?你就是劍客,孤家豁出去臺灣不要啦,也得與你分個上下,事是決不能了的。”老劍客說道:“你爲什麼要殺鏢行十二個徒弟?老朽年暮之人,死了也沒有人管。鏢行那十二位,乃是勝英的徒弟,勝英在大清國是個人物,你若將他十二名徒弟殺了,他焉能與你善罷甘休呢?”張奇善說道:“老義士你有所不知,鏢行十二人夜入王府,擾鬧孤家,情尚可原,決不該將孤家寶刀盜去。

沒有孤家的寶刀,誰要出來瞭解此事也辦不了。”老劍客一聽,向張奇善笑道:“我打算王駕千歲爲的是什麼呢,原來爲的是一把破刀哇。如果要是有了刀呢?”張奇善說道:“如果有了孤家的寶刀,萬事皆休。”老劍客說道:“王駕千歲,如果有了寶刀,將黃三太他們十二人放了,你還與我三弟蕭三俠爲仇不爲仇呢?蕭老三乃是住居臺灣,是王駕千歲的子民,倘若千歲與蕭老三再爲仇作對呢?”張奇善說道:“老當家的住居臺灣,奉公守法,息事寧人,排難解紛,乃是忠厚長者,我焉能與老當家爲仇作對?君子一言出口,決無反悔。”老劍客說道:“謝王駕千歲。”語畢,轉身形夠奔青臥牛石而來。來到青臥牛石前,用肩頭一扛石頭,一伸手將破棉袍卷取出。這回可省力啦,那塊石頭是活動的,故用肩頭一扛,就掀起來了。老劍客拿着破棉袍卷,來到張奇善面前,扔在地上,將棉袍打開被身上,一看裏面那個破草簾用繩捆得左一道,右一道,捆了好幾十道。老劍客要用手一道一道的解,可就費了事啦,老劍客用手指頭豎着一打,就好似拿刀裁的一般,登時將簾打開。復又將草簾一層層的揭開,只見張奇善那口綠鯊魚皮鞘,金背劈水電光刀,真金飾件;真金吞口,雙垂燈籠穗,耀人眼目。老劍客一下腰,拾起寶刀,噹啷啷一按崩簧,金背劈水電光寶刀出鞘,拋於地下。王爺一看寶刀,如獲斗大的一顆明珠,真好似完璧歸趙一般,叫道:“老義士,我與你師弟乃是朋友,我待他不薄。大清國的秦尤盜了皇家三寶,來到臺灣獻寶,欲要在臺灣隱身。我若是將三寶留下,我給秦尤一個小官職,勝英如何能破得了此案?皆因爲都是知名的朋友,我派我的石大元帥,將秦尤與那三寶,暗地送到勝英面前,我這個朋友也就算不含糊了,怎麼他還暗地打發徒弟來擾鬧王府?擾鬧的我王府,我還可以原諒,不該將我的寶刀、玉杯盜去,叫我對於交友太傷心了。”老劍客微笑說道:“王駕千歲,擾鬧王府是他十二個人,盜寶刀並不是他們。王駕千歲有所不知,我兄弟勝英乃是有良心之人,受人點水之恩,必當涌泉以報。他們十二個來在臺灣,禍頭是那個梳沖天杵小辮的猴囝子,就應當將他一個人宰了。此事勝英絲毫都不知道,我必然叫他們將王駕千歲的天高地厚之恩,對勝英學說了。”張奇善說道:“請問老義士一言,我脅下寶刀你老人家怎樣盜去?求老劍客對我說明,我也好長些見識。”老劍客笑道:“皆因王駕千歲傳諭去請文武官員時,銀安殿內無人,老朽在鬧龍案底下。文東武西排班站立,千歲議論事,猴崽子賈明從那銀安殿上掉下來,王駕千歲將他拿住,他說了些胡言亂語。王駕千歲問他,他說是保鏢的,小冤家假充大輩,問起勝英,他說是他盟兄,王駕千歲恩施格外,將他綁繩打開。傻小子不說人話,讓王駕千歲自縛,他扛到大清國找皇上去。王駕千歲氣得站起來,及至千歲坐下氣的時候,老朽我也有氣。那時王駕千歲的寶刀在腰間亂晃,老朽將刀把抓住,用匕首將帶刺斷。及至王爺與大衆等出去拿黃三太等時候,老朽一看鬧龍案上那茶杯很好,必是王駕千歲心愛之物,老朽遂伸手將茶杯取下來。王爺拿住黃三太十一個人的時候,反倒放了禍首賈明。王爺迴歸座位一看,玉杯失去,王家言說勝三弟恩將仇報。大帥從中美言,命將黃三太提上來,王家審訊。八個王官去提黃三太等,進門一看,人已失去,那時就被我蕭三弟將人已經救走了。老朽盜刀的原因,老朽恐怕黃三太他們出不了臺灣,獻寶刀懇求王爺放了他們。古語云:君子不奪人之美。王爺在銀安殿上一拍鬧龍案說今夜晚間好怪哉時候,老朽遂用禿腦袋將鬧龍案頂起,老朽縱出去,王爺縱出去了。皆因爲老朽日行千里,王爺日行七八百里,故此王爺追不上老朽。老朽在殿上用破棉袍擋着臉,爲的是王爺當時看不出來是誰。老朽跑到四道殿脊上,老朽從脊上往下一滾,滾到檐子底下,繃在椽子上啦。臨事則迷,一時朦住王爺。王爺來到頭道銀安殿的時候,老朽將玉盞仔細一看,乃是稀世之珍,恐怕帶在身上給王爺損壞,無法賠償,老朽遂直奔三道殿內,將玉盞擱在三層殿東北角第一塊天花板內。老朽持絨繩上去擱的,王爺取杯的時候,可多要留神,摔了老朽可不管。王駕千歲格外施恩,請王爺鳴金收隊吧。”張奇善說道:“老義士,孤家言而有信,此事就算老義士瞭解。我欲請老義士與蕭三俠同到省城,與孤家盤桓幾日,孤家得與老劍客會談會談,好叫孤家頓開茅塞。”老劍客說道:“王駕千歲,招賢館,會賢亭,文武齊備,何短老朽一人?改日再與王駕千歲盤桓。”張奇善一看老劍客誠意不去,也不便勉強,遂傳下號令,大隊人馬迴歸省城。忽聽鑼鼓一響,大隊人馬猶如風捲殘雲一般,全都回歸省城去了。

蕭三俠這纔來到老劍客身前,控背躬身說道:“謝過老兄長解圍救命之恩。”老俠客說道:“你我是老弟兄,何必言謝?”蕭銀龍過來對着老俠客磕頭行禮,老俠客伸手相攙。一看銀龍是女相,柳葉眉,杏核眼,鼻如懸膽,口似塗朱,瓜子臉,元寶耳朵,真是女相。老劍客遂問道:“賢侄妙齡幾何?”

銀龍答道:“小侄男十四歲。”老劍客說道:“咱爺倆同庚,我八十四歲。”回頭叫道:“蕭三弟,令郎面似少女,不知道的看他又文明,又老實,其實這孩子又毒又狠又辣。賢侄,老朽禮貌不周,老朽有幾句話,要賢侄牢記:久後作事,十分伶俐使七分,留下三分給兒孫,十分伶俐都使盡,恐怕後輩兒孫不如人。”金頭虎道:“對啦,又損又壞,要踢我小金頭虎。”

黃三太等遂都過來請安,俱以老師伯呼之,說道:“侄男輩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高恆、侯華璧等拜見師伯。”

老劍客半禮相還,遂說道:“諸位請起,賈明跪着。”賈明說道:“老頭,我色兒不好哇?一鍋怎麼做兩鍋飯?爲什麼他們都起來,單叫我一個人跪着呢?”劍客說道:“猴囝子你惹禍根子。二郎山惹禍也是你。蓮花湖暗探秦尤去,你給人家大姑娘喊好,老寨主將你拿住,你又將楊香五指出來,香五被獲遭擒,然後你也被獲,老寨主看在親情面上,將你等放回。聖母娘娘採花害人,爲俠客應當除暴安良,將女賊除了總算對了,你偏說好些個損話。到了王府,你掉下殿來被獲,你爲什麼將黃三太他們十一個都告訴張奇善?處處你砸禍壞事,你有多大能爲?”金頭虎聞聽,一晃悠沖天杵說道:“告訴你老頭,要提本領大啦,就這一支胳膊要是伸出去,七套大車打我的胳膊上軋過去,連個白印都沒有。你要不信,老頭咱倆比試比試,就這隻胳膊,可以叫你盤槓子。”老劍客聞聽,不由得心中暗笑道:“你師傅和尚跟我學藝,你還要跟我比試比試?沒有別的,今天我替你師傅教訓教訓你。”老劍客道:“好好,我就在你胳膊上盤一回槓子吧。”金頭虎伸着胳膊,晃悠着腦袋說道:“不含糊,你來盤吧。”老劍客一伸手,照定金頭虎的寸關尺,用兩個手指捏,金頭虎這回可遇上釘子啦,只聽“噯呀噯呀”,可就喊開了。列位,老劍客是鷹爪力,青銅錢三寸來長,用兩個手指一捏,無論有多大膂力的人奪不出去,然後鬆了手,那銅錢就得壞一半。這一捏金頭虎,金頭虎如何禁得住?

可有一宗,老劍客捏金頭虎,用的也就是五七成勁;若是用十成勁,金頭虎的胳膊就折啦。老劍客捏着,金頭虎的臉上大黑麻子坑裏汗珠可就流下來了,叫道:“快鬆手!快鬆手!這兒沒有金鐘罩,辦了。”老劍客恨金頭虎太頑皮了,哪能鬆手呢?

工夫一大,金頭虎可實在受不了啦,說道:“你要再不鬆手,我可管你叫祖宗啦。”老劍客一想,他若是叫祖宗,太不像樣子啦,遂將兩指一鬆,金頭虎直抖胳膊。楊香五說道:“你再跟大師伯比試比試?”金頭虎說道:“你別捱罵啦,誰去找打去?”黃三太說道:“大師伯,你上我們鏢局子去一趟吧?我們也好在路上侍奉您。”老劍客說道:“張奇善約我去招賢館我也不去;你蕭三叔叫我上蕭家鎮我也不去;你們叫我上大清國,我也不能去。回頭告訴你師傅,張奇善待鏢行之人不薄,處處都夠朋友,你師傅可千萬自己諸事留神小心,可別栽筋斗。”語畢,披着破棉袍,踢哩蹋啦,走出幾步去,蹤跡不見了。黃三太等拜辭蕭三俠,說道:“蕭三叔受累受驚,小侄男沒齒不忘大德。”蕭三俠道:“自己爺們,談不到報德。見了你師傅,替我請安問好。我們父子與衆鄉親回家去了。”蕭銀龍道:“父親你老人家回家,孩兒打算跟黃三哥他們上大清國去一趟。”蕭三俠聞聽,說道:“孩兒,非是爲父攔阻你,皆因你娘一時離不開你。你再長上三五歲,然後再上大清國,跟黃三哥走鏢去,也不爲晚。”蕭銀龍雖然願欲去,也不敢強去,皆因爲三俠家規素嚴。銀龍杏眼含淚,說道:“何時等到三五年呢?”三太一看說道:“兄弟不要如此。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覺就是三五年,你我弟兄自有在一處相聚之時。”

又對蕭三俠大衆抱拳道:“你們大衆請回蕭家鎮去吧。我們弟兄十二位,迴歸大清國去了。”香五道:“賈爺,咱三月間由大清國起身上臺灣,現在已經是五月了。你想想,恩師不知怎樣的放心不下呢,咱們得快着點走。”歐陽德說道:“唔呀,師弟賈明要施展起飛毛腿來,誰也跟不上。”紅旗李煜說道:“打死豹,力劈梅花鹿,誰人不知,那個不曉?行路還會慢了嗎?”侯爺說道:“賈爺不能含糊。”大家說着話,腳底下俱都加勁的走。傻小子哈吧羅圈腿,累得渾身是汗。楊香五說道:“賈爺的腿還沒放開呢。”賈明說道:“楊香五,你一輩子也長不了肉。都要把我累死啦。”

十二位英雄在路途之上,飢餐渴飲,曉行夜宿,非止一日。

這一日是五月二十二日,大家來到鏢局子。神鏢將勝爺正與聾啞仙師、弼昆長老、李剛李四爺,在一處叨唸此事呢,忽然間黃三太等由打外面進來。勝爺一看,一飄銀髯叫道:“黃三太,你們這些日子,往哪裏去了?”勝爺方要抱怨黃三太,舉目一看,後面有侯爺、高恆二人,當着朋友,勝爺可就不能抱怨徒弟了,恐其朋友們臉面上掛不住。勝爺一看,只見老美侯爺腦皮錚光瓦亮,勝爺就知道是侯華璧。皆因爲他們十二位走後,勝爺終日惦念,時常上侯家集打探,侯宅的家人就將侯爺與衆位追秦尤去的話說了一遍,可是不知道他們奔哪一方追下去了。

勝爺怎麼知道去由侯家集打探呢?因爲他們臨走的時候,將救欽差的事給勝爺寫了一個名帖,勝爺接到名帖,遂趕緊給院衙門送信,院衙門的官人,將欽差接回了院衙。過了好幾天,勝爺仍不見三太等回來,老頭子可就着急了,遂遣人四外打探,始終無有下落。這日正與李剛李四爺、聾啞仙師、弼昆長老在一處議論此事。勝爺與弼昆說道:“三太他們十二人,想必不在了。那三太性情傲慢,向來不服人,賈明是砸鍋匠,到處惹禍。他們十二人也許走到深山裏,遇見佔山的賊寇,將他們十二人俱都害了。”弼昆長老說道:“勝施主不要亂想,三太他們俱都是福壽之相,閒暇無事的時候,我給他們批過八字,三太福壽綿長,楊香五八十餘歲之壽,賈明逢凶化吉,遇難呈樣。”

弼昆長老話言未了,就見黃三太他們一塊進來。勝爺一看,又是歡喜,又是生氣。一飄銀髯,方要抱怨黃三太;一看侯爺在後,又有高恆,勝爺可就回嗔作喜說道:“三太你這些日子哪裏去了?”三太等給勝爺與弼昆長老、李四爺大家行完了禮。

千里獨行俠侯華璧此時與勝爺行禮,口中叫道:“伯父,千里獨行俠侯華璧與勝老伯父行禮。”勝爺趕緊站起身形,叫道:“侯義士不要如此稱呼,勝英擔待不起。侯義士請起。”侯爺說道:“勝老伯父不必客氣,我與三太、香五他們是弟兄,您當然是長輩。您若看得起我侯華璧,您就認下我這個侄子。”

勝爺說道:“侯義士,四海之內皆爲兄弟。功高莫如救駕,嫉妒莫如絕糧。侯義士此次功勞浩大,美名不朽,與勝英弟兄相稱,增光不少了。”三太在一旁說道:“恩師就不用客氣了,侯爺與我們弟兄情同骨肉,義同生死,你老人家就與侯爺伯侄相稱吧。”侯爺又與勝爺彼此謙遜了一回,侯爺仍是以侄輩自居。高恆過來也與勝爺行禮,行禮已畢,勝爺遂與侯爺給大家引見,又給高恆與大家引見,勝爺誇獎了高恆一回水性。此時遂問黃三太去臺灣的事,黃三太垂手站立,不敢言語。金頭虎賈明在旁邊憋不住勁啦,遂叫道:“三大爺我告訴您吧。我們由侯家集上臺灣,乃是高恆與老美願意去,楊香五在旁邊罵街激火。我還直勸他們都不聽,誰要不去,誰就中誓。沒有法子,我就跟他們去啦。到了臺灣,夜間偷着上王府銀安殿,叫張奇善知道了。”金頭虎說到這兒,黃三太、楊香五一聽,金頭虎要推乾淨身子,三太、香五遂將傻小子如何罵街激火,到臺灣傻小子怎麼銀安殿上掉下來,十二位被獲遭擒,兵困蕭家鎮,老劍客盜刀獻刀解圍一切之事,與勝爺細細說了一遍。勝爺聞聽,不由得大怒,叫道:“弼昆你聽見沒有?你徒弟淨這麼惹禍可怎麼了?蕭家鎮三百餘戶,幾乎被大兵給洗了莊村。獵戶與蕭家父子五十位,與張奇善若是動起手來,焉能有蕭家父子與大衆的命在?張奇善待我恩高義重,他們這一來,豈不叫張奇善看咱們不夠朋友?現在人家將秦尤送來二十餘日了,送差的是石大元帥,這個人情夠多重?咱們鏢行的人到了臺灣,鬧得地覆天翻,全都是你徒弟的過處。”弼昆長老聞聽,唸了一聲無量佛,遂叫道:“賈明,還不跪下!今天非叫你跪二天一夜不可,你到處惹禍砸鍋。”賈明心中暗道:“走道累得羅圈腿都要折啦,好容易來到鏢局子,人家喝茶洗臉吃飯,我還得跪着,真倒了運啦。”此時酒席已經擺好,侯爺、高恆上座,勝爺與李四爺、弼昆長老、諸葛山真、黃三太等,大家相陪。

金頭虎在下邊跪着,向着侯爺用嘴打呼嘯,使眼色,偷着指勝爺。侯爺心中明白,小子這是叫我給他請情呢。侯爺看着金頭虎在下面跪着,也真怪可憐的,侯爺遂站起身形,口中叫道:“勝老伯父,探臺灣是我們十二個人,此時你老人家叫賈賢弟一人跪着,我實在心中不安。請求老當家的多發慈悲,叫賈明賢弟起來吧,看在小侄我的面上。”勝爺遂說道:“弼昆你看,侯義士給他求情,你看在侯義士的面上,叫他起來吧。”弼昆長老叫道:“賈明,侯義士與你勝三大伯給你請情,起來吧。還不謝過侯施主與你勝三大伯?此後再要惹禍,將你雙腿砸折。”

賈明遂站起身形,謝完了勝三爺,又叫道:“老美,我也謝謝你。”侯華璧說道:“我給你求情,你還叫我老美?”

勝爺又叫道:“三太,你們以後出外,不可任性,這一趟臺灣,幾乎斷送性命。爲人總得立品修身,學子由、子夏。你們這一擾鬧臺灣,叫我怎麼對得住張奇善?人家將三寶與秦尤送來二十多天了。”說罷,又吩咐:“將秦尤架來。”三太、香五、茂龍、李煜到後院,工夫不大,將秦尤攙來。老英雄一看,秦尤帶着全副刑具,蓬頭垢面,黃頭髮挽着髮髻。雖然鏢局有人給他吃喝,誰給他洗臉理髮?所以不像人樣了。勝爺叫道:“秦賢侄,你認識老夫嗎?賢侄呀,我不說你也不知,我與你父弟兄八位逢虎山歃血爲盟,山頭上大旗飄擺替天行道。我們派嘍卒頭目四下踩探,有清朝一個奸官,刮盡地皮,苦害良民,貪贓受賄,卸任回籍,踩盤子的探明,上山來報。那時節你天倫秦八爺帶領嘍卒,堵住贓官必由之路,贓官有十餘輛車在前面行走,被那秦八爺劫住。贓官有護院的被八爺將傢伙打飛,贓官口出不遜,你父大怒,將贓官一家大小十三口刀刀斬盡。殺到贓官的愛妾,那女子跪在塵埃,央求你的天倫饒命。

那女子說自已是贓官霸佔的,並不是贓官的妻室。你父遂將贓官愛妾留下,將贓銀取出數千兩,在村莊暗置房產,收留爲妾,從此你天倫在逢虎山住幾日,在家住幾日。事機不密,被你邱三叔知曉,你邱三叔將此事向我報告,酒席筵前,我勸你天倫幾句,我說:‘你殺贓官家一十三口,爲什麼霸佔贓官的愛妾?豈不成土豪惡霸了?’你天倫性情高傲,在酒席上弟兄僵了火。你天倫說道:‘勝英你不獻絕藝,你不姓勝;我不獻絕藝,我不姓秦。’老夫被迫無奈,遂施展迎門三不過,頭一鏢打在明柱之上,第二鏢又奔明柱打去,汝父一躲閃,正中哽嗓咽喉,拜兄無意打拜弟,誤傷汝父之命。老夫哭得死去活來,目中流血,明清八義從此各自回籍。老夫押靈回太倉,見了我那弟婦,老夫說話準心口如一,老夫就將誤傷盟弟之事,對我那賢德弟婦說了一遍。你母言說老夫向來有容人之量,何以不能容盟弟?老夫遂對你母說道:‘人死不能復生。弟妹你如我親胞妹,秦尤如我親弟男子侄一般,有勝英一天,不能叫你母子受飢寒之苦。那時汝尚幼小,不大記憶。二十年來,汝母子贍養,俱是老夫供給。秦尤你現在二十餘歲,你拿過一文錢養你那孃親嗎?你子報父仇,其志可嘉。你有本事,你可以找勝英啊,你爲什麼盜皇家的寶物,刺殺欽差,作此大罪彌天、不可挽回之事呢?秦尤啊,你母守你二十餘年,倘若知道你作此大罪彌天之事,豈不將你母生生嚇死?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你就是老夫的弟男子侄,叔叔大伯,老夫也不能拯救於你。將你送到院衙堂訊後,必然送往京都交到督察衙門,必然問成死罪,輕者殺,重者剮。秦尤呀,到了那時,你可別怨恨老夫啊。你的孃親自有老夫年供柴月供米。”秦尤聽至此處,將身上的刑具一晃悠,嘩啦嘩啦亂響,叫道:“老匹夫!你別雨後送傘。將小太爺送到北京,斬殺存留,小太爺不能含糊。若是有小太爺的命在,不殺老匹夫勝英,誓不爲人!”勝爺低頭不語。後面怒惱神刀將李剛:“小冤家,你天倫在世,也不敢辱罵勝三爺。你這個小冤家,竟敢口出不遜,辱罵長者。”叫道:“三太,你們大家亮傢伙,將小冤家剁了!”三太、香五大家聞聽那秦尤辱罵勝三爺,就氣得恨不能將秦尤生吞活嚥了,一聽李四爺吩咐,叫將秦尤剁了,正中了小弟兄們的心意,嘩啦啦兵刃亮出,將秦尤圍在當中。勝爺叫道:“三太、香五,你們哪一個敢動手?誰要動秦尤一塊肉皮,盜三寶刺殺欽差的官司,誰就得打去。”小弟兄們一見勝爺惱怒,全都將兵刃收起,一個個不敢違命。勝爺又對李四爺說道:“秦尤是你我侄輩,還能跟他一般見識嗎?你的性情太剛了,看在死者秦八弟的面上,也不能將他怎樣啊。況且鏢局也沒有殺人的權力呀,如果將他殺了,這場官司誰去打啊?”李四爺被勝爺這麼一說,只是閉口無言。勝爺遂令三太等,將秦尤仍然攙到後院去了。暗暗派三太、香五二人去給院衙門送信,就說秦尤與三寶俱都拿到,並報告秦尤系臺灣官面所獲,皆因爲與鏢局勝英是朋友,故此臺灣的武官將秦尤給送到鏢局。

院衙門得到此信,急忙派遣差役前來提差。三太、香五就進了鏢局子的門,院衙門的王千總隨着亦就到了,帶領差役四十餘人,來到鏢局後院門。秦尤提到外面上了大車,勝爺面向王千總躬身施禮說道:“秦尤與三寶俱都交付千總老爺啦。還求千總老爺一事,官刑勝英不敢多言,對於秦尤,千萬,千總老爺,可別加以私刑。若是往北京送的時候,定是千總老爺解差,在路途之上,飲食起居,還求千總老爺多多照應,別給他罪受。”王千總聞聽,心中暗想:秦尤陷害勝英,勝英還託情叫照應秦尤,人言勝老達官有容人之量,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到底大人物作事,不與量小的人一樣。王千總思索至此,遂對勝爺抱拳道:“勝老達官您請放心,私刑決不能給他受的。在路途之上,若是在下解差,決不能叫秦尤受一點委屈。勝老達官你老人家請放心吧。”勝爺又叫道:“王老爺,還求您替小民代稟欽差大人,就說勝英賤恙在身;不能前去面見大人。勝英向來法官,求大老爺多多費神,將下情上稟欽差大人。”

王千總點頭應允,衆人將秦尤搭在車上。守備李廷仁乘跨座驥在前,王千總押後,車上四名差官抱着兵刃,架着秦尤來到城裏。進了西院門,值日的差官向裏面回話,差官房回事的回明欽差大人,堂諭下:夜晚審訊秦尤。隨堂站班的闔城文武官員,俱都前來伺候欽差大人升堂。正當中供着聖旨,大人偏坐,公案桌上兩條九曲葫蘆棍,桌子上擺着九頭獅子烈火印。列位,欽差大人是先斬後奏,代天巡守。那兩條九曲葫蘆棍,是皇家欽賜的,遇有大事,雖然有聖旨下,若用九曲葫蘆棍,向聖旨點三點就可以抗旨行事,是皇上准許抗旨。九頭獅子烈火印,可以先斬後奏。

閒言少敘,且說欽差大人升了座位,守備李廷仁早在堂上伺候,向欽差大人請安,說道:“現在秦尤帶到。回稟大人,秦尤將皇家三寶盜去,逃到臺灣獻寶,皆因爲臺灣省的武職官與勝英有交情,將秦尤惡賊連同三寶,送到了鏢局。勝英因爲有病在身,不能前來,並且勝英言說不敢見官。”欽差大人聞聽,微微笑道:“保鏢的行俠作義,焉有不敢見官之理?他是不貪功受賞啊。將秦尤帶上堂來。”守備李廷仁答應一聲,來到外面差官房,派四名差官架着秦尤,來到丹墀之下,秦尤跪在丹墀,低頭不語。欽差在上面將虎威一拍,說道:“下面跪的是何人?”秦尤答道:“罪民秦尤。”欽差大人說道:“擡起頭來。”秦尤說道:“小民有罪,不敢擡頭。”欽差大人說道:“恕你無罪。”秦尤擡起頭來,欽差大人向下觀看,見秦尤蓬頭垢面,二十多歲的年紀,五官長得不醜,黃頭髮蓬鬆散亂,欽差問道:“你家住哪裏?”秦尤答道:“罪民是太倉州的人氏。”欽差大人又問道:“你家中尚有什麼人?”秦尤答道:“罪民家有守寡的老母。”欽差大人又問道:“你爲何夜入皇宮內院盜取皇家國寶?同夥尚有多少人?作了多少案子?從實招來。”秦尤聞聽,心中暗想:我若是將老勝英攀出來,恐怕白白皮肉受苦,老勝英與官面連手辦事,官面必不聽我一面之辭。莫若我自己承當,斬殺存留,聽天由命而已。秦尤思索至此,遂對欽差大人說道:“罪民並無同夥之人,夜入皇宮乃是罪民一人所爲。”欽差問道:“盜寶有何用處?”秦尤答道:“罪民以爲皇家的東西必然值錢,故爾偷盜。”欽差又問道:“秦尤你爲何刺殺本都院?”秦尤答道:“大人兩袖清風,愛民如子。”欽差聞聽,將虎威一拍道:“胡說!我愛民如子,兩袖清風,你爲甚麼還要謀殺本院呢?”秦尤說道:“皆因爲罪民盜皇家三寶,是欽差大人辦案,十三省一體嚴拿,罪民無有容身之處。”說至此處,向上叩頭道:“罪民萬死。”欽差在上面冷笑了兩聲,叫道:“秦尤你回頭看看,本都院過堂,向來不禁止百姓觀看,三教九流,回漢兩教,僧道人等,隨意聽着。本都院又不曾刮盡地皮,又不曾枉法害民,你無故刺殺本都院。就刺殺本院這場官司,你就是死有餘辜;何況又有入深宮禁地盜三寶的案情。”語止,將供狀遞給守備李廷仁,叫秦尤畫了供,傳刑房將秦尤由打臺灣帶來的刑具砸掉,換上大國的刑具,當堂傳諭守備李廷仁、王千總,定明日將秦尤押送京都交督察院衙門。守備李廷仁與王千總二人奉了欽差之命,將秦尤由大堂上帶到差官房。欽差大人退堂,文案處辦好了奏摺,將奏摺與三寶打成一個黃包裹。交付了解差官李守備、王千總。二人奉了上諭,來到了差官房,王千總與李守備說道:“李老爺,那秦尤案情重大,大罪彌天。欽差派你我二人解差,五十名馬隊護送。我想秦尤既然敢夜入皇宮,決不是軟弱之輩,他雖然當堂供認無有夥伴,咱們焉知道他真有真沒有呢?此去北京道路遙遠,山道崎嶇,林木叢叢的所在,不知道得經過多少。咱倆人的武學,要跟人家綠林盜高來高去的動上手,咱倆人那是白給人家。倘若秦尤要是有餘黨潛伏在山谷要路,連解差的兵士五十二個人,不夠人家綠林道的人三五個人殺的。山道人家比咱熟,武技人家比咱強,再加上深夜之間,不用說動手,大聲喊一聲,就得給人家將囚車留下。可不是滅咱自己的銳氣。”李守備聞聽點頭說道:“王老爺所說的甚是,大人傳的時候,我心裏也想到這兒了。秦尤這宗案子比不了別的案子,我也是正在爲難此事呢,但不知王老爺有何良策?”王千總說道:“事情是咱們二人的,必須咱們二人想法子。我倒有一個主意,我說出來,可不知道對不對?大人此時方纔退堂,在外書房吃茶呢。李老爺你可以回稟大人,求大人給傳諭,叫鏢局子勝老達官派幾名保鏢的幫助咱們。他們吃鏢行的,都與綠林道的人有互通聲息的,分明是在道上遇見事得動手,綠林道的人要聽說有鏢行的跟隨保護,就許不敢動手啦。再說秦尤的案子與勝爺有關係,出了差錯,勝英也得有麻煩。李老爺你就此稟明大人,大人必能照辦。”李守備聞聽王千總說的話,很有道理,遂連連答道:“好好好,我就此去稟見大人,諒大人必能應允。”語畢,出了差官房,來到回事處。回事處回明大人,大人正在外書房更完了衣服吃茶呢,立刻傳見。李廷仁見了大人,請完了安,遂對欽差大人說道:“現因秦尤的案情關係重大,他這宗賊,乃是日走千門,夜盜百戶,綠林道中最有本領的賊人。大人派標下解差,標下細心思索,北京路途遙遠,道路險阻,標下等武技微末,白天倒許出不了什麼差錯,惟恐夜間住在旅店之中,出了差錯,標下微末之軀,實在擔待不起。求大人傳諭鏢局,叫勝老達官派上幾名鏢頭,在路途之上加以保護,準保出不了意外之事。未知大人以爲如何?”大人聞聽,微笑道:“你們作武官的欠學問。咱們是作的國家的官,保護的是黎民百姓;人家作的是買賣,保鏢憑的是武技。咱們吃的是國家俸祿,人家沒吃國家的俸祿,咱們憑什麼傳諭人家呢?你這主意倒是很好,可不能用本都院的名義傳諭人家,可以用你們私人的名義,要求勝鏢頭給派人幫忙。人家保鏢的有月薪,去多少日子,咱們給人家多少錢,或由本都院發給,或由你衙門發給。這麼辦,鏢局的人必然無有怨言。要不然鏢行必得說官面仗勢欺人,不去不行,欺壓百姓。”李守備聞聽,趕緊請安說道:“標下少才無智。那麼標下就此前去,求勝英給派人幫助,將差使解到北京,回來的時候,由標下衙門給他們月薪,決不能虧負人家。”語畢,請安退出外書房。來到差官房,李、王二人乘跨座驥,出離了院衙,帶着兩名當差的,奔鏢局子而來。

來到鏢局子門口,天到一更多天,鏢局子還未休息呢,李守備來到鏢局子門房,遞了名帖。門房之人拿着名帖來到裏面遞給了勝爺,勝爺一看是李守備、王千總的名帖,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勝爺心中暗想:這必是秦尤將我攀了,要我打這場官司。想罷,勝爺趕緊出來相見,見了李、王二位差官,向前躬身施禮道:“二位上差大人多辛苦,必是秦尤將我攀上了。”

李、王二位笑道:“非也。秦尤過堂,乾乾淨淨,一人也未牽掛。大人昨天派我們二位解差去京,我們二人是前來求老達官來了,奉煩您派遣幾位保鏢的,白天倒不要緊,恐怕夜晚有綠林人劫搶囚犯。沒有別的,求老達官多費神幫忙,派幾位保鏢的在路上幫忙,給保護保護。鏢頭應當多少薪水,由在下衙門發給,求老達官速定爲幸。”勝爺聞聽,心中暗想:光棍不鬥勢力,秦尤就告了我一個十三省總鏢頭,並沒有提出名姓,我就受這麼大的牽掛。將秦尤交給他們了,還不算完,解差還得鏢行給保護。官面的事,就是這樣,他這是用私人的名義,以朋友面子求我幫忙,我就應允了他,乃是雙方感情作用,俱都好看;不然的話,他由院衙門要一個公文,硬迫我鏢行護送,我也得照辦。勝爺思索到這兒,遂對李、王二人說道:“北京乃天子輦轂之下,監察御史甚多,送秦尤乃是官家的事,若是連上鏢行的人,恐怕有好事的言官,捏辭奏聞聖上,不但鏢局擔待不起,二位大老爺的前程恐怕也有妨礙。咱們這麼辦,我派幾名夥計沿路上在後跟隨,夜晚共宿一店,暗着是保護囚車,明着是與解差的官人同路而行,夜晚住在一處。所有花消倒用不着二位大老爺惦念,決不能叫官家開發薪水,我的鏢局子閒人甚多,在局子也是閒着。”王、李二位差官聽罷,向着勝爺控背躬身施禮,說道:“多仰仗老達官幫忙了。明日就是起解的日期,我們就要告辭了。”王、李二人出離了鏢局子,上了座騎,勝爺送出鏢局子外,雙方抱拳施禮,王、李二人這纔回歸衙中。

勝爺來到裏面道:“暗護囚車,你們小弟兄們都誰願往?”

金頭虎聞聽,一晃悠沖天杵,一翻狗蠅眼喊道:“三大爺我去!”勝爺說道:“賈明又要上北京惹禍去?京畿乃輦轂之下,比不得別的地方。在臺灣省你惹上大禍,幾乎將蕭三俠父子與莊客等五十位俱都喪命,這北京決不能叫你去。”賈明聞聽,嘴裏直嘟嚕:“好容易有這麼一個上北京的機會,我也開開眼,不叫我去啦。不叫去就不去。”不表賈明口中念念叨叨,再說勝爺叫道:“三太、香五、茂龍、李煜,押解囚車之事,派你們四人前去,明日早晨在江寧府北門外候等囚車。在路途之上,白天你們在後頭墜着,夜晚共宿一店。秦尤並沒有多大本事,他這宗大罪彌天的案子,也不準有敢劫搶囚車的。雖然如此,在道上也要處處小心謹慎,不許貪杯誤事。到了北京更不可流連,北京乃是人才薈萃之地,能人甚多,比不得別的地方。在道上與秦尤結個鬼緣,雖然不能救他,也不可嫉妒於他,他乃是明清八義你秦八叔之子。看在已故去的秦八叔面子,白天你們在後頭跟着;夜晚住店的時候,你們四個人跟秦尤一同吃飯,多要雞魚鴨肉。他是犯人,解差的食剩下才給他一口吃;解差的不剩下,就不給他吃。你們四個人別難爲他,別叫做受委屈。”四位小弟兄聞聽恩師之言,俱各點頭答應:“是是是。”

到了第二日清晨,將馬備好,四人出了十三省總鏢局,來到江寧府,就在附近茶飯鋪等候。工夫不大,就聽城裏一陣大亂,看熱鬧的百姓,人山人海,齊喊道:“差使來啦,閃開!閃開!”前邊馬隊守備李廷仁座下馬手中槍,後邊王千總座下馬掌中刀,背後揹着黃包袱,就是三寶與摺子。楊香五一看,秦尤在囚車內東瞧西望。楊香五叫道:“黃三哥,你看秦尤有多麼威風?”三爺說道:“賢弟你別說事不幹己的話。此時威風,出紅差的時候,還耍威風嗎?”囚車出去半里之遙,三太開發了茶飯錢,四位英雄遂乘跨座驥跟下去了。在道路之上,或在車前,或在車後,夜晚解差官住了店,黃三太也趕到店房。

三太來到店房,夥計將馬接過去,三太等問過了解差官住在上房,弟兄四人遂面見解差官,言說在暗中保護囚車之事。解差官與三太等彼此見禮已畢,三太遂對王、李二位差官說道:“秦尤案情甚重,白天在路上,有軍隊護送,不至於出錯;夜晚人們睡了覺,打更的也許睡覺了,萬一出了錯,誰擔得起來?我們四個人打算與秦尤住在一屋之內,輪流看守,方不至於誤事。”二位解差官的心意,正願意他們四個人夜間給看守呢。

李廷仁遂說道:“如此四位多受累啦。四位吃飯住店,全由我們這裏開發,四位千萬別自己開發店飯錢。”三太說道:“我們由鏢局子起身的時候,我之恩師給了我們來回的路費,富富餘餘,決不用二位上差給錢。”三太與王、李二位差官將話說完,四人遂來至東廂房,一看秦尤住東廂房內,蓬頭垢面,無精打采。三太走上前去,叫道:“秦賢弟,我們去北京有點要緊之事,恰巧住在一個店裏。沿路之上,咱是一處同行,吃喝之事,兄弟你賞給我們一個臉。”秦尤一想,路上解差剩下就給點吃,不剩下就吃不着。既是有人給吃,實在感恩不淺了。少時要上酒菜,五個人坐在一處吃飯。秦尤手上帶着捧子,吃飯的時候,秦尤的手腕疼得咬牙切齒。黃三太問道:“秦賢弟,這捧子是官刑是私刑?”秦尤說道:“原是私刑。”黃三太來到上房,見了守備李廷仁、王千總,說道:“求二位大老爺賞給小民一個面子,秦尤的手捧子可以給他下去嗎?”守備李廷仁笑道:“秦尤的案子可重啊。”三太說道:“如要有了差錯,小民願擔負責任,走了秦尤,小民打這場官司。”守備李廷仁傳知掌刑的,給秦尤將手捧子下去,五個人共桌而食,同榻而眠。這日夜間又住了店房,天已過三更時候,黃爺出去小便,剛一出房門,就看一道黑影像在瓦檐上珍珠倒捲簾勢,往屋內窺看。三爺再一看,那人至房簾一卷,蹤跡就不見了。三太跟着縱上房去,向四外尋找,杳無蹤影。三爺進得房來,對楊香五一說,楊五爺又出去找了一回,仍不見影兒。由此三爺出的主意,每夜二人睡覺?二人看着秦尤,還是真留神,不敢大意。

在路途之上,非止一日,這一日來到北京西路飛虎廳,路過盧溝橋,進了彰儀門,打聽五城都察院的去路,囚車進了順治門。

黃三太說道:“二位大老爺找一個清靜所在,將隊伍亮開,打開黃包裹看看公文折篇三寶,一進城就沒有差錯了,我們四個就要回去了。”守備李廷仁說道:“四位差官,豈有此理?無論如何,也得跟着我們在北京散逛幾日。前門有新開的戲園子,繁華之甚,你們幾位聽兩天戲,下兩天館。我們投文掛號領回批乃是美差事,我們回到南京,淨等擎功受賞。”黃三太說道:“我師傅囑咐我們,北京言官御史甚多,您照應我們,回到南京您再費心吧。”李守備說道:“暑熱的天氣,四位多有受辛苦啊。”說了幾句感激的話,遂各自分手。

三太對香五道:“天氣才平西,咱們哥四個出彰儀門,住盧溝橋,明日回南。”楊香五道:“人家做官的還逛兩天呢,咱們帶的盤費又富餘,爲甚麼不逛幾天呢?”張茂龍道:“我曾來過一次,也沒在北京散逛散逛。”三太說道:“都要住幾天,咱們就住幾天。一不傲衆,百不隨一。”四位遂拉着馬出門,住在西河沿慶豐店,住了上房。夥計搬行李牽過馬匹,夥計又給打上淨面水,沏了一壺茶,四位吃完茶要了酒飯,一路的勞乏,當日早早安歇。惟獨楊香五永遠不睡長夜的覺,天光剛亮,楊香五將三太等叫起,四人起得身來,出離店房,來到前門大街散逛。日出東昇的時候,弟兄們找了茶飯鋪,大家喝茶吃飯。北京的茶飯鋪風俗,原來是早晨喝茶就賣飯,茶飯已畢,算清賬目,楊香五向夥計問明戲園子的去路,夥計說道:“進大柵欄向西去,再南拐,坐西向東就是戲園子。”四位英雄由茶館出來,直奔戲園子而來,及至來到戲園門首,三太擡頭一看,乃是“廣德茶樓”。老年的戲園子,全都寫茶樓,楊香五說道:“這不是戲園子,你們看看,這是茶樓。”弟兄四位進去一看,裏面擺些板凳,楊五爺說道:“真倒黴,沒有戲。”

四位英雄正在談話之際,由打後院出來一人,問道:“四位找誰呀?”黃三爺說道:“我們聽戲來啦。”那人聞聽一樂,說道:“您沒到北京來過吧?北京不比鄉下,十二點鐘纔開戲呢。”三太聞聽,不由得臉上一紅。楊香五說道:“我們是由此處路過看看,我們是辦事去。”那人說道:“您等十二點開戲再來吧。”四位出了戲園子一陣好笑,真是一處不到一處迷呀。弟兄四位在前門大街、天橋一帶遊玩一回,天到十二點來鐘的時候,又來到戲園子。一看池子與樓上全都滿座了,黃三爺說道:“五弟,咱在哪邊聽呢?”楊五爺說道:“咱就在正面樓上吧。”戲園子甚大,楊五爺以爲正面是好呢,那知道正面樓上是可看戲,不能聽戲。四位遂到了樓上,正面樓上正當中有兩張桌子,分外的潔淨,這兩張桌子,原來十天有八天不賣座,專預備給王爺府、公爺府、侯爺府、伯爺府、中堂衙門、提督衙門要官坐的。三太四位不知是官座,四位落座,看座的拿過細壺細碗,沏上一壺好茶葉。四位坐下方要喝茶,就聽樓梯響亮,說話是男子口音,上來兩個人,乃是一老一少。香五一看,對黃爺道:“併肩子,扭瓢昭兒把合。蒼孫,絕襯,呼爲併肩子;月馬福字裏閉着青字。”五爺這幾句話就是讓衆位哥們回頭看看,蒼孫絕襯併肩子,就是一老一少論弟兄。月馬福字裏閉着青字,就是包裹裏有刀。三爺一伸手將香五的嘴可就給堵住了,說道:“兄弟,這是什麼地方,你怎麼在天子腳底下說開黑話啦?”列位,方上樓這二位也不是北京久住的人,來到正面樓下垂手,可就落座了。一看那位老者,紫寧綢絹帕繃頭,絳紫大氅,品藍的短靠,深紅的底衣,十字絆,一把掌寬的英雄帶,青緞子薄底快靴,馬連坡大草帽,藍緞子包裹,細長身材,橫打蝴蝶扣,燕尾黑鬍鬚。看那少年之人,雪青絹帕繃頭,粉蓮色大氅,兜襠滾褲,燕雲快靴,十字絆,腰繫英雄帶,馬連坡十八盤小草帽,上邊滿帶花活,米色的小包裹,橫打蝴蝶扣。只見他二人上得樓來,在正面樓上下垂手那張桌子坐定,看座的夥計給沏上茶來,這二位道:“四位這邊喝吧。”

三太說道:“請吧。”

此時臺上方打頭通,忽然樓梯一聲響亮,登、登、登,“二爺、三爺、五爺、七爺、九爺、十三爺,請請請。”十六七個人,爲首一人,一身青縐綢小衣服,青洋絹大褂在胳膊上搭着,手拿着古瓷的鼻菸壺,鼻子上頭抹着大蝴蝶,身材矮胖,青絹帕繃頭。後面衆人有穿淺藍褲褂,有紫褲褂,有月白褲褂,全都是左太陽貼着太陽膏,右太陽貼着太陰膏,有小辮步步緊倒卷子鉤的,有鬆三把的辮子挽在肩頭上的,俱是短衣服,小打扮,腰內都掖着傢伙,七節鞭、九節鞭、手梢子、匕首刀、手叉子。只聽頭一位叫道:“看座的!”看座的一看,立時顏色更變,急速請安道:“王老爺您纔來呀。”那人道:“我今天請朋友聽戲,將正面樓給我騰出來。”看座的叫道:“王老爺您要官座,您賞給我一個信,今天正面樓上都賣啦。明天我給您留正面樓上官座。”那人說道:“猴囝子,王老爺請朋友聽戲,明天不成。正面樓聽戲的,連胳膊帶腿一齊往下拿。要武力對待,現在砸你戲園子;要講文明到官面,二指寬的條給你封門。”北京城的買賣人、居民、聽戲的,二聽那人說話,俱都害怕。鋪面住戶五行八作,手藝工人,買賣地的人,就聽亂叫道:“王掌櫃,李掌櫃,這事可惹不起,咱們趕緊走。”

又有一羣山東老哥們叫道:“王師傅,李師傅,咱們走吧。簡直的惹不起,跟咱鋪子借錢,沒借給罵了兩天。”本北京的人說道:“二爺,三爺,咱們也走啊,愛聽咱們上池子聽去。”

正面之人全都下樓,惟有正上的黃三太四位,與方纔上來的一老一少,俱各不動。就聽矮胖子說道:“看座的,拿肉嘴說人話,趕緊騰座吧。”黃三太甩大氅,楊香五直晃透風巾,看座的一看,心中暗道:“這幾位全氣兒都不小。”那看座的看那一老一少,那張桌子必是好說話,看座的遂來到老頭與那位小孩跟前,臉上不笑強笑的樣兒,說道:“你老二位請池子聽一會吧。”老頭不語。小孩子看那照顧座的不笑強笑的樣子,說道:“看座的,你要咬人哪?”那看座的假裝沒聽見,說道:“您看二位呀,我跟您商議商議,您二位高升一步。”小孩說道:“我們又不是作官的,爲什麼高升一步?”看座的說道:“我給您兩面樓找得聽的地方。”小孩一點手,叫道:“你過來,我問你,他們聽戲給錢不給?”看座的說道:“一文不給。他張嘴就罵,伸手就打,看見好茶壺拿着就走。我們今天正面樓零錢算沒有啦。”小孩聞聽一拍桌案,高聲喊道:“小太爺請我的老哥哥聽戲,無論多高戲價,聽戲給票錢,三頭六臂來了,也不能讓給他坐。你不是賣票的嗎?太爺給票錢,我們喝茶聽戲花錢。別廢話,滾開這兒!”

看座的不敢言語,矮胖子可就答話啦:“這是跟看座的發威呀,是跟王老爺不含糊呢?野老鄉夫,沒有北京韻,也敢較話把麼?小猴囝子,拿耳朵摸摸,老爺是幹什麼的?我請的是東西南北城的人物聽戲。東城朋友倉庫吃兩面,西城的紅黃兩根帶,北城外的騾馬販,南城外的混混兒穿綢褂着緞。憑你猴囝子較話把?”說着話,奔小孩而來。北京城講究伸手就打嘴巴子。小孩見那人過來,急忙將草帽交給老頭,將大衣脫下擰成繩,往腰中一圍。列位,那矮胖子是誰呢?原來是五城都察院的管家,姓王名成,他倚仗着督察大人的勢力,素常欺壓良善。帶着的這十餘人,俱都是北京的土棍,並沒有吃倉庫的黃紅帶子,這十數人不過跟他幫吃幫喝。他每日如此,北京城的人給他起一個外號,叫王老虎。這王老虎夠奔小孩,就是一個大嘴巴子打去。小孩將腕子一攏,由底下一腳,王老虎往後一坐,將樓板壓得一顫巍。王老虎說道:“喝,猴囝子還會把勢。老哥們上,將他腿砸折了,拿鹽水洗,洗完了再砸。留一個活口,官司好打。”黃三太就要上前動手,楊香五說道:“您別忙,老頭捻髯端着茶碗,嘻嘻的直笑,您等小孩吃虧,咱再動手幫着打不爲遲。人家沒有金鋼鑽,也不敢攬瓷器活。”黃爺被楊香五攔阻,遂又坐下看這個熱鬧。第一個土豪,七節鞭一抖,斜肩帶背打去,小孩反去一捋鞭穗子,往懷裏一帶,用腳一踢一個筋斗;那個惡霸手使雙叉子,夠奔小孩井肩穴,小孩一個野馬分鬃,底下一腳,踹了一個坐墩;這個地癩匕首刀扎小孩左胳膊,小英雄一腳一溜滾踢出去了。眼看小英雄指東打西,猶如虎入羊羣,淨滾樓梯的四五個。衆土豪見事不好,全都逃走;惟有王老虎不走,罵道:“猴囝子,你會把勢,王老爺非廢了你不可。”說着話,夠奔小英雄近前,惡虎掏心,就是一拳。小孩將腕子一捋,往上一擰,往後一帶,竟將王老虎鼻子臉面全都打破啦。王老虎爬在樓板上,還是一個勁的破口大罵。這一罵不要緊,可就將小孩罵急啦,一手捋住王老虎的青綢子腰帶,一手捋住髮髻,將王老虎舉起。王老虎罵得耳不忍聞,並且說:“你要動王老爺一根毛髮,叫你這野孩子賠一根旗杆。北京大宛二縣,營城四方,五營二十四汛,叫你打三年的官司,二年十一個半月,你完不了。一個野孩子敢動王老爺?”小孩舉着他,心中暗想:我與他無仇無恨,我是打抱不平,若有人勸我,我就將他放下。列位,樓上就是黃三太四位,還打算幫着打呢,那有人去勸呢?樓上這一亂,池子的人都站起來看熱鬧了。是開戲園子的都是外場人,戲園子掌櫃的高聲喊道:“樓上打架了!衆位外場的爺們給上去排解排解去。”

內中有幾位不但不了,還在人叢中吶喊:“誰要上樓一了事,誰是王老虎的九代賢孫!”這都是王老虎素常傷人大重啦,這一喊不要緊,誰還上樓呢?小孩舉着王老虎,若有人一勸解,他也就放下啦,無奈就是沒有人勸解。王老虎還一個勁的破口大罵,小孩就好比羞刀難入鞘,胳膊也麻啦,小孩眯縫着眼睛,少時把眼一瞪,黑白眼珠分明。小孩心中暗想:我打南七省來北京找禍來啦?是福不是禍,這也是冤家對頭。想到此處,轉身來到樓口,將王老虎腦袋朝下,抖手一扔。北京城戲園子樓高,正樓下邊有三層階腳石,王老虎腦袋朝下,正碰在當口中階腳石上,耳輪中就聽“噗咚”一聲,萬朵桃花開,腦髓皆崩。戲園子方要開戲的時候,聽戲的一擁而散,擁倒了的,掉鞋的不計其數。聽戲的大衆喊叫:“掌櫃的,我大褂沒了!”

又一人說道:“我錢口袋丟了。”這人說道:“我的草帽沒了。”那位說道:“我的鞋丟了。”有那好相交的人,拾了一抱鞋,來戲園子門口外嚷道:“大家認鞋吧!”這個說雙臉鞋是我的,那個說福字履緞鑲的是我的,又一個說單臉掛是我的,大家紛紛亂喊,這且不言。單說正面樓上,小英雄臉一發紅,老者端着一杯茶說道:“併肩子別凸盤,落了把不要緊。”老者說的話,就是哥們別紅臉,死了不要緊。小孩聞聽,將氣沉了一沉,忽然間就聽樓下喊道:“好麼,摔的好!還是藏龍臥虎之地,天子腳底下真有打抱不平的。哪位摔的?”小孩在樓上答道:“我摔的。”那人說道:“小英雄你請吧,這場官司我替你打啦。”黃三太衆人聞聽一怔,北京城真有出奇的人。就看樓梯登登登響,上來一個人,口中叫道:“小英雄快走吧,一會官人來了走不了啦。快走,我替你打這場官司。”小英雄眼珠一轉,說道:“我摔死人,爲什麼你替我打官司?能打賊情盜案,不打人命幹聯。”黃三太等觀看,此人一身青色衣服,黑臉面,五官端正,眉目朗秀。黃三太正在看着稀奇的時候,就見那人走到小孩切近,又說了一句:“官司我替你打啦。”一伸手,嘩啦一聲,一抖鎖練照着小孩脖頸套去。小孩一看,原來是官人來辦案的。看看鐵練來到,小孩用兩手蔽住臉面說道:“我死人,應當我打官司,我不能含糊。你既是充好朋友,你就替我打兩天官司吧。”將鎖練捋過,一翻手套在那官人的脖頸之上。小孩一轉身形,由樓窗戶燕子抄水勢縱出窗外,來到樓外,疊腰上了樓房。那官人一見小孩逃走,嚇得黑臉發紫,趕緊推開樓窗戶觀看,此時那小孩蹤影皆無,嚇得這個官人渾身立抖。

您道此人是誰?他乃南城坊的差役,今日帶着四名夥計彈壓戲園子,看見小孩摔死五城督察院的管家,上樓來拿小孩,在樓下說:“官司我替你打啦,”本是穩重計,恐怕小孩跑了,來到樓上用鎖練一鎖小孩,小孩反給他將鎖練套在脖子上,小孩走啦。慢說是摔死五城督察院的管家,就是摔死平民百姓,這個頭目他也擔不起,皆因爲他是彈壓戲園子的,園子出了事情,他得負責任。小孩這一走不要緊,鎖練在那差人脖子上套着,他也顧不得摘了,站在樓上簡直嚇傻了。又見上來了三四個官人,內中有一人道:“您凡事淨較話把,人家小孩摔死人,您上來哄着人家。叫人家打官司不就完了麼,您偏說您替人家打這場官司,話把較老啦,人家走了。您是頭目,我們可擔不起。項上的鎖練您還不摘下來嗎?您原來將您自己辦啦。”又叫道:“照顧座的那裏去啦?”看座的從桌子底下鑽出來,只見那位老者端着茶,仍然喝着水,一手端着碗,一手捻着鬍鬚。差人過來對老頭問道:“方纔那小孩跟您是自己爺們,還是朋友呢?”

老頭說道:“三個字文章,不認得。”那差人說道:“您別不認得,老大爺您給打一個甘證口巴,到衙門去一趟。”老頭說道:“我爲什麼要打甘證呢?我又跟他非親非友。你要叫我打甘證,小孩打東窗戶走的,我打西窗戶走,更比他走得快。”

樓上正在亂喊呢,就聽下面有人喊道:“摔死人的小爺爺來啦。”小英雄因何去而復返呢?原來,小英雄由樓窗戶縱出去,上了樓房,躥房越脊奔西去,過了兩層房子,見下邊有一衚衕,異常清靜。縱下房來,將大衣服由腰間解下,抖開一披,出衚衕奔大柵欄口。有一個車伕問道:“少爺上哪裏去?坐車走吧。”小英雄說道:“先到廣德樓戲園找個人,不定找得着找不着,然後再奔南城坊,南城坊衙門找個人,再進城奔五城督察院衙門,得半天工夫。趕車的,你要多少錢?”答道:“您給兩吊錢吧。”小孩道:“我這有一塊銀子,二兩來重。”趕車的歡樂非常說道:“您就誤一天也不要緊。”趕車的將車撥過來,直奔廣德樓戲園子,趕車的來到戲園子門首,問道:“您找那位?少爺。”小英雄說道:“你給言語一聲,就說方纔在樓上打架的那位來啦。”趕車的聞聽,乃是摔死人的兇手,說道:“小爺爺,我可不敢。”小英雄說道:“你要不給裏面言語一聲,我就說摔死人是你幫兇。”趕車的聞聽,嚇得膽破魂飛,遂說道:“小爺爺不要如此,俺去說就是了。”趕車的本是嚇傻啦,站在戲園子門口喊道:“方纔那位打架的小爺爺回來啦!”掌櫃的班頭與夥計黃三太等衆人下得樓來,一看小孩在車上跨轅,班頭上前笑嘻嘻地說道:“少爺您回來啦。”小英雄說道:“我要不回來,你擔的起嗎?久後辦案別這麼着,我們打死人,我們打官司,我們並不逃跑,你們何必說好些個無用的話呢?”小英雄又對那帶着鎖練的班頭道:“將鎖練給我帶上吧。”那一位班頭道:“您是好朋友,到衙門裏過堂的時候,就說口角分爭,將他從樓上推下去,這是誤傷,您打兩月官司就完啦。”小孩說:“你不用動生意口。人命官司兩月就完了?鎖練給我帶上吧。”班頭將鎖練由自己脖子摘下來,給小孩套在脖子上,將鎖頭一插,就聽嘎叭一聲。班頭問道:“少爺您是坐車裏,您是跨轅呢?南城坊離此不遠。”小孩道:“我就跨轅吧。”黃三太等大家在後面跟隨,看熱鬧的人山人海。

工夫不大,來到南城坊,那李班頭進內一回話,只聽裏面喊道:“將兇手帶上堂來。”小英雄跪在大堂之下,南城坊官問道:“你姓什麼?”小孩說道:“我姓王。”南城坊官說道:“擡起頭來。”小孩說道:“小民有罪不敢擡頭。”南城坊官說道:“恕你無罪。”小孩將頭擡起,南城坊官一看,小孩本是圓方臉,長得精神可愛。又問道:“你家住在哪裏?”小孩說道:“小民家住江蘇上苑縣,皆因父母早亡,小民身無倚靠,投往北京而來,要找個鄉親熟人,找個事情作,一天好混兩頓飽飯吃。來到北京半月有餘,一個熟人也未曾找着,心裏頭煩悶,去上戲園子聽戲。正在聽戲的時候,忽然來了一個惡霸,叫我們騰正面樓,小民不給騰,那惡霸伸手就打,小民情急,將惡霸推下樓去,並非是鬥毆。小民與惡霸素不相識。”南城坊官一看,此子十六七歲,白面書生,焉能無故敢摔死人呢?

南城坊官遂對小孩說道:“本坊也不難爲你,人命重案,本坊也不能保護你。你打死的這個人,他乃是五城督察院衙門的管家,本坊備公事將你送到五城督察院,有甚麼話到那裏過堂再說去。”南城坊說罷此話,遂將小孩帶下堂來。南城坊退了堂,趕緊備了公文,仍由話把班頭李解差,原來的轎車,二十餘名衙役護送。正向五城督察院而來,就見前面來了兩名騎馬的官人,來到切近,話把李一看,原來是五城督察院的上差,話把李遂問道:“上差大老爺,有何公幹?”那二位上差說道:“皆因爲廣德樓聽戲的,將五城督察院管家打死,上諭傳下,派我們到南城坊要兇犯去。”話把李說道:“現在我們就是送差去。摔死人的兇手,就在車上坐着呢。”五城督察院的差官,將馬撥回,一同行走,工夫不大,來到五城督察院。五城督察院大人坐了大堂,話把李回話,與督察院大人將戲園子之事說了一遍。退下堂來,話把李道:“朋友下車吧,督堂大人坐了堂啦。”小孩說道:“下車倒容易,還沒給人家車錢呢。”話把李心中暗道:“若是不給趕車的錢,小爺爺不下車。沒法子,總得認倒運。”話把李打兜囊中掏出了有兩吊錢,遞給了趕車的,小英雄這才下車,趕車的歡歡喜喜的而去。小英雄由打車上下來,直接來到大堂之上。督堂大人在上面,將南城坊的公事,全都看完了。小英雄跪在丹墀下,督堂大人仔細觀看,早見小孩圓方臉俊俏人物,就是兩隻眯縫眼。督堂大人說道:“你們究竟多少人打死本堂的管家?”小英雄說道:“我本是外鄉人,並沒有三親六故,只是小民一人來到此地。因爲正在聽戲之時,叫小民騰座,小民不騰,王老虎舉手就打,小民失手將王老虎推下樓去。”督堂大人說道:“索不相識,爲什麼你知道他叫王老虎?南城坊的公事,本寫的是王成。”小英雄說道:“皆因爲他死之後,戲園子聽戲的衆人一聲喊嚷,‘王老虎摔死啦!’故此小民知道他叫王老虎。”督察院在上面說道:“作官的都是向着活的,本督院備公事給你輕輕的辦理。明天本督院五更上朝。”語畢,站堂的將供紙拿下,叫他畫供,小英雄道:“回大人的話,小民沒打過官司。怎麼畫供?”督堂說道:“你念過書沒有?”小英雄說道:“我沒有念過書,不認識字。”督堂說道:“你用筆在你名字底下畫上十字,再用大拇指頭沾上墨,按上兩個鬥記。”小英雄聞聽,心中暗想:咱倆瘸拐李,把眼擠,你哄弄我,我哄弄你。按一個鬥記是十年充軍,按兩個鬥記,還有我的腦袋?你叫我按多少,我就按多少。小英雄想罷,將供畫了,按上鬥記,當時在大堂上,就將全副刑具給他砸上,暫且下了牢獄。小英雄一看,原來是大屋子,並不是死囚的單間。小英雄心中暗道:“當官的他焉能不向着他的管家?走公事的時候上一個謀殺,就沒有我的命了。”且說那獄中的班頭,口中叫道:“小孩,你沒打過官司嗎?”小英雄說道:“我沒打過官司。”班頭說道:“打官司的一進大獄,總得請一請獄中的難友,叫作賀籠。”小英雄說:“我是初次來到北京,舉目無親,我拿什麼請客呢?就求你們幾位照應照應吧。”那班頭說道:“我怎麼照應你?朋友你若是拿出幾個錢來,我與大家說說,好叫大家照應你。”那獄中的三班頭又說道:“不用跟他廢話,等夜晚他就明白啦。”小英雄道:“打死人償命,夜晚睡覺,有什麼得明白的?”天到了夜晚,獄中各班頭搭鋪,一張牀上睡八個人犯,睡不下班頭用磕膝蓋,擠那犯人的後腰,向下硬填。衆囚一個一個咬牙咧嘴,小英雄躺在衆囚犯的腳底下,脖項用槓子稍微墮着一點,槓子串在鐵環裏。犯人頭齊腳不齊,將大槓子用鐵練子一鎖,磕膝上也是一條大槓子鐵練鎖着,壓在犯人的腿上。小英雄躺到二更來天,用雙手將槓子一託,就聽嘩啦一聲響,小英雄的頭就出來了,坐起身形,說道:“衆位大老爺,這個罪實在不好受。”那幾個班頭說道:“朋友,打官司沒有好受的。”領班一看他起來說話呢,遂喊道:“不好,不好,要走!”小英雄說道:“沒有別的,南城坊我也到案了,督察院我也到案了,我就此失陪吧。”說着話,兩手一叫勁,將全副刑具一抖,嘩啦一聲,全都落下來了。領班的三頭將罩刀一擎,口中說道:“你要出來,我拿刀剁你。”說罷,向前用刀一晃,小英雄一矮身,向前一跟步,連刀盤帶刀柄,一把捋過。這位三頭姓宋,外號就叫送刀,此時刀到小英雄之手,大聲喊道:“你們在獄裏當一分小差使,養老養少,每月賺上三兩五兩的,擋我者死,避我者生。”獄中領班頭說道:“衆位別叫他走了,這可是重要的案子。”衆人一攔,小英雄這口刀上下翻飛,閃砍劈剁,一連氣砍倒下四五個人,但是刀可有眼睛,扎大腿,剁肩頭,並不傷人性命。獄卒一看傷了四五位,誰還敢再上前?小英雄趁着此時,縱出柵欄門。打官司的囚犯一看這宗景況,齊抖身上的刑具。獄中人喊道:“趕緊關柵欄門,別叫犯人跑了!”

小英雄方縱出柵欄門外來到院中,就聽房上有人說道:“併肩子離了窯嗎?落池嗎?”這句話就是哥們出來了嗎?到院中沒有?您道房上說話的是誰呢?就是白天聽戲的老者。小英雄一聽房上有說話,遂說道:“併肩子出水啦。”列位,前清的刑律,凡問成死罪的重要犯人,全都打在單間獄內。正在此時,就聽第五間死囚牢有人答話:“老合要出水,連着點。我是被屈含冤的官司,我家中有全心老氅。”這句話就是我有守寡的老孃。又聽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者在房上答道:“你是太倉州的嗎?”房中答道:“正是。”老者說道:“併肩子爲你來的。”老者說道,由房上縱下來,亮出折鐵寶刀,奔第五間死囚牢,用寶刀將牢門鐵鎖剁落。老者進去,用火折一照,只見飛天鼠秦尤身着手銬腳鐐,象鼻大鎖,鎖練上邊有環子,在房樑上吊着。老者熄滅了火折,用寶刀將秦尤的全身刑具砍斷,問道:“秦尤能走嗎?”秦尤說道:“並未受傷,可以能走。”秦尤手中提着砍斷的鐐子,小英雄此時在獄門外用刀蔽着,獄中三十餘人,不敢進前。老者在前,縱上獄房,秦尤第二縱上房去,小英雄壓刀,獄中那三十多人,眼看着三個人上房走了。老者來到獄牆跟前,用百練如意鎖飛抓,抓住獄牆磚,兩隻手倒絨繩,腳蹬牆磚。獄牆上棗樹枝子,荊棘上搭着一條棉被子,三摺疊着一尺多厚,老者跨在棉被之上,遂又叫秦尤倒絨繩而上。工夫不大,老頭子、秦尤二人上了牆頭,俱各縱在塵埃。小英雄此時也來到獄牆,倒絨繩而上,飄身向下一縱,離地五六尺高,用了一個鷂子翻身的架勢,腳踏實地。老者叫道:“併肩子將飛抓摘下麼?”小孩將飛抓摘下來,纏好了遞與老者,三人伏腰夠奔前門而來。由西馬道上城外,順城裏向西去,約有半里之遙,城根外是西河沿,再往西就是莊田地菜園子了。老者用飛抓搭住城牆倒扒磚,用手一按抓鉤,順繩而下,秦尤與小英雄二人,在後緊隨着也倒絨繩而下,小英雄也順繩而下,三人遂出了城,腳踏實地,小孩一抖絨繩,將飛抓抖下,仍交與老者。秦尤此時猶如驚弓之鳥,來到城外,心中稍安。秦尤說道:“二位救秦尤不死,恩同再造,但不知二位是誰?”老者說道:“孩呀,你還沒認出是誰呢?

若不是自己爺們,誰能前來救你?”老者說着話,打開火折叫道:“秦尤你細看看。”秦尤仔細一看,“噯呀”一聲,“原來是叔父到了!”老者說道:“我爲你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沒有寶刀怎能盜獄?自從你犯了官司,我先到蓮花湖,與老寨主韓殿奎借折鐵寶刀,老寨主不借。你這孩子性情太暴哇,韓秀皆因爲你前次在蓮花湖與韓秀割袍斷義,劃地絕交,大仁大義,在老寨主跟前說些好話。我又往蕭金臺聘請此公,此位有卸鎖之法,這是蕭金臺第二少寨主爺,姓聞名德俊,別號人稱玉面小如來。過來見見,你謝謝活命之恩吧。”秦尤聞聽,趕緊跪倒謝恩,要以叔父呼之。小英雄說道:“在下不敢當,我才十六歲。五湖四海皆是兄弟。”

二賊只顧在此說話引見,那知道城根東邊有四位英雄暗暗竊聽。這四位英雄是誰呢?原來就是三太、香五、茂龍、李煜四人。皆因爲差使交歸五城督院衙後,這四位在後頭跟着看熱鬧,就沒回店。四位英雄眼看將小孩帶到督堂衙門,工夫不大,值堂站班的在衙門口提念:“王三沒打過官司,大人並未拷他,他就畫供按鬥記,按的還是雙鬥記。砸上刑具啦,小孩的命算完啦,真沒打過官司。”黃三太一聽,不由得唉聲嘆氣。楊香五低聲說道:“您抱着琵琶掉淚,白替古人擔憂。咱哥四個出前門赴緊休息吃飯,晚上咱來看熱鬧,小孩一越獄,老頭盜獄。”四位英雄遂出前門回至慶豐店,喝茶用飯,累了一天也沒撈着聽戲,楊香五說道:“咱們早早睡覺吧,睡醒一覺,咱們早早爬城去。”弟兄們吃完飯,早早安歇休息,這一覺睡過了時候啦,楊香五一睜眼,三更多天啦。四位將上房門上好,由後窗戶出去,帶好了兵刃暗器,由房上奔西而去。在西河沿西邊城根方要爬城,就看見有人由牆上墜繩而下。黃三太說道:“怪哉,怎麼三個人呢?”楊香五說道:“盜獄的,越獄的。”

楊香五方說至此,就聽有人說道:“救吾之命何人也?”又聽說道:“孩子,你還沒認出來呢?你看看。”火折就亮啦。四位英雄藉着火折一看,正是在正面樓上白天聽戲的老者,一身夜行衣,背後十二顆鏢槍,斜插一口寶刀。就聽秦尤叫了聲叔父,跪在塵埃磕頭。黃三太說道:“這老頭是誰呢?”楊五爺說道:“恩師不是常提過嗎?太倉州的老寇飛鏢秦義龍。”又聽引見了小孩是誰,四位這才知道那摔死人的是蕭金臺的二少寨主,沿路上要動手劫車,看黃爺等護送,未得其便,來到北京,故此才動手。張茂龍、李煜二位是樸實人,說道:“咱亮傢伙拿他三個人吧?”楊香五說道:“拿不着他三個人,他三個還不將咱四個拿住?”黃三太點頭說道:“解秦尤的時候,老恩師擦眼淚說道:老師這場官司,若是將秦尤交到院衙,就沒有老恩師事啦。差使由南京到北京,投文掛號,銷了差啦。秦尤從此改邪歸正,棄暗投明,迴歸太倉州,母子骨肉團圓,也好好奉養咱那八嬸孃,豈不是一件美事?咱們一聲不語,回店安歇,明天咱們回南京去算完事。這就好比閉門不管窗前月,吩咐梅香自主張。”

四位英雄仍然回至慶豐店,開了後窗戶進了屋中,四位休息及至天光發亮,叫起夥計算了店飯錢,四匹馬扣鞘安牢,四位英雄起身出了彰儀門,走西路飛虎廳盧溝橋,曉行夜宿,飢餐渴飲,行船過渡,非止一日,來到江蘇溧水縣。

離着鏢局子五六十里之遙,正當晌午之時,天氣異常之熱,四匹馬通身是汗,楊香五體瘦最不愛出汗,衣服都溼透啦。黃三太說道:“衆位,前面有鎮店,咱們先奔鎮店,找茶館先喝點水,候平西一氣就跑到鏢局子了。”四位拉着馬,進北鎮店口。行走不遠,果然座西有綠竹棚欄,兩根竹竿掛着茶牌子,上寫“揚子江心水,蒙山頂上茶。”竹棚欄外有幾棵垂楊柳,柳樹上拴着走繩,若有行路之人喝茶吃飯,好將騾馬拴在走繩上。四位英雄一看,裏面有四五棵垂楊柳,柳樹枝與柳樹枝搭在一堆,透風不透太陽,柳樹下有二十餘張小條桌,裏面有西房三間,鍋竈上刀勺亂響,煎炒蒸炸,樹下高朋滿座。那宗年月,幾個銅錢的茶錢,行路之人,涼爽涼爽,不喝茶都便宜。

茶飯館代賣炒菜,四位英雄心中歡悅,將馬拴在走繩之上,三爺叫道:“掌櫃的,有人看着馬沒有?”夥計說道:“有人,有人!您哪。馬遛不遛?”三爺說道:“我走了好幾裏地,不用遛啦。”跑堂的給找了一張桌子,四位英雄先喝茶,然後要酒菜。正要喝酒之時,四位英雄年輕,好打抱不平,就聽各桌上茶飯座提念:“好容易盼前任知縣卸任走啦。刮盡地皮,苦害良民,外號叫錢串。咱們百姓一打官司,一過堂先問家種多少地,原告說道:‘我種三十畝地。’被告說道:‘我種一頃地。’被告的官司就算贏啦。百姓被害得真苦,好容易盼卸了任,又升來一位趙縣太爺,這位太爺一上任,先拿過點卯簿來,傳喚三班六房的人役,可不許你們想百姓黎民一文私錢。將鳴冤鼓架在影壁前,諸子百家,三教九流,如要伸冤,不許阻攔。把前任的案卷都提出來,從新過堂審訊,真乃是清似水,明似鏡,兩袖清風的官。就有一宗,清官作不長久,新上任兩個來月,這十數天之內,城裏關廂出了五條命案,俱是大姑娘小媳婦,殺完了少婦長女,用血跡還要題六句詩,五家若主皆是一樣的詩句,都有一朵白如意花。”三太黃爺四位英雄一聽,百姓怨恨,有要搬家的,又有願搬家搬不起的。三太心中大怒,叫道:“五弟,咱找店住下,不怕三個月五個月,咱拿住採花賊,救七品縣令,給黎民百姓除害,給被殺的苦主家報仇。”

楊香五三位點頭:“拿不住採花賊,半年也不回鏢局子。”那知道此茶飯鋪內,巧遇採花賊,此時黃三太四位英雄,看見惡淫賊摔酒壺,楊香五就要動手捉拿採花賊。黃三爺說道:“五弟,你先別忙,沉住了氣,別把五條人命的採花賊驚跑了。”喝茶吃飯的大衆,一看這宗情況,可就沒人敢言語了。惟有茶座中縣衙的二位班頭,在那裏正喝着酒呢,舌頭都喝短啦,就聽張頭說道:“採花賊若是叫咱拿住,將惡淫賊大筋給狗孃養的挑了。採花殺命,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父精母血,難道說這東西從石頭縫裏跳出來的嗎?”二位班頭,愌罵愈難聽,惡淫賊此時實在忍耐不住了,將手中的酒壺又摔了一個,站起身來奔二位班頭而去。楊香五說道:“三哥,你看要凸盤。”凸盤就是臉上掛不住啦。

惡淫賊來到二位班頭面前說道:“二位上差,是本處縣衙門的嗎?”二位班頭答道:“不錯,是縣衙門的呀。”惡淫賊說道:“你們是幹什麼的?”二位頭兒答道:“我們是辦案的。”惡淫賊又問道:“是辦什麼案的?”二位頭兒說道:“我們辦的是因奸不允,刀傷五命。這小子太損陰喪德啦。”

惡淫賊說道:“別帶髒字。您知道採花殺命那人是誰嗎?”二位頭兒說道:“要知道是誰,早將王八羔子捉着了。”惡淫賊說:“別帶髒字,怎麼又罵街?我告訴你們倆人,殺命的就是本處在,不是外人,爲韻是叫你們知縣搬搬家。”二位頭兒說道:“叫知縣往哪裏搬呀?”惡淫賊說道:“叫他回家抱孩子去。我告訴明白你們二位,因爲什麼作五條命案呢?因爲贓官上任半月有餘,辦了一案,是在南關的錢糧行,帶着套子抹着臉,傷了錢糧行兩個人,搶去銀錢財物。辦案的拿住五個差使,到縣衙用刑具一拷,五個人招了案啦,內中有一人是作一條命案的表兄。刀殺五命這位,家中豪富,用一千多兩銀子,運動縣署公廳,運動縣衙門三班六房,大傢俱都應允,提出這位刀殺五命的表兄來。惟有贓官執意的不允,他言說全都是強盜,單提出一個去,那四位怎麼辦哪?怒惱了這位豪富的英雄,城裏關廂給他作了五條命案,作五條命案之人,今年十九歲。爲什麼殺人留下白如意呢?皆因爲愛穿白衣服。”用手一指自己頭上說道:“你們二人來看,那殺人的金鑲白絹帕繃頭,橫打象鼻疙疽,金鑲白的短靠,藍絨繩打十字絆。”用手指自己的胸前的十字絆,又指背後的四個燈籠穗,一把掌寬寶藍緞色英雄帶,上繡蝴蝶鬧梅,暗藏八寶。並指着腰間說道:“你二位看那人,前有輪羅傘蓋。”又轉過去指着背後腰伺:“後有花冠魚腸。”又指腳底下說道:“足下燕雲快靴,快靴上繡三藍的絨珠,靴面上半劈蜂。”擡起腿指着說道:“半劈蜂金絲繞銀絲顫巍巍,此人細高挑身材。”又指着自己臉說道:“你二人看,白素素長方臉,二鼻窪有十幾個黑痣。小包裹大衣服草帽,全都在那張桌頭上放着呢。二位明白嗎?”倆飯桶班頭答道:“明白啦,再看見那樣的就拿他個小子。”淫賊說道:“酒在罈子裏放着,一點事也沒有,到了肚子裏就糊塗啦?”

拍着胸脯叭叭直響,說道:“就是你二太爺。”兩個班頭說道:“鬧了半天就是你呀。哪兒跑!”曹六打開了包裹,亮出鐵尺,向賊人身上就落,被賊人捋住腕子,底下就是一腳,曹六一退兩退,鬧了一個仰面朝天,後邊桌子也翻了個啦,鐵尺也鬆手了。李瑞明李頭,手使一口單刀,照定賊人肩窩一紮,賊人閃身形,捋單刀,跟着一腳,把桌子又撞倒了一個,李頭也倒下啦。賊人毆打差人,將辦案之人摔得頭破血出,喝茶吃飯之人全都往外亂跑。黃三太四位坐在那裏看熱鬧,眼看桌子板凳倒了十數張,二位差官倒下起來,起來倒下。四位英雄大怒。黃三爺高聲吶喊:“好大膽的惡淫賊!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白晝之間,茶飯鋪毆打拒捕,自認五條命案。我弟兄並非文武官面,也非文衙武汛,我們今天要打個抱不平。惡淫賊,五條命案拒捕毆差的官司,你打了吧。”賊人聞聽一陣冷笑,說道:“我看見那瘦小枯乾的擠鼻子弄眼。你等姓什名誰?”三爺答道:“我乃浙江紹興府的黃三太,在十三省總鏢局是保鏢。”

淫賊說道:“無怪乎方纔有許多不開眼的鄉民讚揚你們師徒呢。小兒黃三太,咱們是在這兒打呀,咱們還是找寬闊地方去呢?

若不在這兒打,鎮店北口西北去不遠,有一片松林,咱們松林子裏頭比武。”楊香五說道:“就在這兒打吧。”三爺說道:“別在這兒打,二十多張桌砸了一半啦,咱哥四個再一動手,這茶飯鋪就乾淨啦。”黃爺與惡淫賊雙方這一較話把,兩個班頭爬將起來說道:“你等着,小子,老爺回去叫人。”三爺說道:“咱們還是松林去比試較量輸贏。”採花賊說道:“贏了二太爺,採花殺命、拒捕毆差的官司我打啦。倘若你們輸給二太爺時,二太爺必要你們兩個首級。”黃三爺說道:“若輸給你,我們四人隨你殺剮存留。”惡淫賊遂提起小包裹草帽等,出離茶飯鋪。四位英雄將大衣服,全都放在茶飯鋪,出了飯鋪找到垂楊柳前,由馬上摘下小包裹。跑堂的此時可就嚇傻啦,說道:“三爺您幾位也走哇?滿堂的茶飯座都沒給錢,三爺您也不給茶飯錢啊?”黃三爺說道:“你真不開眼,我們四匹馬、衣服,全都在你們這裏呢。”跑堂的說道:“三爺您別怪我,我嚇糊塗了。”

四位英雄提着小包裹追下賊去,跟隨惡淫賊出了北鎮店口。

西北角一片大墳地,樹林俱是松柏樹,惡淫賊進了樹林,首先將衣服草帽一扔,打開小包裹,將刀背於背後。三太四位站在南面,各打小包裹,各亮出兵刃,賊人也亮出鋼刀。此時正在太陽大平西的時候,借太陽一照,只見刀上有血線,殺五條人命的熱血吃入刀內。惡淫賊說道:“小兒黃三太,打抱不平的單打獨鬥,還是你們四人一齊上呢?”三太黃爺說道:“拿你這惡淫賊,還用四位齊上嗎?憑三爺一個人,就跑不了你這淫賊。”淫賊聞聽哈哈大笑,遂說道:“你若是不行,再叫那瘦小枯乾與那小白臉他們一齊上來。”黃三爺說道:“若是一齊動手,三爺就不姓黃啦,改爲叫藍三太。”惡淫賊一陣冷笑,掄刀就剁,三太黃爺亮刀急架相迎。三爺的刀一晃說道:“淫賊,三爺家住浙江紹興府,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這小輩自稱富戶大家,還有個名姓沒有?惡淫賊你不如豕雞鴨犬,守節的婦人都某門某氏,可惜你父母生下你來,少姓無名,你乃是黑人。敢說出名姓,你算人。你敢說名姓嗎?三爺到處都是黃三太。你別紅臉,你姓什麼叫什麼?”惡淫賊八九天之內,刀殺五命,未敢回家,就在破廟之中,與鄉下店暗暗藏身,每夜一閤眼,就見有五個屈死冤魂在眼前索命。也是報應昭彰,按說沒有報真名姓的;也是冤魂不散,叫黃三爺拿話一擠兌,惡淫賊臉上一發燒,可就報了真名實姓啦,說道:“小兒三太你聽着,你家二太爺家住溧水城縣東北二十餘里地方某村,二太爺姓方名叫子華,別號人稱燈前無影。作五條命案,全都有白如意。”說着話一擺刀,直奔三爺頂樑劈去,三爺急忙接架相迎,兩口刀上下翻飛,閃砍劈剁,各使平生藝業。楊五爺旁觀者清,楊香五說道:“李二哥,張賢弟,你們看他這刀法步眼,好似咱們的人哪。”張茂龍說道:“五哥,你可把咱門戶之人改透啦,那有這樣下賤之人哪?”楊五爺說道:“賢弟,前者那高雙青不是咱邱三叔的義子嗎?焉知道咱門戶就不出這樣的人呢?師傅領進門,品格在自己。”三位英雄說着話觀看,賊人身體輕巧,刀法靈活,黃三太的刀份量重,遲慢一點。但是賊人採花殺命,貪淫好欲,氣力可不及三爺,三爺的刀雖然遲一點,氣力可頂得住,因此二人殺個棋逢對手,高下不分。惟有天氣炎熱,二人拚命的殺,可全都熱汗直流。忽然間賊人往圈外一縱,臥牛勢躺下啦,遂改用地躺刀的招術,就地十八滾,燕青十八翻,淨取三太的下三路。三太憑着力氣,工夫不大,衣襟溼透。學到方休處,才知藝不高,心想:這若是我師傅勝爺,師伯聾啞仙師,李剛李四爺,他們都專破這地躺刀。不表三太心中暗想,且說楊香五三位英雄,在旁邊觀看賊人換了地躺招,楊五爺可就想起在俠義莊被高雙青鈍鐮割穀子踢了一腳,將腳面踢傷,半個月的工夫纔好了。張茂龍、李煜練子槍、練子錘不能近前。黃三太被地躺招所迫,力盡聲嘶,心中說道:不當與賊人起誓,單打獨鬥。要撒腿逃走,豈不給我師傅丟一世的英名?打抱不平的被人家追跑,有何面目再見天下的英雄?

寧可死在賊人之手,決不能給黃門現世。惡淫賊一看三太刀法愈不濟事了,心中說道:“若扎死三太,那三人必然驚懼了。”

惡淫賊正在得意洋洋之際,黃三太正在急難之間,眼看着黃三太就要受傷,忽然間聽東北墳山子後有人痰嗽一聲,說道:“三太、香五、茂龍、李煜四個娃娃,莫要驚恐,惡淫賊不要逞能,老夫勝英來也。”惡淫賊刀把一點地,站起身形,顏色更變,渾身立抖,戰戰兢兢,向西北撒腿就跑,小包裹草帽衣服也不敢要啦,猶如驚弓之鳥,喪家之犬,向西南逃命去了,賊人連頭都沒敢回。

黃三太扶着松樹喘息,眼看惡淫賊蹤跡皆無,惟有勝爺說完話沒露面。楊五爺說道:“這是怎麼回事?賊沒有影兒了,師傅怎麼沒露面?我到墳後看看去。”楊香五方到墳山子,打後邊轉出一人,哈吧着羅圈腿,乃是金頭虎賈明。楊五爺問道:“我師傅呢?”傻小子一拍胸口說道:“這不是你師傅嗎?”

楊五爺說道:“你挨什麼罵,你是誰的師傅?”金頭虎說道:“我看見賊滾地雷地躺招,黃三哥招架不住啦,所以我變了嗓音。我黃三哥是我好哥哥,若是你我就不管啦。賊人滾地雷,我也不行啊,要扎我小金頭虎我怎麼辦呢?故此我嚇他一下子。楊香五小子,我還會更變嗓音呢,跟勝三大爺久在一處麼。你不信再聽聽:老夫勝英來也。小子你聽聽,像不像?”楊香五說道:“你這罵算捱到家啦。”賈明說道:“我不怕捱罵,我將賊嚇跑啦,小包裹草帽可得算我的。”三太黃爺此時也喘過氣來啦,遂叫道:“賈賢弟你打哪兒來呀?這離鏢局子五六十里地呢。”金頭虎說道:“咱鏢局子正吃早飯呢,一個小子下名帖拜訪我勝三大爺,我勝三大爺迎接出去,迎接到鏢局子。我勝三大爺問道:‘哪的人氏?’答道:‘是溧水縣三班的都頭,姓黃叫黃士榮。’我記不住跟黃三哥你是當家,給我三大爺直請安,他說他是縣衙的三班都頭,他們溧水縣城內關廂,不到十天,黑夜刀殺五命,全都是大姑娘小媳婦,苦主俱在縣衙門喊冤。縣官愛民如子,三、六、九日,追問這馬快班頭,兩堂捱了三千板子。若是拿不了採花賊,他們縣官得丟,他們三班都頭得革了。被殺的大姑娘小媳婦家中之人,天天上縣衙門裏哭去,非我勝三大爺,拿不住採花賊小子。我三大爺說:‘上差,你先回衙門去,我派我鏢行之人捉拿採花淫賊。如若拿住,給送到班房裏面,您交差交票,我們不見知縣;要是拿不住你也別煩惱。’這位都頭給勝三大爺磕了一個頭走啦。我在旁邊一聽,我可就火啦,我家裏有一個妹妹賈秀英,要叫賊給宰了,不是要了我命麼?”三太說道:“不要這樣的比法。”

金頭虎說道:“有一句俗語:‘人之父母,己之父母;人之姊妹,己之姊妹。’這都頭走後,我一着急,說:‘三大爺,我拿採花賊去吧。’我勝大爺說道:‘你不行,你是渾孩子。你認得采花賊嗎?’我說:‘我可看着不順眼,我就拿。’我三大爺說不行,不叫我來,我假裝小便去,就溜出來啦。黃三哥知道咱永遠兜裏沒錢,天氣又熱,又渴又餓,越走越着急。走到山環一個灣,我看見一個茶館,那茶館還是真熱鬧,來到茶館跟前,我一看有四匹馬在垂楊柳的幌繩上拴着,那馬我還不認識嗎?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們四個人的馬,我走至馬跟前,打算掏出錢來,我買吃買喝。我過去一伸手掏兜,茶館裏的人說道:‘您怎麼掏人家的褥套呀?’我說:‘騎馬的人與我有交情。’茶館裏人說道:‘您等人家回來時候再掏吧,不然人家回來時候,我們賠不起。’我就問他,那四位幹什麼去啦;他們告訴我,說你們上樹林子裏頭拿採花賊呢,故此我來到這兒。我黃三哥跟賊動手,賊人是滾地雷的兒子,我也不行。我又看三哥愈戰愈氣力不佳,所以在大墳山子後頭,假充我勝三大爺,將賊給嚇走啦。若是楊香五叫賊給困住,我就不管啦,黃三哥是我的好朋友。可有一宗,賊可是我嚇跑了的,小包裹衣服是賊拋下的,可得給我。”金頭虎說着話,將包裹打開,一看裏面有三十多兩散碎銀子,金頭虎裝在兜囊之內,說道:“這纔是造化呢。”粉蓮色大氅向身上一披,金頭虎因衣服長,走道衣服掃地。又將草帽向頭上一戴,這個帽子太大,將母狗眼都蓋上啦,金頭虎又摘下來說道:“草帽大,不能戴,留着賣幾兩吧。”

衆英雄將傢伙包好,仍回茶館。五位英雄來到茶飯鋪,金頭虎喊道:“茶鋪掌櫃的你看看,我們是朋友不是朋友?一同回來啦。”伺候座的說道:“四位來啦,您把馬拉去我們都不管。”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賈明等人,五位坐在一張桌子上,三爺叫道:“夥計,你給我們五個人炒點得吃的菜,燙上幾壺酒來,我們還沒有用飯呢。”夥計說道:“三爺,我們這買賣幹不成了。實不相瞞,我們的買賣乃是小本經營,每日見利,東夥一分,拿回家去養家。今天這馬快班頭,一拿採花賊,賊打官人,官人打賊,把傢俱壺碗給毀掉了一多半,茶座也沒給錢,全都嚇跑啦,明天我們就開不了張了。”三太問道:“摔了的碗,砸壞了的桌子,連買碗帶修理桌子,一共得多少錢呢?”跑堂的說道:“三爺,大約總得百十餘吊,我們這買賣,一個月也賺不出來。”黃三太說道:“夥計可不要緊,損失多少東西,完全由我們給你包賠。”夥計聞聽,真是喜出望外,口中叫道:“三爺,您那可修了好啦!我們是三家的買賣,竈上與先生,還有一分。三一三十一,三家都是數口之家,就仗着這個買賣吃飯,您可積了大德啦。”三爺說道:“這倒不算什麼積德,百八十吊錢,好在我們能辦的到。沒有別的,我們還得吃飯,你給我們配幾樣得吃的菜吧。”夥計連連答應,竈上又重整刀勺,給五位做了幾樣菜。傻小子吃着直誇獎菜蔬做的味美。楊香五說道:“敢情好吃,吃完了得給人家一百多吊。”楊香五說着話,用眼直看三太,指着金頭虎的兜囊。傻小子將母狗眼一翻,遂說道:“那可不行。我向來錢就是命,命倒不算什麼。茶飯錢誰也不認識誰,要吃我一個人,我可不幹。”黃三太說道:“賈賢弟,何時短少你花的錢呢?花零錢三哥沒叫短少過。再者,採花賊姦淫殺命,開箱子就拿錢,賢弟你將他嚇跑啦,那三十多兩銀子,理應賙濟窮人,無義之財,作爲有義之用。倘若咱們帶着花了,那豈不是採花賊之第二麼?賢弟你只管將錢拿出來,算三哥我暫借,你幾時用錢,再跟三哥要,決不能短了你零錢花。”金頭虎雖然心裏不願意,無奈黃三太的面子重,平日又常花人家的零錢,沒有法子,咬着牙說道:“三哥,我可看在你的面子上,若是楊香五,一文錢都不行。”強打精神將銀子拿出來放在桌子上。三爺大衆說着話,酒飯也用完了,遂將夥計叫過來說道:“你方纔說損壞的東西,總得百十餘吊,現在這有三十餘兩銀子,你們拿去作個富裕本吧。”夥計將銀子接過,對着五位英雄,全都千恩萬謝。外面的馬,夥計早給喂好了,四位將馬備好,這才奔鏢局子。但是五位四匹馬,傻小子沒有馬,他哪能幹呢?黃三太說道:“四匹馬五個人換班乘騎。”金頭虎說道:“那可不行,我得騎楊香五那匹馬,我不換班。”楊香五說道:“那是爲什麼呢?”金頭虎說道:“你吃的是我的飯,若不然你將酒飯給我吐出來。我騎你的馬,我還不承你的情。三十多兩銀子叫你給找了婆家,吃飯的時候,你用手指我的兜囊,叫三哥向我借銀子。”楊香五知道金頭虎不好惹,離鏢局子,只有幾十里路,怎麼着還不能對付嗎。金頭虎又說道:“楊香五,一定得叫你走。我好容易發個小財,你叫我鬧個貓咬尿泡虛歡喜,竹籃打水落了一場空。我給你來一個別人凍死不下驢,我是餓死不下馬。”三爺說道:“賈賢弟騎黑馬,五兄弟騎黃馬,我先走幾步。”弟兄們這才起身趕路。黃三爺走了有十餘里之遙,張茂龍說道:“我走幾步,三哥騎我的馬吧。”黃三太遂又騎張茂龍的馬。如此四位換班騎馬,金頭虎真不下馬,一氣走到鏢局子,天到掌燈之後,趟子手接過馬去不提。

五位英雄進了鏢局子,勝爺一看,三太回來了,遂問北京之事如何辦理,三太就將北京之事,如此如彼,學說了一遍。

勝爺聞聽,心中歡喜,說道:“秦尤由北京越獄逃走,不與南京相干。將來此子棄暗投明,娶妻生子,接續你秦八叔之香菸,你秦八嬸有人俸養,真是一件喜事。”黃三太並將在溧水縣茶飯鋪遇見採花賊,鄉老辱罵採花賊,班頭被打,墳山後拿賊,黃三太被賊所困,金頭虎嚇走賊人說了一遍。勝爺問道:“那賊人姓什名誰,可曾知曉?”黃三太說道:“那賊人採花殺命完畢,留下六句詩,在松林墳山後並報出姓名。”勝爺說道:“淫賊留下什麼詩句?姓什名誰呢?”三太說道:“在酒館之內,鄉老們曾背讀詩句,徒兒將詩句也記下了,賊人那詩乃是:‘背插單刀走天涯,山村古廟是吾家。白晝遇見多嬌女,一到夜晚去會他。雲雨不允刀殺死,臨行留得如意花。’在墳山後,賊人自報姓名住址,家住溧水縣城東北,離城二十餘里,姓方名子華,別號燈前無影白如意。”黃三太話畢,勝爺問道:“諸位老少親友,可知道這個淫賊是那一門的人?上三門,下五門,中七門,外六門,如有知道的,告訴我,我去找他傳授的師傅。”衆鏢頭聞聽,全都搖頭擺手。勝爺一回頭叫道:“道兄,弼昆賢弟,你二位雲遊天下,募化四方,無所不知,此人是那一門之徒?”聾啞仙師低頭不語。列位,在座的是勝爺居中,僧道居左右,勝爺背後是李四爺李剛的座位。紅蓮羅漢弼昆長老,口唸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用右袍袖擋着左手,往背後指李剛李四爺。勝爺一看,心中明白,一回頭叫道:“四弟,這樣萬惡滔天的徒弟,爲何知而不言,隱瞞大衆呢?”李四爺聞聽此言,顏色更變,心中暗說道:“紅蓮羅漢弼昆,念窮佛伸出四個手指頭,扎我幹什麼?”李四爺沒有法子,遂說道:“勝三哥不要着急,這是我的徒弟。”勝三爺捋髯冷笑:“哈哈哈,李四你的徒弟比邱三的徒弟露臉啊。高雙青才宰一個寡婦、一個姑娘,你徒弟宰了五個,拒捕毆差,真露臉。若有外人談論到這兒,未曾尋徒先找師,是你傳的他武藝不是?你去將你徒弟拿住,交與縣署公廳。你若護庇不拿他,愚兄亮魚鱗紫金刀!”四爺說道:“三哥,要殺害小弟嗎?”勝爺說道:“你我弟兄歃血爲盟,我豈能殺害吾弟?我不過與你割袍斷義,劃地絕交。”勝爺又叫道:“四弟,天氣已晚,明天一早;你到方家村去拿方子華,拿住送到縣署公廳。如若念師生之情,縱放淫賊,我跟你割袍斷義,劃地絕交。”

李四爺回到安歇的下房,翻來覆去,思索收這麼個徒弟,招惹些是非。原本李四爺是很咬牙的人,話不吃虧。翻來覆去,一夜未得睡覺,天光一亮,帶着六個徒弟,見着勝爺遂說道:“我這就起身奔方家村。”勝爺說道:“不行,派楊香五、歐陽德二人跟隨,我才放心。我在鏢局子聽信。”等到太陽落了,他們還未回來,皆因來回百十來裏地。李四爺帶領衆人由方家村回來,勝爺問道:“四弟怎樣?”李四爺說道:“勝三哥,小弟到方家村一拜望,大先生方子榮迎接出來,把吾們請在待客廳款待酒飯。我問他兄弟如何不見,子榮說道:‘我兄弟出去半月有餘,未曾迴歸,我派家人去找,蹤跡杳然。”小弟問道:“大先生你沒有個耳聞嗎?縣城裏關廂,十夜之內,刀殺五命,非女子即婦人,臨行拿婦人的血跡,在粉牆上寫六句詩,或枕頭,或幔帳上印着如意花一朵。五家苦主到縣署喊冤,五家苦主俱是如此。尚且在茶鋪酒館拒捕毆差,自稱五條命案。跟我徒侄三太等,尚且動手較量,自說家鄉住處姓名,你如若不獻不行。’大先生說道:‘李老師傅,我是念書之人,不敢撒謊,如其不信,老師傅您只管搜尋。雖然我是深宅大院,也不是三街六市,您只管搜找,我學生實不敢撒謊。’小弟我看此景況,小冤家方子華實沒在家。兄長如不信,您問您的徒弟楊香五、歐陽德他們二人。”楊香五說道:“老師,看此景況,方子華實沒在家。”歐陽德說道:“唔呀,勝老伯父,大先生文質彬彬,直賭誓。大概採花賊方子華實沒在家。”勝爺說道:“四弟,我也別擠兌你,我拿不住採花賊,十三省總鏢局子閉門,我不幹啦。有勝英三寸氣在,我不能叫黎民百姓受這不白之冤。”聾啞仙師諸葛道爺見他哥兒倆變了目,遂說道:“勝施主,諒他一個採花賊,還拿他不住嗎?何必着急呢。吩咐他們擺晚飯喝酒吧。”遂搬開桌案,擺酒用飯。惟有金頭虎賈明,跟黃三太坐一個桌凳,每天傻小子搶吃搶喝,今天則不然,喝了兩杯酒,說道:“黃三哥,酒要少吃,事要多知。”遂把三太大氅一拉:“咱們哥兒倆外邊說句話。”三太心中思想:我也不跟你玩笑,他往外叫我有什麼事呀?隨着傻小子來到西跨院。這個跨院白天都沒人去,二人來到院內,賈明說道:“黃三哥,你恨採花賊不恨?”三爺說道:“亂臣賊子十大惡,人人可恨。”傻英雄說道:“黃三哥,我李四大爺咬牙傻嘴,他必然是疼徒弟呀。大先生子榮,他必然疼兄弟,就是他兄弟在家,他也不獻。深宅大院,怎藏不了一個人哪?如把他兄弟獻出來,拿住送到縣衙門,蛤蟆的兒子得剮。咱們哥兒倆直奔方宅,要得心腹事,但聽背後言。”三爺說道:“你說的對,咱們不認得方家村哪。”金頭虎說道:“白天楊香五與歐楊德在方宅吃的飯,讓他們哥兒倆跟着咱們同去。”金頭虎說罷,又來到客廳,此時楊香五與歐陽德正吃飯呢,金頭虎把二位衣裳一拉,一努嘴。蠻子說道:“臭豆腐看着我有錯嗎?”楊香五道:“這小子吃好好的飯,犯什麼毛病啦?”二位跟着金頭虎出了客廳,夠奔廁所的西跨院。賈明說道:“二位,咱們別玩笑,說正經的,你們恨採花賊不恨?”歐陽德與香五說道:“刀殺五命,拒捕毆差,恨他入骨髓。”賈明道:“你們兩個人引路,我同黃三哥拿他去好不好?”楊五爺說道:“很好。他有地躺刀,咱們拿不了他。”金頭虎說道:“我有主意啦,豁着我這身衣裳。他不是會地躺刀嗎?他就前後的亂滾,我就抱住他,往地下就按,你們拿繩子一捆,還不行嗎?”楊香五直樂,說道:“好好好。”

四位拿着兵刃暗器,悄悄溜出鏢局子。鏢局子外一片大松林,四位在松林之中扎綁停妥,兵刃暗器全都帶好,楊香五說道:“賈爺俠肝義膽,爲拿採花賊,由鏢局子到方家村,六十餘里地,咱們弟兄四位得走快點,晚了人家都睡了覺啦,可就探不出事情來啦。”四位一伏腰,金頭虎是兩條羅圈腿,又是個大肚子,走得非常的慢,比這三位腿慢得多,跑得熱汗直流,好容易跑到方家村西,累得喘不上氣來啦。楊香五說道:“到啦,天才二更,尚且早呢,咱們再往北跑十幾裏地,再回來好不好?”金頭虎說道:“楊香五小子,你別損啦,我都喘不上來氣啦,上前走不了啦。”三爺說道:“咱們別開玩笑啦,咱們休息休息,再進莊吧。”楊香五頭前帶路,四位英雄到方宅大門外,楊香五遂拿手一指,四位英雄擰身形上房,便躥房越脊來到三道院。一看北上房五間,高垂細竹簾,觀看明間西暗間,各有燈光。黃三太、楊香五在西暗間前坡,腳尖繃着瓦壟,身子一趁勢,使了個珍珠倒掛勢。窗戶上面糊的是紗。歐陽德在後坡瓦檐上,一滾腳尖,繃着瓦壟,腦袋朝下。金頭虎說道:“前坡兩個,後坡一個。我掛不住,肚子礙事,我也犯不上,我們家裏沒有飯倒吊有。”金頭虎躍下後坡,大紗繃子上邊糊紗,下邊糊細紙,窗戶臺上一尺多寬的紅漆踏板,金頭虎爬在踏板之上,把窗戶紙舐了一個窗戶眼。要按行俠作義的,原是打一個月牙空,金頭虎舐了碗大的一個窟窿,那屋裏要是有武學功夫的,還有不見嗎?往裏邊一看,頂箱豎櫃,珠翠圍繞。

靠南窗戶一張牀,牀上躺臥一個小孩,大約有五六歲,乃是個小姑娘,耳垂赤金圈,蓋着紅綾子被單,是睡着了的樣子。西邊茶几,兩邊有凳子,上面對坐着男女二人吃茶。這男子楊香五、歐陽德認識,原來是大先生子榮。風流才子,手拿團扇,髮際黑真真挽了一個發纂,足登厚底夫子履鞋,愁眉不展,唉聲嘆氣。下手有一人,年有三十來歲,穩重端莊,頭緊腳緊。

大先生叫道:“娘子,他二叔惹下塌天大禍,今天亂了一天啦。李老鏢頭瞪眼睛跟我要兄弟,我說我兄弟實沒在家,學生不敢撒謊,如其老師傅不信,學生我只得對天盟誓。方把李老鏢頭哀求走後,縣衙門馬快班頭又來了,我說我兄弟未在家。馬快說道:‘不行,您得跟我們到縣衙門。刀殺五命,把我們班頭也給打啦。’多蒙本村紳士、地方保正等大衆言說,都說大先生跟二先生分居多年,決無縱弟行兇之理。大衆連環保,大概了事人還給了幾兩銀子,當差的回衙署去了。我料着他二叔白天也不敢回家,假若回家,必定是晚晌來。娘子實頗有些才幹,你給我劃一計策纔好。”聽婦人說道:“相公,爲婦人之家,不能離間手足之情。妻妾兒女,如牆上之泥皮,揭一層還有一層;兄弟如手足。事到如今,惟有你別痛那銀錢啦。他二叔黑夜要回來,給他備上一匹快馬,行囊之中,多裝金銀,奇珍異寶,起早讓他逃奔在外,出去三千里二千里,讓他二叔隱姓埋名,在外面待個三二年,此地知縣必去。及至換了別的知縣來,此案可清啦,他二叔出去三年,他才二十二歲。回到家來,那財主家的姑娘,給他挑選品貌俊俏的,給他娶一妻,再與他買上二妾,將他絆住,就省得外面殺人採花去了。”夫妻正在商議救淫賊之際,黃三太在前坡正在珍珠倒掛之時,就覺着有人提他鞋沿,黃三太珍珠倒捲簾往房上一看,乃是楊香五,遂說道:“黃三哥,你看前道院一道白線,大概淫賊回來啦。”

二位英雄避在瓦壟之中,只見這道白線由二道院進三道院。

惡淫賊見屋中點着燈,一看他哥嫂正在那兒談話,那惡淫賊心眼多,狗肺狼心,竊聽他哥嫂講說些什麼,他就慢慢來到窗前。

也是大先生家門不幸,就聽大先生說道:“娘子,那李老鏢頭再要找來呢?倘若那官人前來要他二叔呢?”李氏娘子說道:“那不是現成的話嗎。”惡淫賊一聽,心中說道:“原來他二人正談論我哪。好好好,我倒要聽上一聽。”復又聽李氏娘子說道:“那李老達官要來了,就說我們那下賤兄弟半個多月未曾回家,或是早晚回到家來,我們兄弟好酒貪杯,我拿酒把他灌醉了,叫家人把他捆綁,叫地方保甲。我家裏有車,我親自押着車輛,把那下賤兄弟送到縣署。父母去世,長兄也能送逆。我們詩書門第,禮樂之家,不要這下賤兄弟,這就是長兄送逆。”惡淫賊一聽,心中想道:“好狠的婦人。我再聽聽我哥哥怎麼回答。”就聽大先生說道:“娘子高才,咱們就這樣辦理。”

惡淫賊聽罷,一咬牙說道:“我看你怎樣下科場?你還作文章來呢?淨聽婦人之言,不顧手足之情。”淫賊復又一想,啊呀,我兄長素日最疼我之甚,因何改變心腸?啊,是了,大概爲的是圖霸家產哪。把我送至縣裏,百萬之富,都是他一個人的啦。是貪妻戀子,不顧手足之情,你不仁,我不義,我給你家產盡絕。我先到後面西書房小院,把你十三歲的少爺,我先給你殺了,然後再把狠毒的嫂嫂殺了。心中自己思想,一不作,二不休,把五六歲的侄女,我也殺了。復又思想,殺一人也是殺,殺二人也是殺,要不然,那丫環僕婦人工等,刀刀斬盡,刃刃誅絕。再備快馬一匹,行囊之中多多的帶着金銀,臨行之時,點火一燒,咱哥倆什麼也不必留。此話未出脣外,轉身形往西去,往北一拐彎,出月亮門,往西跨院角門。楊香五對黃三太說道:“他幹什麼去啦?他大概是解手去吧?誰跟着他?”三太說道:“我跟着他。”容賊人進了西跨院,三爺從後坡下去,奔東跨院的東房後坡前擰身上房。此時賊人已進西跨院,一看十三歲的少爺正在那兒練刀呢。惡淫賊還喜愛他,這個侄子是他自己傳授的刀。大戶人家少爺過十歲,不能跟父母同室安眠,少爺十三歲,很聰明伶俐。書房之中,有書童家人伺候,少爺皆因天氣炎熱,睡覺睡不着,遂扎綁利便,在院中練刀。少爺正練得高興之際,忽聽有人叫道:“茂兒你練刀嗎?”茂兒猛然間一怔,遂說道:“叔叔您回來啦。白天有好些個人找您來啦,我問我娘什麼事,我娘說道:‘小孩子家少要說話。’”惡淫賊說道:“那都是我的朋友。孩兒呀,你這個刀全練錯啦。”

茂兒說道:“您不是半個多月沒有回來嗎,我忘了兩招。”方子華說道:“你拿刀來,我教給你。”茂兒把刀雙手遞與他二叔父。此刀是錚光明亮,此刀未曾開口,尖不尖,刃不薄。所因何故呢?少爺嬌愛,怕刺了手。惡淫賊一攏刀背,茂兒在旁看着,他二叔說道:“你看着這一手叫藏刀勢。”第二刀一晃,夠奔茂兒頭頂虛晃了一刀,第三刀夠奔哽嗓咽喉,惡狠狠的扎去。原來少爺練了半年的工夫,見刀明光錚亮來至切近,急忙一閃身,未曾紮上,可就正紮在並肩穴。少爺“哎呀”一聲,來了一個仰面朝天,翻身栽倒地下。惡淫賊趕奔過去,不管上下身,就將茂兒噹噹踹了三腳。少爺昏死過去,惡淫賊冷笑道:“不怨叔叔心腸狠,怨你那下賤孃親。”黃三太由後坡來到前坡,就聽賊人冷笑,心中想道:“他跟誰說話啦?”惡淫賊拿着少爺這把刀,出西角門,轉身往南去,進月亮門,就是哥嫂的三道院。惡淫賊把少爺那把刀,順着放在南牆根下,他又站在三道院的門口,在這兒假意說道:“哥哥您還沒有睡覺呢?”

大先生在屋中說道:“娘子不出你所料,他不白天回來,他真晚上回來啦。更深夜晚你就不便出去啦。”大先生把茶壺、茶碗端在外間屋來,放在八仙桌上,轉身形由打上房屋出來,說道:“子華回來啦。你怎麼半個多月沒有回來?是你在溧水縣城廂一夜之內,黑夜之間刀殺五命嗎?啊,您錯,你還在茶飯鋪拒捕毆差嗎?咱是善家,兄弟你怎麼那麼狠心哪?”惡淫賊說道:“哥哥,兩個字的文章。”大先生說道:“但不知兩個字是什麼文章呢?”那淫賊說道:“錯了就是一個錯,縣衙門人拿我分所當然。最可恨這些個窮保鏢的,他們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比官人還厲害呢。白晝間我不敢回家啦,晚上回到家來,跟兄長商議商議,我怎樣能避此禍?”大先生說道:“我跟你嫂子商議半天啦。”惡淫賊說道:“我嫂嫂疼我,真是我的賢德的嫂子呀。”弟兄二人進了上房,太師椅上落座,大先生說道:“子華,那壺裏還有多半壺茶啦,你喝茶吧。”大先生又說道:“把婆子媽媽叫起來,到廚房把廚師傅叫醒了,給你作飯。”惡淫賊說道:“我也不渴,我也不餓。哥哥您是文章手兒,您想想怎麼救我?”大先生子榮說道:“我與你嫂嫂已經商議多時啦,叫你挑選一匹快馬,給你打點行囊,多裝金銀,值個五千兩六千兩的,你趕早逃走。出去三千里四千裏的,隱姓埋名,避難三年二載,苦主一上控,這個縣官必定得走,另換了縣令,你這個官司可就減輕啦。你出去三年二載的再回來,及至那時兄弟你才二十一二歲呀,咱們乃是詩書門第,將那大戶人家俊美的姑娘,給你再定下一門親,要你親自去相看,定要品貌俊美的。咱弟兄二人下趟蘇杭州,多帶幾千兩紋銀,你親自挑選,給你買兩房愛妾,在家中絆住賢弟你,兄弟你納享清福,那時節兄弟你可就千萬不可出去殺害人命啦。”惡賊子華一聽,忽然大怒,說道:“兄長,一匹快馬,幾千兩價值的細軟,豈不可惜的嗎?我又好貪懷中之物,您把我灌醉了,你又是本村的紳董,地方保甲是你手下的人,把我捆綁,咱家又有大車小輛,把我送到縣署公廳,我有五條命案,兄送弟逆問成死罪,百萬之富讓您獨霸家產。但有一件,父母生下你我弟兄二人,你我是二一添作五。你疼妻愛子,不顧手足之情,簡直我跟你說道,咱兩個人的家產,誰也不必留。我把你十三歲兒子方茂兒早殺啦,我再殺你妻女,再殺害男女下人等,刀刀斬盡,刃刃誅絕,放火把宅院一燒,我遠走高飛,咱二人落一個家產盡絕!”惡賊大呼小叫,西暗間屋中李氏娘子將話聽了個真而且真。雖然是賢德的婦人,對於這種狠心賊,知道他說得出來就辦得到,李氏娘子一着急,啓簾櫳而出,遂說道:“我把你這狠心的強盜,我們大人不對,孩子怎麼得罪於你?你哥哥三十餘歲,就有這麼一個男孩。你爽快把我也殺了吧。”

惡賊一冷笑,說道:“你還打算活呀?我這就是殺你來的。”賊人由背後伸手抽刀,大先生子榮一看,殺了愛子,又要殺嬌妻,不由得一陣滾油烹心,站在叔嫂當中,說道:“子華,你先別殺你嫂嫂,你先把哥哥給殺了吧。”惡賊一伸左手,將大先生髮際擄住。大先生乃文明秀才,惡淫賊將大先生往懷裏一帶,刀模在大先生頸上。惡賊橫刀思索:自己從三四歲的時候,沒有爹孃,是我哥哥將我養大成人,疼愛我如掌上明珠。所以刀未曾往下落。惡賊略有一點人心,所以剮他的時候,就少剮他六刀。大先生一着急,一撞他,惡淫賊擡腿一腳,正踢在大先生的胸前,大先生仰面朝天。大先生連疼妻子,再加上踹了這一腳,也就昏死過去了。李氏娘子一看丈夫昏死過去,往前一撲惡賊,惡賊一閃身,娘子撲伏在地,隨着給娘子背後一刀,紅光崩現,八仙桌兒上壺盤茶碗俱都掉在地下。壺碗一摔,茶盤一響,將西暗間屋中睡覺的小姑娘驚醒,惡賊遂提刀進西暗間,西暗間屋中的小姑娘年五六歲,很聰明伶俐,見他叔叔提刀進來,小姑娘遂說道:“叔父您拿着刀幹什麼?我害怕。”

惡賊說道:“我把你哥哥一刀殺死啦,我把你天倫一腳踢死啦,又把你娘一刀給劈啦,留你這小冤家何用?趁你萌芽出土,我給你連根帶葉掃平。”此時小站娘叫叔叫得震心,淫賊不理,縱身形上了牀。就在這個時候,小姑娘可就躲在牀的西南角上去啦。賊人把刀交與左手,將要伸手,就聽噗的一聲,鮮血淋漓。原來是他要抓姑娘小辮,忽由外面打進一隻鏢,正打在惡賊的胳臂上。此鏢乃是穿皮鏢,就聽窗戶外有人吶喊:“好狠心的惡淫賊!殺嫂滅侄欺兄,又要殺死侄女,氣死我也!三太黃爺我非要與你拚命不可!”又有人口內喊說道:“呔,好惡狠的淫賊!小毛遂楊香五跟你拚命!”又有人吶喊:“唔呀,龍眼王八羔子!臬豆腐,我跟你拚命!”又聽有人說道:“小子,我要胡罵你啦!”三太黃爺說道:“別罵街。他一門良善,就他那麼一個萬惡之人。”

原來,方子華由後面來到前面,進至他哥嫂的屋中,他哥嫂讓他飲茶,子華與他哥哥商議脫逃避難那個時候,黃三太、楊香五等可就在窗戶根聽着啦。及至他與他兄嫂翻臉,殺嫂踢兄,黃三太等可未曾知道。子華復又進至西暗間,要殺他的五六歲的侄女,就聽姑娘說道:“我害怕。”子華說道:“已經踢死你天倫,殺死你孃親。”就在這個時候,三太等可就聽見啦,遂舐破了窗戶,往裏面觀看,正見賊人上牀要殺他侄女。

三太等可就急啦,遂抖手一鏢,正打在賊人的胳臂上,所以就聽噗的一聲,鮮血流出。惡賊當的一腳,將窗戶踢開,縱身形,由窗戶出來。黃三太氣得鋼牙亂錯,跳起來,照定賊人就是一刀,惡賊閃身用刀一架。楊五爺由軟肋梢扎去,賊人一閃身,躲過楊五爺這一刀。此時歐陽德腦後摘巾,脖子後給他一刀。

賊人一低頭,一閃身,金頭虎迎面就是一杵,說道:“杵到啦,小子!”賊人獨鬥四位英雄,而且胳臂上有鏢傷,惡賊說道:“小兒三太,你是單打獨鬥哇,還是羣毆?”金頭虎說道:“我三哥不能作主。我們跟好人可以單打獨鬥,跟你這萬惡淫賊,我們有多少人都得拿你。”淫賊一人難敵四位,遂虛晃一刀,方子華巧打臥雲勢,又用地躺刀就地十八滾,燕青十八翻。金頭虎傻小子一樂,說道:“又用滾地雷的兒子。黃三哥、楊香五你們閃開,待我一人拿他。”遂把一字鑌鐵杵插在背後,自己往賊身上一撲,賊人往旁邊一滾,傻英雄賈明一撲,撲了一個空。賈爺一滾身,站起身軀,方子華滾到左邊,賈爺一斜身,又往賊人身上一撲,惡淫賊又滾在賈爺後邊。賈爺轉身又一撲,惡淫賊又滾在右邊。傻英雄喊叫,說道:“小子,我爬到你身上,你不會拿刀扎我嗎?”惡淫賊方子華說道:“那焉能夠呢?”

傻英雄是羅圈腿,又哈吧着,賊人一刀紮在賈爺的臀股之上,復又一刀紮在腿腕之上。賊人又一刀崩在迎面骨上,賈爺覺着筋骨疼,賈爺要不是幼學的童子功,不死也得帶點重傷。賈明大聲喊叫:“破着我這一條褲,與你滾上沒有散!”賈爺復又高聲吶喊,道:“要報無報終無報,他將無私確有私。採花淫賊刀殺五命,拒捕毆差,欺兄殺嫂,用刀扎死親侄子,他要摔死五六歲的小侄女,這樣萬惡淫賊打勝仗,我們弟兄打抱不平,反倒挨湊!”金頭虎賈明喊道:“我要罵老天爺啦!”黃三太在旁邊說道:“賈賢弟,你罵老天爺作什麼?”正在此時,忽聽東廂房上嘎嚓一響,響的聲音是用腳踩碎陰陽瓦的聲音。就聽東廂房上有人咳嗽一聲,喊叫說道:“三太、賈明、楊香五、歐陽德,無用的冤家!你們四人在本宅,爲何讓淫賊欺兄殺嫂,扎死親生侄子?還要摔死五六歲的侄女,氣死老夫勝英!”

惡淫賊聞聽,想道:“前次在茂林叢中,我用地躺刀要扎死小兒黃三太,有人報名姓,勝英來也,嚇得我奔命脫逃,到後來聽說是金頭虎假冒勝英。今天在我自己家中,何故勝英又至?大概許又有人假冒,我可不怕了。”賊人雖然心中方纔忖量,擡頭觀看,藉着皓月當空,一看此人藏在東廂房之上,看得甚真。一看此人頭戴翠藍緞色鴨尾巾,背後背刀,脅下襯黃絨緞鏢囊。勝三爺跳下房來,一伸手由背後亮出魚鱗紫金刀,刀一離鞘,刀柄兒一磕真金吞口,嗆啷啷一響,藍汪汪的一片魚鱗,紫微微一片藍魚。惡淫賊刀把一點地,站起身形,抹頭就往二道院跑。金頭虎賈明一樂,叫道:“小子!我勝三大爺可真來了。”衆英雄追到二道院,採花賊直奔西廂房,上了臺階,來到門口,用手一推隔扇未開,用手一摸,隔扇鎖着啦,惡淫賊往後一退步,噹噹兩腳,將隔扇踢開,躥在屋中去了。

勝爺思索:他怎麼往屋中跑呢?勝爺說道:“三太、香五、歐陽德,把窗戶閉上。”爲什麼惡淫賊的書房由外面鎖閉呢?皆因爲惡淫賊五七天未曾迴歸,大先生叫伺候惡淫賊的書童老家人,把二爺屋中打掃乾淨,由外面鎖好,他屋中古玩甚多,恐怕失遺,因此才把房門封鎖。黃三太、楊香五、歐陽德閉住前後的窗戶,金頭虎賈明說道:“勝三大爺,咱爺倆上屋中堵他去。你看看我這身衣裳,就是他由打裏面用瓷瓶茶罐茶壺茶碗砍我,我也不怕,只要顧住我的臉。”勝爺在金頭虎賈明後面,一手打着火折,一手提着魚鱗紫金刀,爺倆個進到屋中,用火摺子一照,再一看賊人,蹤影皆無。三間西廂房,三間一明兩暗,往南暗間一照,也沒有人,往西暗間一照也沒有人。傻小子喊道:“這採花賊是聞太師的兒子,會五遁之術。”勝爺說道:“傻小子你胡說。朗朗乾坤,豈能有攻乎異端?”傻小子說道:“那麼着賊往哪裏去了呢?”勝三爺是久經大敵的老俠客,一看北暗間對着門口,懸掛一張大挑山,畫的是水墨的漁樓耕讀,上下套着一根絨繩,上邊的浮土有痕跡。原來是前後窗戶糊紗,惡淫賊半個多月沒有回家,有許多的塵垢。勝爺趕奔近前,用手一拉絨繩,這張畫就捲起來啦,一鬆絨繩,畫就落下來啦。左右有青銅環子,把這張畫一拉,拉到上邊去,把這根絨繩一系扣,掛在青銅環子上,此畫可就不往下落啦。勝爺用魚鱗紫金刀把刀往牆上一點,乃是木板的聲音。勝爺又把左邊的青銅環子一拉,右邊一拉,稍微一響,卻原來是一個荷葉門開開啦。隨手就用火折一照,原來是夾壁牆。北山牆牆內約有六尺寬,一邊二尺寬的牆皮子,當中三尺寬的道。勝三爺看着真是納悶,心中暗想:佔山爲盜可以安夾壁牆,此家詩書門第禮樂之家,豈能造夾壁牆呢?原來,皆因爲惡淫賊方子華,由打十七歲見了美女少婦皆起淫心,年少不敢動手,回家後對哥哥說:“咱家深宅大院,要下了大雨,出水不靈通,就築一道院作下水溝,出水可以靈通。”大先生說道:“咱家有的是瓦匠頭,有的是銀子,叫瓦匠頭商議,隨便修蓋。”“能與瓦匠商議,打我這書房內北山牆修一道夾壁牆,直通到後面花園內,裏面安設兩道門,一道石門,一道鐵門。由裏往外可以開得開,由外往裏可開不開。”勝爺打着火折在前,金頭虎在後,此夾壁牆有石門一道,外面可將此門對不嚴,開石門出去往下去,可以出階腳石下得去。順着地道往北去,半里之遙,再要往北去,到上階腳石,只可躥出一個人去,恰如一個大水溝。

此時勝爺躥出去一看,金頭虎賈明伏着腰也躥出去。出去了石門,原來外邊是本宅的大麥場。爺兒倆出去,再看惡淫賊蹤跡皆無,勝爺說道:“別怨三太他等將賊沒拿住,我也沒拿住哇。”遂叫道:“明兒,咱們打房上回去吧!”爺兒倆個躥房越脊,到了方宅的三道院。進了三道院,一聽上房屋中男女哭聲可慘了。勝爺說道:“賈明你把二道院的楊香五、歐陽德、黃三太叫進來。”賈明遂把他們三個人叫進來。勝爺說道:“三太,你問他們有主事人沒有?就說我師傅神鏢將勝英來啦,我師傅把你們二當家的趕跑啦,你們不用哭啦。”忽聽簾櫳一響,老家人鬢髮皆蒼,哭得像淚人似的,手打燈籠,由屋中出來。

三太用手一指勝英,對老家人說道:“這是我師傅神鏢將勝三爺。”老家人遂跪在勝爺面前說道:“勝老恩公,爺您如若不到,此時我全家男女上下人等,俱有性命之憂。”勝爺問道:“你家中傷了幾條人命呢?”老義僕答道:“我家二主人,紮了我家大少爺井肩穴一刀,鮮血淋漓。我們用小藤牀搭到上房西里間屋內,已然緩過氣來,哭得略有點聲音啦。我家主母被我家二主人背後剁了一刀,尺餘長刀傷口,鮮血直流。我家大主人也被二主人一腳踢昏,他緩過氣來啦,兩個書童已然攙着在屋中遛哪。我家二主人,又要把大主人的五六歲小姑娘扎死,多虧這一鏢,搭救了小姐性命。”勝爺聞聽,心中稍安。老義僕正跟勝爺說話,大先生子榮打屋中出來,兩個書童攙着。老義僕對大先生子榮說道:“主人公,這是勝老達官爺。”大先生往前一撲,跪在勝爺面前,說道:“勝老恩公如不到,我家男女下人長工月工,丫環婆子,他要全都殺死,他再放火燒了宅院,他才遠走高飛。”勝爺說道:“咱們到上房去,我看看少爺的傷痕。”大先生子榮遂讓勝爺進了上房屋中,在明間屋分賓主落座,勝爺說道:“大先生,我勝英如今已是殘年之人,我可不能離間你手足之情。我可顧他不了哇,你破了產尚且還有性命之憂,五條人命,大清國律絕不能饒。大先生你明天自己寫張呈子,命你家人送到縣署公廳,縣衙門得派官人驗傷。”

大先生說道:“勝老恩公,前次官人來的時候,我跟他們說,我跟我兄弟分居多年。”勝爺說道:“雖然是分居多年,兄弟在外邊採花殺人,哥哥也得勸管教訓哪。良言善勸不聽,反倒殺嫂滅侄,要摔死侄女,長兄也當送逆呀。”勝爺又說道:“大先生您把少爺搭出來我看看。”大先生遂叫婆子媽媽老家人,把少爺搭出來,老家人與婆子媽媽遂由裏間屋,把少爺搭出來。勝爺吩咐,丫環婆子,把上身衣服撤下去,刀口仍然是鮮血直流。勝三爺一看小孩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皆因血流的多啦,雪白的臉面,略有一點哭的聲音。一看大先生子榮、婆子、媽媽眼淚汪汪,勝爺不由得見景傷心,英雄淚在眼圈之中打了兩個轉:慢說是親叔啦,就是外路之人,不認識也不願給他這麼一刀。勝爺說道:“拿不住採花賊,我誓不爲人也。”

勝爺遂把背後小包裹解下來,在八仙桌上打開小包裹,取出綿紙包打開,拿出金瘡藥止痛散,給少爺上在刀傷之上,刀口的血跡當時就止住了。剩了一多半藥,叫大先生把藥拿去,給丫環婆子拿去與那賢德的婦人上藥。勝爺說道:“明天大先生你可千萬寫呈子,我們要告辭走啦。”大先生子榮說道:“勝三爺,我那狠心的兄弟,要再回來怎麼樣呢?”勝爺說道:“我自有安置,決不讓你一家擔驚受怕。”叫道:“三太、香五、歐陽德、賈明你們進來,跟大先生見見。香五、三太、歐陽德你們大家好好護守宅院,你們三人護守方家宅院,賈明你跟我回鏢局子。”賈明說道:“勝三大爺怎麼單教我回鏢局子?他們三人怎麼在這兒呢?”勝爺說道:“人家宅院有這些煩惱事,你跟着攪合?不要多言,走。”金頭虎撅着雷公嘴說道:“跟勝三大爺走不敢玩笑,一玩笑就得捱揍。”大先生陪着勝三爺、賈明出離上房,黃三太三位在二道院,方宅男女上下人等千恩萬謝。此時門公開門,大先生把勝爺、賈明爺兒倆送出大門,勝爺說道:“大先生,我到鏢局子裏頭,把我四弟李剛換回來,讓他給您護守宅院。十年拿不住令弟,讓他給護宅院十年。李剛到您宅院,叫黃三太他們三人急速回鏢局子。”大先生子榮說道:“預備車輛送您去好不好?”勝爺說道:“不必,我們走着隨便。”出離到方家村村西,勝三爺氣惱之間,一伏腰,後面金頭虎賈明喊道:“三大爺呀,您累死我啦!我跟不上。”

勝爺一想,賈明他腿慢。勝爺就走慢點啦,金頭虎還得緊跟着跑,累得熱汗直流。天光一亮,勝爺進了鏢局子,此時李剛李四爺方纔起來漱口。李剛說道:“勝三哥您哪裏去了?”勝爺說道:“我到您露臉的徒弟家去啦。你徒弟刀殺五命,採花淫賊毆差,在他家中他還殺嫂滅侄,一腳把親哥哥踢昏,還要摔死五六歲的小侄女。愚兄要趕不到方宅,他還要把男女下人刀刀斬盡,殺死了還要火燒宅院。四弟沒別的說,你可以給他護院去,一世拿不住採花賊,你給他護一世院,傷一個男女下人,你給他償命。”李四爺遂收拾兵刃暗器,要由鏢局子起身去到方宅,臨行之時說道:“衆位徒弟,可得留神啦。這是我教徒弟的那麼一點好處。”李四爺走後,太陽平西,黃三太、楊香五、歐陽德回家,勝爺道:“三太,你四叔把你們換回來的嗎?”三太說道:“不錯。”你們告訴門房去,告訴他們上門,買賣不做啦。有我三寸氣在,不能教安分守己的良民受不白之冤。”聾啞仙師諸葛道爺站起身形道:“勝施主且慢,爲一個淫賊不可誤大事。那是買賣規矩,明天你們派人到溧水縣,在城裏關廂莊村鎮店,埋伏着五十位六十位,前去捉拿淫賊。讓三太告訴衆位,淫賊的歲數長相武裝打扮。”遂說道:“三太,與衆位學說學說。”

三太遂說道:“衆位叔叔、大爺、仁兄、賢弟,採花賊今年十九歲,極其好認,細高的身材,長方臉,在鼻窪有十幾顆黑痣,愛穿白衣服,使一口竅剪勢的刀,米色鯊魚皮鞘,銀飾件,銀吞口,米色燈籠穗。會打鏢。”勝爺說道:“衆位,千萬留神認準了,極其好認啦。”鏢局子百十餘位鏢頭,連苦主的朋友,遂派出五六十人出去,三位一班,五位一班,有獨行一位的。

勝爺說道:“衆位出去拿賊,多者五日,少者三日,千萬不可日子多了。”衆位前去拿賊,勝爺在鏢局子聽信。三天回來五班,勝爺說道:“可曾見着採花賊啦?”衆人說道:“無影無形。”五天回來七班,勝爺問道:“可曾有下落?”衆人說道:“無有蹤跡。”勝爺唉聲嘆氣說道:“這樣淫賊,都拿他不住,氣死我也。”遂唉聲嘆氣,愁眉不展。諸葛道爺從中勸解,對勝爺道:“勝施主,暑熱的天氣,你受了急怎麼辦哪?恨這放火的淫賊該當一百天破案,九十九天也拿不着他。”正在勸解勝爺之時,由鏢局子外進來一人,正是勝爺的長門大弟子、清真教的回回胡景春。勝爺對胡景春問道:“你出去這許久,可找着採花賊蹤跡了沒有?”胡景春答道:“爲是給老師來送信,我尋找到蕭金臺山口,裏外俱是松柏樹,天氣炎熱,弟子覺着又累又乏,一看大樹上有四個大叉,我就爬到上面,靠着樹打一盹睡。聽樹下有人說話,他們說的春典,說是:‘併肩子,入啦湊字,老瓢把子能收留我嗎?’又有一人答話:‘老瓢把子是我老帥,這是半春典的說話,憑兄弟你這個歲數武學,焉能不收你呢?’黑話之中併肩子,就是哥們;入啦湊字是進山;老瓢把子是老寨主;老帥是師傅。他們兩個人說的話,是半春半典。愚門人往樹下一看,有一人三十來歲,紫微微的臉面。有一人就跟我師弟黃三太所言之人彷彿,十八九歲,細條條的身材,長方臉,二鼻窪上有十數顆黑痣,此人必是採花賊方子華。這二人站起身軀,進了門口,弟子在山口外轉彎,不見兩個人出山。有心進山去找,聽見老師時常提念,閔家父子武藝超羣,怕有危險,急速回鏢局子來,回稟老師,採花淫賊方子華落在蕭金臺。”勝爺說道:“率衆亮傢伙,殺奔蕭金臺,去要採花賊。”聾啞仙師說道:“且慢,採花賊投奔蕭金臺,老寨主年長之人,他未必能收留他。你趕緊派人去臥底,打探打探,如果賊人留在蕭金臺,咱們再想主意。”勝爺說:“淫賊若在蕭金臺,還是要他去,還是拿他去?”聾啞仙師說道:“等到晚間吃晚飯的時候,擺座時咱們與在座的衆位商議商議,問一問那一位肯辛苦一趟。”酒至三杯,勝爺問道:“我的門生胡景春知道採花賊落在蕭金臺啦,等到吃完了晚飯,哪位肯去臥底?”百十餘位鏢頭並無一人答言。勝爺又說道:“我不是教你們拿賊呀,我是叫你們去臥底。你們如若探出賊人落在蕭金臺,回來給我送個信;如若採花賊沒在蕭金臺,咱們大家再想別的主意。賊人真在蕭金臺,我就有主意拿他。”仍然還是沒有人答話。勝爺又說道:“這兩天我拿不住採花賊,我有點受急,鬱悶不舒,頭昏眼發黑,我要安歇去啦,你們幾位喝酒吧。”

勝爺遂到鏢局子後院五間的北上房,進到屋中,躺在藤牀之上,翻來覆去,心中想道:我想那個被殺的苦主之家,豈不哭天怨地嗎?老英雄遂又站起身形,扎綁停妥,將兵刃暗器帶好,這纔打後窗戶出去,躥房越脊,出離十三省總鏢局子,奔蕭金臺而去。走了有個二十餘里地,偌大的年紀,就得歇歇緩緩氣,皆因是天氣炎熱的緣故。好在此日是六月十五日,皓月當空,老英雄見面上有汗跡,遂緊走到了山口。勝爺思索:此處必有嘍卒把守。此時在二更時分,勝爺遂由山坡而上,老英雄走的是陡壁山岩,樹木交雜,眼目觀看寨牆高聳,勝爺往上一縱身,胳膊肘一挎牆沿,由兜囊之中取出一塊問路石,往裏一邊打,就聽“叭噠”一聲,知道里邊沒有埋伏,勝爺遂越牆而下。一看一處處一層層寨子無數,大房足有幾百間。躥房越脊,滾脊爬坡,尋找聚義廳,在聚義廳東敞廳上避着身形往下觀看,燈光照如白晝。復又一看東西兩廊下,飛賊約有一百五六十號,年青俊品人物有五六十個。爲燈光之下認不出來採花賊在場沒在場,因在他家中只看見後身,沒看見前臉。此時,聚義廳上雁排翅站立,四十八位削刀手,每人一把明亮亮朴刀。

俱都雄赳赳,氣昂昂。聚義廳裏,老寨主獨坐在金交椅上,頭戴絛紫的鴨尾巾,上橫一道藍絨,長眉朗目,頷下花白鬍須,精神百倍,腰板不塌,黑灰頭大氅。在老寨主的桌前,對坐二人,東邊此人站起身形,虎體彪軀,約有八尺高,頭戴窟窿骨的象牙冠,身穿真金線縫的百鳥朝鳳,足下看不真切,兩道濃眉,一雙怪眼,秤砣鼻子,四方海口,四個大牙出於脣外,紫微微的臉面,一臉面的疙疸,兇若瘟神,猛似太歲。在一旁龍頭風尾的架子上戳着一條金鼎龍頭搠,加重的分量,黃森森有八尺餘長,分量加重又加重。這條搠雖不能扎山山崩,扎地地裂,但刀槍劍戟一碰上就飛。在西面坐着一位少年英雄,白生生的臉面,圓方臉,小白胖子,一對眯縫眼。勝爺一看,不問可知,此子必是在北京前門外戲園子,正面戲樓摔死五城都察院管家,自行投首到案打官司,晚上越獄,又盜獄搭救秦尤,就是此子。他父子三人皆是武藝超羣。

勝爺正在觀看之間,俱是鴉雀無聲,忽然老寨主站起身軀,說道:“今天晚上請衆位寨主議事,皆因我徒弟趙仁,同了一位投山入夥的來。我問入夥的那個人:‘你是哪裏人氏?’這朋友說道:他本是溧水縣方家村的人氏。我又問他:‘你是哪門戶的人?’這個朋友說道:他是上三門神刀將李剛的徒弟。我又問道:‘你爲何棄鏢行入綠林道呢?”鏢行規矩太多,綠林道隨隨便便。’我又問這個朋友:‘你有命案沒有?’這個朋友說道:他沒有人命案。但有一件,有命案誰也不說有命案哪。近來我耳聞有人傳說,前十數日夜內縣城裏出了刀殺五命的一案,我打算明天派定三位或五位,去到該縣探問刀殺五命行兇之人姓什名誰。今天晚上我請大衆在此,咱們大家共議,皆因爲在三月間,八大名山頭一座山,我盟侄林士佩收留了一個保鏢徒弟,此人也是上三門的人,逃往蓮花峪。勝英派人在蓮花峪捉拿高雙青,林士佩與勝老達官寒極生火,才引出了一段南北英雄會。勝老者刀劈二寨主邱銳,鏢打三寨主邱鈺,兩造裏彼此各傷了人命。到後來林士佩與勝老者戰百十餘個回合,被勝老者反背轉圜刀,將林士佩頭巾削去,林士佩一敗塗地棄山而遁,逃至在蓮花湖。鏢行之人放火將蓮花峪焚燒,整着了四天四夜,蓮花峪化爲灰飛。現如今此人,又是神刀將李剛的徒弟,恐怕又引出是非來,所以我才與大家合議。”

話言未了,大少寨主站起身形,一聲吼叫,說道:“天倫老寨主,你老人家既佔山爲王,哪路的朋友都可以收留,爲何懼怕勝英呢?你老人家爲何長勝英的威風,滅自己的銳氣?前次南北英雄會,老兒勝英刀劈二寨主邱銳,鏢打三寨主邱鈺,二寨主與三寨主全是孩兒的盟兄弟。勝英的徒弟黃三太,刀劈了十二連橋趙北口的謝洪亮,他也是孩兒聯盟的兄弟。林寨主帶領着衆嘍卒棄山而遁,多一半歸了蓮花湖了,少一半歸我們蕭金臺這兒。勝英鏢行之中,又引火燒蓮花峪,燒了四日四夜。他不該把山寨燒得片瓦無存,孩兒聞聽此事,我就亮了金鼎龍頭搠,要奔那十三省總鏢局,將老兒勝英連保鏢的鏢頭,殺他個乾乾淨淨,我全都把他們砸成了肉泥,我再放火燒他十三省總鏢局子。那時節天倫阻攔,不讓孩兒去,現在咱們要收這個朋友,爲何怕老兒勝英呢?老勝英要是不來,是他的造化;若是來到咱這蕭金臺,孩兒亮傢伙,給我死去的拜兄報仇。您要打算要死勝英,孩兒用鋼刀把他砸成肉泥;老寨主你老人家要活勝英,我把他一把抓住,夾在脅下,活着把他攜來,拿到聚義廳,將老兒勝英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再拿老勝英把他用布裹起來,再蘸上油,將他點天燈,以消孩兒心頭之恨。”遂又潑口大罵,罵得耳不忍聞。勝三爺在東敞廳上聞聽大怒。正在氣惱之間,要打算縱下東敞廳,單刀會英雄,忽然間聽見二少寨主說道:“哥哥您且住口。人講禮義爲先,樹講根本爲源。您在咱們這兒聚義廳內潑口大罵,勝老者跟咱父子何仇之有?”

大少寨主說道:“勝老兒與咱們仇深似海。前者在蓮花湖,將咱們大師兄,打得萬朵桃花開,腦髓皆崩;將咱們二師兄打得口吐鮮血;又把我拜兄弟打得死的死,傷的傷。”二少寨主說道:“長兄,蓮花湖那是怨咱們兩個師兄。南北英雄會破蓮花峪,怨咱林大哥。林大哥請勝老達官去赴南北英雄會,勝老達官如若不去,南七省一腳之地不許人家來了。比如說有人請您赴會,您去不去?”大山賊大少寨主說道:“有請我赴會的,就是刀山油鍋,我是不含糊。”二少寨主德俊說道:“您不含糊,勝老達官更不含糊。南北英雄會,衆人打了對頭,人不跟人比賽輸贏,下圈三陣打鹿;鏢行三陣打了鹿不算,又叫鏢行之人三陣打豹;鏢行又兩陣將豹打死,又不算;人又跟人賭輸贏。勝老者跟大寨主動手,讓之再再,二寨主逼人甚急,勝老者難以爲情,遂刀劈邱銳。鏢打三寨主邱鈺是略見微傷,這是勝老者屈己從人之處。兜底戰林大哥,勝老者已然用刀削在林大哥頭上,遂高擡貴手沒傷林大哥性命,削去頭巾,那是警告林大哥。林大哥假意認罪服輸,將八十餘位鏢頭引至逍遙亭,三更天點地雷,欲將八十餘位鏢頭一網打盡,豈不意狠心毒嗎?

地雷被鏢行人識破,鏢行人大怒,勝英親自追林大哥,追到了蓮花湖的地界,被勝爺追上,勝爺必跟林大哥有一場惡戰,你想追上就能饒了麼?方要動手,韓秀兄長打接應來了。韓秀與勝爺說了幾句好話,勝老者哈哈一笑,放林大哥歸蓮花湖,這總是勝老者海涵之處。哥哥您口出不遜,是何道理?您想這是什麼時候?三月間勝老者打二郎山親自探山,咱們這兒離着鏢局子幾十裏地,真若是勝老者來了,您在這兒潑口大罵,勝老者若曉得你暗地裏罵人,若到明天,人家勝老者名正言順,拿帖要來拜訪,您得出去。”大少寨主說道:“那是自然啦。”

二少寨主又說道:“請問兄長一言,林大哥能爲怎樣?”大少寨主說道:“林大哥是南七省綠林道壓倒一切,可稱首屈一指。”

二少寨主說道:“尚且敗於勝老者手下,我哥哥要明天與人家比試呢?人家勝老者人老刀可不老,您要殺了人家,人家不言語啦;您要敗在人家手下,人家勝老者要說,昨天你不是在聚義廳說,要活勝英是要死勝英嗎?人家勝老者要說你就是這樣能爲呀,您豈不羞愧嗎?不用別的,您自己就得拿刀抹了脖子啦。再者說,那守山口的那些嘍卒,看守山口,人家勝老者不許不走山口嗎?人家就由山坡而來啦,咱們一百餘位,這不是也閒着嗎?頂好你們那一位腿快的,在聚義廳房上四圍把守巡查。如有看見有一個白鬍須老頭,你們可別跟他動手較量,你們可不是人家的對手。現在不是正在二更多時嗎?趕到了三更多的時候,你們再換一班。若到了四更天,人家可就走啦。若是看見有胡白鬚老頭,你們就打呼哨,你們千萬可別跟他動手。”

話言未了,西廊下閃出一家賊寇,說道:“大寨主、二寨主,不用您爲我的事攪嘴,我現在上聚義廳上防範。”復又說道:“我方子華在聚義廳上巡查到了三更天,無論請那位再換我。”此時勝英在東敞廳觀看,心中想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反不費工夫,你還要防範老夫我嗎?”一看惡淫賊身穿一身吉祥白的短靠,背後揹着一個小包裹,往後一倒步一擰身上了西敞廳,只見一道白線,綠林道羣雄讚道:“好快的身子。”

那位說:“他是神刀將李四爺的徒弟麼。”勝爺看見惡淫賊由西敞廳往北去,勝爺奔南配廳前繞到西敞廳,就隨着賊人追下去了。越過四五道寨子,到了西北角,賊人抹頭往東,此處是後寨,到東北角,抹頭往南那可就是左寨,又到東南角抹頭往西就是前寨,由西南角抹頭往北就到了右寨了。繞了四面,勝爺心中說道:“小冤家好快的身法,怪不得叫燈前無影呢。”

此時已然三更天過啦,勝爺恐怕再換別位呀,心中想道:“適方纔老寨主沒說一句不好的話,二少寨主很通達情理。大少寨主出口不遜,我何必跟渾小子一般見識呢?不如我將惡淫賊方子華引出去倒好,用調虎離山計,把他調出來拿他。”想到這裏,往南一看,有個山子石的影壁,賊人在北邊,勝爺由東邊繞到影壁前頭去,此後勝爺在影壁的南邊,淫賊方子華在北邊,大約賊人離着影壁有一丈多遠。此時勝爺遂縱身形上了影壁,飄灑銀髯,就勢用兩隻手將銀髯由當中一分。惡賊一看,往前撲,將身形趴伏在地,心中想:“白鬍老頭他真來啦。大概老兒他沒看見了我,我不如先給他一鏢。”賊人又一想,老兒勝英人稱神鏢將,我怕打不着。他又一思索:會者不防,防者不會,絕藝必死在絕藝下。賊人方子華想到這裏,遂對着勝爺哽嗓咽喉抖手一鏢,就見勝爺翻筋斗栽下影壁以南去了。原來勝爺看見賊人在地下,趴伏着有了工夫啦,恐怕他出了別的毛病,勝爺這個工夫猛見賊人衝着自己咽喉抖手一鏢,勝爺見颼的一聲鏢臨且近,急忙向旁一閃身將鏢抄住了。惡淫賊一看,心中暗道:“大概這個鏢沒打在老兒的咽喉,大概是打在井肩穴了。若是沒打着,怎麼我沒聽見鏢落地聲音呢?”惡淫賊遂由影壁轉過去,仔細觀看,心中說道:“勝英老兒老奸巨猾,如若此鏢打在他上身之處,他腳底一定不穩。”賊人轉過影壁一看,此時就見勝英晃晃悠悠往南跑去。惡淫賊一見,心中想道:“我這一鏢,一定是打在老兒的身上了,就是老兒你往前跑,你跑不了一里之遙,藥鏢毒氣一發,你必栽倒,那時我再拿你還算遲嗎?”遂又一想,我見着了老兒勝英他中了我一鏢,我也不用打呼哨啦,我在後邊跟隨着,等他身上鏢一發藥性,我自己一人拿住他,豈不是一件美事?方子華在後跟隨勝英,就見勝英躥房越脊,身體亂晃,就在這個時候,勝爺回頭一看,就見後面賊人緊緊跟隨。自己一想,不能由山口出去,皆因山口有嘍卒把守,遂打定主意,由寨子牆越出去,順山坡而下。此時又一看,賊人也隨出寨子牆。勝爺因何身體亂晃呢?皆因賊人的鏢是毒藥鏢,遂假意裝着身體亂晃,遂越出寨子牆。賊人後面緊緊的追趕,賊人看見勝爺走陡壁山崖,彷彿腳底下不穩。

此時賊人見勝爺由山坡下去,下山坡又走出去了半里來地,賊人心中納悶,想道:“老兒中了這一毒藥鏢,怎麼還不躺下呢?啊,大概是老兒是個練家子,血氣足的緣故。”勝爺跑着,借月色扭項一看,見兩旁有廢石兩塊,其大如墳墓,勝爺遂用賊人的那支鏢往石頭上一撇,就見噹啷一聲響亮,後面賊人可就錯想啦。他想的是什麼呢?賊人想的是老兒大概把他的刀拿不住,掉在地下啦。又一看勝英撲伏在地,頭朝東腳朝西躺下啦,賊人急忙追至近前。賊人一伸手由背後亮出刀來,潑口大罵,罵道:“老兒勝英,你也有今日呀!二太爺好樂,刀殺五命,那與你何干呢?你們鏢行的人拿我是好比壓沙求油,你家二太爺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足之地。今天二太爺拿着你老兒,這白髮蒼蒼的人頭,夠奔蕭金臺聚義廳,方顯你家二太爺我的能爲。”勝爺竊看賊人手提鋼刀,勝爺兩隻手掌扶着地,兩隻腳尖也點着地。賊人拿着刀思想:老兒既中了毒藥鏢撲伏在地,我取他的人頭何必忙呢?列位,原來勝爺撲伏在地,他老人家本是假裝着的,此時一見惡淫賊一下腰,手起刀臨且近,勝爺遂趕緊繃腳尖,手掌一使勁使了一個挺身勢。賊人方一落刀,不覺吃了一驚,再看勝英蹤跡皆無。惡淫賊復又往東西南三面仔細觀看,實在連勝英的影子也沒有。此時賊人猛聽得他自己的身背後有人,一聲哈哈大笑,遂又聽說道:“小冤家方子華,你再想進蕭金臺,你得認母投生。”惡淫賊遂大悟,心中也就明白了,原來上了老兒的當了。遂急忙亮刀,衝着勝爺肚腹,用力就是一刀。勝爺手中原沒拿着刀,此時再拿刀也來不及啦,遂急用腳尖一踢賊人的手腕,說道:“撒手!”賊人的刀可就被勝爺這一腳給踢飛拉,勝爺的刀可就拿出來了。賊人一見心中害怕,抹頭就往南跑。勝爺心中說道:“你越跑越離山口遠,那是求之不得啦,那不是更拿清靜的嗎?”勝爺手拿魚鱗紫金刀後面追趕,追出半里之遙。原來惡淫賊沒有勝爺腿快,看看就要追上,賊人可就急了,遂反臂又打出了第二隻鏢,此鏢直奔勝爺面門打來。皆因勝爺在後面追趕的時候,自己早就留神啦,這個時候忽見寒光一道,直奔面門打來,遂用魚鱗紫金刀的刀柄兒一磕,就聽噹啷一聲,就將鏢磕出去了。勝爺說道:“惡淫賊,你敢在聖人門口賣百家姓嗎?連你師傅李剛他都是跟我學的。”賊人連害怕帶累,簡直累得是熱汗直流,正在急難之間,忽然月被雲朦陰了天啦,賊人此時一看東南有黑鴉鴉一片松林,賊人一想,勝英他比我腿快,我再也跑不出他手去,非跑在樹林之間,藉着黑暗可以逃走。此時賊人趕緊向樹林中跑去。勝爺說道:“小冤家你既進了樹林啦,我爲行俠作義之人,我就不能追你啦。但有一件,你太狠毒啦,你刀殺五命,拒捕毆差,欺兄殺嫂,紮了侄子又要摔你小侄女,你進了樹林,老夫我也非拿你不可。賊人看看離樹林約有一兩丈遠啦,忽然間就聽樹林之中嗆啷啷鑼聲響亮,倒叫勝爺吃了一驚,皆因連勝爺也沒聽過這樣的鑼聲音,大概鑼要碎啦。就見由樹林中縱出十數餘人,全都手持明亮刀槍,頭一位拿着一口大朴刀,高聲吶喊道:“此樹是我栽,此道是我開,有人要經此處過,急忙留下買路財!牙繃半個說不字,一刀一個不管埋!綿羊孤雁,快留下買路金銀!”賊人一咬牙,心中說道:“這就是越渴越食鹽,越熱越出汗,越窮越爲難。怎麼那麼巧,單遇上了劫道的呢?這十數餘人,我也不懼,我所怕者,就是後面勝英追趕前來。不如我說幾句黑話,逃命要緊。”遂說道:“老合併肩子,我也是合字,線上的朋友。”這兩句黑話,就是他說,哥兒們,我也是綠林道。“親不親,野鹿獐兔,咱們也是一家人。旋兒風緊我要扯乎。”這兩句黑話是說,我也是幹這個的,後頭還有人追着我呢。這使刀的人不能對答,皆因使朴刀的人他不會說黑話,遂回頭向後觀看,由打後邊閃出一人,此人是哈吧羅圈腿,遂大嚷道:“小子,你也是賊呀。賊吃賊更肥,狼吃狼,冷不防!”遂叫道:“黃三哥、楊香五、張茂龍、李煜、老美、高恆、歐陽德、邱成、張凱,哥兒們亮傢伙,咱們拿!”

十位英雄將惡淫賊團團圍住。勝爺一聽,原來是黃三太他們來啦,遂捻銀髯抱着刀在旁邊一站,心中想道:“黃三太是鯁直之人,這套行話大概是楊香五、賈明教給他的。”勝爺又一想,十個人把賊人已經圍住啦,要論賊人他的門戶呢,他乃是李剛的徒弟,他還是外人嗎?十個人既將他圍上,賊人他又沒有刀,我還能過去嗎?我在旁邊站會吧,看着他們怎麼樣吧。這十幾位英雄因何至此呢?皆因爲勝三爺在鏢局子酒席之間,問哪一位可肯上蕭金臺前去臥底,探一探賊人方子華落在那裏沒有,並沒有一人答話。勝爺又說道:“拿不住採花賊,我心中着急,有點鬱悶不舒,頭暈眼花。我先去休息,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自從打勝爺安歇後,可是勝爺一舉一動,也瞞不過聾啞仙師諸葛道爺,諸葛道爺說道:“三太,香五,你師傅沒睡覺去。他不是方纔在酒席之前問兩次,何人肯去探山去,並無一人答言,此時他一定自己要探山去。如其不信,香五,你看看你師傅是安歇睡覺去了嗎?”楊香五遂到鏢局子後院,來到北上房在門前呼喚師傅,叫之不答,呼之不應,心中想道:“大概我師傅真去探山去啦。”遂由窗戶進去,一看果然勝爺走啦,連刀鏢囊也都帶走啦。楊香五這才急速開門出來,直奔前面客廳,諸葛道爺說道:“二師伯,果然不出您預料,我師傅真出去啦。”諸葛道爺連忙說道:“無量佛,善哉,善哉。”心中說道:“勝爺你好比杉木杆子,寧折不彎。爲別人的事情,你何必這樣的盡心?但有一件,你與老寨主二位見了面,總得先禮後兵,如若單打獨鬥也得戰半夜的工夫。”遂向香五衆人說道:“你們若有腿快的,趕緊追隨下去,要是勝爺他在山裏打起來,急速回來給我送信,我再帶人去打接應。”

楊香五說道:“咱們這一次去個十幾位,可就是不帶着金頭虎去,他走得太慢。”金頭虎說道:“小子,你不帶我去不行,我有造化。”三爺說道:“別搗亂,咱們快走。”大衆遂到了前邊櫃房,金頭虎賈明一看,在櫃房牆壁上掛着銅鑼,傻小子遂登着椅子摘下響銅鑼,揣在懷中。楊香五、賈明說道:“你幹什麼?”“沒有零錢花啦,賣個吊兒八百的。”“小子,你是保鏢的,有偷夥計的東西的嗎?”傻小子說道:“咱要追到蕭金臺,我勝三大爺要跟人動了手,你我在那兒亂嚷,作賊的就怕官兵,我在高處打鑼,我就喊:‘馬步隊前來抄山嘍!’我再攪合他們。俗語有句話:攪合的他們,讓他和尚不得睡,姑子不得安。”黃三太接着說道:“你別在這一個勁的搗亂啦,咱們快走吧。”十餘位英雄這纔出離了鏢局子。來到樹林之中,楊香五說道:“賈爺血心義膽,爲我師傅勝爺的事,今天他纔要施展絕藝啦。腳上得快着點,把夜行術施展出來,能日行千里。”老美侯爺又說道:“我耳聞賈爺腳底下很快。”邱成說道:“們衆位要是找着栽筋斗。衆位你們不知嗎?賈爺不是紅蓮羅漢弼昆長老師叔的徒弟嗎,賈爺腳底下要放着一半,咱們也跟不上哪。賈爺您先慢跟着點。”歐陽德說道:“唔呀,你們說的全不對,要趕我勝三伯,誰在頭裏?吾師弟賈明不能讓這個。咱們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咱十數餘人誰要是走到頭裏,誰就算是露臉的英雄;誰要是走落在後邊,誰就是混賬王八羔子。”十位英雄一伏腰,這位擡舉賈明,那位奉承賈明,賈明這個美就不用提啦。賈爺最喜歡有人奉承,他奔着命的,哈吧着羅圈腿,跟大衆一齊緊跑,累得傻英雄熱汗直流,都喘不上氣來啦。大家走至在離蕭金臺約有裏餘,他就見前面有黑壓壓一片松林,忽然月被雲朦,天也黑啦。賈爺進了樹林就坐在地下啦,遂說道:“我可走不了啦,誰要再擡舉我,我就跟你們滾上啦。”黃三太說道:“大家別取笑啦,天氣這樣黑,咱們都歇歇吧。”大衆正在樹林之中歇息,忽然間山西北角有人吶喊,喊道:“惡淫賊!你由樹林而走,應該行俠作義之人不追你。惡淫賊你萬惡滔天,你欺兄殺嫂,用刀扎死親侄,刀殺五命,拒捕毆差,你跑到哪兒我也得追你,也得拿住你!”就這個時候,黃三太十數餘人往外一看,在頭前跑的正是採花淫賊方子華,後面勝爺壓魚鱗紫金刀緊緊跟隨。衆英雄一看賊人奔樹林而來,金頭虎賈爺發壞,說道:“黃三太,咱們裝劫道的劫他。黃三哥你聽我的鑼一響,你就往外縱。”三太說道:“那麼我說什麼呢?”賈明說道:“你這個都不會?人家鄉下人都會。你就說:‘此樹是我栽,此道是我開,有人要從此處過,留下買路財。牙繃半個說不字,一刀一個不管埋。綿羊孤雁,留下買路金銀。”正在說着話的時候,惡淫賊可就離樹林不遠啦。傻小子這才把響銅鑼取出來,說道:“喲,忘了沒拿鑼錘來。等着我看看鑼上帶着錘沒有。”傻英雄一看沒有鑼錘,遂一下腰從地下摸上來一塊石頭子,叫着勁一砸這個鑼,噹啷一聲響亮,松林外連勝爺都嚇了一跳。鑼響過去,衆位英雄亮兵刃往外一縱,黃三太可把傻小子教給他的那幾句俗話一說,惡淫賊一答黑話,黃三太沒答上來,遂回頭看賈明,賈明哈吧着羅圈腿由打黃三太背後繞過來,說道:“賊吃賊更肥,狼吃狼,冷不防。黃三哥,衆位上!”勝爺這才知道是黃三太他們來了,遂在旁邊一站,心中說道:“黃三太他是正直之人,哪學來那麼一套話?大概是金頭虎賈明與楊香五出的主意。”又一想,他們十數個人把賊人圍住,還拿不住他嗎?所以纔在旁邊一站,抱刀觀看。黃三太等恨賊人入骨髓,把刀擎着,恨不能刀刀見血,片片透肉,練子槍嘎啷啷直響。惡淫賊是躥高縱矮,閃展騰挪,皆因手中沒有兵刃的緣故。勝爺在旁邊說道:“爾等弟兄不要傷了他的性命,拿着活的,你們換着班的,把他扛到縣署,交三班總頭,縣太爺審訊好有活口供。”金頭虎喊道:“勝三大爺,咱們拿活的呀?”勝爺說道:“拿活的。”十位英雄可就費了大事啦,皆因不能往賊人致命處打,如果要是拿死的,喝杯茶的時候,就把他結果性命了,這個活的就不好拿啦。豈不聞後漢三國長阪坡,徐庶在曹營一策不劃,唯有長阪坡八十餘萬人馬困住趙子龍,徐庶在曹孟德一旁說道:“丞相要打算圖王霸業,收下勇將趙子龍,天下可定。”曹孟德合掌大笑,說道:“先生真乃高策也。”曹孟德號令一下,命大小三軍,要活趙雲,不要死子龍,違令者殺。要不是徐庶幾句話,八個趙雲也殺不出去,皆因他懷揣着阿斗啦。《三俠劍》這段書,勝爺要不是說命衆人拿活的,他們大家將惡淫賊方子華,豈不碎屍萬段嗎?

正此時,忽聽西北角人喊馬嘶,地動山搖的一般,勝爺連忙回頭觀看,原來是蕭金臺的賊人追出山口來了。皆因爲巡山嘍卒,在山坡樹林叢中查山,就看見銀髯一位老者,將那新投山入夥的方子華引出山寨去了。嘍卒報告老寨主,老寨主聞聽,心中暗道:“想必是勝英來了。”這纔派寨中嘍卒三百餘人退出山外。再者勝英回頭一看,就見燈籠火把,亮子油松,衆人下山而來,再借着亮光一照,就彷彿千餘人之衆,哪知是三百餘人。老英雄急忙叫道:“三太,蕭金臺的賊人追下山來啦,老夫我迎着他們獨擋羣賊。你拿住採花賊方子華,千萬可別傷了他的性命,扛到縣署之中,交給三班總頭,自然有班頭交票交差,你們不可見縣令,急速回鏢局子。”金頭虎往西邊一看,喊叫:“我的姥姥,來了多少人哪?他們要一到了,我可就要歸位了。”勝爺說道:“老夫我迎將上去,無論多少人,老夫我定能獨擋,你們千萬可別叫方子華逃走了。”賈明說道:“勝三大爺您擋着那一羣賊人去吧,你只管放心,賊人方子華若跑了,有我賈明替他打這場刀殺五命、拒捕毆差、欺兄殺嫂滅侄的官司啦。”勝爺往西又轉身,扭項向三太等說道:“三太,你等小弟兄們留神他左手打鏢。”金頭虎賈明說道:“三大爺您快迎上去吧,他要是跑了,什麼官司我都替賊人打啦。”不提勝爺迎戰衆賊,單表惡淫賊戰得熱汗直流,二睛亂轉,賊人心中想道:“不怕十人拿,就怕一個看。老兒勝英在旁邊一站,我這條性命大概十成有九成保不住,老勝英一走,我有八成脫逃得了。”遂閃轉騰娜,右手取出一支藥鏢來,方子華原本是六支鏢,適方纔打了勝英二支皆未能中,他這才又把第三支鏢抽出來啦。十位英雄包圍着淫賊,就好像走馬燈的樣勢,賊人左手抽出鏢來,一抖手,恰巧直奔楊五爺的面門。楊五爺一見,急忙往後一退,往旁邊一閃身,賊人跟着往外一縱,縱出圈外去,又用了個燕子兩抄水勢,抱頭鼠竄,不敢回蕭金臺,往東北逃命去了。金頭虎賈明說道:“楊香五,小子!”蹦起衝着楊香五頭上就是一杵。黃三太拿刀一攔說道:“賈爺你這是怎麼回事?你是要瘋啊?”傻英雄說道:“你方纔沒聽見嗎?我跟勝三爺說,賊人若是跑了,多少官司全都得我打去。這些命案的官司我打啦,蛤蟆的兒子不就把我刮啦吧?我打算把楊香五打死,我一抹脖子,我們兩個人,誰也不用活着。”三太說道:“賈爺,咱們先追採花賊去,如若追不上,你再跟楊五爺拚命。”十位英雄這才急忙追趕惡淫賊而來。追出了約有三二里之遙,一看在前面又有一片樹林子,衆英雄穿林而過,再找惡淫賊,蹤影皆無。金頭虎一看說道:“楊香五,咱們是抹脖子,還是上吊?一條線拴兩個蝗蟲,跑不了你,飛不了我。”

黃三爺說道:“賈賢弟你先彆着急呀,往東北去有個大鎮店,名曰華家鎮店,該鎮中有一位北路的老鏢頭,官稱華四爸,咱們到那兒找老前輩,求他老人家幫着咱們捉拿採花賊,如若拿不着,你再跟五爺算賬還不行嗎?”

不出三太所料,惡淫賊真逃往華家鎮去了。惡賊奔命逃在華家鎮南鎮店口外樹林叢中,已然東方發亮,自己一看一身夜行衣靠,背後有刀鞘沒有刀,自己心中想道:“我在蕭金臺,把大氅搭在聚義廳橫杆上了,老勝英用調虎離山計,把我引出山來。此時天光一亮,我這一身短靠夜行衣,縣衙門馬快班頭,在各莊村鎮店,俱有官人捉拿於我。最可恨這些個窮保鏢的,拿我拿得比官人還厲害。”遂自嘆道:“我不該在溧水縣城裏關廂刀殺五命。我三歲上沒有父母,我哥哥撫養我長大成人,我嫂嫂待我恩高義重,當時性情一急,我把我十三歲的侄兒一刀扎死,大概孩子是活不了啦,又劈我嫂嫂一刀,眼看着紅光皆冒。都是我一時淫心頓起,所以鬧出刀殺五命之禍。這也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我兄嫂屢次給我定親,我決意不要,到如今作出這樣禍來。我家中無窮的富貴,現如今我落得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從今後我改過自新,再見美色,萬不可起淫心。”自己低頭一看,一身金鑲白短靠,進了村莊鎮店,各有馬快班頭,如何走的開呢?又一看胸前繫着一個蝴蝶扣的小包裹,解開小包裹,一看有一件絲羅兩截褂。此兩截褂是在溧水縣北門外採花刀殺一少婦,該少婦的丈夫在北京緞行作買賣,三月回家,六月迴歸北京鋪中去了。臨行之時,對婦人說道:“兩截褂我有幾件,我帶兩件走,其餘的那兩件,你把洗一洗,搭在杆上晾着,千萬別讓日光曬着。”恰巧晚上鬧採花賊,婦人不從,一刀殺死,賊人正在惶恐之間,看見杆上搭着一件兩截褂,賊人把兩截褂拿下來,趕緊打點一個小包裹,就在胸前繫了個蝴蝶扣。這幾天賊人行止不定,在那兒就和衣而臥,所以總沒想起來,今天把包裹解下來,一看那件兩截褂有點褶,自己急忙穿在身上。皆因原先那個穿兩截褂之人,身量矮小,可賊人細高身材,把兩截褂穿在身上,自己一看,方過磕膝蓋。兩截褂這件衣裳,原來是文明衣服,衣不能大短,賊人低頭一看,下邊仍然露着兜襠褲。燕雲快靴,頭上米色壯帽,穿着兩截褂不合樣,自己就覺着不像人樣。遂伸手把背後刀鞘摘下來,又一摸兜囊之中有匕首刀、火摺子、火扇子、五鉤如意飛抓,遂用包兩截褂的包裹,把這些兵刃連刀鞘包在一塊兒,把小包裹手中一提。此時已然天光大亮,這纔夠奔華家鎮南鎮口而來。

進了南鎮口,走到十字街的北街。在北街座西有兩間門臉,一家門面上懸着黑地金字匾一塊,上面寫着“聚興成老鐵鋪”,學買賣的在門外掃地,同事的夥計在掌櫃內,用雞毛撣子撣欄櫃。原來那個年月開鐵鋪的,都代賣刀槍,在這鋪子裏面架子搭着兩架刀槍,花槍也有,槍桿與槍尖子單另放着的,架子上又擺着護手鉤、鐵尺。惡淫賊心中一想,我就買一把尋常的刀吧,如果黃三太他們追來,我可以拿刀護身。賊人遂進了鐵鋪,對鋪子裏夥計說道:“掌櫃的,您拿刀我看看。”夥計剛要從架子上拿刀,此時忽然櫃房裏邊青布單簾一起,走來一老者,赤紅的臉面,兩綹黑髯當中齊着,是清真回回大爸,正拿細湯布手巾擦臉呢,轉身把手巾扔在桌兒上,老者從架子上拿下五六口刀。老者隔着欄櫃一看惡賊方子華,白生生長方臉兒,二鼻窪有十幾顆黑痣,面帶殺氣;又見在欄櫃上放着一個小包裹,包裹細長,老者心中想道:“大概他包裹裏有刀吧。”老者扶着欄櫃一看,賊人身穿兩截褂,下半身露着兜襠褲,燕雲快靴,上面金鑲白緞色壯帽。老者心想:這個人是怎麼打扮哪?遂向方子華問道:“您買刀哇?”賊人方子華說道:“我買刀。”

老者把刀擱在欄櫃上,淫賊向老者問道:“這口刀賣多少錢?”

老者說道:“三兩銀子一口刀,言無二價。”賊人方子華一看綠鯊魚皮鞘,黃銅飾件,黃銅吞口。賊人把刀抽出了鞘,一看是尋常的鐵片刀,說道:“老掌櫃的,我這裏有刀鞘,我配一配看看。”賊人方子華遂在欄櫃上把小包裹打開。老者一看包裹裏邊有撬門撥戶的匕首刀、火摺子、火扇子、五鉤如意飛抓,這些物件全不要緊,老者一看有薰香盒子。老者本是個大行家,老者一看就明白了,心中想到這裏,他大概也許是個飛賊,也許是盜財主之家,讓護院的趕跑啦,跑到我這兒買刀來啦。賊人遂說道:“老掌櫃的,您看我這刀鞘怎麼樣?”老者一看,此鞘是米色鯊魚皮鞘,白銀飾件,白銀的吞口,這刀鞘兒就值十兩二十兩銀子。惡淫賊說道:“掌櫃的,我打算拿您的刀配我的這個刀鞘兒。”遂亮出一把尋常的刀來,往刀鞘裏一插,原來不合,下不去。又亮出一把窄點式樣的往下一插,就覺很曠的,皆因刀鞘寬,刀是窄的。惡淫賊說道:“您這些刀不對我的鞘兒。”老掌櫃的早看出他不是好人,是拿他取笑,說道:“那個刀價是數來銀子一把,跟您要三兩,言無二價。”又說道:“有三種刀,我賣兩種,有一種我不敢賣。”惡淫賊又問道:“您賣哪兩種刀?”老者說道:“賣六扇門裏、六扇門外、當官差的爺們,還賣一路保鏢護院使的刀。有一種明火路劫竊取偷盜的使用的刀,我們不敢賣。”原來老掌櫃的拿他取笑,保鏢的、當官差的刀,難道說就不許賊人帶嗎?方子華接着說道:“掌櫃的,我不怕價錢貴,這刀的鋼口太不好。”老掌櫃的說道:“有寶刀您買不買呀?”方子華問道:“寶刀在何處?”

老掌櫃的說道:“我有個朋友,保了一世鏢,這人年已到八十,手眼已遲,家中非常貧苦,在我這兒寄賣這口寶刀。”淫賊一聽,心中非常的歡悅,心說道:“如若我得了這口寶刀,我可不怕黃三太。他們要追我來,我怎麼也宰個三個五個的。”想罷,惡賊說道:“掌櫃的,您拿來我看看。”老掌櫃的說道:“這把刀在裏頭院呢,我給你取刀去。”工夫不大,老掌櫃的將刀取來。老者雙手託刀,放在欄櫃上說道:“你看看吧。”賊人一看此刀,乃是綠鯊魚皮鞘,古銅飾件,古銅吞口,藍絲線挽手,雙垂燈籠穗,比朴刀尺寸小點。淫賊雙手拿刀一掂,遂說道:“這把刀份量太重,有點笨。”老者微笑而不言,心中說道:“毛賊你手根本沒有勁啊。”惡淫賊遂把刀托起來,左手壓刀鞘,右手壓刀把,用力兩三次抽不出這口刀來,惡淫賊說道:“老掌櫃的,您這把刀大概鏽住了吧?”老者說道:“您外行啊?俗語說:‘匣中寶刀休用磨,勸君休求二嬌娥。園中有井口要小,後戶緊閉不通河。僧道尼姑休來往,堂前沒走賣花婆。諸公且記六件事,積善人家福壽多’”老者把刀託在手中,左手託刀,右手一壓崩簧,“嘎吧”一響,欄櫃上打了一道電閃。淫賊問道:“怎麼金貴呢?”老者說道:“削鋼剁鐵,吹毛可過。有試驗。”叫道:“李掌櫃你把母子拿來。”

同事的李掌櫃把刀母子遞給老掌櫃的,刀母子是三尺來長、半尺來寬黑糊糊。老掌櫃的接過來,拿在手中,站在欄櫃裏邊,左手拿刀,把刀母子放在欄櫃上,老掌櫃的遂用寶刀將刀母子一刮,就見刀母子的鐵,刮下來約有一指之厚。連刮下幾次,刀母子可原有半尺來寬,這一刮就只有寸餘來寬了。老者又把刀刃朝上,刀背朝下,把自己頭髮揪下一根,放在刀刃上,跟着口中一吹風,那根頭髮斷了,這就是吹毛可過。淫賊一看說道:“好刀,好刀。老掌櫃的,您賣多少銀子?”老掌櫃的一看,淫賊身穿兩截褂,又窄又瘦,小包裹打開又沒有錢,就是有銀子也就是十兩八兩的,老者說道:“此刀寄賣的,要高足銀五十三兩,少分文不賣。”正在此時,聽後頭院木頭底磚地響,唧噔咯噔腳步走路的聲音。惡淫賊一聽,必有婦人在後院,看得兩眼發直,往裏邊觀看,就看青布單簾一起,一陣蘭麝薰人,異味清香。惡賊一看,原來是一位大姑娘,梳着一個歪抓譬子,滿頭的珠翠,藕荷色的綵衣,藕荷色的百褶裙,裙下微露窄窄金蓮,真是如花似玉,百媚千嬌。在櫃的裏邊燕語鶯聲,叫道:“老爺子,那把刀賣了沒有?若是沒賣,拿回去吧。”

老掌櫃一看惡淫賊兩眼發直,老者將寶刀還入鞘內,叫道:“姑娘,拿刀去吧。”姑娘一接刀,藕荷色綢衫向下一層,露出玉腕,比白蓮藕還透玲,赤金鐲串鮮明,惡賊有心將欄櫃擠倒了,恐怕打鐵的用大錘打他。姑娘手託寶刀,杏眼一轉,一看淫賊,方子華此時真魂出竅,心中思索:我十八九歲正在少年,也許姑娘看我中意。姑娘轉身掀起青單簾,進了二道屋,由二道屋直奔住宅。賊人站在櫃前兩眼發直,好似木雕泥塑。老掌櫃大不歡悅:我們姑娘早進了內宅啦,這賊爲何還二目發直?遂說道:“嘿,你是成心找碴?”惡淫賊說道:“我是買刀。”遂將褂子底襟一提,摸出三塊銀子,兩大塊,一小塊,兩大塊有六兩多,小塊一兩多,又將小塊帶在囊中,惡淫賊叫道:“老掌櫃,我買一口薄鐵片的刀,交現錢。那口寶刀我先交三兩定銀,明天我再交五十兩紋銀,我再取寶刀。”老掌櫃說道:“我的買賣是現錢交易,概不收定銀。既賣五十三兩,您交五十二兩九錢九分都不行。”淫賊說道:“我並不是不誠心買,我先交定錢,明天一定完全交齊取刀。現在我身上的刀鞘,也放在您這兒作抵押怎樣?”掌櫃的說道:“不行。”惡淫賊道:“得啦,你老人家成全一點吧。”語畢,轉身形向外就走。

惡淫賊出離了鐵鋪,回頭觀看,鐵鋪門上掛着兩塊匾,是聚興成老鐵鋪。看了看門口的情形,心中說道:“鐵鋪老兒,二太爺明天拿五十兩銀子取刀來?今夜晚間入你鐵鋪,一來盜刀,二來與姑娘追歡取樂。”惡淫賊今夜晚間前來取刀,猶如自投羅網一般,淫賊此時淨尋思姑娘貌美,可就忘了三太他們在後頭追下來了。賊人轉身形來到十字街東口,座北有一個茶飯鋪,淫賊此時又渴又餓,賊人來到茶飯鋪,上了小樓。剛出太陽的時候,來在樓上一看,真是高堂滿座。惡賊找了一張桌子坐下,跑堂的給沏了一壺茶,淫賊叫道:“夥計,我先喝着茶,你給我配四個菜。我是佛教人,你們這兒沒有貼着對聯,你們這是回回買賣吧?”跑堂答道:“不錯,我們是清真教的買賣。您這就要菜嗎?”跑堂一看惡賊很漂亮,遂說道:“給您配幾個得吃的菜,爆三樣、湯爆肚、溜腰花、炒裏脊,再來一個東瓜片,好不好,您哪?”惡賊連連點頭稱善。工夫不大,惡賊喝了一壺茶,跑堂的將酒菜俱都擺上,方子華有酒想起無酒事,端起酒杯,可就想起姑娘來了。喝着酒,想姑娘拿刀的時候,藕荷衫向外一露,玉腕伸出多長來,雪白粉嫩,誰看見過九天仙女,恰好似月殿嫦娥。惡淫賊在酒樓上酒方入肚,就如同喝醉了一般,愈想姑娘愈得意,喝着酒,用手學鐵鋪姑娘從老頭手裏接刀的式樣,又學姑娘轉身形奔內裏走的架式。

惡淫賊這一學姑娘轉身,胳膊肘正碰在跑堂的胸脯子上。跑堂方纔在他身旁站着,看他指手畫腳的,跑堂的心中暗道:“這小子別有毛病吧?怎麼剛一喝酒就擠鼻弄眼的?”及至惡賊的胳膊搗了跑堂的一下子,跑堂的可就說了話啦:“客官您有什麼毛病嗎?怎麼神不守舍?”惡賊擡頭一看,自己也笑啦,遂叫道:“堂倌,你不去照顧座,你爲什麼在我身旁站立?櫃上這些位吃茶飯的,你單站在我的跟前幹什麼?”夥計笑道:“我們是兩個人伺候座,各管各部分。我這裏今天清靜,他那裏很忙,所以我在這兒伺候您哪。”惡賊一看跑堂說話很和氣,問道:“夥計,我跟你打聽一個買賣,你曉得嗎?”跑堂的說道:“您打聽的誰家買賣呢?華家鎮上的買賣,回回不少,差不多回回買賣我都能知道。”惡賊說道:“有一個聚興成鐵鋪你可知道嗎?”跑堂的說道:“那怎麼會不知道呢?聚興成鐵鋪,跟我們這兒聯號。”惡賊笑道:“他那鐵鋪裏有一個大姑娘,你知道嗎?”跑堂的聞聽,暗道:這小子原來是惦念着大姑娘哪。我看這小子不是好人,我罵上這小子幾句,無故的爲什麼打聽人家姑娘?跑堂的尋思至此,遂答道:“您問的是那個大姑娘呀,我跟您將那大姑娘的來歷細說上一說。”惡賊方子華聞聽,又向跑堂的身旁湊了湊道:“願聞願聞。”跑堂的說道:“您不是問那個穿藕荷色衣服的大姑娘嗎?”惡賊說道:“不錯呀。”跑堂的說道:“您今天看見幾次啦?”惡賊說道:“就看見一次。”跑堂的說道:“您要看三次,您這酒就喝不下去啦。您要再看見第二次,就該換鸚歌綠的衣裳了。每日準是三換,晚間換上青衣服青綢子小鞋,俏皮到了極點啦。不但俏皮,姑娘還有點毛病。”惡賊一聽更樂啦,急忙問道:“姑娘有什麼毛病?”跑堂的答道:“姑娘這種毛病怪極啦,看見斯文秀士,無論長得多好,他都正眼不瞻;若是看見輕薄浪子,那算跟姑娘有緣分啦,姑娘一使眼神,您就跟着姑娘走吧。”

惡賊問道:“姑娘上哪裏去呢?”跑堂的說道:“鎮店北口有片葦塘子,跟着姑娘到葦塘子裏,不用你自己費事,姑娘就給將底衣脫下來。”惡賊說道:“姑娘還有這個毛病嗎?”跑堂的說道:“可有一宗,姑娘給人脫底衣,可是打後邊脫,脫下來之後,姑娘有一把秫秸棍,全得給他打肛門塞進去。”惡賊說道:“夥計你怎麼罵人哪?”跑堂的說道:“我罵的都不是人,都是禽獸。誰家沒有姐妹?人之父母,己之父母,人之姐妹,己之姐妹。你這麼大個子怎麼長的?打聽人家大姑娘幹什麼?到我們這兒吃飯來,就是財神爺,我們不能慢待了。我明明告訴你,鐵鋪跟我們這聯號,你偏提起姑娘來,說便宜話。

怎麼長的?那麼大個子。”惡賊有心要跟跑堂的動武,又一思想,自己命案在身,心中又惦念着姑娘,沒有法子,遂說道:“我不過打聽打聽,你何必這樣強橫呢?”跑堂的說道:“您是財神爺,您吃飯吧。我們犯不上跟您強橫,我們招待的好,你老人家多照顧我們幾次;我們招待不好,你老人家少上我們這兒來。”跑堂的說罷,一甩袖子出離了屋中。工夫不大,惡賊用畢酒飯,將跑堂喚至面前,問道:“共該多少飯錢?”跑堂的說道:“一吊六百八。”列位,在那個時代,惡賊吃的飯不過該五六百錢,跑堂的一算賬,多算了惡賊三分之二。惡賊並不嫌多,由兜囊中將剩下的那塊銀子掏出來說道:“這塊銀子也就是一兩六七。”跑堂說道:“好吧,給您合錢去。”惡賊說道:“不用找錢啦,剩下是你的酒錢。”堂倌心中暗道:哪找這樣的賤骨頭去?多算了兩倍不嫌多,還給這麼些個酒錢。

跑堂的接錢在手,說了一聲“好吧”,連一個謝字都沒有。

惡賊方子華此時心中只惦記姑娘,走出茶飯鋪,直奔北鎮店口走去,走出北鎮店口不遠,果然有片葦塘子。時當盛暑,天氣炎熱,淫賊一進葦塘子,好似蒸籠一般,採花心盛,哪裏顧的炎熱?將兩截大褂向葦塘子裏一鋪,躺在裏面睡去。天到午時剛過,惡賊翻身起來,自己喊道:“晚了!晚了!天都亮啦!”細一看天,才午時方過。自言自語說道:“秦始皇修長城,一天七十二頓飯,天都黑不了。”擦了擦周身的汗,復又睡去。天將黑了,工夫不大,淫賊又醒了,翻身爬起,將鐵片刀帶好,火折、問路石、鏢囊收拾已畢,兩截大褂拿着嫌累贅,扔在葦塘子之內,這纔出離葦塘,進了北鎮店口。到了鐵鋪門臉一看,擰身形上房,由門臉過了二道腰房,到了中院看觀,高搭天棚,大四合瓦房,五間北上房,五間南上房,東西廂房各三間,各屋俱無燈火。惡賊心中說道:“鐵鋪人睡的很早,正合吾意。”惡賊正思索,忽聽天棚下四五隻大犬狂吠,惡賊一看,皺眉暗道:你這個買賣養活狗幹甚麼?綠林道還怕大狗嗎?惡賊由兜囊中掏出幾個紙包,打開紙包,拿出來一塊藥餅。您道那藥餅是什麼物件呢?本是牛筋、羊筋和上幾宗藥制的,這宗東西犬若吃下去立時麻木,不能鳴吠,總得過一個時辰方能鳴吠。惡賊將藥包打開四五個,散開了扔下去,犬將藥餅吃下去,就不亂吠了。淫賊心中思想:姑娘必在上房屋中。惡賊遂悄悄的來到上房西里間窗戶外,屋裏沒燈,異常黑暗。傾耳細聽,就聽裏面有人說話,乃是婦人的聲音,只聽叫道:“老當家的,早養兒子早得福,早娶兒婦多生氣。大少掌櫃、二少掌櫃和兩房媳婦,淨講究衣服穿着打扮、屋中的陳設。咱設立這兩個小買賣,種幾頃地,倘若年景不好,買賣蕭條,若沒了咱老夫妻,他們怎麼過日子?”就聽老頭子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何用爺孃置馬牛?命裏造就。睡覺吧,叫兒子兒婦聽見不願意,幹什麼!”惡賊聽畢,轉身形又奔東廂房,窗戶外站立了片時,就聽屋中燕語鶯聲說道:“大掌櫃的腦袋一沾枕頭就着,就好似火絨子碰上火鐮似的。你看老當家都偏向小的,二奶奶,二兄弟,製衣服,買陳設,老當家看着歡喜,什麼話都不說。”只聽女子說話,男子並未答話,惡賊一想:“這是大少掌櫃小兩口說話,我進去幹什麼?姑娘必在西廂房。”淫賊遂轉身形夠奔西廂房窗戶外而來,站在窗戶外一聽,就聽有女子說話的聲音:“二爺你成了睡獅啦?你一點精神也振不起來。經手三分肥,大哥經營錢財,哥哥有錢向嫂嫂屋中拿,你全不過問,長此咱們就不用過了。你與老太太說說,咱們跟大娘們分家吧。”就聽屋中男子大聲喊道:“你這不賢德的娘們,離間我兄弟手足之情。再往下說,我打你這個賤人!”賊人在外面一聽,心中暗道:“多厲害,我可不進去,進去捱打去?我還是找我那心上的人兒去。大概姑娘必在南配房吧?”南配房五間,一明兩暗,一明一暗相連,淫賊在窗外一聽,就聽屋裏說話的聲音,似乎都沒有門牙啦。就聽裏面說道:“大姐姐你今年多大歲數啦?”又一個老婆答道:“我今年還小哪,七十八歲啦。妹妹你多大歲數啦?”這個老婆答道:“六十九歲啦。窮命啊,獨自一人,無倚無靠,伺候人的命,也不死。”

淫賊在外面一聽,心中說道:“我真倒了黴啦,遇着兩個老嫗,全都夠百來歲啦。姑娘必在後院了。”惡賊急得擦拳磨掌,忽聽琴音響亮,惡賊暗道:“撫琴者必姑娘也。”淫賊遂由上房門奔西去,向北拐,來到一個月亮門,乃是第四道院。花園一所,北上房三間,當中石子甬路,六尺餘寬,兩旁栽種奇花異草,琴音由北上房嗚嗚錚錚。惡賊一伏腰,來到竹簾外,上房屋中燈燭明亮,向屋中觀看,姑娘坐在高凳上,茶几子擺着一張瑤琴,姑娘穿着一身小衣服,頭上歪抓着,正辮子已經散開了,黑真真的青絲挽着一個發纂,翡翠別簪,元寶耳赤金墜圈,大翡翠艾葉,清水臉不施脂粉,一身雙桃紅的小衣服,敞着褲角,窄窄金蓮,賊人一看,俊美異於白晝。撫琴爲昭君娘娘寒宮自嘆,惡賊自思道:“今日他撫這曲兒,莫非思春?”只見姑娘未語櫻口動,大概口中含着香砂檳榔呢。列位,康熙年間還沒有青果呢。姑娘撫琴正在高興,欲笑非笑,似語未語。

惡賊看得入神之際,忽聽月亮門南痰嗽,“啊哼”一聲,踢哩蹋啦,向惡賊這邊走來。淫賊一看,正是鐵鋪老掌櫃的,身穿綿綢褂,伏着腰,提着燈籠,白紙黑字,上寫着“聚興成老鐵鋪”,來到竹簾外止住腳步,叫道:“姑娘,你要好樂,可以白天。你一撫琴,你的大嫂二嫂都願聽你的琴?他們白天俱都異常忙碌,夜間一聽你的琴,白天做活就該打盹啦。況且連櫃上的人也都聽琴睡不着覺。”姑娘聞聽:星中琴音當時止住。淫賊一看,心說不好,老東西若看見我,必然打我。淫賊遂縱身躥上房,趴伏在瓦壟之內,就聽姑娘說道:“老爺子,你老人家沒睡覺呢?”老頭答道:“我睡什麼覺?淨聽你撫琴啦。”姑娘說道:“得啦,不撫琴啦,撫會兒琴還這麼麻煩。”

老頭遂轉身形奔前院,進了月亮門,老頭自言自語說道:“姑娘家不知道好歹,黑更半夜撫的那家子琴?擾得大家睡不着覺,白天好耽誤事。”惡淫賊見老者走後,遂由房上縱下,老者並未看見。淫賊再向簾內觀看,姑娘將琴已經收在盒內。淫賊自語道:“我紅鸞星照命,一夜之間刀殺五命,沒有這樣貌美的佳人。今夜得會佳人,這樣富戶沒有丫環婆子,我更得其方便。”又一看姑娘轉身往外而行,木底鞋聲音直響,竹簾一響,由上房出來,將竹簾捲起,用玉別子別好,轉身向南,腳踩江石子甬路走俏步。賊人隱在牆根下扭項南看,姑娘仰面看天,自言自語道:“今日天氣清和,看五斗望三曹,紫微星明亮,主於國家之祥瑞。觀七星常旋北斗,看不見三尺劍,威鎮南陽。”仰面朝天,向空中觀看。這賊人一聽,心中說道:“姑娘還會天文呢?通達詩文。”又見姑娘用玉腕向空中指道:“一道天河衝鬥牛,東北西南水長流。牛郎織女犯何罪,阻隔條河兩岸頭。一年一個七夕會,夫妻見面淚交流。神仙都有思凡意……”第八句,姑娘打了一個唉聲,說道:“可惜我也生世秋。”惡賊一聽,心中說道:姑娘心內思春呢。你不用自嘆孤枕,今晚就有顛鸞倒鳳之樂。姑娘唸完詩句,進上房去了,到了屋中將雙隔扇關閉。惡賊打破隔扇紙向裏觀看,姑娘左手端銀燈,右手掀繡花簾,進東暗間去了。惡賊又向東去,到東暗間窗戶外,舐破東暗間窗紙,向屋中觀看:頂櫃、豎櫃、描金櫃珠翠圍繞,靠南窗戶一張牀,在牀西面,山牆靠着一張茶桌,墨玉的面,楠木框,姑娘銀燈放在茶桌上。牀上幔帳是玫瑰紫綢子的,四面有五色衣綿網子,帳子上面相襯飛沿,四個竹杆頭上掛着方放蕊的鮮花,冰麝之香,再加上剛放蕊鮮花之味,真是香氣襲人。牀上鋪着細藤席,用鬃掃帚一掃牀,又拿粉紅撣子將牀一撣,把椅枕靠枕繡花鴛鴦枕放好,由被架上抽出閃緞薄棉被一條,擡腿上牀,盤腿坐在牀上,伸出玉腕,解開腿帶,兩根晶藍帶,兩根雪青帶。惡賊注目觀看姑娘沙木底鞋,腳裹得十分緊。惡淫賊一想,這個佳人若脫了衣服,就好似白羊一般,我有多大豔福啊!賊人看得正在出神之際,幔帳忽然一落下來了,幔帳放下之後,只隔着看見一個人影兒。惡淫賊心說:“我若看見他脫衣服,身上的肌膚,我就是死了都不冤啦。”就聽裏面哧啦啦啦響,賊人思索,大概是纏足呢。又一看姑娘分開了幔帳,露出兩隻玉腕,一點頭,噗,將燈吹滅了,屋中黑漆漆連一個人影兒都看不見了。就聽屋中牀上咯吱咯吱直響,淫賊心中說道:“姑娘鑽了被窩啦。”又聽“咯噠”一聲,牀下一響,淫賊暗說道:這是姑娘將鞋放在牀下了。惡賊心中暗想,天氣不早啦,遂取出薰香盒子,將螺絲蓋打開,用火折燃着薰藥,又將螺絲捻好。剛要打薰藥,惡賊自己打了一個寒戰,說道:“幾乎壞了事,我怎麼沒聞上解藥?”遂拿出一塊解藥聞在鼻內,一拉仙鶴尾巴,一股青煙吹向屋中。惡賊心中暗道:怎麼聽不見嚏噴?啊,姑娘本是童女,血氣足,又是個練家子。工夫不大,就聽屋中打一個嚏噴,聲音非常之粗。

惡賊心中轉念道:姑娘撫了半天琴,沒有喝茶,喉中乾渴,故此聲音粗。我管聲音粗細呢,長得美就好。惡賊遂用手推窗戶,一看窗戶兩旁有插關,惡賊將插關拔下,按下扇,託上扇,一下腰鑽到屋中。惡賊進到屋中一看,牀很大,幔帳小,牀還空着一塊地方,有心用火折將銀燈燃着,又怕老頭來了見屋中有亮,將事看破。又一想眼看姑娘脫衣睡覺,又何必點燈呢?但是姑娘昏迷不醒有什麼樂趣呢?回頭一看,桌子上放着一個瓷茶壺,用手一搖壺內還有涼茶,惡賊心中喜悅:真是天遂人願,我上得牀去,將衣服一脫,口中含着涼茶,待我將他摟在懷中之後,用涼茶將他噴醒,姑娘也就不能說什麼了。惡賊遂含了一口水,放下茶壺,在牀沿上將衣服脫下。惡賊也是被色所迷,聰明伶俐一時矇住,你倒用火折照一照哇,你再鑽進去。他脫完了衣服,撩開帳子,放心大膽就鑽入帳子之內,掀開了閃緞被子,向姑娘身旁就躺,伸手一摸姑娘,胳膊根子非常之粗,惡賊心中道:姑娘是一個練家子,當然不像平常女子一般,惡賊故不懷疑,放心大膽就躺了一個穩當。又一想,男女交媾不能草率,必須要將姑娘身子放平了。再一摸姑娘的胳膊不但粗,還一胳膊的疙疸。啊啊,老掌櫃一定愛惜姑娘,傳授姑娘武功,這疙疸是練出來的。此時姑娘可就摸着賊的手腕了,賊人暗道:薰迷過去了,怎麼還摸我的手腕呢?啊啊是啦,方纔作着詩,是想男子,此時必是心中明白。惡賊正在自己愚弄自己,就見姑娘將惡賊兩隻手腕都拿過去了,惡賊沒有姑娘力量大,順着姑娘的手,就將自己的胳膊背在背後了。姑娘一隻手捋住惡賊兩隻手,姑娘一個張飛大騙馬,騎在賊的腰上,姑娘練就打虎的皮拳,一隻手捋住兩個腕子,一隻手揚起向下就打,打得叭叭山響,就好似擂牛一般。惡賊咬住牙捱打,不敢聲張,若是喊出來,恐怕打鐵的哥們都來拿鐵錘打他。姑娘打人也不言語,由定更多天打到三更已過,打了有好幾百拳。淨打的是背後肉厚的地方。賊人一翻臉,一拳正打在臉面上,鮮血直流。姑娘打人打得沒有勁啦,姑娘這才高聲喊道:“你跑這兒找便宜來啦?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是姑娘他哥哥!”惡賊美大發啦,把好色貪淫之心,打得赴於外國去了。姑娘的哥哥高聲高叫道:“黃三哥、李二哥、侯大哥、賈明兄弟、高恆兄弟,抓住淫賊啦!”外面十幾位英雄哈哈大笑。大英雄罵道:“憑你這臭賊也敢上姑娘牀上來。”伸手一摸賊的十字絆英雄帶,用十字絆捆住胳膊,英雄帶捆住了腿,就聽“叭噠”一聲,將惡賊拋於牀下。又道:“衆位哥們進來吧,抓住了臭賊啦。”金頭虎賈明喊道:“華老大,你不開門,我們怎麼進屋呀?”大少爺華智龍皆因在妹妹屋中,穿着一條褲子,全身的衣服小包裹包着放在牀底下了。一下腰拿出包裹,打開了包裹來到外間屋,在外間屋中有藤牀一張,大爺華智龍打腳布子,穿襪子,上身白綢子小褂,青緞色短靠,挽髮際,勒英雄帶,登上青緞子靴子,披好了大氅。金頭虎在外面喊叫:“華老大!你與採花賊小白臉,兩個人在屋中幹麼呢?”黃三太說道:“賈賢弟你別胡說亂嚷,這是姑娘的屋子。”賈明說道:“姑娘早奔前院去啦,沒在屋中。”黃爺說道:“那也不可胡說。”華大爺衣帽整齊,纔將房門開放。黃三太十數位英雄進到上房,點着了字號的燈籠,楊五爺問道:“華大哥,賊人呢?”華爺說道:“在東暗間屋中呢。”楊香五又用火折點着姑娘的銀燈,拿燈來到東里間一照,採花賊蹤影皆無。金頭虎喊道:“華老大,你要了我們的命啦!”三太忙問道:“怎麼樣?”香五答道:“惡賊蹤影皆無。”老掌櫃的來到東里間屋一看,叫道:“衆位不要着急,惡賊走不了。人無衣服不能行,鳥無翎毛不能飛,惡賊的衣服傢伙全在牀頭上呢,大概惡賊走出不遠,大家可以分頭去追。東南上去幾人,西南上去幾人,東西上去幾人,華家鎮正北老夫與寫賬先生去追,本櫃先生也會武學。正北方還是要路,皆因爲出去華家鎮三裏多地,有一道橋,此橋乃是必由之路,賊人若打此經過,必然被獲遭擒。”且說華智龍一見淫賊由東里間踹開後窗戶跑的,大少掌櫃腦筋繃起多高,說道:“這個淫賊真是活該多活幾天,我打了他好幾百拳,還將他捆上拋在地下,我換衣服的工夫,他竟會跑啦。”老掌櫃的說道:“該報不報,時刻未到。他無論怎樣的有本事,他裸體不能行路,你們大家只管追,絕跑不了他。”說着話,大衆出離了華宅,分頭去追趕採花賊。傻小子說道:“不穿衣服跑的更快,身上輕而靈便。”楊香五說道:“賈明你別捱罵啦。”傻小子說道:“賊因爲沒穿衣服,跑出去三裏五里,看見大戶人家,進去就採花,不更省得脫衣服嗎?採完了花,偷一身衣服穿上就走啦,哪裏追去呀?”

且不言衆人分頭去追採花賊,先表黃三太大衆是怎麼來到華家鎮的呢?原來,在樹林之內,楊香五一躲鏢走了採花賊,金頭虎賈明與楊五爺拚命,非叫楊五爺打這場官司不可。黃三太遂上前勸道:“賈賢弟不要如此,楊香五他還願意放走賊嗎?咱們在這兒口攪無有意味,咱們捉拿淫賊要緊,早拿着一天是咱們大家的造化,省得大家受累。離此不遠東北方有一個大鎮店,名叫華家鎮,咱們追到那裏,若是追不上淫賊,那裏還有恩師的朋友,可以相求幫忙。”於是大家奔華家鎮而來。衆人來到華家鎮上,遂直奔華宅而來,來到聚興成鐵鋪,黃三太叫小夥計給回稟了老掌櫃的,此時老掌櫃在心中不悅,遂問道:“幹什麼的?還來了十幾位。”小夥計答道:“此人二十來歲,俊品人物,他說是十三省總鏢局的,姓黃叫三太,他師傅姓勝名英字子川的便是。”老頭一聽,遂笑說道:“我當是何人?原來是老恩兄之徒兒到了。快去,就說老夫有請。”說着話,由四道院走出來,迎請黃三太等。老掌櫃來到外面一看,原來是三太、香五、茂龍、李煜等,其餘老美、高恆衆人,老掌櫃沒見過,並不認識,遂由黃三太介紹,叫道:“賈明,這是華四爺華四叔。”賈明一聽,當時就行了一個禮,叫道:“華四叔父,可了不的啦!”華清泉一聽,鬧了一怔,還以爲是鏢局子出了什麼事呢,遂問道:“三太賢侄,有何大事?”賈明未等三太說話,遂說道:“皆因爲我們大家捉拿採花賊,我跟我三大爺誇下口啦,如若採花賊跑了,刀殺五命欺兄滅嫂的案子,我替採花賊打去。楊香五放走了採花賊,我必得替打這場官司。”說着話,將華四爸的大腿摟住啦:“四叔,您快救我的命吧!”大家一看這個神氣,賈明似瘋如癲,招的大傢俱都樂啦。華四爸說道:“賈明賢侄,不要爲難,老夫幫忙捉拿採花賊,咱們大家櫃房裏面談話。”華四爸將衆人讓到櫃房裏面,小夥計沏了一大壺茶,大家喝着茶,黃三太遂叫道:“侯爺、高恆賢弟,我給你們二位引見引見,這是華四叔。”又指着侯爺對華爺說道:“這是千里獨行俠侯華璧,侯家集的人;這是高恆,他乃是高竹坡之子。”華四爺與大衆一一見過禮,黃三太又將採花賊的事,本本源源對華四爺談了一遍。華四爺說道:“賢侄你們大家來巧啦,據你所說採花賊的穿着打扮,老夫已經認識此人,大概今夜晚間必到老夫這裏來,拿賊的事情包管辦得到。”

原來,華清泉白天見採花賊鬼鬼祟祟的走了,遂來到後宅埋怨女兒說:“你是十七八歲的女孩家,前邊賣刀你何必出去?

那賊看你看得眼睛都直啦。我看惡賊包裹之中有薰香盒子,必不是好賊,一定是採花淫賊。近來外邊傳說溧水縣有刀殺五命的採花賊,大概還許是此人。咱跟你勝三大爺學一回打抱不平,他夜間不來便罷,他夜間若是來,咱將他拿住送到溧水縣,他若不自投羅網就算完事。但是有一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不是你到外面勾引他,他絕不能來。”姑娘說道:“天倫您還埋怨我?您無故的拿寶刀勾引他,不用說是賊人,就是練家子,那有不借寶刀的?賊人今夜不來便罷,若是來了,我用刀剁他,扒了猴囝子的皮。”老英雄說道:“你是未出閨閣的女兒,你焉能跟賊人動手?咱們今夜晚間是放下香餌釣金鰲。你夜晚在四道院,一更來天的時候你撫琴,將他引到屋中,你進到帳子裏面,叫你哥哥由帳子後面夾壁牆進去,將你替出去。前院之人知道淫賊進院的時候,叫他們都在屋中說話,惡賊必在窗外竊聽,他一聽不是姑娘,他必奔琴音而來,那時節穩穩當當將他拿住。”老英雄遂打發闔家人等早早安歇,將四條大犬由窩內放出,爲的是賊人進院犬吠好知道。老英雄安派完畢,方要休養精神,正趕上三太他們來到,故此將三太他們俱都迎到內宅,將白天賊人買刀的情形跟三太一學說,三太等衆人一聽,俱各歡喜非常。於是從新安置,大媳婦與丫環在東廂房裝夫婦,二媳婦是兩口子在西廂房假裝打架,婆子在南配房明間裝老嫗,黃三太等在南房暗間。老英雄又取出一個白玉瓶,瓶中裝的是藥丸,老頭說道:“此藥乃是當初在鏢局子配的,總沒有用着,配了一料,我與你諸葛道爺、勝三大爺平均分的。此藥無論多少年若不走味氣,俱能應用。賊人今夜晚間必用薰香。”遂叫道:“智龍,你進姑娘房的時候,含上一粒,賊人的薰香就不中用了。”大家商議安排已定,遂各歸房內,單等拿賊。列位,究竟華清泉與勝爺是怎麼回事呢?原來華爺當初給勝爺在鏢局保鏢,走的是北路。華爺爲人剛愎自用,惟獨對於勝爺言聽計從,兄弟處在一堆,很合脾氣,遂向北磕頭結爲金蘭之好。但是華爺的性情剛愎好殺,在北路走鏢的時候,遇見馬韃子就殺,殺人無數,勝爺一看華清泉與馬韃子結下深仇,恐怕以後華爺喪在韃人之手,遂將華爺的職務給取消啦。彼時鏢行非常富裕,給了華爺不少的銀子,連華爺自己存的錢,也就夠過的了。勝爺遂對華清泉說道:“保鏢爲生,是一個最危險的事,我弟與韃子結下不解之仇,將來恐怕出了什麼危險。哥哥的意思,打算叫兄弟你回家,置買田園,開上一個買賣,樂其晚年,家庭幸福享受享受。”華爺一看勝老者言出於衷,並不推辭,遂將銀兩收下,收拾行囊,來到華家鎮落戶。先是華大少爺、華二少爺俱都練金鐘罩,不娶媳婦,老頭子一看,他們二人若俱都練金鐘罩,我華門豈不絕嗣嗎?練金鐘罩都是童子功,不能破身。於是遂叫大少爺娶妻,叫二少爺練金鐘罩,無奈哥倆全不聽,老頭子沒有法子啦,遂給兩兒子都娶了媳婦了。二位少爺都有妻子,遂將金鐘罩的功夫都扔啦,故此大少爺智龍胳膊上練得還有大疙疸呢。淫賊被色所迷,摸着胳膊上的大疙疸還不醒悟,這就叫色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

再說那淫賊是怎麼走的呢?皆因爲大少爺捆賊人的時候,用的是十字絆英雄帶,那十字絆英雄帶乃是絲線的,大少爺捆完了在外屋換衣服的時候,賊人遂將扣退下來啦,皆因爲絲線扣緩。大少爺打賊人的時候,打的是肉厚之處,雖然打得不輕,但並未打他的致命處,故此賊人將繩釦鬆開,由後窗戶逃走,當時華大少爺若不是穿衣服耽誤工夫,賊人可就跑不了啦。賊人這一跑,華老英雄吩咐衆人,四出拿賊。那賊人走的時候,裸體跣足,腳上並且還有帶手,跣足呱噠呱噠直響,賊人赤條條,猶如喪家之犬,漏網之魚,躥房越脊,奔西北而逃。走出不遠,將足掌之皮俱都磨破。跑到南鎮店口,將臉上的血跡用手擦了一擦,來到樹林叢中。自己伸手一摸,背後傷甚重,賊人思索,周身上下無條線,少時天光一亮,這叫什麼樣子?再說馬快班頭鏢行之人,捉拿甚緊,想我是何等的身家,落得這樣景況,只鬧得有家難奔,有國難投,悔不該又到鐵鋪去找便宜。黃三太他們必追逐於我,赤條條我向哪裏去奔?在樹林中歇息歇息,又跑出一里之遙,賊人自覺腳掌疼痛,自己又一思索,兩夜一天,在飯鋪喝了幾杯空心酒,尚且未吃飽飯,腹內無食,身上無衣。在我家中三伏天,白綢子褂褲,尚且還穿大氅,此時落得大光溜,寒風刺骨。鬥毆打傷,當時氣攻着不覺疼痛,此時氣也不攻着啦,身上可就疼起來啦。又扎掙着跑半里多地,賊人直打寒戰,擡頭一看,有一片樹林子,遂進了樹林子。進了樹林子風更大,刮的是東風,賊人遂找了一棵大樹,蹲在西面避風。賊人正在爲難之際,真是愁煩人巧遇愁煩人,此時有一人,坐在一塊臥牛青石下,唉聲嘆氣:“唉,露多大臉現多大眼,五天的期限,叫我哪裏去找?踏破鐵鞋無覓處。現在將我家中老少收在獄中。唉,天啊。”此人正在嘆氣,就聽樹林子東邊有人叫道:“好冷的天哪!”此人站起身軀,一看樹林西邊,有一人赤條條,此人說道:“朋友,你好賭錢也留條褲子。”淫賊說道:“我不是耍錢的,我是保鏢的。皆因爲我脾氣不好,我們保鏢的是四個人,他們夜間要將我害了,將我四馬倒攢蹄捆住,他們一看天光尚早,將我拿被子蓋好,也是我命不該絕,他們都睡着啦,我將繩釦退開,我一時情急,沒顧拿衣服。”此人一聽說道:“好厲害保鏢的。朋友你貴姓啊?”賊人說道:“我姓方。”此人一聽,打了一個冷戰,說道:“你不是溧水縣的方二少爺方子華嗎?”賊人說道:“不錯,我就是方子華。”此人說道:“我與令兄是莫逆之交,你這樣上下無條線怎麼走啊?”賊人說道:“既然是朋友,您得救我。您有富餘衣服,您送給我一身,必當重報。”此人說道:“巧啦,我那邊有一小包袱,裏面有的是衣服。您跟我到那邊,穿衣服去吧。”賊人此時踉蹌而行,隨着此人來到臥牛青石旁,就見此人說道:“你還打算走哇?溧水關廂刀殺五命、滅兄殺嫂、扎傷侄子,縣太爺派我捉拿,因爲拿不着賊人,將我合家大小俱都下在囹圄。頭一次打了我一千板子,二次打了我一千六百板子,此次五天期限看看要滿,我正在爲難發愁呢。你哪裏跑?我就是三班都頭黃士榮,你請打這場官司吧。”淫賊聞聽轉身就跑,三班都頭隨後提刀就追,賊人光溜赤足跑得更慢,走出幾十步去,被三班都頭黃士榮趕上,照定右肩頭,用刀背盡力一砸,將賊人砸倒,班頭用磕膝蓋一頂賊人的後腰,伸手抄起賊人的右腳,賊人的腳面一挺,將賊人右腳大筋挑斷,又將左腳大筋挑斷,將賊人的兩個膀子也給卸了,遂說道:“冤家你跑吧。”轉身走到臥牛石旁,由小包袱裏面取出繩子,將賊人五花大綁捆好了。

正在此時,就聽面前有人喊道:“咱看看在這個樹林子沒有,這小子準得在樹林裏。”班頭擡頭一看,只見前面來了十餘人,內中有一個梳沖天杵小辮的,班頭心中暗想:不問可知,這羣人一定是賊的餘黨。見衆人來至切近,班頭遂站定身軀,刀向懷中一抱。此時金頭虎看見賊人在地下爬着呢,遂說道:“淫賊睡着啦?”黃三太說道:“你別胡說啦,還有這樣睡覺的?”傻小子說道:“黃三哥,你看這小子,一定是賊的同夥,抱着刀直不含糊。”說着話,三班都頭來到黃三太跟前,躬身施禮說道:“您貴姓啊?爲什麼來到此處?有何貴幹?”黃三太遂答道:“愚下姓黃名三太,十三省總鏢局勝三爺是我恩師。不知道您貴姓高名?”三班都頭聞聽此言,將刀噹啷啷拋於塵埃,向前施禮說道:“愚下不知,多有得罪。愚下乃溧水縣三班裏一分當差的,今天走在樹林,一時心中爲難,正在樹林內臥牛青石上歇息,巧遇採花賊方子華。多蒙衆位的幫助,幸將淫賊拿獲。”黃三太說道:“我們追賊已經一天一夜啦。由打蕭金臺我之恩師,將賊人引下山來,在樹林中動手,我之恩師有命令不許傷損賊人,賊人打了一鏢,復又逃至華家鎮,多蒙華老員外幫忙,夜間設計拿賊,華大少爺打了賊人三百餘拳,將賊人捆綁好啦,不料想賊人又趁隙脫逃,在此樹林閣下巧遇,不然閣下一個人也是拿不着此賊。”三班都頭聞聽,心中這才明白賊人後背的傷痕。三班都頭黃士榮對三太說了不少的場面話。三太說道:“淫賊若是被我們拿住,我之恩師有言,也將淫賊送到三班裏去,然後交縣太爺升堂,我們鏢行的人並不見官,爲的是除害救民。既然被閣下拿獲,這就更好啦,省得我們拿住還得我們往貴縣送。”三班都頭說道:“既然如此,我交了差以後,我必到十三省總鏢局登門拜謝勝老達官。現在我這是美差,一交差諸事全完,保住了七品縣令,救了我合家大小,都是衆達官爺的力量。”語畢,竟將賊人扛起就要走。三太說道:“貴上差且慢,淫賊現在上下無條線,您扛起來就走,溧水縣離此數十里,您扛得到嗎?再說溧水縣刀殺五命的案子闔縣皆知,一聽說破案啦,誰不爭先來看,看熱鬧的少男少婦都短不了,淫賊赤身露體,那是什麼樣子?再者於造化上也有關係呀。您要有富餘衣服,您給他穿上一身,您若沒有衣服,我將我裏邊的衣服脫下一身來,給淫賊穿上。”班頭黃士榮聞聽也樂啦,說道:“我是拿着淫賊歡喜得糊塗了,多虧您提醒了我,要不然這是甚麼樣子?我那邊小包袱裏有衣服。”語畢,走到臥牛石的西邊,將小包裹取了來,打開包裹拿出一身月白色的單衣服。班頭出來辦案,乃是有期限的,不到期滿不能回去,所以帶着便衣。將衣服給淫賊纏在身上,將刀拾起來,小包裹挎在身上,將惡賊復又扛起,來到華家鎮找了地方,僱了車將惡賊拉到溧水縣下在獄中,暫且不提。

且說黃三太等大家回到華家鎮,見了華四爸,又與華老太太都見了面,大家用過了酒飯,告辭華四爸,衆人迴歸鏢局子。

走着道,傻小子樂,由鼻子裏直冒泡。楊香五生氣。爲什麼香五生氣呢?要是拿不住淫賊,傻小子就宰楊香五。大家順着大道正向前走,離鏢局子約有三二里地,楊香五向前一看,前邊有二人,離着衆人約有十幾丈遠,這倆人穿着打扮特別,一個身高六尺多,一個身高約有五尺。身高六尺的這人,青絹帕繃頭,絹帕上青氈帽青緞子沿邊,青棉袍,紐子沒扣着,裏面青小棉襖,十字絆英雄帶,青布棉袍,白襪子也是棉的,棉鞋。身高五尺這位,灰棉袍,灰氈帽,灰小棉襖,棉鞋棉襪子。這二人挨肩向前行走,每人背後揹着包裹,看光景包裹一個輕,一個重,不像良民走路。這二人走得甚快,鹿伏鶴行,楊香五這麼一看,就知道這倆人必不好鬥。冬天要穿單的,夏天要穿棉,這路人很奇特,我鬥不了這倆人,我叫傻小子挨頓打吧。

楊香五叫道:“賈爺。”賈明答道:“真爺嗎。”楊香五說道:“我不跟你玩笑,拿住採花賊你歡喜不歡喜?”賈明說道:“我歡喜。”楊爺又說道:“你猜我呢?”賈爺說:“我管不着你呀。”楊爺說道:“你也就是欺辱我姓楊的。”賈明說道:“誰都是一樣。”楊爺說道:“誰都一樣嗎?你敢鬥鬥前面走道的那兩個人嗎?”傻小子擡頭一看:“原來是兩個漢奸。”

楊香五說道:“你也就是慢慢的叫漢奸,你敢大聲的叫漢奸嗎?”賈爺說:“不但大聲喊叫,我還得追他倆,若不追他倆人喊漢奸,我就是匹夫。”黃三太說道:“楊五弟,你別叫賈賢弟惹禍。”楊香五說道:“黃三哥,你別管,叫他挨頓打,我好出出怨氣。”楊香五與三太說着話,傻小子緊向前跑,距離前邊那二人約有七八步遠,大聲喊道:“漢奸!”前邊那二人仍然向前行走,並不答理,不知道後邊是誰與誰玩笑呢。傻小子說道:“嘿,我說穿棉袍戴氈帽的,這麼熱的天,穿單衣服還流汗呢,你們穿棉的,不成了漢奸嗎?別走啦,再走要撒鷹啦,我要放槍啦。”二人一回頭,那穿青的說道:“你管得着嗎?”賈明說道:“爲什麼大熱天你穿棉袍?”那人答道:“我們願意。”金頭虎說道:“我專管十三省漢奸。”那人問道:“你姓什麼?”金頭虎答道:“好老爺姓賈叫賈明,人稱恨地無環鐵霸王。你是幹什麼的?”那人答道:“二太爺姓謝,名叫謝洪山。我奉我嫂夫人之命,千里尋兄,去找哥哥。”賈明說道:“你不用找啦,你哥哥歸位啦。”謝洪山問道:“我的哥哥什麼病?”賈明說道:“皆因爲南北英雄會,林士佩聘請綠林道,我勝三大爺赴南北英雄會,林士佩要與我勝三大爺動手,你的哥哥不含糊,要跟我勝三大爺比試,我勝三大爺焉能與他動手?遂命我黃三哥與他較量,我三哥佯輸假敗,給你哥哥一鏢,後又跟着一刀,將腦袋劈開了,你哥哥就歸了位啦。你要不報仇還罷了,你要報仇,你就找他罷。”說着即指黃三太。謝洪山說道:“此人就是黃三太嗎?”三太此時說不了不算,遂答道:“問你家黃三太爺卻要怎麼?”謝洪山遂回頭叫道:“鹿兒!還不捉拿三太小兒,與你家大主人公報仇雪恨!”

那穿灰的聞聽,透亮出釘釘亮銀狼牙棒。列位,狼牙棒這宗兵刃最厲害不過,專能克三節鞭、九節鞭、白蠟杆子、單刀花槍。

鹿兒亮出兵刃叫道:“三太小兒!你們爺們有多大本事,爲何將我家大主人公害了?”黃三太向來不讓人,甩了大氅,亮出單刀,說道:“謝洪山既然是你的大主人,你一定與他同黨,也不是好東西,你也是前來送死。”語畢,亮刀就照定鹿兒剁去,鹿兒不慌不忙,刀離切近,一歪身軀,用狼牙棒一捋黃三太的刀背,又一棒照定三太手腕打去,三太欲要躲閃,已經來不及了,竟將單刀鬆手,噹啷啷一聲響,單刀出去多遠。楊香五大衆一看,只嚇得魂飛千里,就知道這小孩有點能爲。黃三太的刀撒手,並不逃走,黃三太心有老主意:我們爺們有高招,可以用鏢打他。黃三太遂伸手由囊中取鏢。列位,聰明反被聰明誤,黃三太與敵人對面,敵人能夠容他取鏢嗎?謝鹿一看三爺取鏢,大怒,說道:“你又拿鏢哪?你將我大主人用鏢打死,你又拿鏢打我嗎?”遂叫道:“小兒三太着棒吧!”說着話狼牙棒就過來了。黃三太剛登鏢,還沒取出來呢,狼牙棒雙鋒貫耳,照着三太兩太陽穴就過來了。三太此時躲狼牙棒,可就低頭不及,雙棒將三爺的壯帽夾住,狼牙棒向懷中一帶,壯帽落於塵埃,髮髻篷鬆,竟將三太的眼給遮住了,三太的鏢也顧不得向外登了,只好閉目等死。謝鹿可得手啦,狼牙棒杆照定三太就砸。爲什麼三太不跑呢?皆因爲同着衆人,要是一跑,將來叫大家議論,所以寧死不跑。狼牙棒尚未落下,小毛遂楊香五可就縱過來了,楊五爺喊了一聲:“毛賊不要發威,楊五爺過來了!”照定謝鹿咽喉就是一刀。楊香五說着話,一連氣就是幾刀,謝鹿此時可就顧不得用棒去砸三太了,只可與香五動手。楊香五竟這樣救了三太好幾次。黃三太一看,楊五爺與賊人動了手,自己得了性命,遂長嘆一口氣,將發挽了挽,戴上壯帽,拾起單刀插於背後,站在大衆跟前給楊香五助威。楊五爺與謝鹿二人見了十幾個照面,楊香五拿刀一紮人家華蓋穴,謝鹿的棒將楊五爺刀捋住,楊香五撒手扔刀,甘拜下風。列位,人有賢愚好歹,木有花梨紫檀,黃三太寧死不跑,楊香五跑得可快,撒開腿向回就跑。那賈明一看可就樂啦,遂說道:“小子,楊香五貪生怕死,畏刀避劍。”楊香五瞪了賈明好幾眼,心中暗恨賈明。謝鹿並未追趕香五,大聲喊道:“那位不怕死?請過來比賽輸贏!”好貨就怕樣子比,張茂龍一看師兄弟敗回來兩位啦,要是不過去還等待何時?這才向前報了名姓,一抖練子錘就打。謝鹿接架相還,二人見了五六個照面,謝鹿將張茂龍練子錘捋住,向懷中一帶,張茂龍身不由己,鬧了一個爬虎,站起身軀,甘拜下風。邱成一看,甩大氅亮刀,報了名姓動手,三個照面敗回。魚眼高恆見邱成敗回,亮出兵刃,未及五個照面也敗回來了。衆人與謝鹿動手,俱都甘拜下風,只有金頭虎賈明、紅旗李煜、千里獨行俠侯華璧三人尚未動手。侯華璧一看,衆人俱都不是賊人的敵手,遂抖九節練子槍,與謝鹿動手。侯爺與謝鹿見了二十餘個照面,侯爺的練子槍也被狼牙棒捋住,侯爺一看,心中暗道:“不好!”撒了練子槍,甘拜下風。十位敗了八位,尚有李煜與賈明二人未曾動手,賈明樂啦,說道:“小子,是我遇着,沒有好鬥的,又要包了兒。”

楊香五大怒,叫道:“歐陽賢弟,拾刀來剁他!大家是甘拜下風,他倒笑啦。”歐陽德與楊香五拾刀,謝洪山並不理會,心中說道:“你們就是拾起刀來,也是自傷和氣。”楊香五瞪着眼,歐陽德生着氣,直奔賈明而來,歐陽德大罵不絕聲:“宰你個王八羔子!豆腐!”楊香五叫道:“賈明,今天我跟你誓不兩立!”金頭虎說道:“楊香五別動手,臭豆腐別剁人,有能爲跟人家打去。打不過人家,找我幹什麼?軟的欺負硬的怕呀?”楊香五說道:“禍是你惹的,人家走好好的道,你管人家叫漢奸。惹完了禍,我們都被人家戰敗啦,你不去打仗去,你爲什麼還樂呢?”賈明說道:“誰不打仗?”楊香五說道:“你不打仗。”傻小子說道:“我是大將督後陣,你們全不是人家敵手,看我的。”楊香五叫道:“歐陽賢弟,看他敢打仗去,就不必剁他。”金頭虎賈明遂將大氅脫下,亮出一字鑌鐵杵,直奔謝鹿而去。謝鹿正在洋洋得意。您道,賈明怎麼敢過去呢?衆人都以爲金頭虎真傻,其實他並不傻,他是裝傻。他知道若是不出去動手,楊香五、歐陽德一定剁他,就是有橫練剁不死,衣服也得壞了,金頭虎不得已過去。賈明來到謝鹿眼前,裝沒看見,竟向謝鹿身旁走去,離着切近,謝鹿高聲叫道:“站住!”金頭虎說道:“別喊,把我嚇着呢!”謝鹿一看傻小子,幾乎笑了,一看傻小子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三尺多高,二尺來寬,一尺多厚,紅眼邊,爛眼圈,一臉的大麻子,一身青緞子衣服。謝鹿問道:“你幹什麼來啦?”賈明說道:“跟你打仗。”謝鹿說道:“你不用傷和氣,你這個樣的有什麼能爲?”金頭虎說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謝鹿說道:“報出你的名姓,我手下不死無名之鬼。”金頭虎說道:“方纔不是報了姓名了?姓賈名明,人稱恨地無環鐵霸王。蓮花峪赴過南北英雄會,打死梅花鹿,力劈土豹子,你怕不怕?”

說着話,照着謝鹿咽喉就是一杵。謝鹿心中暗道:“這小子說好話就動手。”遂用狼牙棒接架相還。傻小子三十六招,一杵緊似一杵,二人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別看金頭虎長得不好看,能爲還是真不含糊。可有一宗,招數少,就是敵人有託天的能爲,賈明的三十六杵不用完了,也贏不了賈明。千佛山真武頂老和尚傳授金頭虎八年功夫,就是這三十六杵,三十六手羅漢拳,千招會不如一招熟,他每日三十六拳,三十六杵,總得練八回,若是知道他的好贏他,不知道的一看就得嚇一跳。

知道他根底的,他用招時別打他,淨躲他,單等他三十六杵完事再打他,他就一招也沒有啦,向來他是馬後鬆,三十六杵完事,老太太熬粥混攪合。金頭虎走行門,遛過步,一招一招如同得着理一般,那一招那一式,都是地方,謝鹿還真嚇了一跳。

謝鹿心中說道:“這麼一個醜鬼,這樣好能耐,大概這小子得有八百回合的能爲。”列位,就是三十六招,多一招不會。謝鹿可不知道,謝鹿貓躥狗閃,兔滾鷹翻,閃躲騰挪,金頭虎三十六杵不會兒完事,一點拿手也沒有了,遂喊道:“我急啦!”

照定謝鹿面門就是一杵,謝鹿用狼牙棒一架,金頭虎撤杵就跑,叫道:“回頭再見!”謝鹿將棒交於左手,向囊中伸手,掏出一個紗布口袋,這紗布口袋長四寸有餘,粗似鴨卵一般,金頭虎正向回跑,抖手就是一紗布口袋。黃三太看得真切,大衆並不害怕,知道賈明刀槍不人,什麼暗器都不懼的,焉知道紗布口袋厲害,正打在賈明脊背上,就聽“噗哧”一聲,紗布口袋順着金頭虎後背落於塵埃,此時賈明躺在塵埃,周身麻木外帶着疼痛,母狗眼直流淚。列位,這個紗布口袋乃是謝家獨門的暗器,名叫子午斷魂沙,口袋裏面有藥,打在人的身上,藥力可以走骨肉,若是冬天棉衣厚,就得向手上或臉上打。金頭虎這一躺在地下打滾,謝鹿舉起雙棒照定賈明頭上就砸,李煜一看不好,抖練子槍接架相迎。楊香五、歐陽德將賈明攙起來,紅旗李煜說道:“謝洪山,你要不報仇,哈哈一笑;你要一定報仇,我紅旗李煜也不是好惹的,就憑我這對練子槍、三隻金鏢。”謝洪山說道:“謝鹿別聽閒話,拿他。”李煜說道:“你主僕這是要自找其禍,你也沒打聽打聽,我師傅神鏢將勝英三隻金鏢壓倒綠林,甩頭一子橫行天下,魚鱗紫金刀誰人不知?

你看看十三省總鏢局就在眼前,十三省總鏢頭名揚天下,謝鹿你來看,勝爺來啦。”謝鹿一回頭,李煜抖手一鏢,正中謝鹿哽嗓咽喉,謝鹿翻身栽倒。

謝洪山一看,哇呀怪叫,說道:“這都是你師傅傳授你們的?”謝洪山閃棉袍亮出鳳凰雙輪,這宗兵刃是短兵刃,杆有鴨卵粗,專捋敵人的兵刃,輪頭是一圓圈。李煜雙練子槍向上一遞,謝洪山用輪杆一繃,李煜就覺着虎口發麻,往後倒退。

歐陽德與楊香五攙着賈明溜達,賈明說道:“決跑吧,三十六招,走爲上策。”黃三太說道:“多現世。”賈明說道:“現世就是咱們知道,別人還知道得了嗎?”千里獨行俠侯華璧與紅旗李煜二人,兩雙練子槍,車輪戰,與謝洪山動手,這邊歐陽德、楊香五架着金頭虎就跑,眼看追上,楊香五說道:“賈明咬着牙緊走,要追上。”金頭虎用力緊跑,跑出有半里來地,侯爺叫道:“李賢弟,扯乎。”扯乎就是跑。謝洪山說道:“謝二爺必當刃刃誅絕。”看看又要趕上,侯、李二人又迎上去抵擋,如此三次,已然跑到十三省總鏢局。楊香五叫道:“趟子手,長箭手,削刀手,若有穿青棉袍的來到鏢局子,別叫他進來。”楊五爺、歐陽德等衆人遂進了鏢局子,楊香五來到裏面,勝爺一看楊香五蓬頭垢面,遂問道:“你們十個人都回來了?”賈明喘着說道:“三大爺不好啦,我們在路上遇着兩個穿棉袍的在前面鹿伏鶴行,楊香五罵人家。”勝爺道:“楊香五雖討人嫌,他也不至於無故罵人,許是你罵人家吧?”金頭虎說道:“可不是我嗎。”勝爺問道:“你問他姓什麼沒有?”金頭虎說道:“他姓謝名洪山,還跟我轉文,他說千里尋兄,我說你不用尋啦,他早歸位啦。”勝爺說道:“刀劈謝洪亮可提不得。”金頭虎說道:“我告訴他啦。”勝爺說道:“人家答應嗎?”賈明說道:“哪答應啊?動手都叫人家打敗了,全輸給人家,最後紅旗李煜說詐語,就說三大爺您來啦,謝鹿一回頭,李煜一鏢正中謝鹿哽嗓咽喉。謝鹿先打了我一紗布口袋,正打在後脊骨上,就覺着周身癢癢難受。謝洪山就急啦,亮出雙輪就追我們,李煜跟侯華璧倆人擋着謝洪山,我們才跑回來了。外邊已經埋伏下,削刀手、趟子手、弓箭手,不叫他追進來。”

勝爺說道:“他要知老夫之名,他也就走了。”金頭虎說道:“不會走,現在準在外頭罵街呢。”爺兒幾個正說着話,趟子手進來報告:“現在門外有謝洪山,自稱謝二太爺在門口大罵,他說叫將黃三太等獻出,在鏢局子門口碎屍萬段,要是遲延,他殺進鏢局子,雞犬不留。”勝爺說道:“好一個坐地分贓的賊首!久慣殺人放火,敢在十三省鏢局子潑口大罵。”勝爺又一思索,現有兩條命案,我給他幾句好話,堂前生瑞草,好事不如無。遂說道:“撤去長箭手。”勝爺來到門口,叫道:“原來是十二連橋趙北口謝二當家的,謝二寨主。”這話乃是兩說着,二當家的是擡舉他,二寨主原本表明他是一個賊。謝洪山將雙輪向兩下一分,說道:“你就是老勝英?你可聽你手下餘黨告訴於你?你把紅旗李煜、黃三太捆出來,二太爺將他碎屍萬段。一不許你求情,二不許你哀告,不許你啼哭,二太爺將他二人碎屍萬段。如有半字遲延,將你保鏢的輪輪斬盡,刃刃誅絕,火焚十三省總鏢局。”勝爺叫道:“謝二寨主!人死不能再生。要將我徒弟李煜、三太亂刃分屍,令兄貴駕也活不了哇。二寨主,你若有惻隱之心,叫我徒弟李煜、三太跪在二寨主面前,我再煩請十位八位朋友,將貴駕與令兄屍骨送回原籍。我雖然是窮買賣,花多花少全是我的,我再拿出七百兩八百兩與令嫂守節之用。如二寨主以爲面上不好看,無有光彩,我再約出朋友作爲了事的,押靈送回十二連橋趙北口。”謝洪山說道:“千餘兩銀子買兩條人命?二太爺家裏銀子上斗量,何希罕你的七八百銀兩?你要想了結,有三件事,你能辦到就算成。”勝爺問道:“哪三件?”謝洪山道:“頭一件,叫我哥哥與謝鹿復生;第二件,將紅旗李煜、黃三太剁成肉泥;第三件,你要不依二太爺要求,刀刀斬盡。”勝爺說道:“謝洪山,你殺過人沒有?”謝洪山說道:“二太爺時常殺人,二太爺若是搶人財物,他若哀求,二太爺就殺。”勝爺說道:“你殺人償命嗎?”謝洪山說道:“二太爺向來殺人不償命。”勝爺說道:“你殺的都是行路君子,奉公守法的良民,尚且不能償命,我們殺賊非償命不可?依我良言相勸,怕是你也要跟你哥哥學,動手時收招不住,爾有性命之憂,你三思之。”勝爺遂甩大氅,飄銀髯,背後抽出魚鱗紫金刀,就要刀劈謝洪山。

背後閃出一人,口中叫道:“勝三哥!殺雞焉用宰牛刀?有事小弟服其勞。勝三哥,小小毛賊,何足道哉!”勝爺一看,乃是神刀將李剛。勝爺叫道:“四弟過來。”神刀將李剛走至在勝爺跟前,勝爺說道:“四弟,但得容人且容人。”李四爺答應一聲,直奔謝洪山而來。謝洪山遂說道:“你乃是勝老兒的替死鬼,通上名來。”李四爺微然一笑:“毛賊,我少居逢虎山學藝,與我勝三哥共處,你不認識神刀將李四爺?”謝洪山說道:“先殺李剛,後殺勝英。”鳳凰輪挾肩帶背奔李四爺砸去,老英雄反手揠刀,用刀背蔽住鳳凰輪,就聽噹啷一聲響,將李四爺的刀繃起二尺餘高,兩條輪杆一繃,足有三百斤的力量。李四爺暗說道:“無怪我黃三太賢侄大衆敗於毛賊之手,若論力量,連我也不是此人敵手。”列位,李四爺的刀法純熟,要不然還真不是賊人的敵手。二人各使平生的學業,勝爺與聾啞仙師、諸葛道爺觀陣,年青的都在三老者背後。勝爺對諸葛道爺說道:“若非李四爺,還真勝不了賊人。”道爺說道:“李四爺體胖,戰長了也不是人家的敵手。”戰到五六十個回合,李四爺且戰且退,謝洪山使了個野馬分鬃式,向前跟步。

向前跟步者得利,向後倒退者不便,李四爺向後退着,腳下一滑,身體向後仰,反手甩刀,將刀扔在左大腿旁半尺有餘,刃向外,直挺倒在平地。謝洪山一看李四爺倒下,真是得理不讓人,雙輪照面門剁去。李四爺躺在平地,謝洪山奔李四爺砸去,必得下腰,兩腿向兩旁分。李四爺爲什麼叫神刀將李剛呢?原來是地躺刀有絕藝。李四爺見賊人奔自己而來,遂左手一按地,兩足跟着一蹬地,使了一個鯉魚打挺,人未起刀先起來啦,躥在賊人襠內,撩檔一刀,就聽哧的一聲,賊人翻身栽倒,大腿劈下一條來。老英雄翻身縱出圈子外,說道:“坐地分贓的毛賊,何足道哉!”勝爺說道:“四弟你這是何苦來呢?一句話未曾說,你就將他用刀劈了,倘此賊若有後人,豈能與姓黃的善罷甘休?你是給你侄子了事,還是給你侄子結仇?”人死不結仇,勝爺叫道:“三太!叫老趟子手,將謝洪山成殮起來,將謝鹿也搭回來成殮,在西院牆外將材停妥。謝家若有報仇的,咱們再接着。”

且不言勝爺埋怨神刀將李四爺,單表淫賊方子華被班頭黃士榮拿住,知縣坐了大堂,淫賊自知難逃法網,將刀殺五命、採花滅侄、欺兄殺嫂之事一一招承。按說這宗大罪彌天的案子,知縣應當奏聞當今,接着當今萬歲回批,再依國法治罪,現在因爲王羲王大人,乃是奉旨欽差,代天巡守,先斬後奏,這宗案子正管。知縣遂將方子華的罪狀,呈文送到江寧縣,案院衙門接到公事,將惡賊方子華提到天寧縣,欽差大人過了一堂,遂將方子華定成剮罪。大清國的法律,非當今皇上不能定此重大之罪,欽差王大人代天巡守,先斬後奏,所以才能定惡賊方子華的罪孽。方子華的罪孽定出之後,黎民百姓們可就都知道了,皆因爲欽差過堂,僧道俗、三教九流、黎民百姓可以任意觀看。黎民百姓這一喧嚷,可就將信傳到鏢局子去了。神刀將李四爺劈完了謝洪山,勝爺對大衆說道:“從此閒事不管,安心作生意。我已經將就木之人了,爲管閒事,給小弟兄們結下不少的冤仇,這是何苦來呢?像謝洪山這宗事情,本是由三太身上所起,將來謝家若有後人,豈不找三太報仇?別看是李四爺劈的謝洪山,李四爺與我都這大年歲,他們就是找老弟兄們報仇,也未必能報得了呀。從此再也不管閒事了。”大家正在閒談之際,就聽外面傳說,江寧縣明日剮萬惡滔天的淫賊方子華。勝爺遂對諸葛道爺說道:“蕭金臺的賊人追下山來,我迎去之時,他們又返回去了,我遂回了鏢局子。爲此賊幾乎與蕭金臺的賊人鬧出是非來。凡事要有始有終,江寧縣剮淫賊方子華,恐惡賊尚有餘黨搶劫法場,咱們去十位八位的暗中保護法場。”諸葛道爺答道:“三弟,這倒不必,淫賊這宗案子,決沒有劫法場的。願意看熱鬧,倒可以同黃三太他們去看熱鬧。”

勝爺聞聽點頭稱是。第二天師徒數人直奔江寧府法場而來,在路上就聽黎民百姓傳說,勝三爺的公德太大啦,採花賊方子華若不是鏢局子出來捉拿,咱這一方大姑娘小媳婦連門都不敢出了,看見就得采花。勝老鏢頭真是給百姓們造福,除惡安良。

道路之上三三兩兩,莫不談道勝爺師徒之德。勝爺與三太等來到法場,見人山人海,將法場圍的水泄不通,皆因爲這宗案子,百八十里地的人都來看熱鬧。勝爺師徒數人來到法場,工夫不大,就見西北角上一陣大亂,勝爺以爲是劫法場的,按魚鱗紫金刀,直奔西北方而來,三太等小弟兄在後跟隨。來至切近一看,原來是方大爺子榮,帶着茂兒前來祭奠方子華來了,監斬官不叫進法場,子榮大先生大哭。勝爺一見子榮大先生,遂上前相勸。子榮一看,原來勝爺到了,遂叫道:“勝老達官,我父子前來祭奠,監斬官不叫進法場。求勝老達官的情面,給求一求監斬官,容我父子與子華活見一面,這個事情非你老人家不可。”勝爺聞聽,打了一個唉聲,遂來到二位監斬官面前說道:“求二位縣太爺賞給愚下勝英一個面子,容大先生父子進法場見方子華一面。”二位監斬官,一位江寧縣知縣,二位是溧水縣知縣,一見勝爺求情,二位知縣心中暗想:此案原是鏢行給辦的,就是欽差大人在此,也得給勝老達官一個面子。二位知縣思索至此,遂說道:“這宗案子實在不能容他進法場,倘若出了差錯,誰人擔待得起?”勝爺說道:“二位大人念方門乃是詩書門第,大員外方子榮修橋補路行善之人,二位大人行一方便,願二位大人輩輩居官,子孫榮盛,求二位大人格外施恩。”勝爺語畢,控背躬身與二位縣太爺施禮,二位知縣趕緊還禮,說道:“若是別人定然是不成的,你乃是此案原辦,就命他父子前來祭奠吧。”大先生與茂兒遂進了法場。一見淫賊此時已經昏迷不醒,大先生一看,當時也昏迷過去。遂將大先生叫醒,淫賊被茂兒呼喚也甦醒過來,只見淫賊涕淚雙流說道:“茂兒,你尚在人世?叔父不仁,禽獸不如,一言難盡了。但願吾侄孝順雙親,光大門楣,不仁的叔父死有餘辜。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幸吾侄性命尚在,叔父雖死亦瞑目了。”此時大先生已經甦醒過來,哭泣叫道:“賢弟,愚兄不能教弟,致有此禍。事已如此,爲兄實在顧不了兄弟了。”語畢,淚如雨下。少爺在旁斟了一杯酒,雙手遞到方子華嘴邊,叫道:“叔父飲侄兒這一盅酒吧,侄兒再不能孝敬叔父了。”

說話之時,眼淚流到酒盅之中。惡淫賊方子華將酒一飲而盡,說道:“爲叔死後,有何面目見先人於地下也?”大先生與茂兒哭得真是死去活來,難捨難離。勝爺此時站在旁邊,也灑痛淚,觀看熱鬧之人莫不落淚。忽聽追魂大炮響了一聲,惡賊當時復又昏去,大先生與茂兒仍是哭泣。二位監斬官叫道:“勝老達官!時刻將到,請他父子速出法場吧!”護決兵遂將大先生與茂兒架出了法場。大先生昏迷過去,跟來的婆子將大先生呼喚甦醒,此時追魂大炮響三聲,劊子手將惡淫賊剮完,方家父子痛哭一場,然後收屍而還,這就是淫賊方子華的收緣結果。

勝爺與三太師徒回了鏢局子,一到鏢局子,工夫不大,趟子手進來報告,說道:“外面現在有一個黑大漢,言說是找三大爺,問他找姓什麼的三大爺,他說忘了姓什麼啦。”勝爺聞聽微笑道:“三太,你到外面看看是什麼人,不要造次。”黃三太答應一聲,趕緊來到鏢局子外面一看,是一個黑大漢,身高八尺有餘,面如鍋底一般,三太問道:“你找哪一位?”那人說道:“小子,找三大爺。小子你姓什麼?”黃三太答道:“在下姓黃,名叫三太。你貴姓啊?”那人聞聽三太之名,遂大聲說道:“原來是黃三太!”一伸手將三太抓起,離地有三尺多高。三太說道:“這是怎麼的?”那人又說道:“原來是三哥。我姓孟,我叫孟金龍,小子你認識不認識?”三太說道:“你先將我放下,有什麼再說,我受不了哇。”孟金龍哈哈一笑,說道:“放下你可別跑了,領着我見三大爺。”將三太放在地下,三太說道:“你是哪裏人氏?”金龍說道:“咱是臺灣村的人。”三太說道:“有一個臺灣省,沒有臺灣村。你找的是勝三大爺吧?”金龍說道:“不錯,是找咱勝三大爺。”

三太說道:“你怎麼叫我黃三哥?”傻小子金龍說道:“大鬧臺灣省,我聽我爸爸說的,有一個黃三哥。那時咱沒見着,若是咱們見了面,我將臺灣的兵都摔死就完啦。”三太一看孟金龍比賈明還糟,遂叫道:“金龍!你跟着我到裏面認三大爺去吧。”傻小子在後跟着,三太在前,來到裏面,孟金龍一看,有一個老頭在當中坐着呢,遂叫道:“勝三大爺!我保鏢來啦。”勝爺問道:“你貴姓啊?”傻小子說道:“我姓孟,名叫金龍,人稱混海金鰲。”勝爺又問道:“你是哪裏人氏?”

孟金龍答道:“我是臺灣村的人啊。”勝爺道:“哪裏有臺灣村?你父是誰?”孟金龍說道:“我之天倫九頭獅子孟鎧,我之師傅震三山夏侯商元。”勝爺一聽,原來是盟弟之子,師兄之高徒,遂笑道:“你幹什麼來了?”孟金龍說道:“我保鏢來了。”勝爺一聽,不由得就笑啦,哪有這樣保鏢的?還不將客人嚇死?勝爺說:“你就在此住着吧。”傻小子與勝爺共桌而食,共榻而眠,住了六七天。

這一晚間未曾上門的時候,定更來天,鏢局門外又來了一條大漢,擔着幾條鹿腿、野雞,進了鏢局門,要拜見勝三爺。

趟子手稟告。勝爺叫道:“三太,你去到外面看看去。”三太到了外面,將那人迎到大廳,那人將野鹿腿、野雞俱都放下,勝爺也來到大廳,問道:“壯士何如人也?”那大漢說道:“我是您徒弟,我姓於名藍,您在三月間蓮花湖山後收我爲徒,還給我幾十兩銀子。您走後我母子就病了,多虧您給我錢,我母子得以生活。”勝爺問道:“你來此何干?”於藍說道:“皆因爲現在有一個蕭銀龍探蓮花湖,現在被人拿獲下了水牢,我告訴我母親此事,我母親說道:‘有恩不報非君子,蕭銀龍是你恩師的盟侄,現在有難,你總得給你師傅送一個信去,我出山的時候,假扮賣野味下山,爲是叫他們不疑惑我。”勝爺問道:“此事你何由知曉?”於藍說道:“我打柴禾累啦,在山坡上躺下歇着,嘍卒以爲我睡着了,他們談道此事,被我聽見的。”勝爺又問道:“蕭銀龍下在水牢幾天了?”於藍說道:“昨日晚間下的水牢。”三太在旁叫道:“恩師!我銀龍兄弟落難,咱們必須設法拯救。我弟兄探臺灣被困之時,多虧我蕭三叔父子救我等性命。我三叔爲我們之事,不以閤家性命爲重,能夠豁出全家的性命,救我們十數人的性命,現在蕭三叔只此一子,我們無論如何必須救蕭銀龍。”勝爺說道:“蕭三俠救你們都是老夫的情面,此時銀龍有難,老夫決不能袖手旁觀。三太、香五、茂龍、李煜、高恆、賈明、混江龍於藍、邱成、歐陽德、傻小子孟金龍,咱們前去搭救蕭銀龍!”這段節目,乃是二打蓮花湖,劍客解重圍,熱鬧非常,若要知如何搭救蕭銀龍,請看第三回便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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