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僧的療法立顯其效。從那天起,劉大成開始滴酒不沾。現在,據說他連酒味都不願聞了。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從那以後,劉某的身體卻一天天衰弱下去。今年是他吐出酒蟲的第三年,往日他那大腹便便的風采已經看不見了。色澤暗暗的皮膚滿是油污,緊包着那削瘦的臉骨。霜白的鬃發稀疏地殘留在太陽穴上。一年之中,他要臥牀多少次,誰也說不清。
從那以後,每況愈下的不僅是劉某的健康,他的家產也江河日下。昔日以三百畝計的負郭之田,已大部分落入他人之手。劉某自己也不得不操起使不慣的鋤頭,打發每日寂聊的時光。
吐出酒蟲之後,劉某的健康爲何惡化,家產爲何衰落――人們將劉某吐出酒蟲和其後的零落作爲因果關係加以考慮後,自然會產生這樣一個疑問。時至今日,這一疑問一直在長山各行各業的人中反覆議論,而且從他們口中得出了各種各樣的答案。現列舉在這裏的,實際上不過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三種。
答案之一。酒蟲爲劉某之福,而非其病。由於偏巧碰上了昏庸的蠻僧,他自願放棄了這一天賜之福。
答案之二。酒蟲爲劉某之病,而非其福。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每飲必盡一甕的酒量,終究是常人不可想象的。因此,若酒蟲不除,劉某不久必死無疑。這樣看來,與其貧病交加,不如說是劉某的福份。
答案之三。酒蟲既非劉某之病,也非其福。劉某過去只嗜飲酒,他一生如若無酒,則其他也不復存在。從這點來說,劉某即酒蟲,酒蟲即劉某。因此,劉某除去酒蟲,無異於自我扼殺。也就是說,從忌酒之日起,劉某隻留下一副空骨架,已非原來的劉某了。劉某自身不存,那麼昔日他的健康和家產如大江東逝,也就順理成章了。
這些答案中哪一個最爲恰當,筆者也不得而知。筆者只是效仿中國小說家的Dida Cticism(注:合起來didacticism意爲教訓方法、啓蒙主義),將這一道德性的分析,列舉在這一故事的結尾而已。
-----聊齋志異・酒蟲-----
長山劉氏,體肥嗜飲,每獨酌輒盡一甕。負郭田三百畝,輒半種黍,而家豪富,不以飲爲累也。一番僧見之,謂其身有異疾。劉答言:“無。”僧曰:“君飲嘗不醉否?”曰:“有之。”曰:“此酒蟲也。”劉愕然,便求醫療。曰:“易耳。”問:“需何藥?”俱言不需。但令於日中俯臥,縶手足,去首半尺許置良醞一器。移時燥渴,思飲爲極,酒香入鼻,饞火上熾,而苦不得飲。忽覺咽中暴癢,哇有物出,直墮酒中。解縛視之,赤肉長二寸許,蠕動如游魚,口眼悉備。劉驚謝,酬以金,不受,但乞其蟲。問:“將何用?”曰:“此酒之精,甕中貯水,入蟲攪之,即成佳釀。”劉使試之,果然。劉自是惡酒如仇。體漸瘦,家亦日貧,後飲食至不能給。
異史氏曰:“日盡一石,無損其富;不飲一斗,適以益貧。豈飲啄固有數乎哉?或言:‘蟲是劉之福,非劉之病,僧愚之以成其術。’然歟否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