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寄我的信和明片,都已接着。因为我这两天“沉不住气”,没得坐下,所以没得写回信。前几天你和君培的信,使我精神上受了许多安慰。我若再不努力向上,真有点儿对不住良友的苦心了。今日十点钟又得着老弟从涿县来的信,又是竭力替我打算。老顾真何幸而得此热心之朋友乎!
你劝我晋京做事和求学,这事我何曾不想着来?只是没有机会可乘罢了。并且还有一层为难处。(我从没告诉过别人,伯屏兄也不知道。)我自去冬先大父去世以来,境况完全变更了。我以前做事并不为“钱”。——你也许听伯屏兄说过。但是如今不得不为“钱”了。可怜可怜!
家严兄弟四个,而且舍下上上下下有卅馀人靠着家庭吃饭。先大父殁后,老兄弟四个已竟有点儿过不到一处。又加上连年闹土匪,闹旱,商业和土产(粮食)都受了损失。家中用度,渐渐地紧起来。家里虽然还不至于向我要钱,只是我也是有妻子有儿女的人;况且又做着事,自己屋里的用度,还能好意思再用“公中”的钱吗?我又是“自由”惯了的,不会“事家人生产”。现在我在女职,每月只得大洋五十之数。实说还不够我自己“抡”的,你教我怎样能长久维持下去?离了济南,急切又找不到相当的位置。真把我坑苦了!
我的意思:是寻一个报酬较优而课程较少的位置。一方面可以组织所谓的“小家庭”,一方面又可以得间做些文学上的事业。只是天下事哪有这样如人意的呢?然而若不能这样,我一生便只好教“魔鬼”玩弄了!再也不得有“生人趣”了!这也算得是我小时处境过顺的惩罚!天哪!
我在济南,可以说没有一个可共患难的朋友,也没有一个真认识顾某的为人的。王洛平极意联络我,那是一种政客手段,想着用我做他的“秘书”——不如说是“听差”还恰当些——我如今也看明白了。但是“王派”失势,我如今想当“听差”都没处去当。所以我前一信里说:“济南缘分,尽于今春!”也不过想着“迁地为良”而已!
比方我强说有一个半个的好朋友(比较的):第一便算刘次箫——便是去年给伯屏送网篮那位“密斯脱”。我们两人一见面便很契合,也许因为天性中有相近的地方。他逢人便替我说好话,真不晓得为着何来。便是那位Mrs刘——刘崔纫秋——也很和我谈得来。只不过刘是一个宦场中人,非吾辈中人。我在济南的近一年,只交了这么一个人,你说我还有什么意思?怎么会不寂寞?怎么会不想着逃跑?
总而言之,以前,我只顾自己便行,现在又加上“内顾”之忧了。老顾只怕有点儿“顾”不过来了。昨天有个人和我开玩笑说:“羡季,你确有文学的天才。只是‘文人多穷’,你既然想着做文学家,穷穷又何妨?你不晓得‘穷而后工’吗?”我想如果“穷”能“玉我于成”,穷也值得。只是连累着“她”和“孩子”都穷起来,可真有点难为情!
还有好些话,夜深了,下次再谈吧!
再者,我近来托庇很康健,吃得很甜。新近又作了几篇《哑哑集》式的散文诗。昨天寄了一首给伯兄。
老弟能不能把这封信转给伯兄和君培?
祝老弟看书的程度增加,和尊府上都平安!
你的好友顾随的话
四月四日夜十二点
伯屏兄:
这一封信,本想写给季韶。写完了,又想如果季弟十号晋京,这封信只怕有点赶不上。所以先邮寄伯屏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