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子登科第一三回 笑飲香脂訂婚遭女問 樂觀車陣隆禮送人時

  這一條妙計,陳六想得出,別人也想得出。就是有一樣,哪個有這樣大的能力,能在北平、重慶這兩個大都市飛來飛去。因爲金子原纔有這樣大的能力,而且有這樣多的金條,所以陳六爺就押了這一寶。金子原得意之餘,放開手,一旁坐定。陳六笑道:“不要興奮過甚,慢慢談吧。”說着,他敬過一遍煙,隔着茶几,伸過頭來低聲笑道:“只顧談正經事,我還有一句話忘了問你,杏子到你公館裏去了以後,你覺得她伺候還適意嗎?”金子原未說話先咧着嘴笑了。點點頭道:“日本下女,本來就很會伺候人,再經過六爺一番訓練,那就實在不錯了。感謝之至!感謝之至!明天晚上有工夫,我請你吃個小館子,此外,有個包廂奉送。”陳六對他望着,不由得在眼角上笑出幾條魚尾紋來,然後低聲說道:“明天晚上是田寶珍的‘盜魂鈴’,確是有趣。這戲是專座點的嗎?”金子原道:“你怎麼知道我和她認識呢?”陳六笑道:“我不但知道專座認識她,恐怕還有金屋藏嬌之意吧?”金子原搖搖頭道:“這個談何容易!我也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那麼,明晚上你一定來的。”陳六道:“專座捧場,我焉有不到之理?不過我也有一件事奉商,我這部老牛車子,實在不能坐了,你府上有舊車子沒有,我想買一部。”金子原笑道:“還有什麼問題,我給你找一部小座車就是了。明天不開來,後天一準開來。”陳六道:“大概要多少錢?”金子原伸過手來,在陳六爺的手臂上,輕輕拍了兩下,笑道:“我們好朋友,共事之日正長,這點事何足掛齒?”

  陳六見金子原已經接受了他的計劃,十分高興,這就握了他的手,連連搖撼了一陣,笑道:“車子我接受,不過車價我也得照大行大市付出。而且我還得道謝。明天晚上專座有公幹,後天中午我們單獨敘敘。你願意不願意換換口味,吃頓西餐?”金子原道:“若是兩個人的話,自然吃西餐好。”陳六笑道:“那不妥,顯得我是爲了省錢。”金子原笑道:“你願意花錢,吃西餐也是一樣。”陳六低頭想了一想,我有個奉請的辦法了,現在且不發表。明晚聽戲散場,我悄悄的告訴你。你找陪客也可以,不過你那位女祕書楊小姐,我不打算請了。這裏面有點原因。”說着,把小鬍子連連聳了幾聳。金子原哈哈大笑,握着他的手,連連搖撼了幾下。這時,他心裏有了作黃金買賣的那個疙瘩,也就不願和陳六多談了。回到公館裏去,立刻擬了個電報稿,交給勤務去拍發。

  第二天金子原起得很早,一人獨自坐在屋子裏,倒是有點無聊。杏子卻將一隻烏漆圓托盤,託了一把硃紅小茶壺,一隻硃紅茶杯,放到書桌上,笑道:“專員,吃杯茶吧,我早已預備好了。”說着,她手提了圓托盤,含笑站在桌子角邊。金子原見她也穿了紫色界淺綠的條紋長褂子,外面套着雪白的圍襟,便對她點了點頭笑道:“你很細心,大概是看到我伏在桌子上寫文稿,不願打攪我吧?”杏子笑道:“這也是兩年以來,由陳六爺訓練出來的,我懂得什麼呢?凡事都請專員多關照呀。”金子原點點頭笑道:“你很聰明,讓你這種聰明人來當下女,未免太委屈了。不過有人提拔你,你的前途還是有希望的。昨晚我和陳六爺談心,他還曾提起你,大概他待你也很好吧?”杏子微微一笑,沒有答覆。金子原道:“我還問你一句話。陳六爺在外面還有什麼小公館嗎?”杏子搖搖頭道:“這個我不知道。就是有,他也不能讓公館裏知道。不過他認識的小姐很多。”金子原道:“這個你怎麼知道呢?”杏子道:“這是公開的。他拿着小姐們相片,到處給人看。我這裏還有兩張呢。”金子原笑道:“這一定是很漂亮的,拿來給我看看。”杏子聽了這話,非常高興,蹦蹦跳跳的跑走了。不多大一會工夫,她就取了幾張相片來了,遞了一張到他面前,笑道:“這是一位歌星,北平人,才十九歲,專員看長得很好嗎?大大眼睛,雙眼皮,臉腮有兩個酒窩兒。”她說着話,手扶了寫字檯的椅角,懸起一隻腳來,將皮鞋尖在地面上點着。在這情形下,連他的身子都有些顫動,像是很高興的樣子。

  金子原兩手捧了相片,連連的點了點頭道:“很美很美!還有呢?”杏子又拿了一張照片,送到他面前,人也就走過來了,緊緊的倚靠了他站住,伸了手在相片上指指道:“你看鵝蛋式的臉兒,多麼好看!”在她站的這樣近的時候,那日本女人擦粉的濃香,一陣陣的向專員鼻子裏送了來。專員倒不要看相片了,一伸手握住杏子一隻手,反過臉來向她望着,笑道:“鵝蛋臉嗎?你也是鵝蛋臉呀。”杏子笑着身子一扭道:“我不是鵝蛋臉,我的下巴太尖了一點,是不是?哪有楊小姐好看?”金子原笑道:“她是中國人,你是日本人,那風韻兒全是兩樣的。人家向來有這樣的話,住西洋房子,吃中國飯,娶日本老婆。”杏子把頭低下去,只是抿着嘴笑,可是她那隻手還是讓專員握着。事情是這樣的不湊巧,這時楊露珠卻掀着門簾子進來了。她看到專員握了站在身邊下女的手,“喲”了一聲,身子向後一縮,門簾子又放下去了。

  杏子知道楊露珠是什麼身份,至少現在是專員的候補太太,這樣情形,讓她看到了,實在有些不妥。想着,便趕快跟着走了出來,只見楊露珠板了面孔,坐在沙發椅子上,於是站定了腳,向她來個九十度鞠躬。楊露珠鼻子裏呼哧一聲響,冷笑道:“你好!”杏子也沒敢說什麼,提着茶盤走了。楊露珠在外面客廳裏悶坐了一會,卻沒有聽到金子原在屋裏有什麼響聲。她心裏明白,向專員撒嬌撒潑,全無用處。上次和他撒了一次嬌,在形勢大僵之下,不是劉伯同在裏面拉攏,隨着自己見機屈服,那就直到現在還沒機會耽在這裏呢。他現時在外面追求田寶珍,家裏又養着這麼一個伺候周到的漂亮下女,他並不缺乏女人。加之自己的身份只是他的私人祕書,不但無權干涉他,而且還要聽他的指揮纔對。若把他搞惱了,他就開除你這個祕書,又奈他何?想了許久,覺得還是自己先忍下這口氣纔是。於是站起來,牽牽大衣,緩緩的掀開門簾子,向裏面張望了一下。見金子原正低頭伏在桌上寫信,便笑道:“在寫信呢,我可以進來嗎?”她這樣問着,覺得金子原答覆的話,一定是歡迎自己進去。可是他擡頭看了看,正着顏色道:“你當然可以進來。不過我寫的是祕密信,你可不能看的。”說着,他又低下頭去寫信了。楊露珠聽了這話,覺得他說的話,非常嚴重,比拒絕她進來還要令人難堪。不過自己問了他可以進來嗎?若是不進去,倒顯得自己有意和專員鬧彆扭了,因此紅着面孔,只好走了進來。她脫下大衣,在寫字檯對面椅子上坐下,閒着無聊,只是翻弄着自己的手指甲。

  金子原將信寫完,又親自校閱了一遍,然後擡起頭來,向楊露珠望着,微笑道:“你覺得怎麼樣?”迖五個字問得相當籠統,楊露珠知道他所問的是哪一件事呢?便微笑着搖了兩搖頭道:“我不覺得怎麼樣呀,有什麼事問我嗎?”金子原笑道:“不覺得怎麼樣,那就很好。今天晚上,張丕誠請田寶珍吃飯,你是要去作陪的了。”楊露珠笑道:“雖然專座臺愛,恐怕我不夠捧角的資格吧。”金子原把文稿校閱過了一遍,將它一推。眼前就剩着寫字檯上一塊玻璃板。他向對面把灰塵吹了幾下。楊露珠坐在那裏,正好吹在自己的衫袖裏,便笑道:“吹得人家怪癢癢的。”金子原也笑道:“你說的話,也是令人怪癢癢的,也有點令人不好受。”楊露珠這就站起來,倒了一杯茶,將兩手拿住,必恭必敬的放在專員前面。自己含着笑,像是有話還不曾說的樣子。金子原笑道:“我知道,這又是對我賠禮來了。其實你少生一點兒氣,那就夠了。你不是說你不配捧角嗎?坐了汽車,進出有專員陪着,這樣的人,還不夠捧角嗎?”楊露珠端了一杯茶過來,依舊站在寫字檯邊,笑道:“我說話是有一點顛三倒四的,這不是賠罪嗎?喲!茶不大熱,我給你倒上一點熱的。”說着,她把那杯茶端了過來,用嘴脣呷了一口,意思是試探一下,這茶還是涼還是不涼。她清早起來,嘴脣上的胭脂未免塗得太多了一點,一口茶喝過,脣上胭脂就在杯子上印下一顆淺印。金子原就愛看這些,便道:“茶不涼,我就愛喝這個。”這話正好打在楊露珠的心嵌上,就把那杯茶送到金子原面前玻璃板上。金子原接了過來,就脂印所在,含笑呷了一口,然後放下茶杯來笑道:“這要是別人,倒了這杯茶來敬我,小姐,是不是又犯了你的多大醋勁呢?”說着,對她微微一笑。楊露珠將手扶了他的肩膀道:“不是我的醋勁大。現在我這顆心總是懸掛着的。你讓我這顆心放實在了,你用下女也好,你捧戲子也好,我全不過問,反正江山是我的了。”金子原道:“你這話說的我不大明白,你要怎樣心裏才着實呢?這兩三天之內,我給你再找幾根條子,好不好?”楊露珠道:“我不要錢,錢算什麼?我說的話,你也不會不明白,一個女孩子,這樣跟你同進同出,社會上誰不知道。可是你只承認我是你的祕書。”金子原握着她的手,搖撼了幾下,笑道:“小姐,你的心事我知道,你別急呀。一個接收專員,什麼也沒有辦妥,先就接收了一位太太,這話傳到中央去,對我是不好的。等我事情告一段落了,我就和你辦理一切手續。”楊露珠身子扭了兩扭道:“我不,你那是推諉之詞。你得在最近期間宣佈和我訂婚。”楊露珠這樣單刀直入的向金子原提出要求來,實在使他出於意外的。因爲他始終沒有把家庭的真實狀況說出,露珠在有意無意之間,雖是屢次打聽着,但金子原也不肯說明。現在她直截了當的表示了態度,卻逼他非作個最後答覆不可了。

  金子原現在把事情向公事上一推,站了起來,握住了楊露珠的手道:“你一定相信我不是推諉。你若着急要辦,萬一出了亂子,影響到我們的前途,對你也不好吧。”楊露珠默然的站在他面前,將手順理着金子原的領帶。金子原道:“等我想個妥當辦法,兩三天之內再答覆你。今天我有幾件要緊的事,必須辦妥。怎麼張胖子這傢伙還沒有來。”正說着,屋子外面忽然有人答道:“我早在這裏伺候着專座呢!”楊露珠見張丕誠早在屋子外面等着,那麼所有的話都讓他聽到了。現在可也不能再和金子原說什麼了,只得依然坐到對面椅子上去。

  張丕誠站在門簾子外問道:“有什麼要緊的事嗎?”金子原道:“你進來說吧。這事我得從長商量。”張丕誠掀了門簾子進來,看到楊露珠將一隻手託了頭,發呆似的,在椅子上坐着,就只和她微笑着點了個頭,沒有敢說什麼。金子原道:“你不是說有幾部車子要開去修理嗎?大概幾天可以修理完事,我立刻等一部用。”張丕誠道:“是轎車還是卡車?”金子原道:“我又不是運貨,要卡車幹什麼?我答應了陳六爺,今天下午交一部車子給他坐。若是那修理的車子今天不能應用的話……”張丕誠笑道:“有有。我說的那幾部車子,大概都可以用了。”金子原道:“這又是怎麼回事?修理得這樣快,那不簡直沒有什麼損壞嗎?”張丕誠笑道:“也可以說沒有什麼損壞。原來車子擺在工廠裏,總怕有人隨便開走了,故意弄壞了一兩樣小零件,先把車子凍結了。我就知道這毛病。不管好壞,全都給它拉去修理。”金子原一擺頭道:“不要提這些經過的事了。你挑選一部年代近些的,找人開到陳六爺那裏去就是了。”張丕誠聽說,在衣袋裏摸索了一陣,摸出一疊單據,挑出一張來放在金子原面前,低聲笑道:“這是我打聽來的汽車行市。現在敵僞拋售出來的車子很多,所以價錢這樣低,再過一些時候,車子賣完了,就要漲價的。”金子原接過單子來看了一看,點點頭,把單子塞到衣袋裏去,然後笑道:“你是老北平,這些事,不用我說,你們也該寸步留心。現在我告訴你的,就是陳六爺這輛車子,我們得如期開了去。”張丕誠道:“我們的車價,和他怎樣開價錢呢?”金子原笑道:“這就是你們作事不能開展之處。要是無論什麼事,都要論錢說話,那也不知要壞了多少事。唉,你們還是不能成其大事喲!”說到這裏,不由得搖了搖頭。張丕誠碰了專員這樣一個橡皮釘子,倒是怪不好意思的。他想,必須在專座面前挽回這個面子來,便道:“好的,我馬上就去辦這件事,十五分鐘以內,我再來請示。”他被專員譏笑了兩句,楊露珠聽了,最爲過癮,這就微笑道:“張先生辦差,以伺候小姐爲宜,又以伺候唱戲的小姐爲宜。你說是不是?”張丕誠只向她點了個頭,竟向外面走去。

  約莫過了十五分鐘,張丕誠又進房來了,向金子原鞠了個躬道:“車子來了,請專座去看看。”金子原以爲他是要自己過了目,再開去送陳六爺,辦事倒很謹慎,於是就隨着張丕誠到公館大門口來。他站在門洞裏,向衚衕兩頭看去,不覺暗吃一驚。原來在門洞左右,小座車和卡車一字排開,一輛跟着一輛,就有二十幾輛之多。而且每輛車子旁邊,都筆挺的站着一位司機。張丕誠將手向兩邊畫了半個圈道:“所有的車子都開來了,共是二十四輛。”金子原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陳六爺只用一輛車子呀。”張丕誠道:“我知道,這是我經手修理的車子,現在都好了。應該請你過目。”金子原看到這些汽車,心裏倒是一動。原來,多少汽車是已在接收單上看過知道的,不過接收的東西太多了,大批的金條,大袋的珠子,還有十幾粒礦石,敲敲算盤,已覺得是財富天外飛來了。只要不把這些東西記到賬上去,已經夠人醉醺醺的了。對於這些大體積的汽車,就沒有放在心上。因爲這些東西,不能放在口袋裏,也不能放在皮包裏,所以他根本沒有予以注意。這時看到許多汽車,心裏想着,不要發別的財,就是把這批汽車據爲己有,也是可以開兩家汽車行的。他看到之後,心裏一陣痛快,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只管將兩隻巴掌互相搓着。張丕誠走到他身邊,低聲笑道:“這些汽車,都是以廢鐵的身份收進來的,公事上是沒有的。”金子原聽了,也微微一笑。不過他看到每輛汽車旁邊,都必恭必敬的站着一位司機,他想,對於這些人,必須拿出嚴正的身份來纔是,就正了面孔道:“雖然原來說是廢鐵,現在既然修理好了,當然也算是汽車了。好吧,我都驗過了,讓我慢慢的想法子利用它。國家的東西,是不可浪費或閒置的。”

  他正是板着面孔說話的時候,有一件事,引得他不能不在嚴肅的面孔上衝出笑容來。那就是有兩輛三輪車子由面前經過。前面那輛車子,坐的是位老太太,身上披着青斗篷。後面坐的是少女,穿着灰色長毛絨大衣,頭上斜戴了一頂白絨線編藍花的帽子,帽子下面,露出了一頭蓬鬆的頭髮。而且這少女面上,只是略略施了一點脂粉,兩道纖秀的眉毛配着,人也就極其秀媚。他正驚奇這位小姐很美,可是那位老太太和那位小姐,不約而同的向他點了一點頭,而且滿臉是笑容。尤其是這位小姐,笑得十分好看。人家向他笑着,他當然也點頭向人家笑着,而這位小姐還叫了一聲“金專員”。他當然不知道怎樣回稱人家,而且三輪車子過去得很快,也不容許他回稱什麼,車子就過去了。他嘆了一聲道:“這是什麼人,好面熟,我竟一時想不起來是誰。”張丕誠笑道:“你怎麼會不記得呢?不就是我們看房子遇到的那位劉老太太和劉小姐嗎?”金子原“哦”了一聲,連連的拍了兩下掌,好像他對於這個遇合十分高興的樣子。張丕誠一看專員這副德行,就把他五臟都看透了,於是低聲笑道:“這位劉太太和我相當熟識。假使專座願意破費點……”金子原也低聲笑道:“你不要瞎說,人家規規矩矩的,我們有多少錢,到處賣弄!”張丕誠笑道:“專座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專座能破費一點工夫的話,我來請一次客,大家先談談。他們那房子,我們因爲事忙,始終沒有談過,這不正好有詞可借嗎?”金子原這才放大了聲音,駁了他兩個字:“胡說!”

  站在兩旁的司機,看到這位金專員和張先生輕言細語的道論,也不知他們說着這汽車上有什麼毛病,還是開車子的人有什麼不稱職之處?彼此呆呆的站着,各個雙目注視,看他究竟發下什麼命令。不過看他們面色,笑嘻嘻的好像不是在生氣。這才放了心。金子原偶然回頭,覺得這些司機正有所等待,於是也就回轉頭來正了臉色向張丕誠道:“好了,這些車子,我都檢驗過了,你就把這部車子送到陳六爺那裏去吧。你若不去,拿我一張名片去也可以。”說着,對一輛烏漆的小座車,指了一指。張丕誠道:“好的。我坐自己的汽車,把這部車子押送了去。”金子原道:“要去,你就去,我還有別的事要你去辦。”說着,他先轉身子向屋裏面走。張丕誠緊跟了在後面,低聲道:“專座叫我辦的事我知道,你不用和我說,我也知道,不是爲了送姓田的一部汽車嗎?如果給楊小姐聽到,那又是一個麻煩。”這時金子原已走到裏面屋子的走廊上了,便迴轉身來,向張丕誠望着,說道:“這個,我還要考慮考慮。”說時,向張丕誠丟了個眼色。這時,楊露珠隔了玻璃窗,伸了頭向外望着。看到他兩個人這般行動,倒很有點疑心,索性跟着走了出來,掀了正屋的門簾道:“天氣有些涼,你們老在院子裏站着作什麼?”金子原伸出兩手,扛了幾下肩膀,作出外國人那種表示歉意的樣子。這讓楊露珠更疑心了。她想,張丕誠這傢伙,晝夜都在獻美人計,大概這又定局去捧田寶珍了。她裝着很興奮的樣子跑了出來,攜着金子原的手,連跳了幾下,笑道:“外面很冷呀,快到屋子裏面去吧。”說着,拉了金子原的手心,就向屋子裏拖。表面上是不讓專員受冷,事實上她是拖開他和張丕誠的陣線。

  金子原被楊露珠拉進了屋子,張丕誠就溜走了。金子原笑道:“你現在不大避嫌疑了。”楊露珠道:“避什麼嫌疑?反正人家都說我是你未來的太太。我不避嫌疑,倒是名正言順些。你信不信,過兩天,我索性把鋪蓋行李也搬了進來。”金子原見她單刀直入,就不敢再用話去逗引她,只是微笑着。這時正好杏子送進一疊單據來,楊露珠向她笑道:“杏子,你快喝我們的喜酒了,不久我就和專員結婚了。”杏子笑道:“那太好了。我也可以多得一份賞錢。”金子原立刻把話扯開,問道:“什麼單據,要你拿了來?”杏子道:“是館子裏的賬單。勤務把賬單送到院子裏,沒有敢拿進來。”楊露珠道:“爲什麼不敢進來呢?楊小姐和金專員的事,根本不避人。”金子原不理會她這些話,架起腿來,坐在沙發上,將單子一張張的掀着看。有些賬單,是劉伯同代他簽字的,其中居然有一張是楊露珠代簽字的。數目不多,只有一千多元。他在這裏看賬單,楊露珠走過來,靠着沙發站着,低頭一同觀看。看到了自己簽字的那張單據,就拍了金子原的肩膀一下,笑道:“這是我請吃烤鴨的。那天皮包裏沒帶錢,只好簽字了,怎麼也送到專員公館來?”金子原道:“這一陣子,天天在館子裏進出,賬房茶房,對我們都是很熟的。也知道我們是一路的,當然到這裏來收款了。”楊露珠道:“這錢付了沒有?”金子原道:“當然付了,前幾天我已經把進出的瑣碎賬目,交給一位姓馮的辦理。這個人也是伯同介紹的。這是付過之後把單子繳上來讓我過目的。”楊露珠道:“這姓馮的當出納多少天了?”金子原道:“不到一個星期。”楊露珠拍手笑道:“你看,人家來了還不到一星期,也知道楊小姐簽了字,就可以到專員這裏來拿錢。這情形不是十分明顯嗎?害臊有什麼用?乾脆我都說出來好了。說出來也不過是這麼一回事。杏子,你看我這個態度好不好?”杏子原是遠遠的站着,忽然聽見楊小姐指明着她來問,只好抿嘴笑着,連連點頭。金子原眼看這一對膩友嬌姬,都站在面前爭媚,心裏想到在重慶的時候,看到朋友家裏,用一個年輕的女人就羨慕不置,那實在也是太不開眼了。想到這裏,不禁望着兩人噗嗤一笑。
Previous

Table of Cont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