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为熊姓,所占据的地方在今长江中流,即两湖的一带。他们并不是周的同族。在春秋以前,不曾与中原诸国有什么交涉。中原的人以蛮夷目之;他们自己也以蛮夷自居(《史记》卷四十:“熊渠曰:我蛮夷也。”)。《诗经》的十五国风里没有“楚风”。
《诗·采芑》云:“征伐狁,蛮荆来威。”又《宫》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是均以楚和狁等类齐观。
但到了春秋时代,楚民族很快的便吸收了周民族的文化;很快的便进入了中原诸国的争霸的局面上来,很快的便表现出他们的蕴蓄着的灿烂的精光来。到了战国,楚文化达到了最高峰。楚国的人才号为极盛。而中原诸国也早已引为同“道”。忘其为“非我族类”了。
楚民族先后灭国五十八;他们向北向东而发展。“汉阳诸姬,楚实尽之。”(《左传》僖二十八年),后乃侵略到江淮间诸国。
晋文公的霸业奠定于城濮之战。而这一战便是阻遏楚民族的北进的。
楚、晋成了世仇。楚庄王与晋战于邲,胜之。楚遂代晋而成为盟主。
在这时候,楚民族是竭力在吸收中原文化。竭力在模仿中原的礼仪与习俗,竭力要想脱离了蛮夷之风而与中原人同化。
在《左传》及后来的《吕氏春秋》《新序》《说苑》等书里,作者们对于楚民族的“华”化,都是记载得很详细,而且很同情的。
楚穆王时,楚的威力及于北方的陈、蔡、郑、宋诸国。已有代晋而为盟主之概。及庄王立,霸业遂成;俨然成为“天下”之主盟者了。
庄王极力的要效法桓文,为仁义之言,树立盟主的威信,完全脱去了蛮夷之风而近于中国。这是他的进攻的策略之一,使中原诸国渐渐忘记了他们的“非我族类”。故他可以争霸于中原而不至于致诸国共同的对抗。他既灭了陈,而复封之,说是“不贪其富”;而陈自此附庸于楚。他已经入了郑,却立刻便与郑和,说是“其君下人”,郑也遂不大敌视楚了。他围困了宋,却又与之盟而退师,盟道:“我无尔诈,尔无我虞。”而宋人也便不大防御他了。先兵而后礼,这是他的惯技。明知不能占领而知机即退,这是最可怕的侵略的技术。
关于楚庄王的故事差不多成了一个“传说丛”。从他即位后的“三年不语”的故事起,每一个故事都是很可爱的。他成了古代最雋妙的一个“传说丛”中的中心人物了。
庄王立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伍举入谏。以隐语说之,曰:“有鸟在于於阜,三年不飞不鸣,是何鸟也?”庄王曰:“三年不飞,飞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明日朝,所进者五人,所退者十人(《史记》作所诛者数百人,所进者数百人)。群臣大悦。
庄子好狩猎。樊姬谏,不止。乃不食禽兽之肉。王改过,勤于政事。有一次,王听朝,回宫得很晏。樊姬问饥倦否。王曰:与贤者语,不知饥倦也。姬问贤者是谁。曰:“虞丘子也。”姬掩口而笑。王问故。姬曰:“妾闻虞丘子相楚十余年,所荐非子弟则族昆弟。未闻进贤退不肖。妾之所笑,不亦可乎?”王明日以姬语告虞丘子。丘子避席,使人迎孙叔敖而进之。王以为令尹,治楚三年,而庄王以霸楚(见《列女传》)。
关于孙叔敖的出仕,其传说也不止一篇。孙叔敖便是:儿时杀两头蛇的。
庄王赏赐群臣酒。日暮酒酣,灯烛灭。乃有人引美人之衣者,美人援绝其冠缨,告王。王乃命左右曰:今日与寡人饮,不绝冠缨者不欢。群臣百有余人皆绝去其冠缨。后晋与楚战,果得绝缨者之死力而胜晋(见《说苑》)。
庄王攻宋,厨有臭肉,樽有败酒,而三军之士皆有饥色。将军子重谏。王曰:请有酒投之士,有食馈之贤(见《王孙子》)。
雨雪,楚庄王被裘当户,曰:我犹寒,彼百姓宾客甚矣!乃使巡国中,求百姓宾客之无居宿绝粮者赈之。国人大悦(见《尸子》)。
像这样的故事还有不少。恐怕是把楚民族的可述的故事都集中到楚庄王一人的身上了;正像善必归尧舜,恶必归桀纣一样。这可见楚民族原来和中原诸国相隔绝,虽一旦交涉频繁起来,而对于楚事究竟不大明了。只好找一个最著名的人物来寄托或附会这些传说了。